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繭為蝶

我在空曠的舞台,聲嘶力竭,狼狽無處可藏。

有多感謝,歲月贈予我們的這出苦情大戲。

有多慶幸,回憶已成荒塚,我終於破繭成蝶。

01

秦小斯盯著前麵,一腳猛踩油門而去。

夏嬋將手中的水果送給了鄰座的一位阿婆,下了公交車,攔了一輛的士緊隨其後。

秦小斯打著方向盤,車子開得很猛,夏嬋催促著好脾氣的司機,謊稱前麵是自己失戀的妹妹,怕她想不通出事要跟住。

在市三醫院前,秦小斯將車停了下來,路過底下的粥鋪,買了一碗粥往醫院裏走。

夏嬋付完錢謝過師傅,也跟著走了進去。

江淮南生病了?她有些遲疑地想。

夏嬋沒有上去質問,隻是跟著秦小斯,看著她拐進四樓,踩著高跟鞋走進一個房間。十分鍾後,秦小斯出來了,臉上掛著的笑容在關門的一刹那消失。

高跟鞋聲在中間樓層響起,秦小斯去了天台。

等到聲音聽不到了,夏嬋順著牆邊走過去看那個秦小斯停留過的房間,透過小窗,江媽媽正臉色蒼白地坐在病**,小心翼翼地喝著粥。

原來這就是原因。江媽媽住院了,江淮南沒走,於是秦小斯也留了下來。

想到秦小斯那個冷卻的笑容,夏嬋覺得心冷。像秦小斯這樣的人,恐怕真正放在心裏的人,除了江淮南,隻有自己了。連對其他人的關心,都帶著表演的成分。

她掉頭,沿著樓梯走上去。

夕陽已經落了下去,一塊塊層次分明的火燒雲鋪在天邊,和那天工廠區天空上的一樣,一樣鮮豔奪目,讓人感覺到冰涼。

秦小斯靠坐在樓頂的邊緣,臉色帶著悲傷的淚痕。她的腳晃在高空中,寶藍色及踝百褶裙隨風一**一**,有淡淡的煙霧從她的手臂邊嫋嫋升起,夏嬋的視線落在她手上,發現她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煙。

秦小斯竟然抽煙。

夏嬋微微愣神,看著她塗著眼影也遮蓋不住黑眼圈的眼睛,不知道她有什麽事。

“喲,是你啊……”秦小斯本在發呆,看到夏嬋,有片刻的愣怔,隨即換了一副刻薄的嘴臉,“真是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以為不會再見。”夏嬋道。

秦小斯的表情變了又變,她看著樓下馬路上穿梭的車輛,沒有出聲。

夏嬋盯著她的眼睛,平靜地問:“你就沒有什麽話對我們說嗎?”

“我們?哪個我們,你是指那個死去的瘋子嗎?”秦小斯的臉上有冷冷的笑意,嘖嘖道,“秦躍辦事還真是令人放心呢。我說過不可以惹我,我說過我會幸福的,現在你信了嗎?”

她的語氣毫無悔意和自責,有的隻是勝利者驕傲的炫耀。

“幸福為什麽還哭?”夏嬋問道。

秦小斯收斂了笑容,夾著煙抽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來,目光在夏嬋身上掃了掃。

她低頭,彈了彈煙灰,望向遠處一笑:“我爺爺死了嘛,養了我這麽多年,掉幾顆眼淚不算過分啊。”

秦小斯的爺爺晚年痛失兒子和兒媳,受的打擊很大,把秦小斯當掌心裏的寶貝疼愛,秦小斯那段時間精神不能受刺激。

這是江淮南說過的話。

所謂的幸福,或許真的受到詛咒。

她不知道秦小斯的毒舌和無所謂是不是真的心如所想、心如所願。

“嗬嗬……”在夏嬋出神的時候,秦小斯突然搖晃著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在天台邊緣走,嘴裏喃喃自語,“你知不知道,其實是你贏了……”

秦小斯的善變讓夏嬋摸不著頭腦。

秦小斯把高跟鞋脫下放在地上,光著腳站在一掌寬的水泥橫梁上,側身恨恨地瞪著她:“夏嬋啊,你不知道吧,是你贏了!”

