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望殘秋

黃昏下的夕陽,蒼涼而寧靜。

它守望過那些晨鍾暮鼓的日子,無悲無喜。

你說再見,我說好。我的孤獨使人強大。

01

江淮南攤牌之後,夏嬋一蹶不振。

那天他沒有吃什麽就離開了,夏嬋一個人自虐似的吃完所有東西,將一整瓶辣椒醬倒進鍋子裏,辣到眼淚成河。

對江淮南而言,她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她從最初的幻想到失望,最後變成無望。

回上學放學,生活似乎什麽都沒變,隻是她碰見江淮南的次數少了太多,幾乎沒有。他和她就像交錯而過的直線,朝著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

第三堂課上課鈴聲響起,學生們陸續進入教室,這堂課是數學隨堂小考,老師進來分發完試卷就出去了。她盯著卷麵密密麻麻的習題,發現它們不知何時變得簡單了。

長歎一口氣,認命地提筆花了二十分鍾解決掉,還剩下大把時間,她趴在桌上開始睡覺。

睡了一會兒,隱隱約約感覺到後背疼,好像有人在用什麽戳她。

“你煩不煩。”夏嬋回過頭盯著莫奈,不耐煩地開口,他舉起的筆還沒放下。

“嘖嘖,母老虎。”莫奈手撐著頭看她,瞟到她寫滿了的卷麵,眨眨眼睛道,“可以啊,夏同學,借我抄抄?”

“不借。”夏嬋一口拒絕,將凳子往前拖,遠離他。

頭發被後麵的人扯了扯,莫奈不死心道:“借嘛,又不會少塊肉。”

夏嬋抓狂地轉過頭,沒好氣地小聲凶道:“你早幹什麽去了?”

莫奈捂嘴笑起來,臭美地撩著劉海,說:“前半節課在睡覺,後半節課在做夢,現在還留十分鍾做試卷。要不是數學老師難搞定,我才懶得管。”

她無語。

“不答應我,我還吵你,使勁兒吵。”他歪頭看她,笑眯眯地開口。

夏嬋隻覺挫敗。

“拿去。”她發泄般把試卷一揉拍在他桌上,留給他一個漠然的背影。她對莫奈還是充滿厭惡。

課間,夏嬋去艾拉的教室找她了解江淮南的近況。

到教室外的時候,艾拉拿著手機笑得前俯後仰,看到夏嬋到來,她第一反應是急忙掛斷微信語音。

夏嬋不懷好意地笑她:“你很可疑,最近是不是和哪個男生在發展?”

艾拉圓嘟嘟的臉猛地紅了,揮舞著手作勢要撓她:“揍你啊,看我的艾拉襲胸三拳!”

夏嬋一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抵擋,一邊後退舉手投降說道:“不鬧,不鬧了,我怕你了。”

艾拉收回手,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冷哼道:“這還差不多。”

“艾拉,江淮南最近找你沒?”

“沒有啊。咋了?你們吵架了?”

夏嬋笑了笑:“不是……就是很久沒見到他,我問問而已。”

“等下。”艾拉擰著眉頭,像想到什麽,突然拍了下桌子,高聲道,“我知道了!但就是不確定,好像……唉,夏夏啊,有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看著她一臉糾結,夏嬋忍不住上去用雙手揪了揪她胖乎乎的臉頰:“自然該說,還有你怕說的。”

艾拉看著她,點點頭,思索了一會兒,慢吞吞地道:“上個星期,我去天馬市場那邊幫我媽買海鮮,看到江淮南陪一個美女逛街!一開始我以為看錯了,可那個美女身材高挑,五官好看,穿著一身名牌,在人群中很紮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明星呢。江淮南和她一起並肩走著,男才女貌,自帶光環。你是沒看到那些花癡女的眼神,哎喲,一個個跟色狼似的!”

艾拉雙手比畫著,沒注意到夏嬋的臉色,等到她反應過來,她忙打了下自己的嘴。

艾拉愣了幾秒,上前幾步,拉著夏嬋的手搖了搖:“夏夏啊……也可能我看錯啦,世界上相似的人那麽多。再說啊,就算是江淮南,那女的也可能是他表姐、表妹、堂妹、姨媽之類,別亂想啊,你還是有機會的,我支持你哦。”

聽到艾拉這麽說,夏嬋無所謂地笑了笑,反過來安慰她:“嗯,我知道。”

世界上相似的人那麽多,可是江淮南隻有一個。

江淮南搬家到這兒沒什麽太親的親戚,能跟他那麽親密的女生,一定是很特別的人吧。

心中的不安像蠶吐出的絲,一點點不斷將她包圍吞噬。

她其實不怕江淮南和她會怎麽樣,因為關於他們二人的事,她至少還有勇氣去爭取。她怕的是江淮南的世界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那些曾被掩藏在記憶青苔底下的秘密,從被揭開就開始永無止境地盤繞散開,她觸不到,追不到,隻能跪地而泣。

