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偏心這件大事

忽然就變天了,窗外刮起大風,烏雲滾滾而來,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大雨。羅綺的媽媽帶著她的寶寶繼續去逛街了,臨走時甩了一張大麵額的鈔票讓羅綺好好給同學賠禮道歉。潘曉嫿雖然對她媽媽的邏輯不敢苟同,但看著羅綺蒼白的臉也不敢扔下她一個人,於是跟著她來到了星巴克咖啡館。

“兩位想喝點什麽?”店員熱心地向兩個女孩推薦,兩人接受不了店員這樣的熱情,各點了一杯新品咖啡,端著超大杯找地方坐下。

兩個端著咖啡的女孩同時發出一聲長歎:“唉。”

羅綺奇怪地看著她:“你歎什麽氣啊?”

潘曉嫿剛想開口說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就見到星巴克透明的櫥窗出現了穆長華找尋的身影,她急忙用咖啡杯遮住自己的臉,半蹲在桌子下躲避。

羅綺側身從潘曉嫿的視角看過去,說:“哦,我明白了。”

等到穆長華離開了商廈,潘曉嫿才放鬆下來,坐回凳子上:“我本來想把他們約出來,聊聊天、吃吃東西,回憶一下往昔,然後當個和事佬。”潘曉嫿朝她無奈地聳肩,“但結果想必你也猜得到,他們根本都不會心軟,這些事情隻有我自己惦記著。”潘曉嫿說完,自嘲地笑了笑,拿起咖啡猛灌一口,難受地大吐了一口氣。

看著她憂鬱的模樣,羅綺怯怯的,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張嘴張了半天,猶猶豫豫,到底是歎了一口氣。

潘曉嫿看著她直樂:“你也是滿頭包,就別為我煩惱了。”

這話一下就戳中了羅綺的傾訴欲望,她從來都掩飾得很好,也沒什麽人知道她家的情況,這次雖然被潘曉嫿撞見了,讓她覺得有些狼狽,但最終卻讓她對潘曉嫿改觀:原來潘曉嫿不是嘴上一套,背地裏一套的人。

羅綺苦中作樂地笑了:“我沒想過你會這樣的有一說一。”

潘曉嫿看著羅綺有些不忍,心裏的疑問就問了出來:“她是你後媽?”

羅綺驚詫地看著她,說:“怎麽可能?她是我親媽,爸爸也是同一個。”

話匣子就是這樣的,開了個頭,後麵的東西就自然而然地吐露出來了。

羅綺有些出神,似乎是想起什麽:“我從小是被奶奶帶大的,我媽那時候忙著評職稱,產假沒休多久就回去上班了。我爸一人哄不住我,我奶奶就帶著我睡。長到幾歲大的時候,小的那個出生了,她調到我們學校初中部來,工作也沒有那麽忙了。”羅綺衝潘曉嫿一挑下巴,接下來的事她不說潘曉嫿也明白了。工作不忙了,自然而然就開始好好教養自己的“寶寶”了。

潘曉嫿恍然大悟:“我說呢,我記得你開學的時候是奶奶陪你來的。”

說起這個羅綺害羞一般紅了臉:“我也記得你,你們三個當時自己帶著學費和通知書來報道,好多老師都說你們膽子大,特別厲害……”

潘曉嫿眉飛色舞:“那是,我們三兒湊一堆,小事上從沒讓大人操過心,尤其是莊信……”十幾歲就能讓穆叔叔幫他換班,還能影響一個大人的決定,真的很厲害。但這也是潘曉嫿沒能讓他們和好的致命原因,莊信他主意太正了,沒有誰能影響他。潘曉嫿低著頭,一想起這些就有些沮喪。

羅綺發現了她的變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潘曉嫿笑了笑:“我沒事,對了,你說你媽媽在我們學校初中部,那你開學怎麽不叫她陪你來呢?”

怎麽叫?除了最開始還參加過幼兒園的親子活動,後來家長座談會都是奶奶去代開的,羅綺甚至記得以前教過她的老師在背後談起她,語氣裏滿是惋惜,說她是個留守兒童。明明和父母住在一個屋子裏,卻被人誤會成留守兒童,羅綺深沉地歎氣。

“你媽也太重男輕女了吧?”潘曉嫿為她叫屈,這裏又不是什麽農村,怎麽還會有這樣區別對待兒子和女兒的媽媽呢?她自己也是女性啊!

