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借錢”這件小事

天還沒有黑,莊信習慣在結束作業之後去半封閉式的陽台上伸個懶腰,眺望遠方。他們所在的小區地勢高,所以哪怕莊信的房間在二樓也相當於半山腰一樣,能夠眺望整個城市。

遠處的燈火亮起來,如同有節奏一般由遠及近,輕快跳躍。莊信伸完懶腰,向右轉,帶著滿滿地愜意撞見穿著籃球背心在陽台上舉啞鈴的穆長華。

兩個年輕人相視一哼,穆長華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莊信板著一張臉發出輕蔑的笑聲,看了他一眼準備回房間。

兩棟房子隔得很近,造型也很有意思,莊信的半封閉陽台右邊視野正對著穆長華房間全開放陽台。沒絕交之前,莊信伸完懶腰之後就是通過陽台觀察穆長華寫作業的情況,如果發現穆長華在幹別的,那麽預留在陽台上的一碟子粉筆頭就會精準地扔到穆長華頭上。但現在沒必要了,莊信才不會搭理他。

穆長華放心地繼續拿著啞鈴玩,他其實剛剛打完球回家,但他特意踩著點趕回來,故意在陽台上玩,就是讓莊信明白他如今不受他管教了!

莊信不理會他這種小兒科的把戲,按他的話說愛學就學,他又不是穆長華他爸!一個潘曉嫿他還操心不過來,還管穆長華?但他就要轉身回房間的時候卻停住了,愣愣地盯住穆長華,把穆長華都看得發毛了。

“你幹嗎?”穆長華拿著啞鈴防禦,意識到自己這樣有點慫,掩飾地咳嗽兩聲放下啞鈴,對著一眨不眨看著他的莊信問,“你到底看什麽啊?喂!”

莊信白了穆長華一眼,繼續盯著他背後的一片陰影。

穆長華頗不自在,道:“喂,你別看了,我要換衣服了,你別老盯著我看!”都怪他爸粗心,窗簾拿去洗之後就再也沒有拿回來。他知道莊信有些精神潔癖,於是便作勢脫衣服嚇唬莊信。

果然莊信臉色變了,立馬叫住他:“別!別脫!”

穆長華對莊信耀武揚威,道:“這是我家,我想幹嗎就幹嗎,你管得著嗎?”

莊信怒氣衝衝地瞪著他,然後喊:“潘曉嫿!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潘曉嫿?哪裏有潘曉嫿?

一頭霧水的穆長華看著勃然大怒的莊信完全搞不清狀況,回頭看看房間,沒什麽不對勁啊,依舊這麽淩亂,衣服堆在地上成了一坨一坨的小山。他回頭想問莊信是不是老花眼了,然而莊信已經從陽台消失了。

神經病!

穆長華把啞鈴扔到牆角,轉身回房間,他往**一躺,發出一聲慨歎。突然,他敏銳地發現床腳的衣服堆動了動,然後露出一張人臉來,驚得他慘叫:“潘曉嫿!你是不是想嚇死我?”

三分鍾後,三劍客齊聚一室。

“你是不是腦子有包?這是男生房間,你怎麽敢隨便進男生房間?你是個女的!”莊信指著潘曉嫿,來回踱步,氣得腦子一陣一陣地發暈,“一個女孩子,怎麽好偷偷溜進男生的房間?”

穆長華坐在一邊也是捂著腦袋頭疼:“花花,你是不是拿我們家的備用鑰匙開的門?幸虧我爸不在家,不然他心髒病都能被你嚇出來!”

潘曉嫿抽抽噎噎地抬起頭,撲向穆長華,卻被莊信一手按住腦袋阻止:“別撲,好好說話!”

潘曉嫿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倆,悲從中來,哭號道:“我要變成孤兒了。”

莊信詫異地蹲下來,問潘曉嫿:“姨父姨母怎麽了?”

