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好這件大事

直到軍訓結束,潘曉嫿再也沒去過一次二班,甚至連軍訓結束後的回程她也老老實實地上了一班的大巴。被同學和教官打趣,潘曉嫿扯著嘴角勉強回應,整個人顯得心事重重。上大巴之後她隨便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抱著自己的行李暗自傷神。

“請問……”

潘曉嫿盯著窗外,順口回答說:“這裏沒人,可以坐。”然而她回答之後卻並沒有人坐下,她慢了幾秒才奇怪地回頭張望,卻看見羅綺在另一個空著的雙人座位上坐下。潘曉嫿不想承認這是她又一個失敗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羅綺不願意搭理她了。羅綺寧願抱著床杆子挪下床也不向潘曉嫿求助,甚至連潘曉嫿和她說話也充耳不聞。潘曉嫿想,自己這是“被”絕交了。

教官們上車道別,班幹部送了托班主任買回來的禮物。五大三粗的教官偷偷抹了一把眼淚,讓同學們給他唱他教的歌。樸實無華的歌曲被充滿情感地唱出來,便讓人難過得難以承受。來時還互不熟悉的同學,此時毫無隔閡地相互依靠著,隻有潘曉嫿獨自坐在雙人座位上,和來時一樣孤零零的。

教官下車,車子發動,歌聲未停,同學們卻哽咽了起來,有人唱著唱著哭出聲來。潘曉嫿像是被感染了一般,悲從中來,她伏在行李包上,淚水打濕了她枕著的那一小塊地方。

她深深覺得自己被這個新學校排擠在外,來這之後她就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利的。她一心以為考上了這所學校,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卻沒想到她屁顛屁顛地跟上來,那兩人卻偷偷地換了班!

她像個小傻瓜一樣為了能在一個班忙活,到最後才知道她苦心忙活的,是人家不屑一顧丟掉的。

好不容易挨到下車,卻見到兩個她現在不想見到的人。二班的車出發比一班晚卻到得比一班早,他們三人並沒有回學校,而是被放在了離小區不遠的大馬路上。潘曉嫿拖著行李箱、背著包包下車就看見兩個人隔得不遠不近,站在路邊。

這一瞬間,她覺得又回到了從前:放學回家或者考試,她都會是最慢的一個,兩人就會在學校門口的路邊上等著她。

一個衣服扣子扣到最上麵,雙肩包好好背著,另一個衣服穿得鬆鬆垮垮,書包隨便拎著,有時右手拿著球。兩人站在一起總是穆長華說很多,然後莊信吐槽一句,穆長華憤憤不已,再讓潘曉嫿評理。

然而現在,潘曉嫿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他們。又或者,第一句話要先跟誰說。但還好他們沒有讓她為難,兩人看見潘曉嫿了便抬腿往家走,三個人保持著幾米的距離,沉默地往家走。

潘曉嫿是第一個到家的,穆長華站在她家門口的前方,看著潘曉嫿掏鑰匙,便揮了揮手,走了。而莊信一直站在她身後,在她開門的時候說:“你以後不要跟穆長華玩了。”

鑰匙在門上戳了幾下,沒插進鑰匙孔,潘曉嫿抖著手問:“為什麽?”

莊信淡淡地說:“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我們……”

莊信重複道:“你知道的!”他高聲說,“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哪條路?上學、放學、旅遊、出去玩,不都是一路嗎?都這麽多年了,怎麽就不是一路人了?

莊信知道潘曉嫿情緒激動,但他依舊說:“按我說的做。我說的事什麽時候錯過?”