羅綺先是有些詫異,然後苦笑道:“你誤會了,羅娉雖然留了個男生頭,一副男生性格,但確實是個女孩子。”

潘曉嫿大為吃驚:“什麽?是個女孩?那為什麽偏心成這樣,不都是她生的嗎?”

羅綺自嘲一般地說:“我小時候也想不通,甚至想扒了羅娉的褲子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女孩,不然為什麽明明是她沒理,我媽卻總叫我讓著她?”

聽著聽著潘曉嫿忽然想起一段事來,那時她還很小,莊信和穆長華比她大小半年,於是家長們總愛說“你是哥哥,你要讓著妹妹”,“妹妹還小,你就讓妹妹先玩”。那時莊信和穆長華對她可不耐煩了,老覺得她是個累贅,雖然隻差了半歲但個頭差不多高,哪裏需要什麽妹妹式的特權呢?三人之間一直沒有用哥哥妹妹稱呼,隻是個頭差距拉開了,他們才有了照顧妹妹的自覺。但他們也分道揚鑣了。

兩人雜亂地想著自己的煩心事,一時間沒有誰再開口說話,空氣就這樣沉默了。星巴克咖啡館的玻璃門被人推開,商場裏撕心裂肺的音樂飄進來,如同飄進了兩個人的心裏: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你的笑隻是你穿的保護色……

兩人聽到歌詞,不約而同地長歎了一口氣,歎完氣又相視一笑。煩惱的事情這麽多,每時每刻都記著要煩,那什麽時候才能感受快樂?潘曉嫿腦子裏閃過某個念頭,一把拉著羅綺站了起來:“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麽?”

潘曉嫿回頭衝她爽朗一笑:“找樂子的好地方!”她把羅綺帶去她的新秘密基地,剛發現還沒來得及帶莊信和穆長華去的地方!她有把握,羅綺一定會喜歡的!

果然,當羅綺看到“泡沫城”的時候嘴巴張開老大:“這,我們也可以進去玩嗎?這不是隻有小孩子才能去玩的地方嗎?”

泡沫城有點類似小孩子鑽來鑽去的遊樂基地,軟泡沫堆砌而成,到處是地道、彈簧床、陷阱、滑梯、吊繩,但比小孩子玩的大幾倍,這是一個給“大孩子”建造的遊樂場!

潘曉嫿交了錢,帶著羅綺進去,當場就在蹦床和彈簧泡沫上給她表演了淩空翻,看得羅綺目瞪口呆,大呼厲害。

“教教我!我也來!”

“看著!”潘曉嫿得意極了,她蹦起來狠狠地踩在蹦**,借著蹦床的彈力彈到空中,然後身子往後一倒,極其炫酷地來了一個後空翻。羅綺站在一邊巴掌都要拍紅了,又被潘曉嫿帶著去滑落差有八米的滑梯,滑下去的時候尖叫聲簡直要穿破別人的耳膜!兩個女孩在泡沫城裏肆意發泄,通過這些遊戲帶來的快樂趕走心中的鬱悶。

“來!”潘曉嫿衝羅綺招手,“再帶你去個地方!”潘曉嫿拉著羅綺的手,羅綺乖乖跟著她走:“去哪?”

潘曉嫿衝她擠眉弄眼:“玩這麽久,總要喘口氣歇一歇!”潘曉嫿帶著羅綺走到一個看起來重重的,像是中世紀歐洲的大鐵門前,然後對著羅綺說,“推開它!”

羅綺雖然奇怪但仍然走上前去,她雙手接觸那張門卻發現門沒有想象的那麽笨重,“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冰雪世界在羅綺眼前展開:“雪!”

她們所在的城市從沒有下過鵝毛大雪,每年的冬天都是最冷的冬天,但永遠用不上大衣和棉襖。

潘曉嫿笑了笑,走了進去。“冰雪世界”的四周是類似3D畫的背景牆,一片冰山雪原的場景,中心有一個木頭小房子,房子邊還有一顆掛著積雪的樹。

潘曉嫿攤開手掌,雪花飄落在她的手心:“是假的,但是很逼真。地上這些是泡沫,落下來的這些是機器做出來的。不過還是很漂亮的,對吧?”