“他們……”潘曉嫿哭得要斷氣似的,“他們要離婚了。”

空氣靜默三秒,突兀地響起兩聲嗤笑。

穆長華拍著大腿笑了起來:“你爸媽聽見了非得氣死,隻不過是離婚,你怎麽能說你要變孤兒呢?”莊信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嘴角抽搐著,被自己這個表妹弄得哭笑不得。

隻不過是離婚?

潘曉嫿哇地大哭:“他們離婚,我就沒有家了。”豆大的淚珠掛在睫毛上,鼻子和嘴巴因為哭泣變得紅彤彤的,她一副可憐相:“他們說,當初結婚和生下我是對的事,但再過下去就是錯的,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家人在一起反而成了錯誤。”

莊信難得溫柔地摸著她的頭,說:“對和錯都是相對的。譬如,哥白尼發表‘日心說’之前,所有人都認為太陽是圍繞著地球轉的。”

可是孩童多天真,怎能允許宇宙中心是他人?她是她父母的“地心說”,全家大小事合該圍繞著她轉,她怎麽能接受她的“月亮”和“太陽”有一日會找到另一個“地球”?

潘曉嫿懂“日心說”,也明白太陽係,她知道有相對論,但是她依舊不明白:“既然二十年前是對的事情熬到今天變成錯的,又怎麽知道再接著過下去不會變成對的?”

穆長華剛想插嘴就被潘曉嫿臉上的悲傷驚到,失去光彩的眼睛,亮晶晶的淚痕,悲慟的樣子莫名在穆長華心裏刻下痕跡。

潘曉嫿伏在他的枕頭上,發狠似地說:“隻有對的才是正確答案,哪怕曾經是對的人,一旦錯了就要立馬舍棄嗎?為什麽一點耐心都不肯給了,為什麽一點努力也不肯做了?”

“不愛了就隻有離婚這一條出路,不喜歡了就可以丟掉,東西是這樣,人也是這樣!”淚水幾乎快濡濕枕頭,她微微抬頭傷心欲絕地逼視二人,“你們也是這樣吧?受不了就絕交,完全不用想想以前是怎麽樣的交情!不如意了,就連過去一起丟掉,反正總會有新的!你們總會有新朋友,他們也會有新家人……”

穆長華第一次感受到心慌意亂和手足無措,他沒有任何有力的答案去告訴潘曉嫿不是這樣,他隻能看著她越來越失望,抬手想摸摸她的頭,卻被她決然地打開。

“別碰我!”她如同初學遊泳時那樣,第一次下水,感受水漫過喉嚨,水壓擠迫著她的心髒,彼時她還可以扶住身邊的人,現在呢?

她看著兩個分道揚鑣後各自風生水起的少年,憤怒撕碎了一切:“我不要你們的可憐!你們都隻喜歡新的,舊的還留著幹什麽?都丟掉,丟掉啊!像我爸媽一樣,把我丟掉!我又不是沒有你們活不下去!那就都絕交好了,大家一起絕交!”

她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情緒裏無法自拔,十幾歲的人生哪裏能懂得那麽多的大道理,但她卻敏感地感受到人都變了。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隻愛一個人。現在多便捷,憑感覺就可以否定一個奔向下一個,分道揚鑣被演繹得淋漓盡致,再不缺任何愛人或朋友。

究竟是哪個齒輪錯了,才不能回轉地走到今天?

她立誌要拋下所有背叛她的人,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哪怕遭受“背叛”,遇到難過的事她還是第一時間向莊信和穆長華尋求依靠。

悲傷和眼淚一樣,不要錢一樣地往下淌,她哭得一抽一抽,讓兩個男生看著止不住心疼。兩個男生第一次見到她哭得這樣傷心,不知道怎麽樣安慰她,隻能默默地守著她,給她遞紙巾。

“我就不該,不該跟你們考到一個學校來!”潘曉嫿越說聲音越小,滿腦子都是能回到過去就好了,“要是能時光重溯就好了,我想去爸爸媽媽不離婚的過去,雖然小吵小鬧但從沒想過放棄,莊莊和木頭也沒有吵架,潘曉嫿還是……”

還是什麽?兩個男生對視,他們從不知道潘曉嫿的小心思,還等著潘曉嫿說出來,卻不知道她已經睡著了,就像小孩那樣,哭累了就睡了。莊信給她蓋上被子,穆長華給小祖宗脫了鞋,兩人拾掇完餐巾紙小山包,穆長華給了莊信一個出去說的眼神。

走出穆長華的房間,兩人下樓來到客廳。穆長華率先開口:“我們休戰吧。”莊信挑眉,等著他的後文。

穆長華看了一眼樓上,眉目間全是擔憂:“花花現在這樣,情緒太不穩定了,我們不看著她,她要是做傻事怎麽辦?”