不知怎的,此刻的秦小斯讓人想到艾拉。看到她搖搖晃晃的身影,夏嬋提醒道:“那裏很危險,你先下來。”

“要你管!假好心!”秦小斯皺著眉頭瞪著她,滿眼瘋狂,“我為什麽要去看他的日記,我好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他喜歡你,他喜歡的是你!”說著,她流下了眼淚,猛地又抽了幾口煙。煙霧繚繞中,她的表情帶著決然。

夏嬋看著她,滿眼震驚,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麽,受了什麽刺激。

江淮南於她,已經像上輩子的記憶了。從年少無知的暗戀,到後來他們坦誠相待說出心中所想。

她到現在才明白江淮南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那是一種孤獨對另一種孤獨的依附,像行走在黑夜裏的人跟隨燈塔的方向,她在最迷茫的深夜渴望一個出口,她始終跟著他,以為找到了光芒。

直到她遇到莫奈。

如果說江淮南是她的燈,遙遠而冰冷,那莫奈就是風,是火,是氧氣,是風帶著她化蝶遠飛,是火伴著她找尋到溫暖,是氧氣讓她擁有了第二次生命。

卑微不是愛,勢均力敵的成長才是。

可惜,她懂得太晚了,懂得的時候,已經失去。

她昂著頭,看著一臉不甘心的秦小斯,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我喜歡的是莫奈,不,或許……我愛他。”

“不,你說謊!你這個狡猾的女人,你周旋其中,貪心不足,你明明就喜歡淮南,你在騙我!你怎麽可能喜歡別人?你怎麽可以喜歡別人!那我一直在爭什麽!我跟我自己搶嗎?”秦小斯瘋狂地笑起來,搖著頭不願相信。

“小斯。”江淮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夏嬋和秦小斯回過頭,看到他站在那裏,一臉清冷。

他的目光越過夏嬋,看也沒看她一眼,迎著秦小斯的視線,微笑道:“我喜歡的是你。先下來,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蠱惑人心的力量,秦小斯站在那裏,裙擺被風吹得很高,她淒然地哭起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淮南哥,你也騙我,爸爸媽媽死了,爺爺死了,你也不要我了,我什麽都沒有了……我看到了,都看到了……”秦小斯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彎著腰,情緒幾近崩潰,“你肯定是嫌棄我,嫌棄我病還沒好,但是我很努力了,真的……我現在肯說話,不是小時候的我了……”

秦小斯捂著臉哭著,眼神迷離。她想站起身,腳下突然一個趔趄,整個人直直從天台滑下去。

尖叫聲和呼救聲同時響起。

江淮南衝了過去,死死地抓著秦小斯裙擺的一角。

“快過來幫忙!”

他的額頭上冒出冷汗,朝夏嬋用力地嘶吼。

夏嬋踉蹌著跑過去,伸出的手卻使不上力氣。

“秦小斯,你不準死!你還欠著我和艾拉的債!”她的吼聲帶著自己都害怕的驚恐。原來在死亡麵前,一切都可以歸於塵土。

仇也好,恨也罷,一切都沒有好好活著重要。看到秦小斯掉下去,夏嬋發現自己的害怕不亞於聽到艾拉的死訊。

人無論遇到什麽事都會過去,能活著,就是好的。此時此刻,她才知道莫奈說這句話時的心情。

“淮南哥,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會愛我?”

秦小斯像風中的一片落葉,嘴角帶著詭異又悲傷的微笑。

“淮南哥,我也好累啊……”

秦小斯看著他,淚水成花,一顆顆砸在裙子上,表情破碎又絕望。

江淮南臉色鐵青,拉著她裙擺的手漸漸無力。慣性和重力帶著秦小斯的身體,一點點下墜。

忽然,江淮南痛苦地低吼一聲,手中的裙擺脫落而去。

樓下有人發出尖叫,耳邊有人發出嘶吼。

那單薄的身影,砸在樓層空中花園陽台的地上。

世界安靜。

02

夏嬋的腦海中一陣轟鳴,秦小斯和艾拉的臉重疊在一起,世界一片死寂。

墜落的那一刻,秦小斯眼神渙散,她那毫無眷戀的眼神,似乎在說著:“對不起……”

夠了,真的夠了,就讓那些過往怨恨隨風而逝。那些來不及天真就蒼老的生命,付出的沉重代價已足夠。

什麽都不重要了。

內心滿是絕望和惶恐,秦小斯的身體不是砸在地上,是砸在她心上啊!

天台的門一陣巨響,江淮南瘋狂地跑了下去。夏嬋擦著淚水模糊的雙眼,扶著牆壁,也往樓下跑去。

空中花園的陽台上,江淮南顫抖著雙手抱著秦小斯的身體,不斷喊著“醫生”。

穿著白大褂的人越來越多,擔架推進來又推出去。醫生帶走了秦小斯,江淮南紅著眼睛,跟著醫生一起跑。

夏嬋站在一邊,被來來往往的人群撞過來又推過去,不斷有人在她耳邊喊著“讓一讓”,她卻覺得世界安靜得隻剩下死亡的聲音。

地上的一攤鮮紅刺激著她的眼睛,刺激著她敏感脆弱的神經。夕陽落了下去,一輪月亮掛在天空中,冰冷的月光照著慘白的大地。

她看著月光的白,鮮血的紅,路燈的黃,所有顏色都開始變得刺眼,天與地一片灰白。

“有人暈倒了!”