終有一天,他的世界會離她遠去,再也不會回來。

從艾拉那兒回到教室,夏嬋腦海中全是江淮南和那個美女逛街的事,莫奈找她說話她也愛答不理。

夏嬋心不在焉地熬到放學,回家後還沒掏出零錢包裏的鑰匙開門,看到家門口擺放了兩雙鞋,有一雙是吳梔子的紅色高跟鞋,另一雙男式皮鞋很陌生。

算算日子,吳梔子和任笛去杭州旅遊差不多要回來了,夏嬋基本猜到了裏麵是誰。

她收回零錢包,抬手敲了敲門,裏麵傳來一個粗啞的聲音:“來了。”

門打開,夏嬋看到任笛一臉驚喜的模樣,他看見夏嬋露出討好的笑容,忙打招呼:“回來了啊!”

“任叔叔好。”

她疲倦地點點頭算打過招呼。

任笛沒有馬上讓開的意思,他打量的目光從頭看到腳,中間在夏嬋的胸前停留了幾秒,最後落在她的臉上,誇讚道:“一段時間不見,嬋嬋又漂亮了。”

一聽到這話,夏嬋心中咯噔一下,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很不舒服。她皺眉去看任笛的臉,客廳傳來拖鞋嗒嗒的聲音。

吳梔子圍著圍裙,手舉著鍋鏟,看著夏嬋喜形於色:“愣著幹什麽,快進來!媽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紅燒魚,洗洗手準備吃飯。”

“是,快進來。”任笛說著想去拿夏嬋手上的書包,夏嬋躲過他的手,看也不看地將書包放在沙發上。

任笛僵在半空的手尷尬地抓抓頭發:“嬋嬋,吃完飯去房間看看,我們給你買了些補身體的營養品,你現在學習壓力大,多吃點兒好。”

聽到另一個男人叫著以前隻屬於父母對她的稱呼,想到門口他那明顯帶著男人審視女人的目光,她覺得惡心。

夏嬋裝作沒聽見,挽住吳梔子的手,拉著她往廚房走,笑道:“杭州好不好玩?喜歡的話,下次我陪你再去一次。”

“嬋嬋,我有事跟你說。”吳梔子麵色紅潤,看起來心情很好。

路過洗手台,夏嬋走過去擰開水龍頭洗手,道:“你說。”

“我和你任叔叔領證結婚了。”

塗滿洗手液正在搓揉泡泡的手停住了,嘩啦啦的水聲在耳邊作響,牆壁上時針和分針在嘀嘀嗒嗒走動,空氣中還混雜著廚房裏燜鍋上汽後的呲呲聲。

然後,所有的聲音忽然像被那句話吸收了進去,身邊的一切瞬間變得無比沉悶、寂靜、難受。

02

好半天,短暫無聲的世界才漸漸恢複過來。

水龍頭的水已經淹沒到手背,燜鍋發出刺耳尖銳的警報聲,吳梔子忙不迭跑過去關煤氣灶。

夏嬋重新開始搓洗雙手,一下一下,餘光透過洗手台上反射的鏡子看過去,任笛叉開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將煙掐滅在煙灰缸裏。

吳梔子走到夏嬋身後,偷偷用眼睛看她。

洗完手,望了一眼眼前髒兮兮的渾水,夏嬋將它們衝掉,回頭看著吳梔子,平靜地問:“媽,你希望從我這兒聽到什麽?”

吳梔子鬆了一口氣,看到夏嬋沒有生氣,有些尷尬地解釋:“沒,沒呢,你不用說什麽。證我們已經領了一個星期,主要是怕你生氣沒跟你說。你任叔叔老家是杭州的,這次我們去杭州一是遊玩,二也是去見見他的家人。”

耳畔是吳梔子小心翼翼的聲音,夏嬋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正常,道:“嗯……順不順利?”

“挺順利的。”身後傳來任笛的聲音,他挑眉,冷峻的臉上展開笑容,“我家裏人沒任何意見,你媽的意思是婚禮以後再辦,我們兩個都這把年紀了也沒必要追求小情侶的浪漫,反正是過日子,我跟你媽合得來就好。當然,你有什麽想法,也可以跟我們說。”

嗬,可笑,還能有什麽想法,你們已經決定了一切。

夏嬋心裏悵然若失,腦袋裏像塞滿了毛線團,又亂又痛苦,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

先是江淮南,然後是自己的母親。他們都是她親近的人,可是他們似乎無意識地正在摧毀她苦心經營的一切。

她抬頭,看了看任笛,艱難地問他們最後一個問題:“是一起住家裏嗎?”

