第四章 淚痕煎熬

人每次受傷都會長大,傷痕並不驕傲。

驕傲的是,無論摔倒多少次,還有繼續前行的勇氣。

總有一天,讓心髒煎熬過的東西都會成為你榮光的勳章。

01

任何事都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所有的事都會比你預計的時間長。

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

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麽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綜上所述,墨菲定律的主要內容: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離莫奈那天的表白已經過去五天,他也應景地消失了五天。說起來,莫奈每個月好像總會消失幾天,跟來大姨媽一樣,隻是周期不同。夏嬋很佩服他,不知道他給老師灌了什麽迷湯,一開始點他名他不在,老師們還會找他麻煩,後麵幹脆忽略了這麽個人,而其他女生轉而開始迷戀其他美貌的男生,變化太快就像龍卷風。

“零”裏麵響著**氣回腸的音樂,紮著小辮子的駐唱歌手抱著薩克斯,閉著眼睛吹得入迷。

眼前的一切光影交會頗不真實,夏嬋坐在靠牆的椅子上酌著一杯果酒,手中的雜誌停在第19頁——愛情中的墨菲定律。

有梔子花的香水味襲入鼻間,夏嬋合起書笑著回頭,脖子被一雙手從後麵圈住,花花綠綠的手鐲碰得叮當響。

顧彤從後麵抱住夏嬋,手臂掛在她肩上,探身去翻麵前的雜誌,微笑地問道:“好看嗎?”紅酒的香醇味道撲麵而來,她喝酒了。

夏嬋壓住書頁,回頭看著她穿著一條棗紅色的吊帶長裙,外麵隻罩了件單薄的牛仔外套,皺眉問:“都快入冬了還穿這麽少,不冷嗎?”

“愛美就不怕冷。”顧彤笑著答,眼睛虛眯成線,像有點兒醉了。

夏嬋讓她靠著自己坐下,伸手將她發髻上的一根烏木簪綰正,仔細看了好久,疑惑地問:“好端端的怎麽戴這個?有些舊了呢。”

“讀書時買的,那時候喜歡一直沒扔。”顧彤趴在桌上,拿著一隻高腳杯端詳著,轉過頭揉著額頭,後知後覺地道,“差點兒忘了,我讓人給你買了‘德福緣’的小龍蝦,在茶水間旁的隔間放著,你快趁熱去吃。”

夏嬋一聽,立即嗔怪:“早說啊,親愛的大美女,謝啦。”說著人已經沒影兒了。

來到隔間,果然在桌上見到了一盆正用火鍋溫著的火紅龍蝦,油滋滋的,冒著誘人的辣香氣。這裏原本是個花室,顧彤體恤有的員工住得遠或者上晚班餓肚子,常吃外麵的盒飯又不幹淨,她就讓人將這裏改裝成了小廚房,大家熱自帶的飯菜或者直接開火做都很方便。

顧彤和員工們私底下關係都不錯,對他們也慷慨體貼,有什麽困難盡量幫忙。員工們喜歡這樣的美女老板,服她管,酒吧的生意從開業起一直不錯。氛圍好,夏嬋自然樂意過來。

夏嬋裝好一盤龍蝦,坐著啃了十幾隻,前台的服務員三千忽然焦急地跑進來找她。

“咦?三千?老鼠咬你腳指頭啦。”夏嬋舉著一個龍蝦鉗,端著盤子,打趣他。

三千搖搖頭,奪過她盤子拉她往門外走:“小夏,等會兒吃,彤姐出事了。”

“什麽?”夏嬋驚得一下站起來,手胡亂扯了幾張抽紙一抹嘴,然後連忙往外麵奔,心急如焚。

她擠開大廳裏三層外三層舞動的軀體,一口氣奔往前台,遠遠就看到顧彤跟一個男人在相互拉扯。

男人的背影有幾分熟悉,手正蠻橫地抓著顧彤的胳膊,想將她拖進懷裏。顧彤興許是喝了酒,整個人站不太穩,搖搖晃晃。

這男人意圖如何,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三千好不容易追上夏嬋,喘著氣說:“你踩風火輪了?等等我啊!”