有人在驚慌地叫著,有腳步聲在她耳邊匆匆而過。她看著那片灰色的夜空,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向地麵。

“阿夏,你怎麽了?阿夏,阿夏……”

夢裏,莫奈溫柔地喊著她的名字,臉上依舊掛著痞痞的笑容,他的手在她眼前使勁兒晃,她嗔怪著要去打他。

睜開眼看到了江淮南,他正幫她把被子掖好。看到她醒來,他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安心。

“秦小斯呢?”夏嬋坐起來,掀開被子就想往外麵走。

江淮南壓住她的手,眼睛裏充滿倦色:“她在手術中,你先躺好。”

她抬起頭,眼眶紅紅地看著他。

江淮南在挨著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外麵的巷口,那裏幽深昏暗,沒有路燈。

“我剛知道艾拉的事……”他沒有忍心說下去,看著外麵的月光,麵色淒然,“秦躍剛剛來過,他看著小斯長大,事情是他派人做的,他會去自首。他說小斯一開始隻是要雇人恐嚇你們,沒想到秦躍找的人下手這麽狠,你們……”

夏嬋靜靜地聽著,開口打斷他:“這件事我不想再提。”

“我隻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真相。”他從巷子口收回目光,又看著月色中的一棵樹,淡淡地回答。

她悲涼一笑:“人都走了,還要真相有什麽用。”

江淮南沒有說話,看著窗外的眼神流溢出傷感,他整個人彌漫著濃重的哀傷。

好半天,他才低著頭,輕聲說道:“手術前醫生說,小斯很有可能要截肢……最樂觀的程度,是保住一條腿,另一條沒辦法……”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整張臉埋在雙手間,語氣中儼然有啜泣聲。

她看著他,心底一片冰涼。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看不到江淮南此刻的表情,空氣中隻回響著那句“要截肢”。

胸口又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疼痛從輕到重,一層一層地將她整個人包裹。

墜樓,死亡,癌症,截肢。

這些詞曾經都離她好遠好遠,可是這短短的幾個月,災難纏著他們,讓她恍惚間以為自己過完了一生。

“我不知道……”她囁嚅著,字難成句,臉上淚水縱橫,怎麽也擦不幹淨。

她不知道,命運以這種方式報複了秦小斯。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的。

“阿夏?”江淮南輕聲喚著她,語氣裏有讓人揪心的難過,“算了吧……”

眼淚聚集在一起,模糊不清,哽咽在話語裏蔓延:“好……”

她現在後悔了,看到秦小斯墜落的那一刻,她怕了,原諒了。

她不想傷害自己,不想傷害秦小斯,不想傷害江淮南,不想傷害任何人。傷害並不會讓人快樂,它隻會讓人在霧中迷茫。

躺了兩三個小時,她就拔了點滴,出了醫院。

江淮南整夜都守在秦小斯身邊,從她做完手術再到臉色蒼白地睡在**。秦小斯一直處在昏迷中,迷糊中喊著爸爸媽媽的名字。

她最後還是失去了一條腿,左腿膝蓋以下全部截掉了,那空****的褲管,看得人難受。

夏嬋沒有去秦小斯的病房,她想秦小斯應該不想見到她。

最後一眼,夏嬋趴在病房門口看著屋內掩麵傷心的少年,還有那躺著的、死氣沉沉的、隻有胸脯微微起伏證明生命還在繼續的少女。

她走去天台,彎腰撿起那雙鮮豔的紅色高跟鞋,用衣角將上麵的灰塵擦幹淨,送回病房門口。

她的眼淚又掉落下來,砸在鞋麵上,一顆一顆。

人生有時候隻是一場從頭到尾的選擇,大到生死,小到一雙鞋。秦小斯選擇了一條路,其他路就沒機會再走,也不能回頭。

秦小斯的青春,也曾如這雙紅色高跟鞋般鮮豔奪目,可是以後再也不會了。

她用一條腿還清了她的債。

有些事並不會得到救贖,它隻會把你拖進黑暗,纏著你、折磨你,直到挫骨揚灰,直到灰飛煙滅。

從醫院回來後,夏嬋扔掉了家裏所有的平底鞋,帆布的、運動的、淑女的。她開始穿高跟鞋,全都是紅色的。

她去理發店剪掉了齊腰的黑色長發。她的頭發一直很好,濃厚烏黑,又長又順,猶如黑色的瀑布懸掛於半空。

坐在店裏的時候,她仔細地端詳著鏡子裏的人,瓜子臉白皙瘦削,黑亮的眼睛裏如有一汪波瀾不驚的海,那裏麵不再有流動的星光,隻有像冬天一樣冷的霧。

圍著碎花布的阿婆看著她,舉著剪子,眼神中有濃濃的惋惜:“閨女,這麽好的頭發,剪了多可惜喲。”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微微一笑:“阿婆,沒關係。頭發會再長的,剪吧。”