莊信思忖著,還是沒點頭。穆長華又補充:“你放心,隻是表麵上和好,我沒想接受你的管教,你也用不著這麽煩惱,我全是為了花花……”

“那最好不過。”莊信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著說,“好不容易把你這個蠢貨甩了,我不想再攬包袱上身。”

穆長華顯然對潘曉嫿的事情關心多了,打斷莊信:“那我謝謝你大恩大德了。聽著!”穆長華嚴肅地重申,“她現在脆弱得很,一不留神就會想到以前的東西,想到她爸媽要離婚這些傷心事,我倆從明天開始務必做到一切和以前一樣!”

“什麽意思?”

穆長華攤手:“還能什麽意思?以前就是我們三個人綁成一團,現在也盡量這樣,上學、放學、下課、午餐,都待在一起。還有她那個新朋友,叫什麽來著?”他敲敲腦袋,“哦,羅綺!我得找個機會跟她聊聊,讓她盡量別刺激花花。”

說完這一切,穆長華對上了莊信若有所思的眼神,後腦勺一涼,問:“你那是什麽眼神?這麽盯著我幹嗎?”

莊信扯著嘴角笑了笑:“隻是好奇,原來沒腦子的人偶爾也能智商在線。”

穆長華氣得撞了莊信一下,道:“你再說一遍!”

莊信飛快地看一眼樓上:“聲音小點,別把她吵醒。”

穆長華反應過來,立馬老實了。

莊信看著他一臉緊張的樣子,心裏有點奇怪:“你是不是關心得過頭了?你明明是最怕麻煩的!”

事情敲定了,穆長華也放心了,往沙發上一躺:“那也得看是誰!潘曉嫿和別人能一樣嗎?”拿著遙控打開電視看球賽,又把電視機調成靜音,穆長華完全沒有招呼莊信的念頭,“你先回去看書吧,我在這守著她,等她醒了,我們再出去吃頓好的。”

兩句話分開聽都很正常,合一起就不正常了。和別人不一樣,還寧願在這守著她?

莊信腦子一轉,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穆長華都被他擠一邊去了。

穆長華扭著腦袋問:“幹嗎?你不看書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必須留下來守著。”莊信眼睛看著電視,說得一本正經,“你說,你對潘曉嫿和別人不一樣。”

敢情聽在莊信耳朵裏,那話就成了那種老師家長都明令禁止的“不一樣”了。轉過彎來的穆長華氣得牙疼:“你有病吧?潘曉嫿就是妹妹,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我這個不一樣不是那個不一樣……”

莊信冷靜辯駁:“我才是她哥哥,你跟她沒有血緣關係!”

穆長華激動起來,哐當一下撞到了邊上茶幾上的相框。莊信按著他把相框奪了過來,指著相框裏的潘曉嫿說:“都把她相片擺家裏了,還敢跟我說是妹妹?”

穆長華看著相框,語氣相當複雜地說:“我確實沒把潘曉嫿當妹妹!”莊信低下頭,就見相框裏三個小孩,兩個禿瓢是他倆,一個寸頭是潘曉嫿,這,這也的確沒法當妹妹。

“我把她當弟弟!”

“潘曉嫿,快起床!再不起床,太陽曬屁股啦!”

“潘曉嫿,快點下樓,早餐給你備好了六福樓的蒸餃,這可是你最喜歡吃的!”

“潘曉嫿,你還不起來,我倆可就走了!”