“不不不。”任笛回頭看了眼這個小房子,衝她笑著解釋,“這地兒太小,不合適。今年杭州分公司的發展勢頭不錯,總公司看好我,打算調我過去全權負責,給我升了職還分了套房子。這次去杭州,和你媽也看了,環境地段她都喜歡,我們的意思是帶你一起過去生活。”

任笛和吳梔子不約而同地看著夏嬋,他們臉上淡定喜悅的表情,像篤定她會答應般。

“我不想去。”她直接拒絕。

這裏有她人生的所有時光,吳梔子能拋下一切到另一個城市生活,可她不能,她這隻風箏的線,被死死拴在了這裏。

任笛眼中有寒光一閃而過,隨即緘默不言。

吳梔子湊上來拍拍她的手臂:“好好,這事我們再商量,先吃飯,吃飯。”

那天晚飯很豐盛,一桌子都是她愛吃的菜,而她隻是匆忙扒拉幾口,就逃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房間裏的光線很暗,她沒有開燈,黑暗中淚水肆意地淌過臉頰,她將自己悶在被子裏,壓抑著哭聲,直到第二天晨光初起。

命運似乎將她無情地拽進了暗無天日的深淵,以後會怎麽樣,再也無法掌控。

她和吳梔子之間的感情怎麽說呢?從未有過心靈的交流,但就是習慣了對方的存在,習慣了屋子裏有另一個人的呼吸,就像你知道你每天要刷牙吃飯那樣,不是多麽大的事,卻無可避免地存在在你的生活中。而現在這個生活十幾年的家,因為一個陌生男人的加入慢慢變味,什麽東西都變得奇怪,更奇怪的是那個男人似乎對她還有其他目的。

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越來越想要逃開這個所謂的家了。

窗外的裂葉懸鈴木高大魁梧,黃褐色的樹葉在風中搖搖欲墜,粗壯的樹幹底下堆滿了厚厚的落葉。老師講課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進耳中。

深秋了。

“梧桐葉落秋已深,冷月清光無限愁。”夏嬋點開手機短信寫下這句話,收件人顯示江淮南,她沒發過去。

以前聽課昏昏欲睡她就在課堂上偷偷給江淮南發短信,內容偶爾是詩句,偶爾是天氣、吃飯、無聊的調侃,江淮南很少回她。她隻顧自己高興,樂此不疲地發,江淮南有時候沒辦法,下課便打電話跟她聊天。

她看著手裏屏幕,心一點點冷下去。

忽然,手機振動了幾下,顯示有未讀短信。她迫不及待地退出去點開,當看到是一個未備注的陌生號碼時,臉上滿是失望。

“放學去紫薇北路。”

她呆呆地看著上麵的一句話,想到什麽,不為所動。

“聽我唱歌。”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進入。

她幹脆退出頁麵,直接按了“刪除”,然後打開電子書看。

莫奈看到她無視自己,張開手準備拍過去,猛地他漆黑的眼珠轉了轉,嘴角挑起一個算計的笑容,伸出去的手也變成了高高舉起。

曆史老師一抬頭便看見“逃課之王”莫奈舉手,眼睛裏有不敢相信的神色:“嗯?莫奈同學想回答這個問題?很意外。”

莫奈緩緩站起來,兩鬢發白的老師充滿期待地向他走來,眼見他手一指夏嬋攤開的書頁,道:“老師,我舉報夏嬋同學上課玩手機。”

夏嬋後背一僵,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小學課堂。這個幼稚鬼!打小報告這種事會不會太下作了?

老師麵不改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翻到夏嬋被書頁遮擋的手機,沒收了。

“等班主任通知。”

老師看著夏嬋搖了搖頭,無端有些失望。

“好的,範老師。”

眼睜睜地看著手機被裝入老師的口袋,夏嬋弱弱地回答,一臉“對不住您”的表情。

隨後,在她仇恨的目光中,莫奈什麽都沒說,朝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一頭倒在了淩亂的課本中呼呼大睡。

手機花了兩天才要回來,代價是一份三千字的檢討外加班主任的口頭警告。午自習打著哈欠寫檢討的時候,夏嬋恨不得撕爛莫奈那張臉。

這天放學後夏嬋不想回家,她打算去青石路的酒吧“零”。莫奈像隻纏人的蒼蠅般跟在她後麵。

他繞到夏嬋的前麵,倒退著走,問她:“最近是不是不開心?”

嗬,有臉問,手機的仇她還沒忘。

夏嬋望著交叉路口,思考著怎樣甩掉他。

莫奈衝她笑了笑,吹了聲口哨,提議道:“不開心你可以聽我唱歌,反正不收錢。”

夏嬋充耳不聞,看都懶得看他。

莫奈晃了晃拳頭,撇嘴道:“不說話,打你啊!”