頭發剪了可以長,有些東西,沒了卻是永遠沒了。

阿婆搖搖頭,在她頭頂比畫著動剪。

一聲一聲,“哢嚓,哢嚓”,黑色的秀發一縷縷落在白色的地板上,一刀一刀,斬斷那些令人崩潰的過往。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烏黑的短發層次分明,發梢掩過耳垂充滿靈動,筆直的劉海斜覆在額頭,有些許遮住眼睛,裏麵的人逐漸體現出清爽利落。阿婆的手藝很好,整個造型幹練又不失時尚。

出門的時候陽光很大,她伸手去遮擋刺眼的日光,手中依舊空虛一片。

時至如今,原來她什麽都沒有。

九月,江媽媽的病好了,江淮南和秦小斯一起去了國外。

江淮南離開時,在電話中給他們的年少畫了一個句點。他說,阿夏,你的路還很長,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的人,你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已經不能。

他說,阿夏,再見。

秦小斯口中說的那本日記,永遠成了謎,葬在他複雜破碎的曾經。

他有沒有喜歡過她,有沒有試著接受過她,答案隻有上天知道。

金黃色的桂花開滿了這座城市,小小的花蕊藏在青翠的綠葉間,沐浴著初秋的陽光,閃耀著點點碎光。

它們盡情展現著生命的美麗,有風吹來,落蕊紛紛揚揚,遠遠看去,就像下了一場離別的雨。

天空藍得像麵透明的鏡子,浩瀚穹頂下的一切,看起來那麽渺小。

她抬頭看著機翼劃過天空,劃破他們匆忙而逝的過往,帶著別人的故事,一去不返。

再見,江淮南。

再見,我的少年。

03

校園裏,薔薇花開了又落,地上的梧桐葉濃綠並未褪盡,幹枯的葉脈上布滿蒼老的褐色紋路。

霜降後天氣變冷,天空中掛著一堆堆深灰色的密雲,樹木大都光禿了,突兀地站在風裏,顯出整座城市的凋敝。

時間殘忍,歲月蹉跎。有些人告別,有些人等待。有些故事結束了,有些故事還在繼續。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想起莫奈。坐在課堂上看著那些對未來充滿向往的臉龐,在人影交錯的新地方,她總回憶起他。

他懶懶地靠在椅子上,若無其事地轉著手中的一支筆;他微微傾身嘴唇靠近她耳邊軟綿綿喚道“阿夏”;他夾雜著溫熱呼吸的纏綿告白“我喜歡你”;他與她在天台唇齒交纏,迎接一場冰涼的暴雨……

新的生活已經開始,她卻隻能活在過去。

有時候她有種錯覺,那個人好像不曾來過她的世界,可是心裏的痛苦和思念卻證明這都不是一場夢。

那天對秦小斯說的話是真的。她真的愛上了莫奈那個渾蛋。

渾蛋存在過,愛也是真的。

大飛沒有用娶媳婦的錢盤下夜宵店,他買下了一家花店,取名叫“艾拉”,店不大,樸素精致,宛如庭院,玫瑰、百合、鳶尾……五顏六色的嬌豔花朵簇擁著他的深情和悲痛。

大飛說,開一家花店,曾是艾拉的夢想。艾拉走了,夢想還在,她今生沒有福氣實現,他替她延續活著的思念。

林家軒始終不肯告訴夏嬋莫奈的具體情況,她去過幾次,他閉門不見。

這年冬天,夏嬋回了S市。天空又開始飄雪,雪花悄然無聲地落著,不多久地上便有薄薄一層。

她站在艾拉的墓碑前,放下一束潔白的百合,起身眺望著滿目蒼涼的白。

世界是那樣純潔,在她腳下的土地裏,躺著一具年輕的身體,一個同樣純潔的靈魂。

在這安靜的風的吟唱裏,死亡不受嚴寒的侵蝕,契合著萬物在另一層空間裏永恒。

涼颼颼的風刮過來,她沿著山路往回走。

地上全是雪,厚厚的、軟軟的,暖陽照在上麵,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還是想去找林家軒,問問關於那個人的消息。