那天早晨她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慌慌張張地從**爬起來,湊到窗口往下看,兩個跨在自行車上的少年向她招手,那笑容仿佛穿過了風、穿過了樹葉、穿過了十幾年的時光,把從前的他們又送到她麵前。

“這可不像你啊!潘曉嫿,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哭鼻子?”穆長華跨在單車上,提著手裏的快餐盒向她揮了揮,“早餐、飲料、座駕,通通給你準備好了,快點下樓,我的小公主!”

莊信嫌棄地瞪著穆長華:“你能不那麽惡心嗎?”

穆長華一臉挑釁地回瞪:“怎麽,我們花花還不能是個小公主了?”

真好,木頭和莊莊沒有吵架,潘曉嫿還是他們的小公主。潘曉嫿站在樓上直蹦躂,明明應該是開心的,但卻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這是她念念不忘的過去,也是她無比真實的現在。

她飛快地洗漱完,整理好書包出門。走到莊信旁邊的時候,莊信向她伸出了手,她自然而然地將書包遞了過去。莊信接過去之後轉手遞給了穆長華:“今天你拿包,我來載她。”

穆長華不解地問:“為什麽?”明明是他車技比較好,所以一直以來載人的任務都是交給穆長華。

莊信奪過穆長華手裏的快餐盒,塞進潘曉嫿懷裏,吩咐道:“上車!”然後一腳蹬出老遠,載著潘曉嫿一下就騎遠了。

留下穆長華拎著書包傻愣,遠遠傳來潘曉嫿愉快的呼喚聲:“木頭,快點來!”

穆長華看著他倆遠去的背影,一下就笑了,心裏感慨著:總算讓潘曉嫿笑了。他翻身上了自行車,飛速地踩著腳踏板,朝著他們吼道:“你們給我等著!我來了!”

潘曉嫿坐在莊信自行車的後座上吃早點,莊信把車子騎得穩穩地,吃完又接過穆長華拋來的飲料。他們嘻嘻哈哈,如同第一天一起騎車上學時那樣。

潘曉嫿放空了自己的腦子,潘老板和莊律師拋下離婚通知之後就離開了,也不能說離開,隻能說再度忙碌於工作。兩個人都是大忙人,他們甚至不知道潘曉嫿曾經離家出走,這曾經讓潘曉嫿失落不已,但那隻是曾經。她抬頭看了看圍繞著自己的兩個少年,她想,她也許可以不在乎。

三個少年除了上課到中午放學前這段時間外都是綁在一起的,仿佛又重現了以前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時光。

午餐後,三劍客夥同羅綺來到了羅綺的秘密基地。一般來說,沒有人會輕易將自己的秘密基地公開,但這次是一個例外,準確來說是羅綺主動要求的。

上午第四節課下課後,羅綺攔住了來找潘曉嫿的莊信,梗著脖子對他說:“莊信!我有句話要對你說!”

邊上全都是“哦哦哦”起哄的同學,就連穆長華和潘曉嫿也忍不住打趣地盯著兩位當事人。然而,羅綺絲毫不被他們影響,她大聲說:“請你一定要答應我!”

大家的胃口全被吊起來了,從沒見過這樣大膽的女生,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教學區裏、下課人多嘈雜之時,請求一個男生一定要答應她!就算長雅食堂的飯菜再好吃,也沒人願意離開了,誰都想看八卦!

潘曉嫿見勢不對,拉著羅綺就走:“找個沒人的地方說!”卻不想,羅綺完全不領情,大聲吼道:“請你收我為徒!”

“嘁!不是吧?”

“什麽情況?耽誤我吃飯!”

沒想到居然是說這種事!圍觀群眾都快有心理陰影了,這年代問個題目、找個課後輔導都不能叫請教,得叫“拜師學藝”!別說是圍觀群眾,連潘曉嫿和穆長華都心理陰影了。

被帶到羅綺的秘密基地後,潘曉嫿可算是笑了出來:“我真是服了你,收我為徒,這話你可真能說!”