這倒是,莊信那麽聰明,什麽時候錯過呢?他是“別人家的孩子”,但從小潘曉嫿也跟著他沾了不少光。

前些年學校倡導藝術修養,要求每個學生都學一項樂器。潘曉嫿喜歡小提琴,莊信卻說學小提琴的人太多了,考試不容易過關,拉著他們一起學了黑管,結果學黑管的人少,老師管得不嚴,他們果然通過得很順利。而那些學小提琴的卻坎坷地學了一整個學年。

潘曉嫿沉默,不知莊信什麽時候走了,她拿著行李站在門口,把開門的媽媽嚇了一跳:“死孩子,你站在門口發什麽呆啊?嚇到我了!”

潘曉嫿默默地把行李搬進去,問:“媽媽你要出門嗎?晚上還回來吃飯嗎?”

莊淑萍一身正裝,看著是要出去見委托人的樣子,見潘曉嫿失魂落魄,笑:“怎麽這個鬼樣子?還沒和你莊莊哥哥、木頭弟弟和好?”

潘曉嫿辯解:“不是我跟他們和好,是他們兩人吵架了!”

莊淑萍把高跟鞋拿出來,低頭換鞋,不在意地道:“不都差不多嘛!說起來你姐姐和你一樣,被人扔了絕交信在抽屜裏,現在正傷心欲絕呢!嘖嘖,真是少年人!”莊淑萍站直了,回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幹嗎虎著一張臉,誰惹你了?”

“哪裏好笑了?你幹嗎要往人家傷口上撒鹽!”潘曉嫿被“絕交”這兩個字戳中了神經,隻差跳起來指責她媽媽,“你這樣取笑別人,真的很不對!”

莊淑萍女士拿著她的坤包往潘曉嫿頭上猛敲一下:“你和誰說話呢?你媽我早出晚歸掙錢養你,你說我不對?”

“反正就是不對!”十幾年的友情在十幾歲的人生裏本來就是天大的事,不理解可以,但為什麽要取笑呢?潘曉嫿尖著喉嚨跟媽媽對抗,終於把宿醉睡到下午的爸爸吵醒:“你們倆大清早吵什麽?”

莊淑萍被酒氣熏到,怒火更大了:“清早?下午三點了,你還在清早?潘誌文,當著孩子的麵還這樣,你可真不像樣!”

“我怎麽了?你以為你自己好到哪裏去,孩子正傷心呢,你還笑她……”

潘曉嫿被父母擠開,讓出戰場讓他們有空間發揮。他們吵架的導火索是潘曉嫿,他們吵架也圍繞著她,但實質卻跟潘曉嫿沒有什麽瓜葛。他們隻是借著潘曉嫿發泄自己的不滿。

怎麽忽然就成了這樣?是潘曉嫿丟失了關鍵線索,忘記變成今天這樣局麵的原因了嗎?可她明明記得她也是愛笑的,從不為瑣碎的事情煩心,有愛她的爸爸媽媽和相當護著她的竹馬,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了呢?

如果成長會讓煩惱加倍,她可不可以不要長大?

小院子裏,潘曉嫿坐在小板凳上摘菜,眼睛卻不住地望著院門,沒人來,一直沒人來。國慶長假的第一天,她被父母打發去外公家蹭飯,外公家有個獨立的小院子,抓雞、打狗、上房揭瓦的事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外公把菜籃子從潘曉嫿跟前挪走,問:“花花,在等誰呢?這樣心不在焉的。”

潘曉嫿恍惚著回答:“沒有啊。”掰下來的菜心依舊往垃圾桶裏扔。

外公示意她看看垃圾桶,她慌忙道歉:“外公,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時走神了。”

外公也不怪她,拿著菜籃站起來,悠悠地往屋裏走:“擔心就去看看,著急就想想辦法。雖然說變成朋友需要種種因素和緣分,但不聯係、不來往,再好的朋友也要漸行漸遠,所以你坐在這裏胡思亂想,是最不可取的。”

潘曉嫿好奇:“外公,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外公轉過頭,老頑童似的笑:“你們三個小毛頭,打從會走路那天起就在這院子裏鬧事,外公有什麽不知道的?去吧,想做什麽就去吧!”