路過大飛的花店時,他送給夏嬋一枝紅玫瑰,說:“短發很適合你。”她笑著說:“謝謝。”

天空黑沉得像夜晚,她像一個從黑夜跋涉到黎明的人,一步步在路上走著,留戀這座城市,大抵是因為這裏深愛過的人和回不來的青春。

街道上很安靜,沒有幾個行人,暖橘色的玻璃窗內,人們圍著火爐在烤火。她緩慢地走在落滿紅梅的雪地上,遠遠望見建築和樹枝相互掩映,一片灰,一片白。

在道路的盡頭,有一個頎長的身影走過來,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風聲**漾在耳畔。那修長的身影穿著黑色的風衣,戴著黑色的針織帽,圍著寬厚的黑色圍巾,走到離她幾米遠的地方停下。

他麵容蒼白憔悴,深陷下去的眼眶中,漆黑幽亮的眼睛笑著看著她。

玫瑰從指間滑落,帶刺的花枝落在雪地上,花瓣被吹散,飛舞在空中,與風纏繞。

眼前水汽氤氳,模糊不清,滾燙的眼淚從眼眶中掉下來,砸在冰冷的手背上。她看著麵前的人,眨眨眼好似在做夢。

原以為麻木不堪的心又開始疼起來。

他緩緩走過來,捧住她的臉,溫柔地抹掉她的眼淚,語氣中含著笑意:“看到我,高興得直掉眼淚嗎?”

她感覺心髒被一股沉重的力量壓著,有一團火焰燒得她既痛苦又幸福。

“頭發剪短了啊……”莫奈嘴角綻放一抹笑意,伸出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耳垂的發絲,她的頭發已經長了不少。

他慢條斯理地幫她理好鬢角淩亂的發絲,緊緊抱住她,聲音如雪落地:“阿夏,我回來了。”

“你這個渾蛋……”她一拳一拳輕捶著他的胸膛罵著,拚命咬牙不想再掉淚,眼淚卻失控了般不斷湧出。

“好了好了好了,再打我又躺回去了。”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安慰著。她依偎在他久違的懷抱中,泣不成聲。

兩旁的蠟梅樹,花瓣隨風紛紛揚揚,落在地上,落在相擁的他們的發上、肩頭。

她沒有去問他為什麽回來,他沒有說他何時又會離開。

重逢太短暫,連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費。那些彼此不願提及的事,都是心裏不能揭開的瘡疤。

他牽著她問了一些瑣碎的事,她悶悶不樂地回答。

回到夏嬋家,家裏落滿了灰塵,莫奈脫掉外麵的大衣,挽高襯衫衣袖開始打掃起來。

她狐疑地看著這麽殷勤的他,心裏迷茫一片。

她去浴室裏拿出拖把拖地,他走過來將一本書塞在她手裏,搶過拖把:“我來,乖,你去玩。”

她走到沙發邊去拿簸箕和掃把,他又衝過來,將她按坐到沙發上:“別添亂啊!”

“你腦子壞啦?”夏嬋歪著頭看他。

“怎麽說話的,我活動活動筋骨不行啊!”他貓著腰拖地,看了她一眼,“腳抬抬。”

她抬高腳,莫奈本在拖地,眼睛掃到什麽,皺了皺眉,放下拖把問她:“醫藥箱在哪兒?”

夏嬋莫名其妙地盯著他,手指向電視櫃後麵。

他走過去翻了翻,拿出一個雲南白藥創可貼,回到她身前蹲下。夏嬋驚呼一聲,腳踝已經被他抓在手裏。

莫奈將她腳後跟的傷口貼住,語氣裏有責怪:“我剛看你的鞋櫃,全是高跟鞋。穿不好就不要學人家,七扭八歪的,一蹄子的傷口,醜死了。”

她的心裏有暖流流過,嘴巴上卻不認輸:“誰蹄子了,你才蹄子,豬蹄子……”突然她瞳孔一縮,話卡在喉嚨裏。

“怎麽,我太帥,看呆了?”莫奈抬起頭好笑地看著她。

夏嬋慌慌張張地轉頭去看他的腦後、脖頸、脖窩,都沒頭發,先前他站得遠又戴著帽子,她沒注意,現在隔得近才發覺不對勁。

莫奈恍惚間才意識到什麽,他匆忙去掩帽子,但慢了一步。夏嬋一把將他的針織帽取下,那沒有一根頭發、光禿禿的頭頂刺痛了她的心。

他僵了一下,隨即綻開一個無所謂的笑:“化療嘛,難免的,頭發而已……”