羅綺一臉坦誠:“我真的是想拜師學藝,那天之後我翻來覆去地想你跟我說的話,我也不想我自己不高興。所以,我想跟莊信學生氣。”

穆長華不知道前因,所以覺得莫名其妙:“學生氣?什麽東西?我沒聽錯吧?生氣居然要學?”

潘曉嫿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讓他別亂說話。潘曉嫿是知道原因的,沒覺得荒唐,反而為羅綺的努力嚐試而感到高興。

穆長華看所有人都這樣認真,也就老實了,但嘴上還是忍不住調侃:“你可算是找對人了,比生氣,莊信第二,沒人敢說自己第一!”

莊信眼睛一掃:“閉嘴!”

“生氣”小課堂第一次上課就在簡陋的台階上開始了,主講人莊信,助教穆長華、潘曉嫿,聽課人羅綺。

看著跟好玩似的,幾個人都相當嚴肅,沒有人懷疑莊信的能力,他的確在穆長華、潘曉嫿的成長中灌輸過一些原則性的觀點,雖然灌輸的時候方式方法相當自我。理論教導時,羅綺聽得相當認真,甚至還拿小筆記本記下。潘曉嫿和穆長華也給出了不少有道理的意見,聽得羅綺連連點頭。

理論教導結束後,莊信提出實踐一下:“木頭,花花,你們陪她練一下。”

兩人忙不迭點頭,穆長華率先開口:“假設我和你是一個班的,我坐最後一排,你坐第一排,我想跟你換位置。情境就是這樣,聽懂了嗎?”

羅綺滿懷自信地點頭,見她點頭,穆長華表情驟然一變,眼睛迸發出寒光,立馬變得跋扈起來:“走開,你坐我位置上去,我要坐這個座位!”

羅綺先是小兔子一樣被嚇到了,試探地看向潘曉嫿和莊信,壯著膽子,強裝出底氣,說:“不行!我,我不願意。你要換座位,你找老師說去!”

“很好,對待無禮要求就是要堅守自己的底線。”莊信點評道,又叫潘曉嫿上場。

潘曉嫿清了清嗓子,溫婉地說:“七七,我坐在最後一排看不見,你跟我換座位行嗎?”

“好吧。”

羅綺答完,三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異口同聲:“你怎麽能說好呢?”

羅綺一臉茫然:“她看不見,可我視力很好,我無所謂。”

莊信深吸一口氣,嘴裏仍是咒罵:“換個情境!”

穆長華又開始變臉了,對著羅綺凶狠地說:“有錢沒有?借點錢給我!”

羅綺怯怯地回答:“那你什麽時候還我?”

“你還想我還錢?笑話!”

羅綺一臉正氣,捂著自己的兜兜:“那不行,不還你就不是借錢,你這是敲詐!我是不可能把錢給你的!”

莊信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誇讚道:“還行。”又看向潘曉嫿,示意潘曉嫿上場。

潘曉嫿嘿嘿一笑,語氣變得特別嗲:“七七,跟你說件事,你借我點錢行嗎?嗯,我想買個包,等我拿到生活費了,就立馬還給你呀!之前借的也一起還給你。”

“那……”羅綺猶豫了一下,在三人關注的目光裏回答,“那好吧。”

莊信幾乎氣炸了:“這次又是為什麽?”

羅綺指著潘曉嫿說:“她說她會還啊。”

“人家就不能出爾反爾,欠債不還嗎?而且她之前還欠了你錢沒還,你怎麽還敢借?”

三劍客望天無語。

總之,**羅綺的過程相當艱辛,除了這些她能找得出理由的,還有很多她自己在父母麵前總結出來的,例如有人想玩你的東西就給她玩,因為好東西要學會分享;如果別人弄丟了你的東西也不要發脾氣,因為別人也不是故意的……

三劍客非常不懂為什麽羅綺會如此的老好人,軟弱,但她又好像永遠能總結出她的道理。

即便如此,三劍客也沒有放棄拯救這樣的羅綺,這樣的小課堂不止開了一次,放學後、午休後甚至是兩個班湊到一起的體育課都有進行。

羅綺也有了不小的改變,雖然還沒對上羅娉,遇到無禮蠻橫的同學她已經可以很好地解決了。

中午放學,四人照常商量去吃什麽。長雅食堂雖好吃,但吃多了總是會膩的,於是潘曉嫿第一個發言:“吃火鍋去吧!”