“有病吧你!”夏嬋大為惱火地對他吼道。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而且不要臉的底線一次次在刷新,死纏著人不說,完全沒半點兒羞恥心,沒看到她非常討厭他、憎惡他嗎?

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這一吼似乎把莫奈嚇到了,他臉色很不好,認識夏嬋這段時間,他沒見她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夏嬋輕描淡寫地看了莫奈一眼,他微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像極力隱忍著什麽,帶著受傷的落寞。

落寞?見鬼了,他會受傷和落寞?

果然,下一秒莫奈笑嘻嘻地說道:“嗯嗯,我有病,你有藥啊?”

有病!

“煩死了。”夏嬋氣得臉色發白,口也渴得厲害,瞥見斜對角有個報刊亭,她從書包裏掏出錢包,小跑幾步甩開莫奈,想過去買瓶水。

就在她快到報刊亭時,左拐彎路口忽然衝出來一臉摩托車,風一樣的速度衝向她。

莫奈嚇了一大跳:“阿夏!”

耳邊風刮過,書包帶子被摩托車後一個紮辮子的男人狠狠扯過,夏嬋還沒弄清楚什麽情況,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人已經狠狠摔到了地上。

“阿夏。”莫奈大步跑過來,蹲在地上檢查她有沒有受傷,聲音沙啞,“有沒有事?”

“錢包……我的錢包……”

夏嬋氣喘籲籲,太陽穴突突直跳,手臂火辣辣地疼,死死盯著過去的那輛摩托車,就想從地上爬起來去追。

“你去哪兒?算了。”莫奈盯著她擦傷的右臂,拉住她。

一見她執意不肯,他大概知道裏麵有很重要的東西,也不等她說話,他雙手撐在她肩膀上,說:“你等我。”

說著,他起身走開,撥通了一個電話。

幾分鍾後,他走過來,說:“天黑之前我沒回來,你就先回家,最遲明天早上,我一定把錢包原封不動地拿回來。你相信我。”

他的聲音重如鼓槌敲在她心上,那一刻他認真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玩笑意味,夏嬋看著逆光的他,鬼使神差般點頭,道:“好。”

他點點頭,看著她笑了笑,在路邊攔了輛車離開了。

03

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霓虹燈閃爍下的夜色變得蒼茫。冰冷的夜風吹過,整個人透體生涼。

馬路上的車川流不息,此起彼伏的汽笛聲充斥在耳畔,刺耳得讓人皺眉。對麵夜市攤上,三五成群的男女正嬉笑打鬧,KTV內的歌聲隱約傳來,有些遙遠。

行道樹下,穿著蠟黃色清潔服的工人,佝僂著腰推著垃圾車走過,騰出來的一隻手啃著沒有熱氣的大餅。

不過一條街道,景象截然不同。

這城市的燈火輝煌,終究照不亮溝渠裏的陰暗和滄桑。

頭頂的路燈發出幽暗的光,夏嬋坐在人行道上花壇的邊緣,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看著莫奈離開的那個方向。

忽然覺得有點兒不一樣了。

盡管她還是反感他的惡劣,可是這個世界上真假難辨,認定的可以被改變,選擇的也可能被放棄。有什麽標準可言。

就像現在,她像個傻子一樣,等著一個讓她無數次抓狂的無賴。而在前一秒,她還在想辦法將他甩掉。

心中苦笑,漠然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明。

老天開眼,四個小時打了十幾個噴嚏後,莫奈終於出現。一排高大的樹影中,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眼中明顯帶著驚訝。

看到真的是夏嬋,他咧嘴一笑,笑容如同一輪彎月,星月失色。

他幾步跳到她麵前,情緒激動地說:“你,你還在?沒走?”

“一直在。”

莫奈傻乎乎地笑起來。

“哦,對了。”他急忙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錢包,舉到她麵前,驕傲地炫耀,“厲害吧,還是熱的,給你。”

夏嬋急忙接過,直接去翻最裏麵的夾層,當看到手上有些年代的兩寸照片,她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就在她還沒完全放下心來時,指尖一涼,照片被搶了過去。

“什麽寶貝,我看看……”莫奈轉過身,湊到燈光下想看清楚。

夏嬋急了,跳起來就想搶回來,不滿地嚷道:“你還我。”

下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她死死盯著他烏青的嘴角和紅腫的臉頰,心裏一緊。先前光線暗沒注意,現在她發現他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有傷痕,痕跡還很新。

她扳過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道:“怎麽弄的?東西你怎麽拿回來的?”

當她摩挲過他的臉頰時,莫奈表情微僵。

她一臉正派地別開臉,道:“哎哎哎,男女授受不親,你占我便宜啊!”