夏嬋愣在那裏,眼眶通紅。

他似乎看得很開,衝著夏嬋傻笑:“沒事啦,哥光頭一樣帥過其他人,是吧……哎哎哎,你別哭啊!怎麽了,怎麽了?多大點兒事啊,我還沒哭呢。”他急忙去拿桌上的抽紙堵她的眼淚。

他越安慰,她哭得越凶。

人不能自欺欺人,殘忍的真相一直存在,隻是你不願相信。

別人的幸福永遠是溫暖浪漫的,而她的幸福卻充滿淒涼苦痛,讓人承受不起。

他的歸來隻是為離別做準備,沒有人說破。遠去的路黑漆漆的,沒有燈盞。

死亡的轉輪已經開始,永不會停止。

04

傍晚的事,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被夏嬋看穿了,莫奈索性不戴帽子了,頂著他的光頭,在廚房裏忙得雞飛狗跳。

他說,平安夜他要親手做一頓難忘的晚餐。夏嬋心緒複雜地看著他,心想竟然快聖誕了。

油煙味和魚香味充滿整個屋子,莫奈係著一個粉色圍兜,在廚房裏哀號連連。

夏嬋端著一杯水,靠在門邊,提醒他:“燒了我房子,跟你沒完。”

“哪裏的話,真燒了,我們就算殉情了。”莫奈被濺出的熱油燙得齜牙咧嘴,幾分鍾後,他將一盤黑乎乎的東西盛出來,往旁邊一放,“嚐嚐我做的紅燒魚。”

“確定不是‘黑燒魚’嗎?”夏嬋用筷子戳了戳那份黑暗料理,沒有勇氣品嚐他的心意。

油吱吱作響,莫奈還在抖著鍋子,賣力地炒著包菜,嘴裏嘮叨:“我第一次做魚,難免有點兒失誤,這水準已經很高了,你識不識貨?”

“哦,我可能有點兒瞎……”夏嬋端起那盤魚放到餐桌上,手指燙得發疼,她連忙抓著耳朵在原地蹦了蹦。

他回頭,看著她可愛的模樣,淡淡地笑了笑。

二十分鍾後,他們吃了一頓“難忘的晚餐”,辣到變態的食物,讓夏嬋的無奈隻能往肚子裏吞。

莫奈也好不到哪裏去,鹹得發苦的一碟子排骨被他幹掉了,他坐在對麵,抱著水壺猛灌涼水。

他說,自己做的菜,哭著也要吃下去。

吃完飯,他去廚房洗碗,水龍頭裏的水嘩啦嘩啦,流過他的橡膠手套,他難得安靜下來,低頭看著流水,語氣有幾分沉重:“好想就這樣……”

夏嬋順著他的目光,覺察到他說的是什麽,心裏酸澀得發疼。

她轉過背,不動聲色地擦了擦眼角,抬起腳往客廳回避,嘴裏道:“等會兒我們出去散步。”

“好。”身後傳來略帶喜悅的聲音。

十五分鍾後,他們一起下樓。

明天就是聖誕節,外麵張燈結彩,一派溫馨。門店櫥窗內到處掛著彩燈和燈籠,聖誕樹上綴滿了星星、襪子、禮盒。街道兩旁的樹木都被裝飾了一遍,瓊枝玉葉間的灰色雲塊層層疊疊,透著遠處城市的燈光。

臉上和手臂冰涼,鵝毛大雪從空中飄落下來,被大雪粉砌的世界,正醞釀著節日的喜慶。

他們牽著手,像最普通的情侶,慢慢走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

她好想就這樣一輩子安安靜靜地走下去。

莫奈拉著她的手,看著天空的大雪,忽然揚起笑臉,問:“聽沒聽過一句很俗的話?”

她搖頭,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消融於指尖。

他仿佛一秒化身抒情詩人,指著茫茫夜空,笑嘻嘻地道:“阿夏,下雪了,如果我們不打傘,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一路到白頭。 ”

如果我們不打傘,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一路到白頭。

的確是很爛俗、很過時的一句話,為什麽她聽著卻很想哭?