夏嬋左右尋找應手的東西,目光停留在三千手中端著的那盤她沒啃完的龍蝦上。

“幹什麽吃的,老板被人揩油,沒個喘氣的過去!”夏嬋怒氣衝衝地罵道,取過盤子,凶神惡煞地直朝那個男人走去。

她絲毫沒有平時的文靜樣子,腳下生風,心裏滿是疼痛。那可是顧彤啊,照顧她、陪著她,恨不得將一切掏給她的親人,她怎麽忍得了她受半點兒欺負。

心中的憤怒如火焰燃燒,她走到那個男人背後,在顧彤震驚的目光中,一盤子用力扣下去。

她甚至清晰地聽到了瓷片和頭頂碰撞發出的聲音。

方位如此準確,力度如此狠絕,她的手腕酸麻發疼。

眼前的男人痛吼了一聲,轉過背眼睛裏流淌著殺人的惱意,揚起的巴掌在看清來人後僵在半空。

四目相對,震驚、怨恨、詫異、不屑、熱烈。

盤子哐當砸落在地上,撞開回憶之門。

這個人她太熟悉了。

曾經顧彤挽著她的胳膊,在窗外夜雨敲打芭蕉時,躲在被子裏給她看手機照片,無比甜蜜地說,這個小帥哥是她的真命天子。

後來那株芭蕉葉依舊蒼綠,顧彤臉上的笑容卻逐漸少了。有一天,她喝得醉醺醺地回來,淚如清雨,臉上浮現一種看破紅塵的死灰,顫抖地抱著夏嬋一遍遍詢問,他怎麽能這樣,我對他那麽好,句句泣血。

那時的她,不懂顧彤為何會哭得那麽凶,隻是怪手機中那個傷她的男生,顧彤這麽好,誰能欺負到她?能欺負她的人,鐵定罪大惡極。

年少懵懂,連恨都無頭無腦。記憶雖久遠,不代表不存在。

姚燦的衣服上全是油紅的醬料,臉色像個調色盤,青了又紅,綠了又紫,難以置信地看著夏嬋,說:“夏嬋?是夏嬋吧?我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麽大。”他比了個高度。

“閉嘴。”她打斷他。

她扭頭,心疼地看著顧彤,目光裏有短暫的遲疑,道:“彤姐,這個渣男又來騷擾你嗎?”

“才不是,你們聽我說。”姚燦倔強地反駁。

“閉嘴!”夏嬋吼完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嘴唇劇烈顫抖,出口的話如斷線玉珠,“當初油嘴滑舌追表姐的不是你?戀愛中花言巧語的不是你?瞞著表姐去偷腥的不是你?劈腿還理直氣壯的不是你?被甩後臭不要臉來糾纏的不是你?有本事你一條條說清楚,我仔細聽著!”

四周驟然安靜下來。

姚燦麵紅耳赤,被她一連串質問弄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話啊!”她高昂著頭,眼眶通紅,挑釁地看著他。

姚燦如石化的雕塑,注意到旁邊的人像看垃圾一樣圍觀著,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顧彤,虛弱地道:“彤彤……”

夏嬋的目光也看向顧彤,顧彤抿著的嘴角有絲蒼白,幾縷青絲因之前的牽扯垂落在臉側,顯得人有幾分憔悴。

她按著太陽穴,黯然一笑,揮手道:“看著辦吧,我累了。”

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朝休息室走去,轉身的背影沒有半分留戀。

漆門一掩,兩個世界。

02

不是所有的錯都會得到原諒。

人可以學會堅強,但有的傷痛根本忘不掉。

它們如火舌舔舐過記憶的刀鋒,不經意間,還是會疼到錐心。

四周的喧鬧在寂靜後又重回平靜,舞池中的人扭得瘋狂,仿佛對這種愛情戲碼見怪不怪。

姚燦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的紅油和龍蝦渣滓,似要向夏嬋討個說法又不敢。

夏嬋麵無表情地說:“你滾吧,在這裏你討不了半點兒好,我相信現在酒吧內至少有十個工作人員想揍你。”

“夏嬋,我跟彤彤之間有誤會。”姚燦低了幾個分貝的聲音裏完全沒有自尊。

“放過她吧。”夏嬋話中帶著一種悲涼和狠絕,“你根本不愛她,你曾經傷她到痛徹心扉,時過多年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你又何必糾纏不清。現在你來找她,無非是在賭,賭她對你還有一絲情。賭贏賭輸又怎樣,你沒資格給她幸福,以前是,以後也是。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何必把往昔殘留的一點兒美好弄得這麽不堪。”

愛情的世界裏,背叛不可原諒。倘若連背叛都能隨風而逝,當作沒發生過,隻能說不夠愛。

真正的愛,容不得半粒沙子。

可惜,總有些人,憑借著一方對自己的真心,恃寵而驕,毫不惜福。拿準對方的軟肋,刀刀刻骨去揮霍濫用,逼得那個傷痕累累再無力氣招架的人攢夠失望,痛定思痛,狠心離開。

姚燦半天沒有說話,呆呆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知道那個陪他走過錦年時光的人,再也不會對他敞開一扇門。