夏嬋臉上蒙上一層冷意。她凝視他半晌,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告訴我真相。”

他不說話,目光隨意晃悠,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

“莫奈。”夏嬋冷冷地叫他的名字,表明她真的要發火了。

“好了好了,告訴你,怕你了。”莫奈一臉無奈地看著她,遮遮掩掩地道,“啊,那個嘛……就是用了點兒江湖手段,你們女人家又不懂。”

“什麽江湖手段?”

大概是她的語氣太咄咄逼人,莫奈有些不自在,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繼續道:“小偷、乞討、扒手,這些人都有組織有地盤,管這一塊地盤的人叫黑龍,我剛好認識,隻是以前有些過節,今天就是去找他幫的忙。”

“他打你了?”夏嬋問。

“哪能啊,老大能親自動手?他助手打的。”莫奈靜靜地看著她,寬她的心,“乖啊,沒事,就當撓個癢癢,我皮厚著呢。”

聰慧如她,知道莫奈有些話沒說。他不說,她逼他也沒用。

盯著他身上的傷,看著他沒心沒肺的笑容,她心裏陡然湧現出酸澀,眼眶十分酸痛,淚水在裏麵打轉,落不下來。

她拉開書包拉鏈,拿出一塊鵝黃色的絲帕,這還是上次吳梔子旅遊帶回給她的,她丟在書包裏沒用過。

“你低下頭。”她低聲道。

莫奈聽話地彎下身,沒頭沒腦地說道:“別打我,頭還痛著,等會兒打壞了。”

夏嬋“嗯”了一聲,拿著帕子輕輕地擦著他臉上傷口裏的沙子,啞聲道:“謝謝你。”

莫奈隻是笑著,安靜地任憑她擺弄,扯到傷口的時候齜牙咧嘴也不喊疼,幽深漆黑的眸子看著她,有片刻的失神。

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麽近。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和平地相處。

他身上疼,心裏卻很甜蜜,想著這一頓教訓還輕了。

麵前的這個夏嬋,沉斂、溫柔、安靜,讓他心生歡喜。

他們之間,少了什麽,又多了什麽,感覺似乎不壞呢。

出人意料的是,莫奈這次又把照片搶走了。

那晚他們一起吃了兩碗陽春麵,莫奈摸出口袋裏皺巴巴的十五塊錢預先付完錢,很嚴肅地說:“飯錢你先欠著,照片押我這裏。”

夏嬋聽完就去拿錢包,莫奈壓住她掏錢的手,說:“我不收。”

她如鯁在喉,鬱悶得想撞牆。

麵還沒吃完,她把手中的筷子往他麵前桌上一扔:“喂!”

他熱情地撿起,遞到她手裏,壞笑道:“別生氣嘛,又不是不還你。”

她斜眼瞪他:“什麽時候還?”

“看心情吧。”莫奈搖頭晃腦。

這個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晚上分別的時候,莫奈很紳士地送她到了她家門口,踮腳打量了下她家周圍的環境,拍了拍她的胳膊,說:“明天見,晚安。”

夏嬋看他最後真沒有還照片的意思,鉚足力氣朝他腳上踩了一腳,陰陰地笑道:“晚安!”

莫奈痛得抱起腿,青蛙一樣跳來跳去,氣呼呼地叫:“你這女人忘恩負義、蛇蠍心腸啊!”

走到樓道口的她回頭,瞥了他一眼,認真地道:“腳滑。”

似乎氣到內傷,身後聒噪的聲音戛然而止。

夏嬋滿意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往家門口走。

夏嬋拿出鑰匙開門,昏暗的樓道裏,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進去的時候,任笛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沒看到吳梔子。

她皺皺眉,看了一圈廚房、浴室,問道:“我媽不在嗎?”

從她進門,任笛的目光就隨她移動,他眯著眼睛點頭:“不在,她有個姐妹開派對,玩通宵。”

“你沒陪她?”夏嬋的語氣帶著冷意。

“我今晚加班剛回,累了嘛。”任笛雙手揣進褲兜,身體往沙發上一躺,拿起遙控器換台。

夏嬋無從置喙。

她走進臥室,從衣櫃裏拿出換洗睡衣,一言不發地去浴室洗澡。

溫暖的熱水從頭頂流過脖頸、後背,很溫暖,溫暖得讓人能忘記心中的冰冷。

手臂擦傷的地方有點兒疼。蒼白的燈光下,夏嬋看著浴室鏡子裏的人,濕漉漉的黑發,一張精致的臉,嘴唇殷紅飽滿,桀驁地微微抿著,皺起的柳葉眉下,幽冷的雙眸中泛著水光。不斷升騰的熱氣讓那張臉看不真實。

這就是自己,有多久沒認認真真端詳過自己了呢?普通的家庭,庸俗的生活,還算出眾的相貌,她一直為其他東西奔跑著,到現在又得到過什麽?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門鎖被人扭動,發出讓人心驚的聲音。

“誰?幹什麽!”