是啊,他們之間的時間太少了,白頭這種東西,太遠太遠了。他們等不到白頭了。她等得了,莫奈等不了。

那飛揚的雪花,真讓人悲傷。

至於莫奈,他沒察覺到夏嬋心裏的風起雲湧,他看著她潔白的、**在外的脖子,皺起眉頭。

他吸吸鼻子,雙手撐在她肩頭,黝黑的眼睛裏溫柔流轉:“等我,我去買點兒東西。”

她點點頭,看著他歡快地朝街對麵跑去。他穿過這邊的馬路,跳上中間的花壇,越過另一條馬路,跑進了對麵一家燈火通明的店。

夏嬋看過去,發現那是一家女生喜歡逛的飾品店,毛茸茸的大公仔堆在玻璃櫥窗裏,笑吟吟地望著她。

五分鍾後,莫奈出來了。

他站在街對麵朝她笑,手中高高揚著一個藍色的禮品袋。

她也看著他笑,清麗的臉上仿佛開著溫柔的白茶花。

他朝她跑過來,起伏的胸膛顯示他心裏充滿喜悅和激動。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亮起紅燈,他躲避著車輛,想要快點兒跑到對麵,將禮物送到愛人的手邊。

他跑過對麵的馬路,又跳上中間的花壇。

“阿夏!”他站在上麵叫她,臉上全是幸福的笑。

他喊著她,快速地想穿過這邊的馬路。

他等不及想要將剛買到的禮物送給她,風一樣地朝她跑來。

她想叫他等等,隻見車燈強光一閃,耳邊響起一陣刺耳尖銳的刹車聲,回頭之際,響徹天際的碰撞聲響起。

半空中誰的身體被高高拋起,然後“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大地似被砸出了一個窟窿。

那個響聲,她聽過,那是死亡砸在心上的聲音。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喊“叫救護車”。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張開的嘴裏沒發出聲音。眼前發生的一切像慢鏡頭回放,恍惚間,她意識到,剛剛還在奔跑的人,沒有來到她身邊。

猩紅的血一股股在地上蔓延開來,紅的是血,白的是雪,在紅與白的交織下,一條純白色的圍巾和破碎的紙袋掉落在地上。

圍巾染上了溫熱的鮮血,一頭掉在血泊中,一頭被地上的少年緊緊攥著。那些紅,像大朵大朵綻放的絕望之花,提醒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的身體在慢慢變冷,他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蒼白灰暗的嘴角帶著虛弱的笑容:“阿夏,我怕你冷……”

她瘋了一樣衝過去,明明隻有幾米遠的距離,她卻不停地跌倒,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他的身側。

心髒死了一般沒有任何知覺,周圍的一切聲音全部消失,她的世界隻剩下那刺眼的白和刺眼的紅。

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肆意流出,滾燙的、豆大的淚珠砸在她的手上、他的臉上。她抱著他的頭,冰冷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聲嘶力竭地喊出一個名字:“莫奈!”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救護車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

鳴叫聲在耳邊停下,抱在手上的人被抬上擔架,她連滾帶爬地跟上去。

莫奈的嘴角不斷有鮮血流下,他艱難地睜開疲倦的眼睛,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她眼前一片模糊,湊近他耳邊才勉強聽清他的話。

他說:“沒關係,你別怕……”

她的眼淚又一顆顆滾落出來,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不能死,我不答應,不答應……我還沒說喜歡你,我還沒來得及愛你……你怎麽可以死……我們剛剛重逢,我們還要做好多好多事,你怎麽能離開……”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阿夏,謝謝你也喜歡我……可是真遺憾啊……我沒時間愛你了……”

氣若遊絲的聲音伴隨著他的笑容落下去。

救護人員撲上去喊著什麽,旁邊的人皺著眉頭,歎息著搖頭。

她就那樣看著他,沒有崩潰大哭,沒有歇斯底裏,酸澀在胸腔中翻滾,她的眼眶已經流不出眼淚。

他來到她的世界時,起了一陣風;他走的這一刻,城市下了一場大雪。

05

莫奈被葬在了花山的墓園裏。

那裏鬆柏環繞,杜鵑十裏,花開時如火紅朝霞,起風時花瓣漫山遍野,遠遠望去就像人們的思念在蔓延。

那裏,有他從未見過麵的母親。

回學校前,她去杜鵑山看他。

下了幾日的大雪已經停了,天地連在一起,白茫茫一片。樹上掛滿了亮晶晶的銀條兒,常青的鬆柏樹上堆滿了蓬鬆鬆、沉甸甸的雪球。尋食的鴉雀在樹木間展翅、跳躍。

墓園裏的墓碑,有些被雪掩埋了一大半,遠處的群峰,在彌漫的煙霧裏變得灰蒙蒙,再遠些,一切融入迷蒙的天際。

在這迷蒙的世界裏,站在一個人,他穿著黑色的西裝,撐著一柄青色的傘。

夏嬋走近了,才發現是林家軒。

他側臉線條柔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雙目灼灼,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墓碑。他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身形卻如池中之蓮,俊逸非凡。

意識到夏嬋在看自己,林家軒收回目光,扭轉方向看著她,視線落在她懷中的一捧玫瑰上。

“林哥。”她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林家軒點點頭。

她走到莫奈的墓前,將花放下,道:“知道你來,他應該很高興。”