她曾經的一腔深情,他配不起。

是他,錯過了。

他頭腦猛然清醒,知道再待下去也沒結果,他的目光緩緩移到腳邊的垃圾桶裏,一堆果皮瓜子殼中,躺著一根烏木簪。

他自嘲地說:“我知道了。是我誤會了,以為她……對我還有情……”語畢踉踉蹌蹌地從後門離去。

夏嬋一抬頭,看見顧彤倚在門邊,望著那敞開的後門,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麽。

“記得幫我扔了。”顧彤看著夏嬋笑了笑,聲音似乎帶著雲煙般的縹緲。

夏嬋回過神,點點頭,胸口像塞滿了厚厚的棉花,異常酸澀。

世間千萬字,唯情字最殺人。

很多輕而易舉的事,其實要花畢生精力才做得到,譬如放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勞心動骨。

姚燦來過一次後,顧彤將酒吧交與店裏人打理,一個人在第二天一大早飛去了海南。她說想去散散心,放鬆心情,離這些事遠點兒。

夏嬋不知道她是害怕再被煩擾,還是隻是心情不好,發短信叮囑她注意安全,沒有多問。

周二下午還在上課,吳梔子打來電話。好在是體育課自由活動,手機幸免於難。

她還沒開口,裏麵就傳來吳梔子的咆哮聲,大意是她不孝不懂事,連家都不回了,艾拉生病歸生病,她賴在人家家算怎麽回事。

接著,吳梔子又說了一串話,感慨了生活艱辛,遇到任笛後是命運的轉機之類,最後撂下夏嬋不回來,以後就別回來的狠話。

話潑,但有用。

夏嬋不動聲色地回了家,冷冷地掃了眼廚房裏的任笛,開始幫忙盛飯。

任笛夾起一塊可樂雞翅放到夏嬋的碗裏,殷勤地問:“嬋嬋,你朋友怎麽樣了?”

“我不愛吃雞翅。”夏嬋停頓了一下,夾起雞翅放到吳梔子的碗裏,幽幽地道,“解決得差不多了,我一直陪著她,所以回來得少。”

連說謊都開始臉不紅心不跳。

“你這孩子說話怎麽老冷冰冰的,沒禮貌。”吳梔子拉長臉,極力緩和氣氛,“你任叔叔是關心你,這幾天還念叨著要我給你多燉湯呢,入冬了怕你壓力大,身體吃不消。年後我們可就去杭州了,我們想帶著你去,你又不鬆口,隻能現在多陪陪你。”

我們……

吳梔子口中的“我們”,儼然已經成了她和任笛的代名詞。自己算什麽呢?其實,也不必算什麽吧,吳梔子能幸福就好。

幸福……

真是奢侈的東西呢。

“我吃飽了,出去走走,你們慢用。”夏嬋站起身,拖開椅子將碗筷送到廚房。

“是不是我手藝不好,吃這點兒怎麽回事?跟你說過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學人減肥,你本來就瘦,再減風都能刮跑。”吳梔子站起來,端著一碗飯絮絮叨叨,“還有,出去穿這麽少,凍感冒了可沒人管,自己這麽大個人了,照顧好自己。”

“不用等我回。”夏嬋笑道,將牆壁上的包掛到肩膀上,蹲下身係好鞋帶,裝作什麽事情都不介意地出門。

她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除了家裏,好像哪裏都可以。

外麵已然有冬天的寒氣,大街上人不多,兩邊的樹木枯枝懸掛,殘敗的葉子在風中搖擺不定,尤為淒涼。腳下是冰冷寬敞的水泥馬路,冷空氣從衣領鑽進去,刺骨的寒風刮得臉生疼。

雖然是初冬,可是,真冷。

夜景很好看,她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了條動態,想了想又刪掉。原來能分享的人都不想找了。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累了就休息,想多消磨時間。

對麵玻璃窗內的咖啡館溫馨熱鬧,情侶們臉上滿是甜蜜。夏嬋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談笑,忽然記起江邊那個吻。

“阿夏,我喜歡你。”

那個擁抱和吻太猝不及防,她始終以為是夢,而莫奈也像人間蒸發一般,好些天沒見到人了。

想他幹什麽?巴不得他消失去極樂世界!

瘋了,瘋了,瘋了。

夏嬋使勁晃了晃腦袋。她坐在路邊一個公園的秋千上,腳踢著地麵,不經意間往咖啡館門口一瞥,卻再也挪不開視線。

有的人太過熟悉,一眼都不會認錯,正因為沒認錯,心髒才攪碎般疼。

江淮南穿著海藍色的衛衣,正體貼地拉開推拉門,在他身後穿著米黃色風衣的女子容貌甚美,一張瓜子臉,瞳孔明亮,淺笑倩兮地看著他。

“那個美女身材高挑,五官好看,穿著一身名牌在人群中很紮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明星呢。江淮南和她一起並肩走著,男才女貌,自帶光環……”

腦海中轟鳴一片,艾拉的話如魔音般在心中回響。

她感覺全世界失去了聲音和光亮,那兩個人,占據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這個女生,她和艾拉並不認識。江淮南和她的那種默契不像裝出來的,那是認識了很久後的自然。

戀人嗎?或許是,畢竟江淮南瞞她的事,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他隻當她是妹妹啊!