不聯係、不來往,再好的朋友也要漸行漸遠。潘曉嫿腦子裏回**起這句話,思索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兩人打電話:“喂,莊莊,我想買書……一起過去?可我已經在王府井百貨了,你快點來吧。”

掛了這個電話,潘曉嫿又撥通了穆長華的手機,語氣和剛剛截然不同:“木頭!救急!你快來王府井百貨。我剛點了吃的卻發現錢不夠了!你快來幫我付賬,不行,不讓手機支付……你快來吧!”

掛了電話,潘曉嫿興衝衝地往外走,出了院門就想用手機叫車。她剛剛腦子裏萌生出一個好計劃,王府井百貨是他們打小愛去的地方,小時候最愛的是兒童遊樂區,長大點是電玩城,再大一點是滑冰場,那裏處處都有他們的回憶。她想把兩人約去有他們共同記憶的地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回顧昔日歡樂時光,在他們感慨萬分之際,趁機讓他們和好!到時候一定潸然淚下,感動到涕泗橫流,然後大家再度攜手,重歸於好,感天動地!

計劃得很好,怎麽軟件顯示周圍沒有車呢?正想著,一輛紅色出租車停在潘曉嫿麵前,司機問:“走嗎?”可是出租車的費用比打車軟件上的貴很多啊!潘曉嫿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上車,錢哪裏有好哥們重要?

事實證明對城市道路分外熟悉的出租車就是比打車軟件靠譜,沒二十分鍾就把潘曉嫿送到了目的地:“十八塊。”

“好的,稍等,我拿錢。”潘曉嫿低頭拿包,然後問題來了,她的小挎包呢?糟糕,落在外公家了!潘曉嫿心慌,抱著一絲僥幸問師傅:“我可以通過手機給你付款嗎?”

師傅掏出一個黃色屏幕的諾基亞手機,問:“你覺得呢?”

完了!難道她要打電話叫莊信或者穆長華下來付款?那樣她的計劃會暴露的!絕對不行!潘曉嫿為了拯救友誼,腦子轉得飛快:“師傅,要不然這樣吧,我下車找個人用手機轉賬換點現金,然後再給您付款。”

“那不行!”師傅一口回絕,“你要是一下車就跑了呢?”

潘曉嫿抓狂了:“我不會的,我還有正事呢!”

師傅就是不鬆口:“誰沒有正事呢?小丫頭片子,拿個這麽好的手機,身上連二十塊都沒有?”

誰出門帶現金啊?潘曉嫿欲哭無淚,出租車擋住了進停車場的路,後麵的車子不耐煩地按喇叭,有人罵罵咧咧,似乎是有人先下車了。潘曉嫿往外一瞥,碰巧撞見了一個熟人:“羅綺!羅綺!幫個忙!”她當然記得羅綺在軍訓基地的時候就莫名其妙不搭理她了,但現在危急關頭,她除了跟羅綺呼救別無他法了!

羅綺聽到呼喊,詫異地轉頭,看見是潘曉嫿有些猶豫,一副不知道該不該靠近的樣子。

“羅綺,來呀!”潘曉嫿衝她招手,“救個急,借我二十塊錢成嗎?我立馬手機轉賬還你!”羅綺咬著嘴唇猶豫,潘曉嫿隻差衝她扮可憐了!最終羅綺還是幫她付了款,潘曉嫿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發誓自己再也不坐出租了!潘曉嫿拍著羅綺的肩膀,哥倆好的模樣:“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就下不了車了!”

羅綺不自在地把手抖落,拘謹地說:“沒關係。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就走了。”

潘曉嫿還想把人叫住聊聊,結果手機就響了,她隻好先接電話:“莊莊,我在樓上了,你還在路上啊?”打電話的空當,羅綺就已經走了,潘曉嫿轉頭,隻看見對方遠去的背影。雖然有些可惜,但她更著急解決眼前的問題。她拿著手機邊聊邊走進商場,乘著扶梯上四樓,她想去那個他們經常去的甜品店。

商場的擺設又換了風格,品牌也換了不少,但甜品店、電玩城和兒童樂園卻從沒變過。她對著手機說:“莊莊我去那個甜品店等你好不好?我想吃以前最愛吃的那個水果刨冰!”