極冷靜地質問,語氣裏有強行掩飾的一絲慌亂。

現在屋子裏隻有她和任笛兩個人,在門外的人是誰?沒有敲門沒有詢問直接擰鎖擺明想直接闖進來,如果不是任笛,他為什麽不說話?外麵發生了什麽?如果是任笛,明明知道她在洗澡還來開門,他到底想做什麽?

她有點兒慌了。

每一種可能都讓人不寒而栗。

04

慶幸門反鎖了,外麵的人扭幾下就放棄了。夏嬋匆忙拿毛巾擦幹身上的水,用蝴蝶夾將頭發隨意一綰,然後快速地將內衣、睡衣穿好,繼續裝作在衝洗。

她躡手躡腳地貼近門邊,麻著膽子又問道:“是任叔叔嗎?”

外麵傳來任笛厚重沙啞的聲音:“夏嬋啊,叔叔手機扔浴室了,你幫我遞出來,我有急事。”

她聽著這個聲音,條件反射般隱隱約約覺得害怕。

眼睛瞟到一邊的置物架,上麵的確躺著一部黑色手機。

不過他的目的太可疑了,而且吳梔子不在家,指不定會出什麽事。夏嬋回憶起與這個男人第一次見麵時他帶給她的不舒服感,上次回家進門口時他的目光,加上後來他有意無意送水果到她房間。他好像從不敲門,因為吳梔子也在,她也沒多想。隻是自從他住進來後,夏嬋每次洗完澡睡衣都裹得嚴嚴實實的。

不說養父,就連親生父女都要避嫌。這個任笛竟然這麽堂而皇之,那隻有一個原因,好色,打她主意,苦於有賊心沒賊膽。

聽吳梔子說過任笛離婚的原因,好像是他與一個年輕女人曖昧不清。這樣一想,罪名愈加坐實了。

想通這點後,夏嬋馬上考慮萬全之策,肯定不能撕破臉,以免他反咬她一口。也不能順著他來,看來隻能讓他心生忌憚。

好在把手機帶進來了。夏嬋先發了條短信給艾拉,簡單說明了自己的情況,要她陪自己演一場戲。

“聽到叔叔說話了嗎?”門外的人提醒她。

她一驚,忙應答:“哎,聽到了,我手上都是水……”

救命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夏嬋著急地關掉蓮蓬頭,故意讓任笛聽到她們的對話:“喂?艾拉……啊?分手了?別哭!你先別哭……好好好,我馬上過來!什麽?你已經來找我了?快到了?可以,我現在出來!你等我啊,五分鍾……”

掛斷電話,夏嬋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她低頭看著睡衣,想了想不放心,又把髒了的校服外套穿在外麵。

看著門鎖,她一咬牙拉開門,埋頭邊往房間走去,邊著急地說:“我朋友出事了,我馬上要趕過去,任叔叔你手機自己拿。”

怕節外生枝,夏嬋從房間拿了書包,胡亂塞了套換洗的衣服,散開頭發就去玄關處換鞋,麵色焦灼:“別等我,我今晚睡朋友那兒,我怕她想不開,走了,拜拜。”

任笛看著她火急火燎地行動,風一樣地出門,等到他想開口說話,回應他的是一聲巨大的關門聲。

出了門,她靠著牆壁一陣腿軟,不敢逗留,擦著冷汗又往外麵跑去攔車。

艾拉收留了她三晚,問什麽,夏嬋都隻是搖頭。

艾拉給她私人空間,知道她心情不好。她想說話,艾拉就陪她說,她不想說話,艾拉就在網上玩遊戲,課間來找她去操場散步,放學拉她去逛街吃東西,就是想逗她笑。

她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吳梔子打電話的時候她隻是說艾拉生病了,她在照顧暫時不會回去。

那個小小的家如今太令人窒息了。

有些話她說不出口,亦不能說。這麽些年,吳梔子情感處於冰凍停滯狀態,遇到任笛後,吳梔子精神狀態好了很多,有了期盼和念想,整個人如過冬後的春草。

她對夏嬋沒有要求過什麽,十幾年如一日地在廠子裏賺錢養大夏嬋。吳梔子給了她物質上的一切,相比其他母親,吳梔子或許不是最好的,但對夏嬋而言已足夠感恩此生,吳梔子的餘生值得厚重的幸福,她不能毀掉她的愛情藍圖。

五點半的時候,艾拉來找夏嬋,神秘地說有聚會,拖著她去學校外街的新麥克KTV。

艾拉找前台服務員問了包廂號,帶著夏嬋七拐八拐地到了122門前,徑直推門進去。

裏麵的DJ熱舞音樂震天動地,顧彤正自我陶醉地跳舞。她一身清涼的吊帶露肩裝,上麵鑲滿了銀晃晃的亮片,牛仔熱褲下**著兩條修長白皙的腿,正隨著音樂在扭動。

看到夏嬋她們進來,她拋了個媚眼,走去關掉音樂開大燈。

顧彤雙臂向前一展,左右手各抱一個,給她們臉頰一人一個火熱的吻,道:“喲,妞兒們來了,姐姐等你們好久了。”