嗬,妹妹,可笑。的確江淮南恪守本分,隻當她是高於普通朋友的存在,沒有曖昧,沒有越距。

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多,自食其果。她連責怪他的理由、質問他的身份都沒有。

透過玻璃窗,他們的一舉一動落在夏嬋眼裏,如銀針穿心。

03

第二天一大早,夏嬋坐在學校小賣部外的休息椅上,吃著一桶變態辣方便麵。昨晚她什麽都沒做,坐在冷風中看著江淮南和那個女生說笑直到離去。

喉嚨很疼,鼻子堵塞,她吸了吸鼻子,料想是感冒了。

一個腦袋從頭頂上湊過來,是莫奈,他咂咂嘴,打著招呼:“嗨,阿夏,吃泡麵呢。”

夏嬋兩頰飛上紅暈,偏頭沒搭理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江邊的事。

莫奈大步一跨,走到她另一邊,又仔細聞了聞,道:“喲,愛吃辣呢。”

夏嬋還是不說話。

莫奈將單肩包往她對麵的椅子上一扔,人同時一屁股坐下去,雙手托腮,嘴裏嚼著口香糖,說:“妞,莫小爺今天心情好,放學後請你去小吃街混個飽,咋樣?”

“不咋樣。”她回答。

“看看,看看,你這人就是喜歡跟我說笑,口是心非。”莫奈捂嘴笑起來。

夏嬋投去厭惡的目光,想避開他。真不知道這家夥是吃什麽長大的,吻了人家姑娘沒半句道歉,還死乞白賴地裝傻充愣來鬧她。

這人是傻,還是缺心眼?

她後來也後悔,怎麽沒反手一巴掌甩過去。這事左右想起來,太虧了。

等到放學鈴響起,夏嬋剛把筆記本收進書包,莫奈豪氣地一拍她的肩膀:“走啊走啊。”

後背一空,趁夏嬋不備,書包到了他的手上,莫奈狡猾地笑:“防火防盜防你,這下溜不掉了。”他將書包甩到肩膀上,吹著口哨往外走。

夏嬋咽下憤怒,已然能做到風雨不動安如山。

吃就吃,吃垮他!

從三教學樓的小鐵門出去就是夜市一條街,白天十分安靜,晚上人擠人。莫奈走在前麵,一派古代翻牆出來體驗市井生活的少爺範兒。他站在一個燒烤攤前,搓著手點了一堆烤串,不停地提醒師傅說“多放點兒、要變態辣”。拿到烤串,他回頭擠開人群,邀功般一把舉到夏嬋眼前,說:“給。”

他吃夜宵完全沒計劃,走到哪兒吃到哪兒,哪兒人多他往哪兒跑。看到夏嬋雲淡風輕地咬著烤麵筋,他看她的表情,懷疑不夠辣,自己試著一口咬下去,眼球一翻,叫苦不迭:“呸!殺人啊!”

望著他像狗一樣吐出舌頭,眼淚都辣出來了也不肯扔掉那串麵筋,夏嬋心裏暗笑。

趕場子似的吃了半個小時,莫奈還精力十足,他看著對麵的一個瑩白色廣告牌,喊道:“哎哎哎,那個!不吃枉活此生!”

夏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對麵巷子口一家店掛著塊“地獄麻辣燙”的招牌,門店內坐滿了人,外麵坐滿了人,還有人在排隊。

“你是不是受了刺激來找虐?”夏嬋盯著他赤紅的臉和香腸一樣的嘴,以為他吃錯了藥。

莫奈一甩頭,舔了舔嘴唇,說:“管那麽寬幹嗎,你吃開心就好。”

他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不看夏嬋,一步躍上花壇,抄近路殺向“地獄”,邊回頭朝夏嬋招手:“來來來!跟上!”

夏嬋看著他隱於光線中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這個世界充滿黑色幽默,如果夏嬋知道會在“地獄麻辣燙”遇見一張眼熟的麵孔,恐怕打死她她都不會過去。

她走過去的時候,莫奈正蹺著二郎腿和一個人聊得歡快,大有遇到老鄉的激動。當她走近了,看清楚那人時,心中大叫不好,腦海中兀自蹦出“爬牆”“胖子”“尷尬”這些字眼。

還沒來得及回避,一個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是你?”西瓜頭站起來驚喊,指著夏嬋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那天……爬……爬圍牆的……啊……”