牛奶凍成冰塊,磨成冰沙,鋪上三種時令水果,再澆上一層糖漿,分量是兩個人吃不夠,三個人搶著吃最有意思。再點上莊信愛喝的烏龍奶茶、穆長華喜歡的可樂和自己喜歡的幽蘭拿鐵,問老板借跳棋……

走過拐角,等潘曉嫿毫無遮擋地看清甜品店全貌之後,她愣住了。靠窗的老位置,桌上擺著飲料和跳棋,桌子兩側沙發上坐著的兩個熟悉的人,這比她設想的場景更好!

她紅著眼眶飛奔過去,到了桌邊卻期期艾艾起來:“你們……你們知道了?”知道她的意圖了?所以才會點上她想要的東西,坐在他們常坐的位置,靜靜地等她來。

穆長華靠在沙發上,手撐著下巴,瞄著她,眼裏帶著一絲促狹:“別哭啊!”

潘曉嫿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回頭看莊信。

莊信低著頭,專注於自己手裏的書,忽然道:“你倒是學聰明了!”聲音裏無悲無喜。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熟悉的一切如同烈酒澆在潘曉嫿心頭,她上頭了,頭重腳輕,鼻息之間仿佛都散發著酒氣,她忽然就委屈了,埋怨起來:“你倆知不知道,你們吵架弄得我心裏好慌!不分晝夜地想著以前是怎麽讓你們倆和好,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她委屈,兩個男生各有各的性格,但真沒有讓她受過這樣的驚嚇。

如今她像倦鳥歸巢,以為自己找到了家。

莊信放下書,冷冷地看著她,目光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她忽然意識到不好。

莊信不帶一絲溫度地對潘曉嫿說:“我希望你以後不要玩這些小女孩的把戲。”說完,他站起來,示意潘曉嫿走,“走吧,去買參考書。”

可潘曉嫿不是為了買參考書而來,她站在原地指著桌上那些東西,不甘心地問:“這些,難道不能勾起你一絲,哪怕一絲的回憶嗎?”

莊信回頭,若無其事地掃過穆長華,看向桌上的食物:“我有胃病不能吃冰的,我從不喜歡玩跳棋,烏龍奶茶其實每次都沒有加奶隻有茶。”他從沒享受過,何來回憶?

穆長華輕笑,勸哄潘曉嫿:“你就讓他走吧,沒用的。”

潘曉嫿卻不願意,一口怒氣在胸,一定要問一個究竟:“不喜歡奶茶就換一個,不喜歡玩跳棋就玩別的,回憶很珍貴不是因為某個遊戲或者某個食物,而是一起玩遊戲、吃東西的人!”

還是說人不喜歡了,也可以換呢?

水果刨冰沒等到吃它的人,寂寞地融化了。牛奶冰融成水,從盤子裏溢出去,滴在紅木的桌子上,一片狼藉。

女孩子想挽回她岌岌可危的友誼,卻被告知她留戀的這一切隻有她自己還在留戀,她用手捂住眼睛,等不到一個回答。

莊信看到潘曉嫿哭了,眉頭立馬皺起,嚴肅地說:“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比起回憶,我更看重未來。”

“可是……”

潘曉嫿還想反駁,莊信卻聽也不想聽了:“以後別再搞這種把戲了,浪費時間。還有,我最後告訴你一遍,別和他來往!”

穆長華聽後,“砰”地一拍桌子:“喂!你什麽意思?”