何止漂亮,簡直震撼。雖然知道是假的,但沒見過大雪的羅綺還是被這樣的場景深深吸引了,她衝著潘曉嫿重重地點頭。

兩人靜靜地沉浸在這人造的美景中,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似乎這樣能感受到寒冷的氣流,再睜開眼放眼望去簡直是:“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潘曉嫿吃驚地看著羅綺:“怎、怎麽回事?你怎麽突然背起詩了?”她簡直佩服得不行,羅綺竟然發呆到一半念起詩來!

羅綺撓撓頭,說:“那我換一首?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意識到對方的吃驚後,羅綺又補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奶奶沒什麽文化,但特別喜歡聽我背詩,有時候還喜歡讓我背點京劇、粵劇唱詞,我就是一時習慣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土啊?”

潘曉嫿其實有點感慨,羅綺真的是個相當敏感的姑娘,看到別人臉上一點點的不對勁,她就會立馬反省自己,明明不是什麽大問題,卻誠惶誠恐地道歉。潘曉嫿看得挺不是滋味的,她想盡量讓羅綺自在些:“瞎說,這不挺好的嗎?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我想背還背不出來呢!自己開心就好。”

作為長姐,羅綺在家裏聽得最多的話是讓著妹妹,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過了界,第一次被人寬容對待,她幾乎是立刻就濕了眼眶。直到許久之後,羅綺平複了情緒才說:“其實你也算是個好人。”

什麽?潘曉嫿不滿意了:“我本來就是個好人啊,我又沒作奸犯科,我哪兒壞了?”

羅綺笑了:“不是這個好壞,就是說你人挺好的!”

潘曉嫿裝模作樣地恍然大悟,說:“我本來也挺好的啊!”

羅綺才大著膽子說:“你可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那天在軍訓基地你當著我的麵說我逃過教官抓捕是應該的,背地裏卻和別人說我不講義氣!”

“我什麽時候這麽說了?”潘曉嫿冤得慌,她根本沒說過這樣的話!

羅綺心想剛剛還說自己是好人呢,怎麽現在就抵賴不認了:“你跟於欣說的啊!於欣和人八卦的時候被我聽到了!”

潘曉嫿一拍腦門,問:“於欣是誰啊?我根本不認識!”

羅綺瞪大眼睛看著潘曉嫿,潘曉嫿也傻傻地看著羅綺,兩人心想這是什麽情況?

於欣是誰?這個問題直到國慶假期結束,她們重回學校上課才得到結論。在此期間兩個小姑娘也沒有斷了聯係,加了微信、QQ,甚至還一起打遊戲。小長假反正是過得有滋有味的,反而是那兩個說絕交的男生詫異地主動上門找過潘曉嫿兩回。

課間操的時候,莊信就找過潘曉嫿,叫她中午放學時等自己一起去吃飯,潘曉嫿沒答應。第四節眼保健操的時候,穆長華不知道為什麽變成了學生會查眼保健操的人,敲著她課桌在她耳邊說:“你等會兒跟我一起去吃飯。”

潘曉嫿借著音樂聲的掩蓋,小聲說:“我不!”

穆長華不明白,湊到她跟前,假模假樣地指導她做眼保健操:“你不是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嗎?別鬧別扭,跟我一起去。”

潘曉嫿把手抽開,恨恨地瞪著他:“不要!誰說我是一個人了?”潘曉嫿指了指前座的羅綺說,“羅綺跟我一塊兒去!”

穆長華看了看前麵的小姑娘,認出是之前在軍訓基地和潘曉嫿玩的那個女孩,也就沒有強硬要求潘曉嫿跟他一起吃飯了。他親昵地點著她的額頭,說:“你行啊,翅膀硬了,找著朋友了,哥哥我也就放心了。”

“能不自稱‘哥哥’嗎?你也沒比我大多少!”潘曉嫿氣性大著,本來就被這兩人吵架的事弄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下決心不管了,他們又非要往跟前湊,“再說了,你又不是我哥!”