莊信沒什麽意見,羅綺本來就想吃火鍋,兩個人通過得很快速,隻有穆長華有些猶豫。他覺得吃火鍋費時間,隨便吃點什麽就回學校,那樣他還可以去找人打球,但吃火鍋沒兩個小時他脫不了身,午休那點時間全浪費了。再加上他這一段日子都在陪著潘曉嫿,根本沒怎麽去打球,手癢,心更癢!

“火鍋?你們去吃吧。”穆長華推脫,“我上火了,嘴裏好大一個泡,吃不了火鍋。”潘曉嫿聽後便想遷就他,穆長華卻將他們往外推,讓他們三個人好好吃,給他打包點什麽回來就行。

潘曉嫿還想說些什麽,一個女生聽見他們要出校門,便對著羅綺說:“羅綺,帶杯奶茶上來!烏龍瑪奇朵,中杯,三分甜,加椰果!”

羅綺還沒答應她,要求就一堆了,三劍客停下交談,看羅綺怎麽解決。羅綺想了想,說:“行,配送費五塊。”

女生詫異道:“誒,你也太不客氣了吧,都是同學,這點便宜你也占?”

女生的聲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羅綺麵不改色地回答:“‘幫’字沒有,‘請’字你不說,連句‘謝謝’都沒有,我看是你占我便宜吧?”

一番話婉拒了對方的不合理要求,又沒有讓對方太難堪,大家都善意地笑了笑,就連那個一貫不講客氣的女孩也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莊信走到羅綺跟前,說:“我不是這樣教你的吧?”

誠然,莊信的辦法更能一勞永逸,但羅綺覺得那樣太“剛硬”了,會讓對方下不來台。她還有點不自信,低聲地對著莊信說:“我改良了一下,你覺得呢?”說完她等著莊信的評價。

莊信盯著羅綺看,直到她臉頰泛紅,才說:“就那樣吧。”

三人吃完火鍋,提著給穆長華打包的飯菜回教室,一路走,莊信一路打哈欠。兩個女孩說說笑笑的話題莊信完全沒法參與,如果是穆長華他還能瞎點評兩句,但站在這裏的人是莊信,他一開口別人就要變臉色,為了讓潘曉嫿高興,他索性不開口了。

他們進了教室,卻沒看見穆長華,一問同桌,竟然打籃球去了。潘曉嫿放下餐盒,看著莊信回課桌打盹。等他離開後,羅綺提了一句:“莊信是不是每天看書到很晚?這幾天感覺他總是在打哈欠。”

潘曉嫿猶豫了一下,掉轉頭又想回二班去看看莊信,莊信是個嚴格遵守作息時間安排的人,她也覺得莊信這樣有些反常。

離二班隻差一門之隔,潘曉嫿聽到裏麵的男生說:“終於贏一回了,穆長華怎麽回事?這段時間怎麽都隻能打半場?而且還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隻能打半場,嚴格執行作息時間的人哈欠連天。

潘曉嫿靠在牆壁上,腦袋抵著牆,她也不蠢,怎麽會想不通異常的關鍵所在?

“花花,你怎麽了?怎麽站在外麵?”穆長華拿著籃球跟一幫子男生回教室,看著是已經吃過飯的樣子。

潘曉嫿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刻意遷就自己,盡管答案就在眼前,她也還是不願意承認,若無其事地說:“打包的飯給你放課桌上了,你記得吃掉。”

“你明知道他吃過飯了,還讓他把你打包的飯吃掉?”潘誌峰說的是他大侄女中午做過的事,“你這明明是借機泄憤吧?”