“嘿,結巴什麽。”莫奈一巴掌朝西瓜頭拍過去,然後站起來熱情地為夏嬋介紹,“阿夏,這是我哥們兒薛飛,我們喊他大飛,平時喜歡宅在家裏打遊戲,我們念一個學校也見不到幾次,剛看到他,我還以為撞見鬼了。你別看他長得傻裏傻氣,實際上他也傻啦吧唧的……”

“莫無賴,你夠了啊!”大飛不滿地叫喚,唾沫星子噴莫奈一臉。

繼而,大飛複雜的目光落在夏嬋身上,問:“那個你……”

“我叫夏嬋,初次見麵,請多關照。”夏嬋微笑,想避開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的話題。

大飛立馬會意,打著哈哈:“關照關照,嘿嘿……”

莫奈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

夏嬋忙抽過一張凳子,催促他:“點東西啊,你不是早想體驗了。”

“哎呀。”他恍然大悟,擠眉弄眼地說,“對,隨便點,算我的,不飽不歸!”

一個人認識另一個人,其實很容易,難的是情感的經營。所以朋友有萍水相逢和莫逆之交之分。大飛算前者。

那天晚上,夏嬋傾聽大飛和莫奈侃天侃地,從蜈蚣有多少條腿侃到外星人毀滅地球。她頻繁地從大飛口中聽到“我女神”三個字。

二十分鍾後,莫奈滿臉都是紅疙瘩。大飛見他這情況,一拍大腿道:“你不是對辣過敏嗎?”

“沒有的事。”莫奈腳在桌子底下踩他。

夏嬋停住筷子,打開手機手電筒忙去看他的臉,問:“莫奈,你什麽情況?”

“關了關了,我眼睛都要瞎了。”莫奈揚起一隻手臂去擋臉,胳膊上同樣都是紅疙瘩,不是小範圍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紅,怪瘮人的。

“你真是個怪胎。”夏嬋站起來撐著桌子,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指指收銀台,對大飛道:“大飛,麻煩你結賬,我帶他去買藥。”

“好。”大飛豪邁地拍拍胸脯。

接著,她把莫奈手中的筷子抽走,倒掉他吃了一半的湯碗,在他心虛的目光中叫他起來,催促他往旁邊小區的診所走。

“阿夏,你真機智,本來是我請客的,這下大飛全背了。”莫奈邊走邊轉頭看她。

夏嬋臉色很臭。

“過敏而已,三天就好了。”他無所謂地輕笑。

夏嬋不語。這麽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她和他根本無法交流。

遠遠近近的景致很朦朧,莫奈討個沒趣,望著頭頂灰蒙一片的天空,語氣裏有些期待:“天氣預報說,快下雪了。”

聽到他的話,夏嬋朝黑色的夜空看去。

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沉睡的夜空像巨大的帷幕,看上去深不見底,使人更加感到渺小、寂寞。

“是的吧。”她囁嚅,仿佛在問自己。

四季照常流轉,冬去春來,自然界的規律亙古不變。隻是她的黑夜,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呢?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命運這個大羅盤,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會回到原點。

而所有的相遇和離別,不過是一場玩笑罷了。

04

誰也沒想到,第二天真的下雪了。

早上夏嬋出門,視野裏全是白茫茫一片,地麵上鋪著一層雪白的薄被,踩上去咯吱作響。

到了學校,外麵的學生比平時多得多,有的在堆雪人玩,有的在打雪仗,沒下來的也沒待在溫暖的教室裏,大多數趴在外麵的欄杆上,欣喜地看著綿綿飛雪說笑。

這是入冬來的第一場雪,雖然不大卻足以令大家興奮。

在趴在欄杆上的人群中,有一雙眼睛從夏嬋踏進校園一直追隨到她進入教學樓,外邊世界漫天飛雪,他的眼裏隻有她。

快放寒假了,時間大部分由學生自主安排。黑板上通知他們自習,大部分學生被雪吸引出去了,隻有少數還留在教室內。

“阿夏,早啊!”夏嬋拐進樓梯還沒走幾步,莫奈站在盡頭朝她揮手。

夏嬋昂著頭走過去,臉色柔和了許多,微笑打招呼:“早,病好了嗎?”

莫奈跨下幾個階梯,跟她並肩往前走,道:“有些好了,有些還沒好,你問的是哪個?”

夏嬋瞪他,好心當驢肝肺。

“昨天的藥很有效,我臉一早就不癢了,身上還有些小紅塊,過幾天就會消,不礙事。”莫奈緩緩地解釋。

夏嬋挖苦他:“臉是好了,皮又癢了。”

莫奈隨著她走進教室,在她前麵的課桌坐下,看她取下書包,一臉正經地掏出英語書。

他撇嘴:“讀書好玩嗎?”