夏嬋看著自己的帆布鞋,再看著顧彤腳底十厘米的黑色高跟涼鞋和十個搽著鮮豔指甲油的腳指頭,以為她倆不在同一個季節。

“去點歌。”顧彤將她往前推。

艾拉從包裏掏出零食,顧彤把門一關,將話筒塞到夏嬋手上,然後往沙發上一坐,習慣性地拿出煙,想到什麽又放回去了。

顧彤揚唇一笑:“最近喜歡上抽煙,差點兒忘了你們在。”

艾拉撲過去摟著顧彤的手臂撒嬌道:“彤姐姐開心就好,隨便抽,沒關係啊!”

夏嬋也示意沒事。

顧彤笑著不回答,走到夏嬋身後把之前的歌都刪了,回來探身從桌上拿起一包瓜子撕開,坐回沙發自顧自地嗑起來,問艾拉吃不吃,艾拉搖搖頭。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顯示歌單在滾動,夏嬋點了幾首。艾拉跑過去,跪坐在沙發上,開始點歌。顧彤關了刺眼的大燈,將燈光調到演唱模式,微笑地看著她們。

第一首是夏嬋的,她點了一首最近很喜歡的歌——

愛你這回事 整整六年

你最好 做好準備

我沒有打算 停止一切

想說我沒有誌願

……

門突然打開,是江淮南。

他站在門邊,看著她聲情並茂地演唱著這首《浪費》。盡管包廂裏的燈光很暗,他還是能一眼看出她瘦了。

夏嬋站在房間中間,雙手緊緊握著話筒,微仰著頭看著他,五彩的燈光晃過她的臉,晃過江淮南的眼睛,她的聲音纏綿憂傷。

……

沒關係你也不用給我機會

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我就是剩這麽一點點倔

稱得上 我的優點

……

即使要我跟你再耗個十年 無所謂

我的愛 依舊沒變

連我自己都對我欽佩

……

後麵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副歌部分已經找不到調。她放下話筒,仰頭對他微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艾拉想過來,顧彤已經拿著紙巾走到夏嬋身側,柔軟的手擦掉她的淚水,耳邊是她心疼地責怪:“哭什麽,你們好好談談。”

“我們去外邊……”艾拉扔下話筒,跟著顧彤往外走,路過夏嬋身邊時虛心地道,“夏夏啊,別怪我,我隻是希望你麵對自己,開心點兒……”她低著頭關上門。

原來,這是艾拉和顧彤設的一個“圈套”。

可是她們不知道,她和江淮南已經是死局了。

她沒有一生能浪費,她還有自己的倔強,哪怕再耗個十年,結果依然。

05

她和江淮南認識快八年,艾拉是後來玩到一起的。

夏嬋常跟著江淮南跑,艾拉喜歡纏著夏嬋,他們三個混在一起時,江淮南便充當護花使者的角色。

她了解艾拉,心無城府適合分享快樂,自己的事,艾拉不是不關心,她是找不到合適的方法。所以看到夏嬋家裏和感情出了問題,艾拉覺得江淮南是關鍵,一邊邀請顧彤來鎮場,一邊拐來江淮南助陣,心裏才有底。

江淮南進門跟夏嬋打招呼,說:“好久不見。”

夏嬋若無其事地平複好心情,笑著跟他寒暄了幾句,並不多言。

那個時候,她覺得和江淮南之間已經隔了一條寬闊的河流,她沒有擺渡的船,他也沒有渡河的心,他們都在隔岸觀火,終究於洶湧的洪流中相忘江湖。

那天晚上夏嬋去了顧彤的出租屋,顧彤軟硬兼施套夏嬋的話,夏嬋隻笑著說是青春期少女情感受挫,沒有透露半點兒吳梔子的事。顧彤見她很累便沒有為難,讓她早點兒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顧彤還在睡夢中,夏嬋做好早餐留下告別的字條,然後去上學。

半路,手機響起來,夏嬋接通後對麵的人不作聲。

她看著手機感到奇怪。

這時,裏麵傳來頹廢冰冷的乞求:“阿夏,來陪陪我……”

莫奈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感到難過。夏嬋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

晨風夾著涼爽的氣息迎麵而來,吹過握緊手機的手,她怔怔地看著地麵上幾片殘破的猩紅花瓣,慢條斯理地回答:“好……”

她直接轉到就近站台坐公交車去紫薇北路78號。巷子裏不像上次那麽安靜,早餐店門前站著一群買包子的人,送報的大叔騎著小電動車往各家大門縫裏塞報紙,搖著尾巴的花狗叫著跑來跑去。