林家軒看著她,右手伸進上衣口袋,遞過來一樣東西:“阿奈的東西,我想交給你比較合適。”

他攤開的手心裏是一枚銀色戒指。戒指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上麵的光澤暗淡不少,造型很簡單,光滑的圓圈上刻著一把鑰匙。

她接過,感受著手中深沉的質感,有處略粗糙,她翻過去,眉頭一皺,心裏百味交雜。在戒指的背麵篆刻著一個“夏”字,痕跡比周圍的顏色新,明顯是才刻上去的。

“如果我沒猜錯,這是青姨留下的東西。”

林家軒說完這句話,看了一眼夏嬋,抬步向山下走去。

細雪又飄了起來,她緊縮的心髒中,回響著一個聲音:“真遺憾啊……我沒時間愛你了……”

這個冬天的雪似乎格外多。

明明不想流淚了,但她感覺還是有滾燙的**砸落在手背上。

站在這裏,看著冰冷的墓碑上照片裏的那張臉,她的骨子裏依舊感覺悲傷。

寒風吹來,空落落的心裏破了一個洞,那個洞再也補不好。

過往的記憶又浮上腦海,很多東西都讓人傷心。

死去的永遠長眠,活著的苟延殘喘。

她已經學著看開些,隻是一想到他們生死兩隔,不會再在一起,還是難過。

下山的時候,雪已經停了,風也小了很多,刮得人沒有那麽難受了。

山腳下有一個古鎮,她經過兩次不曾停留。古鎮上行人不多,燃放著爆竹的小孩吵吵鬧鬧地追逐嬉戲,從她眼前跑過。

這裏被厚厚的大雪裝點得寧靜祥和,她走到河上橫跨的一座石拱橋,兩旁掛滿了大紅的燈籠,紅紅的顏色映著她脖子上的白色圍巾。

溪水沒有結冰,旁邊停著一隻烏篷船,叼著煙鬥的老人朝她樂嗬嗬地吆喝:“姑娘,十塊錢,送你渡情人河!”

她朝老人笑著搖搖頭。

情人河,多美的名字。

可她沒有情人,也永遠渡不過悲傷的河。

青石板街上走著一對頭發斑白的年邁夫妻,兩個人相依相偎走著,寬大的衣袖下,男人的大手緊緊地握住女人的手,他不時地跟女人說幾句話,女人點著頭或蹙眉或輕笑。

她臉上的皺紋,真美。

有條瘦弱的狗緊緊跟在他們後麵,它呼呼地喘著氣,不時圍著他們的褲腿打轉,熱氣噴在寒冷的空氣中。它看起來很累,但一臉歡快的神情。

年輕時牽著你,老了還要一起走到白頭,身後有我們一起養的狗,手邊有我深愛的你。

這樣簡單的幸福,真美。

她站在那裏,看著看著,竟不自覺淚流滿麵。

最難忘的事,不去刻意記起,從來也不曾忘記。時間聚沙成塔,生命滄海桑田,生命在繼續,我無法忘記你。

你曾說,不要作繭自縛,我本是驕傲的蝴蝶。你最後卻讓我的青春暗傷成繭,注定我一生都不能破繭成蝶。

原來感情最怕的不是先入為主,而是明知道會灰飛煙滅,還是那麽奮不顧身,至死方休。就像從前你對我,就如以後我愛你。

她又做起了很久以前那個夢。

潮濕的水域裏隻有霧氣,有一個少年在水底呼喚著她,那個聲音很熟悉。

洶湧的海水在她麵前分開,露出一條路,她一步一步,沿著聲源的方向,緩慢前進。

溫暖的光照進她的眼睛,空中下著大雪。天地無比光亮,水底的聲音逐漸清晰。她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火紅的花正在怒放,千重紅錦,萬片丹霞,莫奈一襲白衣,站在鋪滿千百朵花的花海中,笑容燦爛。

透明的雪花在他周圍飛揚,他的眼睛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炫目的光在裏麵流轉,他臉上的笑如噴薄的火焰,用溫柔溺人的語氣輕輕對她訴說著:“阿夏,再見……”

他在夢中,都在燃盡自己最後的生命對她好,愛她、護她、告別她。

她伸出手,撫摸著他冰涼的笑,吻落在他的唇角:“再見……”

他的身體消散在燃燒的花海裏,風帶著他的靈魂徜徉在無窮宇宙間。

夢醒的那一刻,她的手中握著一顆溫熱的眼淚。

“阿夏,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要記得我……”

莫奈,我記得你,以愛之名。不論時間,不管空間,無關過去,隻關未來。

山河為證,日月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