“不好玩。”夏嬋低頭拿起筆在閱讀理解上畫橫線,刷刷地寫出一句流暢的英文。

莫奈拿過她的一支筆轉起來,不理解地說:“人生短短幾十年,我們為什麽總要過別人期待的生活呢?”

“為了把有你這種想法的人甩在身後。”夏嬋頭也不抬地回答。

“哦?”莫奈來了興趣,停下轉筆的動作,伸頭過來問,“我這種人是什麽人?我還真想知道,認識這麽久了你怎麽看我的,了解我嗎?說說嘛。”

夏嬋翻了一頁書,道:“不想了解。”

“想知道我對你的感覺不?我說給你聽。”他一手撐著腦袋,看著她。

窗外大雪紛飛,他看著遠處灰暗的天空,眼睛裏被一種溫暖的柔光填滿。

他旁若無人地道:“阿夏,你給我的感覺就像一隻將自己包裹在繭中的幼蝶,沒有安全感沒有方向,隻能靠在心中築起層層保護紗生活,你渴望救贖和出口,可是你又打不破這層堅固的外殼,你老用你的冷漠拒絕他人的靠近,你守著不想放棄的東西害怕改變。對於我,你總是下意識地排斥,與其說你排斥我,不如說你排斥未知的一切。因為,你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所以你什麽都無所謂。”

夏嬋的手停在翻開的書頁上,莫奈呼出的熱氣氤氳在空氣中。他轉頭看著夏嬋的眼睛,臉上笑容如春水:“阿夏,不要作繭自縛,你要學會破繭成蝶,你本就是一隻高傲美麗的蝴蝶。”

夏嬋抬頭看著他,好似第一次才認識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雪花飄飄灑灑,耳邊是北風呼呼的聲音,眼前是耀眼的雪白,為何心不那麽冷了呢?

有什麽話和場景一瞬間劃過腦海,夏嬋麵不改色,將書頁快速翻過去,冷冷道:“神經兮兮,你昨晚看偶像劇了?”

莫奈撲哧一笑,將手中的筆拋進她的文具袋,道:“又被你發現了。昨晚臉上癢睡不著,我抱著筆記本電腦看了一晚的韓劇,說話都不像我了。我覺得導演不找我去當男主角很可惜,可惜了。”

“那天……”夏嬋欲言又止,臉上帶著迷茫和困擾。

“嗯?”莫奈迷迷糊糊地看著她,歪著腦袋問,“什麽?”

“算了,沒事。”夏嬋作罷。

“啊?”莫奈想了想,恍然大悟,投過來一個真誠無比的笑容,“那天啊……我認真的。阿夏,我喜歡你,就像喜歡搖滾一樣。”

她嗔怒:“滾!”

他用雙手揪住她的兩隻耳朵,扯了扯,搖了搖,道:“行了,我搖完就滾。”

桌上的英語書被砸過去,那個戲弄她的身影早已跑出了教室。

當時的她不懂莫奈那一番話,不懂音樂室發生過什麽事,不懂他為何時而正經時而瘋狂,從不像個規矩的學生。

時過多年,當記憶天空被人撕開一道裂口,她才讀懂了他的靈魂,看清那些玩笑話裏的深情。

可惜我們都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隻能在當下的洪濤中,隨波沉浮。

周六,艾拉約夏嬋出來,見到艾拉時,她第一眼差點兒沒認出來。

艾拉穿了條喜慶的紅色蓬蓬裙,頭發做了微卷,圓嘟嘟的臉蛋上撲了一層細致的粉,彎彎的眉毛修理過,月牙般的眼睛還畫了眼線,塗了淺色的眼影。

艾拉兩靨嫣紅,跑到夏嬋身邊轉了一個圈,笑起來嘴角邊有兩個小酒窩:“好看嗎?”

“好看得不得了。”夏嬋上前挽住她的手臂,看著她隆重的打扮,打趣道,“你是去約會嗎?拉著我當電燈泡?”

艾拉翻白眼:“才不是咧,陪我去見網友。”

“才不是咧。”夏嬋學著她的模樣,艾拉一急,就來撓她癢癢。

“我跟你提過啦,以前我玩微信、打遊戲都是跟他,你還看到我藏手機,就是他。‘飛行俠’記得嗎?當時主要是怕你說我,畢竟網上壞人多。”艾拉開始解釋。

夏嬋點頭,讚同道:“網上壞人多。”

“好人也多啊。”艾拉拉住她的小手指,一下一下踢著地麵往前走,“我也有辨別能力的好不好?他是我們學校的,比較宅,跟住在山洞裏差不多。我們聊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彼此感覺很好,所以兩個人都想見一麵。說不定,說不定我就脫單了,嘿嘿……”

“那你拖我來,不礙著你事了?”夏嬋故意裝作不快。

艾拉像隻討要栗子的鬆鼠一樣,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夏夏啊,拜托拜托,看情況不對,我們就溜。”

少女情懷總是夢,夢中的白馬王子很有可能是中世紀恐龍。

現實中混得如魚得水的,誰還浪費時間到網上追妹子。夏嬋不想打擊她的童話夢。

夏嬋歎氣道:“知道名字嗎?”