穆長華見著潘曉嫿這個模樣覺得新鮮極了,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潘曉嫿,她那神氣的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了:“嘿,潘小花,你是叛逆期遲到了嗎?”被潘曉嫿一瞪,他又示弱地收回手,“好,你要跟你的新朋友聚餐那你就去,隻是不能吃油炸食品和太辛辣的,你胃不好……”

眼保健操正好結束了,下課鈴也響了。羅綺回過頭來衝著她們戲謔地笑,笑得潘曉嫿整個人都不對勁了,連忙把穆長華往外推:“你快走吧,跟個老媽子一樣!”把人送走了就見羅綺笑得一臉奇怪,潘曉嫿不自在地說:“走啊,吃飯去!”

羅綺笑著應好,兩人一起往外走,忽然有人衝過來強行插入兩人之間,一左一右勾著兩人的胳膊,說:“你們去吃飯嗎?一起去啊!”

潘曉嫿奇怪地看向羅綺,用眼神問:這是誰?

羅綺一臉錯愕,用嘴型答:於欣。

於欣何許人也?潘曉嫿這個聽過就忘的腦子又把她給忘記了,又讓羅綺悄悄給她解釋了一遍。解釋也不管用,於欣一臉熱絡地湊上來要求一起吃飯,兩人誰也不好意思翻臉拒絕。

兩人外加不速之客在餐廳落座,於欣把要吃的東西一報就開始說話:“要我說這家店其實不怎麽樣,最好吃的還是市中心那家,那才是老店!其他這些……嘖嘖,都不像樣。”

有了於欣,這個小小的飯桌就沒清靜過,羅綺拿了菜單去前台點吃的,回來時發現於欣又換了個話題:“知道比我們高一屆的校草是誰嗎?何一帆,那是我青梅竹馬的哥哥。其實我們這一屆也有幾個男生長得不錯,二班那個莊信,北澤的全校第一,說來也巧,小時候我們一個幼兒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

羅綺默不作聲,拿著手機給潘曉嫿打字問:她說的是真的?

兩人當著於欣的麵發起微信,於欣還沒發覺似的繼續誇誇其談,潘曉嫿也在桌底下按手機,回複道:沒印象。你聽她瞎吹牛,我都不認識她,她不也跟你造謠說我講你壞話?

羅綺心想也是,這時於欣已經講到她第不知道多少個青梅竹馬了,羅綺聽得好笑。潘曉嫿心有靈犀地給她發消息,說:這算不算普天之下莫非‘竹馬’?

於欣敲著桌子問:“你們笑什麽啊?”

羅綺一臉慌張,還好潘曉嫿忍著笑回答:“沒什麽,吃的上來了,吃東西吧!”

兩人埋頭吃東西,還好東西雖然不算美味,但分量多,剛好塞住了於欣那張不停歇的嘴,潘曉嫿和羅綺才得了一時的安寧。吃完東西好算賬,羅綺拿著小票算錢,算清楚了對著二人說:“一人二十塊。”

潘曉嫿麻利地從錢包裏掏出二十塊錢,推到羅綺跟前,笑道:“剛好有二十塊錢現金!”兩人說了些有的沒的,卻總也沒見於欣放上另一張二十塊,兩人停下交談,不約而同地看向於欣。於欣拿著鏡子照來照去,見兩人沒說話了,站起來:“吃好了?那走吧!”

“於欣,你的飯錢呢?一人二十啊!”

於欣一臉詫異,道:“不是你們請我吃飯嗎?哎呀,你們不是這麽小氣吧?二十塊錢還要各付各的?你們請我吃就好了!錢又不多!”

兩人茫然地對視,心裏想:我們什麽時候說請你吃飯了?

但她們低估了於欣臉皮的厚度,於欣嬌嗔地跺腳,撒嬌一般說:“請我吃頓飯有什麽大不了的,哎呀,就這麽說好了!這頓算你們請我的,下次我再請你們,我先走了!”

說完於欣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兩個不知所措的女孩再次暗道: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不管是什麽情況,下午還需要上課。兩個女孩隻好起身去前台結賬,然而兩人站在前台翻衣兜翻了半天,都找不出第三張二十塊。潘曉嫿舉著手機,弱弱地跟店老板說:“老板,我可以通過手機支付嗎?”