按當時的情況來說確實是那樣,但潘曉嫿絕不可能這樣承認:“我又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過午飯,再說也不能浪費吧?”她發現了兩個好兄弟的異常,卻又不敢跟同進同出的羅綺傾訴,隻好拒絕了一起回家的邀請,站在校門口等步行回家的小叔叔。

潘誌峰無奈地看著她,明明當時就已經想明白了,大家不過是怕她傷心難過,才犧牲自己的愛好、時間來陪著她,她卻還因為對方口是心非而做惡作劇。

潘誌峰歎了一口氣:“你來找我,是想讓我開解你,還是隻是聽你說說就好?”

“開解”是想聽潘誌峰給她提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而“說說就好”就是很多尋求傾訴的人的心理,他們不需要解決問題,他們隻想告訴另一個人他們有多煩惱,問題有多難,他們不想尋求解決辦法,即便有他們也不願意去做,他們隻是需要有人聽他們說話。

潘曉嫿沉默了,她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可這堆亂麻在潘誌峰的眼裏是:“你其實早就有了結論,你知道他們的好意,你隻是在裝糊塗,不想把這一切說穿。”

“我沒有!”潘曉嫿矢口否認,她隻是不希望改變而已,現在一切都回到了從前,他們都在他身邊,這隻是和以前一樣而已!她不過是希望從前相處的人都在身邊,潘老板和莊律師會離開,但至少莊莊和木頭還在。

童年的夥伴還在,就好像還有無憂無慮的資本。

水中月、鏡中花,潘誌峰狠狠地替她砸碎了這一切:“花花,你其實知道的,你是無憂無慮,可他們付出了很多。”

誰說不是呢?喜歡打球的人被捆綁住,哪也去不了;明明是男生還要跟著女孩子一起吃飯聽她們聊娛樂八卦和衣服。他們,是不是感到吃力和為難呢?

話點到即止,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潘誌峰給她留下了自己思考的時間,他希望她能想明白,世界上沒有誰會一直陪著誰,但彼此間的關係卻也不會因此生疏。

“前麵兩個小子,站住!”

“說你們呢!”

嘈雜的聲音打斷了潘曉嫿的思考,她回頭,隻見不遠處四五個男生來勢洶洶:“這,這不會是劫道吧?”

兩人不知不覺竟然繞遠路走到另一所學校門口了,這所學校和長雅並不對盤,加上這所學校民風彪悍,常有長雅學生被堵著“借錢”。

潘誌峰白著臉,勉強地笑著:“怎麽可能?你是女孩子,沒有人會跟女孩子‘借錢’的。”

潘曉嫿心寬地附和道:“說得也是,你還是老師呢,沒有人會跟老師‘借錢’的。”

說是這麽說,幾秒鍾後那夥人越追越近,兩人怎麽也覺得不對頭,撒腿就跑,邊跑潘誌峰還邊喊:“花花,你頂住,我去找人來!”

潘曉嫿一步跨出老遠,緊跟在潘誌峰身後:“你可是我長輩,我可不能讓你冒這樣的險,叔叔,你頂住,我去找警察!”

“別,你身高一米七,小叔我才一米六!天塌下來,一米七的頂住!”

“潘誌峰,我可是你大侄女,你哥哥就我一根獨苗,你敢把我撇下?”

叔侄倆肺活量驚人,邊跑還邊吵,不一會兒就上升到家醜的程度了,潘誌峰是小兒子,二十啷當歲和小姑娘吵架也不怕丟臉,尤其後麵追兵如狼似虎,更是扯著喉嚨喊:“潘曉嫿,我是你爺爺最小的兒子,你爸爸就是看你受傷,也不敢讓他爸的寶貝疙瘩受傷,你快頂住,頂住……”

頂住個空氣,潘誌峰一回頭他大侄女不見了,吵架的心思早沒了。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潘誌峰嚇得心肝肺腎齊飛,衝著那幾個小子喊:“她呢?你們把她弄哪去了?”

幾個男生見隻有潘誌峰一個人,膽子更大了,喘著粗氣要他老實點:“小矮子,識相點就把錢拿出來!不然我們找到你們班上去,見你一次打一次。”

潘誌峰誌氣高,當然受不了這種屈辱,當下就把錢包拿了出來:“錢給你們,證件給我留下。”

為首的男孩接過錢包的一瞬間,就被聞訊趕來的派出所民警抓了個人贓並獲。為首的男生被抓了還不老實,嘴裏嚷嚷著:“你們這是釣魚執法,你們這是串通好的!”