夏嬋快步走去上次的屋子,莽莽撞撞地奔向地下音樂室,邊喊著莫奈的名字。

下了樓梯,她簡直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音樂室像被人洗劫過,裏麵亂極了。樂器被扔在地上,牆壁上的照片被撕得慘不忍睹,木質地板上是碎裂的杯子、鏡子、花瓶瓷片,角落躺著散開的書和一堆A4紙,窗下的木吉他被人折成兩段,壓壞的幾朵粉色小花歪倒在一旁,孤零零的,像在無聲地控訴。

“莫奈——”夏嬋跑過去蹲在他麵前。

他蒼白的臉頰上冷汗密布,在聽到夏嬋的聲音後,他微微睜開眼睛,朝她擠出一個自認為帥氣的笑容,有氣無力地道:“還真來了。”

夏嬋靜靜地看著他的反應,環顧四周,瞪著他:“你惹事了?欠高利貸還是搶錢了?這裏變成了這樣。”

“我是那種人嗎?”莫奈眉頭皺成倒“八”字,嫌棄地看著她。

“不是嗎?”夏嬋微笑著說。

莫奈捂著額頭,眼神裏透著可憐:“你不要氣我,我現在難受。”

頭一次見他身體不舒服,夏嬋笑得格外明媚:“恭喜啊,遭報應了。”

莫奈聲音如蚊哼,一點兒也沒平時的囂張氣焰。他看了看不忍直視的屋子,認真地說:“幫我收拾下屋子,陪我去喝酒。”

“憑什麽?”夏嬋昂頭。

“照片我還你。”他說。

夏嬋淡淡地道:“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不試試怎麽知道。”莫奈勾唇。

“你不是病了嗎?”夏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慘白的臉。

“我好了,從見到你開始。”他不正經地笑道。

“成交。”夏嬋點頭,心裏盤算著他要是反悔,她一定把他的腦袋擰下來。她先通知艾拉幫自己向學校請假,然後挽起袖子清理起房間來。

三十分鍾後,莫奈帶她去了沿江風光帶。

莫奈盤腿坐在觀景的高台上,如一尊佛,望著天空發呆。

夏嬋抱著一堆瓶酒跑到他身邊放下,用胳膊肘撞下他,不滿地說:“叫女孩子幫忙跑腿,你要不要臉?”

聽到身後的動靜,看到夏嬋挨著他坐下,他幸災樂禍地說:“我不要臉,我要你——”

她揚起拳頭。

“的酒。”他笑著指向那堆啤酒,快速用牙齒咬開兩瓶的瓶蓋。

“廢話少說,喝完給我照片。”夏嬋坐在地上接過一瓶啤酒,手扶著麵前的防護欄杆,雙腿懸空晃著。

“爽快。”莫奈對她比了個大拇指,舉高酒瓶,看著她,道,“為自由幹杯!”

夏嬋將瓶子碰過去,冷哼道:“為無賴幹杯!”

他笑了笑,然後拎著酒瓶仰頭灌酒,橙黃色**咕嚕嚕直滾向他的喉嚨。夏嬋不甘示弱,緩緩拿起酒瓶咽下幾口。

莫奈喝得有點兒猛,一口氣灌下一瓶,空瓶子往地上一放,再開一瓶,痛快地吆喝:“為無賴遇見阿夏幹杯!”

夏嬋手上的酒還剩三分之二,她無語地盯著他,敷衍地舉了舉瓶子。莫奈狹長的眉毛一挑,默不作聲地又幹掉一瓶。

當他機械般開啟第三瓶時,夏嬋有點兒擔心地看著他,說:“你沒事吧?”

“沒事。”莫奈輕笑。

莫奈喜歡夏嬋……

喜歡夏嬋……

他回過頭,一步一步走近她,漆黑溫柔的眼睛盯著她,她整個人都被包圍在他微醺的氣息中。

這個狩獵一樣的眼神和動作,讓她想起他們初見時的情形,那時他也是這樣強勢地湊近她,薄薄的嘴唇惡作劇地笑道:“你這副模樣是想以吻道謝?”

時間易逝,竟已這麽久。

回憶和現實交疊相錯,她看著眼前這張帥氣的臉,腦海中回響著他剛才那句話,兩頰火熱。

她還在出神,嘴唇突然一熱,他一把攬過她的肩覆唇上來。冰涼的風夾雜著他溫熱的呼吸在她臉上縈繞,耳邊是集萬千溫柔的纏綿告白:“阿夏,我喜歡你。”

很喜歡你。

一直喜歡你。

遇見你後,悲喜是你,夢想都關於你。既然未來不可預測,已開封的愛,就讓我用餘生吻下去。

時間為證,未來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