老板撥算盤撥得熱火朝天,道:“你看我這裏算賬都是用算盤,你覺得我這裏會有那種先進科技嗎?”

兩人麵麵相覷,暗道不好,她們不會被扣在店裏洗盤子吧?潘曉嫿想著母親工作的事務所離學校也不遠,想也沒想一個電話撥過去:“媽,你在午休嗎?來學校給我送點錢吧。”潘曉嫿打著電話,臉色就變了,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頭,答話也變成不情願的哼哼一聲,最後不甘心地掛了電話。

羅綺試探地問:“你媽媽沒有時間?”

潘曉嫿一拳頭捶在櫃台上,不忿地說:“沒空就沒空唄,非說我不懂事,還罵了我一頓!反正我就是他們的出氣筒!”

羅綺訥訥不好說什麽,隻好催促她先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潘曉嫿想了想,要不然就打電話找莊信和穆長華,可她已經放出話說再也不會主動找他們了,再打電話不是自己丟臉嗎?

店老板撥著算盤,問:“找出錢來了沒有?就二十塊,兩人磨磨嘰嘰的。”

一分錢難倒英雄,還得為五鬥米折腰呢!潘曉嫿歎一口氣,失了麵子算什麽。她滑開屏幕,準備撥號的時候,手機屏幕畫麵變了,穆長華主動打電話過來了!潘曉嫿快速接起:“木頭!江湖救急!”

那頭的穆長華笑,說:“又救急?別不是我過去之後,發現莊信在等我吧?”

潘曉嫿羞赧,總喊狼來了,狼真的來了,別人就不信了。明明是她不對,她還要發脾氣:“你不來算了,那你幫我跟我們班主任請個假,反正我今天下午要被店老板扣在店裏洗盤子了。”

店老板聽到自己名字,抬頭笑笑,看著她們不說話。潘曉嫿被看得不好意思,又故意透露信息說:“你別來了,我就在飄香齋洗盤子得了!我掛電話了。”

“別掛,別掛,怕了你了,我就過來!”穆長華匆匆趕過來,補上少了的二十塊,又請兩個小姑娘一人喝一杯飲料,嘴上邀功:“多虧了我吧?”

捧著奶茶杯子的三人往學校走,兩個女生並肩走在一起,穆長華隔出一小點距離站在潘曉嫿的一邊。穆長華小心地湊過去,揪了揪潘曉嫿的衣袖,小聲說:“下午放學在教室裏等我啊!”

潘曉嫿一臉正直地把衣袖扯出來:“別拉拉扯扯。”

穆長華不甘心地把她扯了過來:“剛才還救了你,你這就過河拆橋啦?”穆長華手長腳長,把潘曉嫿撈過來貼在自己跟前,就算潘曉嫿身高有一米七,穆長華也還是比她高出很多,輕而易舉地敲了敲潘曉嫿的腦袋。

弄得潘曉嫿紅著臉縮頭抗拒,鼻音都急出來了:“你幹嗎呀?別破壞我形象!”

兩人的小動作被羅綺看在眼裏,她捂著嘴在一邊偷笑。潘曉嫿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推開穆長華:“我不跟你一起回家!”

穆長華立刻問:“那你跟誰一起走?莊信?”兩隻眼睛快把潘曉嫿瞪出個窟窿來,“他下午放學要搞什麽學習研討,不會跟你一起走的!”

潘曉嫿聽得生氣:“誰說我跟他一起回家了?”

那不然呢?以前就是三個人一起回家的。現在兩個人吵架了,潘曉嫿隻有A或者B的選擇,不跟穆長華一起走,那不就是跟莊信一起了嗎?但穆長華完全忘記了潘曉嫿的氣性,既然這兩個人一個兩個都不肯往回看,那她為什麽要守在原地等他們回頭?

潘曉嫿拉著羅綺,理所當然地說:“我跟羅綺一起回家啊!誰規定我隻能跟在你們屁股後頭走?我也可以和女孩子玩!”

她和女孩子玩?穆長華傻愣愣地看著潘曉嫿,她知道“女”字怎麽寫嗎?她知道女孩子愛玩些什麽嗎?