“知道知道。”艾拉說著從兜裏翻出手機,“我還有他號碼呢,我們就約在這附近見,我打電話給他。”

這樣說的時候,電話已經撥了出去,不到三秒,手機裏傳來了人聲。

“在哪兒啊?”艾拉拿著手機,環左顧右,“大飛你人呢?我到了。”

“大——”夏嬋愣在原地,嘴巴不敢相信地張大,指指手機,難以置信,“大飛?薛飛?你說他?”

“你們認識嗎?”艾拉回過頭,一頭霧水。

這時,艾拉餘光忽然看到了什麽,她掛斷電話,踮起腳拚命招手:“哎哎哎!我們在這裏!”

夏嬋回過頭望去,隻見熟悉的“西瓜頭”發型隨著奔跑在空中一上一下,大飛抱著一束玫瑰跑過來,嘴裏喊著“艾拉”的名字,看到夏嬋的時候,他笑了笑。

在他後麵的一排玉蘭樹下,莫奈正看好戲地緩慢走過來,目光朝在場三人粗略一掃,一副“真有緣”的表情。

“世界可真夠小的。”夏嬋皮笑肉不笑。

她就不信世上有這麽巧合的事。

05

外麵冷,他們寒暄了幾句就貓進了旁邊的“關東煮”。

夏嬋冷眼旁觀,倒想知道他們打的什麽算盤。

幾人落座後,大飛一臉窘迫,手心冒汗地將那束花遞過去:“送,送你的。你說喜歡玫瑰,但是玫瑰有幾十種,我挑了這種,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艾拉接過花,麵頰如桃花,用力地點頭:“特喜歡。”

艾拉看向大飛,大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笑得一臉燦爛,忙招呼服務員點菜上菜。

莫奈不說話,看著如坐禪的夏嬋,臉上似笑非笑。

大飛滿臉春風,宛如東道主,先去前台打聽了幾樣特色菜,又來問他們各自的喜好,把他們的碗筷用熱水燙過一遍,再幫忙擺整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今天結婚。

夏嬋偏頭去看艾拉,艾拉的視線黏在了大飛身上,一顰一笑,皆是柔情。夏嬋不禁暗罵自己跟過來幹什麽,這妮子見色忘友,兩個人說不定早對上眼了。

“不夠的話咱們再點啊!”大飛熱情地要他們別客氣。

“夠啦,我們吃得很少。”艾拉幫忙打邊鼓。

壞了壞了,已經開始吃裏爬外了。夏嬋一陣氣結。

大飛細心地將一包紙巾放到艾拉麵前,傻笑著對她說:“‘關東煮’源自日本關東地區,製作簡便,啥吃的都能放進湯裏一鍋煮,冬天的時候,這東西尤其受歡迎,很多路邊攤都有……”

大飛詳細地給艾拉解釋了一遍“關東煮”的來由,當莫奈和夏嬋是空氣。說完,他後知後覺:“我會不會說太多了?”

“不會,你說的我都愛聽。”艾拉毫不避諱地說道。

四周氣溫驟升,讓人待不下去了,夏嬋不能再裝作沒聽見。她坐直身子,手抓住自己單肩包,拋出一個拙劣的借口:“艾拉,大飛,裏邊熱,我去外麵散散步。”

說完她也不看他們的臉色,飛快地逃出門,前腳剛走身後就傳來莫奈的聲音:“我也出去吹吹風。”

擺明了她和莫奈兩個就是一百瓦的電燈泡,艾拉和大飛受得了,她可受不了。本來還擔心艾拉被網友騙,到頭來,是她被晾在一旁。

外麵積雪未化,地上濕答答的,路旁有幾株紅梅,搖落的花瓣撒落一地,像在孤零地啜泣。

她緩慢地往前走著,莫奈跟著她走,忽然他看到地麵有什麽,彎腰拾起。

“別動。”他低聲喚道。

夏嬋無奈回過身去,眼前晃過陰影,一隻白皙的手伸過來,往她發上弄了弄,然後朝她咧嘴一笑:“好了。”

“什麽啊?”夏嬋抬手就想去抓,莫奈攔下她的手,扳正她的肩膀,另一隻手舉高手機。

“哢嚓”一聲,畫麵定格。自拍照片裏的少年笑意滿滿,他一手圈住一臉發蒙的少女。少女黑發如綢,有幾縷還淩亂地垂落在額前,頭頂的透明水晶夾上別著一朵嬌豔的紅梅花。

夏嬋劈手就去奪手機,暴跳如雷:“快刪掉。”