民警給了他一指頭,對著莊信、穆長華讚揚道:“兩位小帥哥,這次多虧你們了!”

原來兩人被追之時就被莊信和穆長華看見了,為了保險起見,穆長華去救潘曉嫿,而莊信則快速去最近的派出所報警。這才及時避免了潘誌峰受皮肉之苦。

跟著民警回到派出所,填完報警單之後,穆長華打趣地說:“潘老師,一米六啊?”

潘誌峰臉上有點掛不住,他一貫號稱自己身高一米六八,並且二十七也還有長高的空間,現在被人拆穿了真實身高,臉上委實掛不住,又見莊信一臉不讚同地訓斥潘曉嫿,於是偽裝高深地道:“花花,你明白了嗎?”

莊信停下來,所有人都不解地看著潘誌峰。潘誌峰清了清嗓子,故弄玄虛問兩個少年:“剛剛也就是幾個小毛頭,但要是情況再危險一點,你們還會衝上去救她嗎?”

穆長華聳肩:“不然呢?”

潘誌峰看向莊信,莊信並沒有回答這個傻缺的問題,但答案不言而喻,他轉頭看向潘曉嫿,道:“成長沒什麽可怕的,你的世界在變大,會湧入更多更新的東西,但這並不代表最初的人和最初的情感會隨之改變。花花,你應該試著相信別人,也應該相信自己。”

一番話沒頭沒尾,穆長華聽了沒什麽反應,潘曉嫿卻為之一顫,莊信把她的表現看在眼裏,卻並沒有說什麽,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番交代完畢,潘誌峰一行人準備離開。

“潘老師,那這幾個學生怎麽辦?”

民警叫住潘誌峰,他們剛剛得知潘誌峰是個物理老師,也剛剛得知這四個孩子才十四五歲。但哪怕隻有十四五歲也應當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潘誌峰笑了笑:“算了吧,都還是孩子。”

民警也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也沒什麽損失,怎麽說也不可能真跟幾個孩子計較。但那幾個孩子卻有些不屑,臉上掛著嘲諷,不認錯也不道謝。

民警立馬虎著臉教訓他們,還沒說上幾句就被潘誌峰阻止了,他說:“我今天原諒你們不是因為我沒什麽損失,而是因為我是一名老師,我永遠願意比別的人多給學生一次機會。”

幾個男生臉上還帶著倔強,看向潘誌峰時卻不再帶著惡意了。潘誌峰微微一笑,道:“能讓別人原諒你的機會隻有一次,你也許不信,你也許僥幸,但如果你失去了,就隻能永遠後悔了。我希望在還有人願意原諒你們的時候,你們能懂得珍惜。”

潘誌峰一番講話完全顛覆了他原來在潘曉嫿心中的形象,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小叔是個奇怪的老師,他的備課本永遠有幾千字,大到知識點,小到旁邊備注的“此處應有掌聲”,“同學們笑了,等兩秒再繼續說,笑的時間不能超過五秒”。

他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但不可否認他是真的將人民教師當成他的畢生事業在奮鬥。

潘曉嫿這一天兩次愣怔,竟然都是潘誌峰帶來的,這個看著不起眼的矮個子物理老師,雖然奇奇怪怪,但真的是一名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

兩方人握手言和,出了派出所大門,為首的個子特別高的男生竟然拍著潘曉嫿的肩膀道:“兄弟,看不出來你竟然跑得這麽快,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一起打球,做個前鋒?”

潘曉嫿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一直忍到潘誌峰忍不住笑出來,莊信和穆長華憋到臉色通紅,才勃然大怒,火冒三丈:“我才不是你兄弟!我是個女生!”

高個男生一愣,上下一打量,特別有禮貌地道歉說:“對不起啊。”男生拖長著聲音說,“真沒看出來!”

“哈哈哈!”

“哈哈哈!”

“你們都夠了!不許笑!”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