想起這些,穆長華好笑地說:“你算了吧,女孩子可不喜歡爬牆上樹、玩槍戰射擊遊戲!再說了,你哪裏像個女生了?”穆長華上上下下打量她,又見一旁的羅綺笑了,說得更起勁了,“女孩子都是長頭發,小裙子,說話斯斯文文,喏,就像你新朋友這樣的。你那個大嗓門和手勁,你以前和男生掰手腕都是輸少贏多!就你還女孩子?哎喲,我說花花,你別丟這個人了。”

自尊心是很奇怪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但有時候出乎意料的固執。潘曉嫿聽到穆長華的話已經夠難受了,尤其還是當著她新朋友的麵這樣笑話她,她哪裏受得了,立馬炸毛了:“我哪裏丟——人——了?穆長華!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

穆長華接著她的拳頭和她打打鬧鬧,還以為和以前一樣呢,於是逗著她玩,整了她一下就跑。他才跑出一點點距離,就看見潘曉嫿站在原地不追了,她氣得滿臉通紅:“你立馬跟我道歉,我或許可以原諒你!”

穆長華在遠處哈哈大笑,完全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不,我說的是事實。你生氣你揍我啊!我在這等著!”

羅綺也以為這是穆長華和潘曉嫿習以為常的相處方式,於是隻站在原地笑嗬嗬地看著。就在兩人以為潘曉嫿要追著穆長華打的時候,潘曉嫿卻冷靜下來了,狠狠地瞪了穆長華一眼,道:“穆長華,在你跟我道歉之前,我再也不會跟你說一句話!”

穆長華笑嘻嘻地回答:“那你可能要把嘴縫上了!”

潘曉嫿盯著他,惱羞成怒,一甩頭,跑了。留下穆長華還和羅綺開玩笑說:“她這是怎麽了?”

羅綺聽了直翻白眼,愚蠢的男生!還能怎麽?生氣了唄!

“居然說我不是女孩?”潘曉嫿嘟嘟囔囔,化悲憤為食欲,一大桶冰激淩瞬間消失了一半,“腦子壞掉了嗎?還是眼睛不好使了?我哪裏不像女孩了?”吃到一半,她又抱著冰激淩桶跑去洗漱間照鏡子,對著鏡子臭美,“明明是很特別的女孩子!短頭發不好嗎?那些大美人誰沒個男生造型!林青霞、袁潔瑩、尹恩惠、樸信惠,明明又高又帥的女生才是潮流趨勢好不好?”

電視裏放著動漫新作品,潘曉嫿抱著桶裝冰激淩悠閑地在家裏轉悠,時而對著鏡子吐槽,時而抓著手機發飆:“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錯了嗎?為什麽還不打電話來道歉?”賭氣回家是一時腦充血做的事,但她也不可能真的下午不去上學!

時鍾滴滴答答,很快就一點半了。潘曉嫿在家裏煎熬,想著若無其事地回學校,要是被穆長華看見那就太丟臉了:“真的沒人來哄我?太過分了吧?”潘曉嫿自言自語著,忽然聽到門外有響動,心裏高興起來。趕緊調整姿勢癱在沙發上,等著外麵那人求她開門。

然而沒過一會,她卻聽到了掏鑰匙的聲音。糟了,是媽媽回來了!潘曉嫿腦子裏警鍾敲響,迅速把冰激淩和沒吃完的薯片塞進沙發下麵,又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把電視機關掉,原地轉了一圈,她往書房衝,快速抓起一本練習冊,若無其事地往外走,嘴上還問:“媽?你怎麽回來了?”

莊淑萍站在家門口,手裏拿著鑰匙,玩味地問:“你怎麽回來了?”

潘曉嫿揚了揚手裏的練習冊:“早上交作業的時候發現練習冊忘記帶了,所以中午回來一趟。”潘曉嫿心虛地遮擋住電視機,殷切地慰問她媽媽,“媽,你吃飯了嗎?”

莊淑萍把潘曉嫿掀開,伸手就往液晶電視的後麵探,一秒之後臉色變了:“熱的。”莊淑萍微笑著說,“說說,你到底回來幹嗎了?”