莫奈晃動身體,左閃右躲,混亂中不住地點頭表示欣賞:“天才,自然的取景,完美的角度,尤其是男主人公,嘖,簡直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是形容死東西的,畫作、雕塑那些!文盲。”夏嬋氣不打一處來。

莫奈點點頭:“嗯嗯,我如仙似畫,如古希臘的美男子雕塑。”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一刻鍾過去了,爭奪無果,夏嬋當自己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來還債。莫奈看她氣喘籲籲,大搖大擺地說去買東西給她潤嗓子。

“熱咖啡,暖暖胃。”莫奈從不遠處的店走到她麵前,神色得意。

夏嬋緩緩將目光移到他裝手機的口袋上。發覺到她的意圖,莫奈慢悠悠地退後一步,挑眉一笑,伸手道:“趁熱喝。”

她接過咖啡,坐在一個石墩上,眺望著遠方的跨江大橋,問:“你們怎麽認識艾拉的?”

莫奈手一撐,跳上眼前的台階,坐在欄杆上,微笑:“我跟你一樣,才知道不久。”

夏嬋心裏有絲異樣,懷疑探究的目光將他全身掃視了一遍。

“就知道你不信。”他笑。

她冷哼:“是你可信度低。”

他一口將剩下的咖啡喝完,手捏扁杯子拋進旁邊的垃圾桶,道:“我說過大飛是典型的宅男,喜歡上網,你朋友也喜歡發帖逛貼吧是吧?似乎一開始他們就是這樣勾搭上了,然後大飛搜到了你朋友的照片,春心萌動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到處打聽到你朋友的微信號、遊戲賬號,隔三岔五就去她網頁、貼吧混眼熟。兩人聊深了覺得合得來,所以才約的見麵。如果要說瞞,那大飛這種套路的確俗氣,不過也沒傷天害理。”

“真醜。”莫奈指指她的臉,繼續開口,“網戀,大概也算不上。因為在這之前,大飛偷偷跟蹤過你朋友好幾次,現實中算有接觸。你別多想啊,就是單純的暗戀,想看到她的那種,和變態還是有區別的。我呢,前幾天偶然從大飛的電腦裏看到你和那個女生的合照,才知道你們認識,接下來的事你都清楚了。不管你信不信,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她心底一片明朗,解釋也合情合理。

“我和艾拉的合照?大飛放電腦裏幹什麽?”她蹙眉。

莫奈偏過頭,似笑非笑:“你不會想知道的。”

她看著他,十分堅決:“我想知道。”

“他喜歡那張照片,想做個桌麵,偏偏多了某人,所以……”莫奈扭頭,雙手比了一個寬度,然後以掌為刀從中間劈下去,“修圖時,將她不小心P掉了。”說著,他發出剪碎東西時“哢嚓哢嚓”的聲音。

夏嬋的目光能將他後背灼出兩個洞。

“可是呢……”莫奈翻身下來,笑眯眯地看著夏嬋,道,“我用同樣的方法,將某人勉為其難設為了桌麵。還別說,避邪特別管用,你看看我最近生龍活虎呢。”

夏嬋握著咖啡的手一抖,差點兒就把咖啡對著這張臉潑了上去。

莫奈臉上的笑容依舊。

或許是回憶起和艾拉相識的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淡漠的眸子裏染上淡淡的憂傷:“艾拉,她是很好的人。”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莫奈眉頭微皺,看著她,眼神不容置疑:“我哥們兒也很好。”

雖然他們認識並不久,但有的人,他從一開始認定了是朋友,就會義無反顧地相信他、維護他。

這是他對朋友的原則。

路邊的路燈一盞盞陸續亮起來。兩人沉默,都沒有再說話。

莫奈看著一排排路燈,又看了一眼夏嬋,突然笑了,說著輕不可聞的話:“阿夏,其實我也是很好的人。”

隻是你不信。你不信關於我的所有事,正如你不敢承認,你對我好像沒有那麽討厭了。是不是我再努力一點點,就趕得上你心裏那個人了呢?

他嘴角溢出一絲微笑,眼眸中氤氳著泛濫的溫柔。

他總有本事動動嘴皮子就讓她感覺心裏如海嘯來臨。

夏嬋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夜風吹得身子透著無比涼意。

她說:“和我無關。”

莫奈一愣,直勾勾地盯著她,模糊不清的聲音被吹碎在風中:“無關啊……”

無關嗎?不,從相遇起,他們的命運早已息息相關。他會纏著她,攪亂她的人生,占據她的心,哪怕不是全部,他也要擁有一席之地。

他不甘心若幹年後被人忘記。

他不允許她忘記。

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這個如風一樣喜怒無常的人,真的是她漫長生命裏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