潘曉嫿腦門上飄著四個字:大禍臨頭。

還好莊淑萍是個相當懂分寸的媽媽,她不會為了跟她算賬而耽誤正事,她親自把潘曉嫿送去學校,晚上又開著車子把她接回來。一直在媽媽監控範圍內的潘曉嫿從下午到晚上回家都是戰戰兢兢的,見著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爸爸連個笑臉也不敢露。

潘誌文看著閨女苦著臉,心裏不痛快,多久才回家一次,還冷著臉對他:“花花,怎麽了?看見爸爸不高興啊?”

潘曉嫿看著廚房,話都不敢說。眨眼的工夫,莊淑萍端著菜出來,對著父女倆一聲冷哼:“她敢高興嗎?你也不問問她今天做了什麽事!”

“幹什麽了?”

莊淑萍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樣數罪狀:“跟人吵架,逃課!要不是我中午回來拿文件,她就真的一下午都要待在家裏了。看到我回來還不老實,還說謊!冰激淩沒吃完就踹到沙發底下,你媽我每天要工作還要回來當保姆,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潘曉嫿不高興地頂嘴:“我也是被穆長華氣急了才跑回家的,我又不是真逃課,那是午間休息時間,我到點也會趕回去的,根本不會遲到好嗎?”

“你還跟我頂嘴了?”莊淑萍把菜碟往桌上重重一扣,“還氣急了,你有什麽好氣的?不就是說你不像女生嗎?我也沒看出來你哪兒像!”

不就是說你不像女生?

這話誰都可以說,媽媽怎麽可以這樣說?誰都可以否定她,媽媽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就打擊她的自尊心?這話說得潘曉嫿徹底紅了眼眶,別人說那是別人的事,可她媽媽也這麽說,她這顆小心髒簡直被傷透了,緊咬牙關再不開口說話。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訴訟,檢控官對被告進行了長達三十五分鍾的批駁,直到被告的父親潘誌文同誌於心不忍,喊了暫停:“你先讓孩子吃飯嘛,你說了這麽久,晚飯還沒吃上。”

莊淑萍一肚子的氣,潘誌文開口求情非但沒有澆熄怒火反而變成火上澆油:“我教育孩子有你什麽事?你一天到晚不著家,我不管,你來管?”

“你這是什麽話?我這不是為了賺錢養家嗎?”

“你賺錢養家,我難道就沒賺錢?我每天朝九晚五,不一樣回來照看孩子、檢查作業?你就忙上天了?回了家就跟大爺一樣沙發上一躺,你就是新聞裏說的影子爸爸,除了錢,沒參與過任何家庭事務!”

“那你也可以回家,安心帶孩子……”

“潘誌文,你說這話要不要臉……”

明亮的燈光,重新裝修過的家,歐式家居風格的大廳裏爸媽在吵架。吊燈搖搖晃晃,它跟孩子說:要分家,要分家。

潘曉嫿眼裏的一切都妖魔化,她害怕地跑上樓,躲進自己的房間,把頭埋在被子裏不敢說話。多少次爭吵都是因她而起,但往往都會吵到其他方麵去。為了爭吵而爭吵,互相怨懟、責怪,原本應該和美的一家人、兩夫妻,從背著孩子吵架到當著她的麵吵。潛伏在水底的東西,漸漸因為河流水位的下降而露出來,露出幹涸的河床、結塊的泥土,泥土裂開,一切變得斑駁又難堪。

潘曉嫿手裏抓著小時候的全家福照片,她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可她如果想得明白,這世界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的離異家庭了。

清晨,潘曉嫿被鬧鍾叫醒,她洗漱完畢下了樓,和往常一樣地去廚房找吃的。

“你起來啦?”

潘曉嫿被嚇了一跳,抬頭看才發現爸爸竟然還在家。而他竟然還穿著圍裙,手裏拿著鍋鏟,潘曉嫿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爸?你怎麽還在?”

潘誌文用另一隻手敲了她一下:“你說的什麽話?我就不能休息兩天啊?”

潘曉嫿傻兮兮地笑:“我這不是沒想到嘛!”

潘誌文見女兒笑了,也高興了:“驚喜吧?想吃什麽?跟爸爸說,爸爸給你做!”

潘曉嫿特別高興地舉手:“意大利麵!”

潘誌文笑哈哈地直言:“不會。”

“餃子?”

潘誌文看了看冰箱:“沒有肉。”

潘曉嫿怒了:“雞蛋攤餅!”

潘誌文撓了撓頭:“這個你奶奶會,但她沒教。要不,給你做牛奶泡麥片?”

潘曉嫿無奈地閉了閉眼:“行吧。”

雖然她每天早上吃的都是牛奶麥片,但是為什麽爸爸在家還是吃泡麥片啊?

兩父女經過一番小小的波折,終於端著早飯坐在了飯桌上。牛奶泡麥片,再加一個煎蛋,這就是潘曉嫿今天的早餐了。有爸爸和沒爸爸的區別就是多了一個雞蛋,潘曉嫿聳肩,拿起勺子吃東西。倒是潘誌文沒怎麽吃,時不時用關切的眼神看著女兒,再不然就偷偷地歎一口氣,一副思緒良多的樣子。

見潘曉嫿吃得差不多了,潘誌文才猶猶豫豫地開口:“花花,以後少跟你媽媽頂嘴。你媽媽呢,也不容易。”

潘曉嫿拿紙巾擦嘴,想也沒想就回答:“我知道啊。”

潘誌文心事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囑咐道:“有什麽事呢,別跟你媽媽爭,別跟她鬧別扭,她脾氣衝,你別跟她對著來,她是一點兒也不會讓步的。到時候受傷的隻會是你……”

潘曉嫿聽了這話愣住了,怎麽像交代什麽一樣,她恍惚地笑著,裝蒜道:“爸,你說什麽呀?我要是跟她鬧別扭,不是還有你嗎?你給我和媽媽當和事佬不就成了?”

“總會有爸爸管不著的那天啊……”

“爸!”潘曉嫿火起來了,高聲打斷他,“瞎說什麽?什麽管不著管得著的?你可別推卸責任,你是這個家庭的一員!”

“花花,你別激動。”潘誌文安撫她,令她坐下來,聽他說,“如果,爸爸是說如果有一天,你要和你媽媽生活在一起,爸爸希望你不要總是和你媽媽起衝突,畢竟……”

離婚時法院判決撫養權的時候,是優先判給有經濟能力的母親。而且他一個到處跑的生意人,也沒那個時間管教女兒。他能給女兒什麽呢?做一頓飯,女兒想吃的都不會做,隻能給煎個雞蛋,有他沒他有什麽兩樣?

潘曉嫿看著餐桌那一端的爸爸,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窟裏,她冷得牙齒打戰,她聽見自己問:“你什麽意思?”

潘誌文看著冷著臉的女兒,有些難受,他沒想過女兒會這樣無動於衷,他艱難地笑了笑說:“爸爸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選擇終止這段婚姻,你要相信這不是因為我們不愛你。我們依然愛你,隻是我們對長時間的爭吵感到累了,我們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果有這一天的話,爸爸媽媽希望你能夠理解,並且祝福我們……”

嘎吱——

椅子在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潘曉嫿冷冷地看了父親一眼,轉身回書房拿書包。她冷靜、快速地往書包裏麵扔書,看到什麽都扔進去,然後拉鏈一拉,拽著就往外走。

潘誌文有點搞不清楚女兒的情緒,追著叫女兒的名字。潘曉嫿就像沒聽到一樣,拉開門直接走了出去,臨了還說了一句:“我去上學了。”

“花花——”

——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選擇終止這段婚姻,你要相信這不是因為我們不愛你。

——我們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果有這一天的話,爸爸媽媽希望你能夠理解,並且祝福我們……聽說奔跑速度很快的時候,街景就像在後退,如果一直後退的話,她能不能回到從前?潘曉嫿瘋狂地加速再加速,她隻想把自己甩回從前。

這是個信息化發展的時代,國家繁榮昌盛,每個國民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所以離婚不是羞恥的,離婚是放棄已知錯誤,離婚是追究自己的幸福。爸爸也好,媽媽也好,他們都可以追求幸福,沒錯,他們追求幸福的做法無可厚非!可是他們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誰來對她潘曉嫿的幸福負責?

潘曉嫿奮力把書包甩出去,書包砸在牆上重重落地,她早已淚流滿麵,她衝著牆壁喊:“我祝福你們!我祝福你們!可誰——來——祝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