莊信冷冷地掃了穆長華一眼,對潘曉嫿說:“我不希望有下次!”說完他便決然地轉身離去。

“走了也好!趁早走!”穆長華沒心沒肺地拉著潘曉嫿就座,“花花,我們吃!飲料都不冰了,你想吃刨冰嗎?要不我們再叫一份……”

潘曉嫿啞著嗓子:“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吃!”

穆長華滿不在乎,道:“為什麽沒心情?那個倒胃口的人走了,我心情好,胃口更好!”

“你!”潘曉嫿氣得說不出話,穆長華卻端著自己的飲料喝了起來,一口喝完,把杯子往邊上一推,恰好撞上莊信那杯飲料,杯子晃了晃灑出一些茶水。

這點小細節潘曉嫿沒有發現,穆長華偷偷地把灑出來的杯子換了一邊,做完這一切他又開始大放厥詞:“他以為他是誰?上司嗎?對誰說話都使用祈使句,我們哪是他朋友啊,明明是他手底下的小跟班!”

“哪有?”潘曉嫿才反駁了一句,穆長華就冷笑起來,學著莊信的語氣說:“我不希望有下次!”然後挑著眉問潘曉嫿,“這難道像是和朋友說話的語氣?這明明是命令!”

“我真是受不了他一副什麽都是他做主的模樣了,他以為他是誰?領導嗎?上司嗎?”穆長華不經意間吐出一個大秘密,“你是不知道,原本我們都在一個班,可他一番調查覺得二班老師的資曆更深,又適合他想報考的方向,然後就私底下找了我爸,讓我爸給他想辦法,把他給換到二班去了!”

雖然潘曉嫿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卻不知道詳情,聽見穆長華再度提起,語氣有些愣怔:“是嗎?”

穆長華拿著菜單又準備點吃的,按完服務鈴後,一副吐苦水的樣子,百無禁忌地說了起來:“還不止!你說他要換班就換唄,幹嗎還拉著我也換,還說我更適合二班!還有我爸,竟然還覺得他說得對!放屁!難道我不知道我適合哪個班?”

服務員沒什麽空,老板娘便親自跑了一趟,跑來時穆長華還在不停嚷嚷:“我知道以後,我不跟他計較,我想問你怎麽辦,他說不讓你知道,過一段時間你就消停了……聽聽,消停,你說這是什麽語氣?”

老板娘看著二人這架勢反而捂著嘴笑了起來:“你受不了他,點單的時候還替他點喝的?還特地吩咐說‘烏龍奶茶不加奶’?你這人可真夠別扭的!哪有那麽大的仇?”

仿佛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聽到老板娘的話,潘曉嫿驚喜地看向穆長華,一臉期待。

穆長華不自在地咳了咳,道:“我那不是點習慣了嗎?”穆長華怕潘曉嫿又想什麽鬼主意,連忙抓著老板娘點單,一點說話的空當也沒敢給,等老板娘一走,潘曉嫿準備張嘴的時候穆長華比畫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你打住!我不想再提他,我這麽些年做小伏低,我是受夠了,掉過頭一看我居然還為了他低頭道歉,想一想我真是心疼我自己!”

燃起的希望又滅了,潘曉嫿挫敗地窩在沙發上,垂頭喪氣的,看著可憐極了。

穆長華有些不忍,看著她安靜的樣子有些心疼,小臉明明應該掛著笑,現在卻因為他們變成這樣。可是他也沒什麽辦法,相聚、分離都是常有的事,他也不可能壓抑本性跟莊信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潘曉嫿帶著濃重的鼻音問穆長華:“我們,真的不能像以前一樣嗎?”

穆長華笑了,問:“為什麽非得和以前一樣?”

這話入了潘曉嫿的耳朵,她仿佛感受到一種撕裂感,心被扯成一瓣一瓣的。如果他們都離開了,那她還剩下什麽呢?潘曉嫿喃喃自語:“就不能繼續做朋友嗎?”

“不能。”

炸雞端上來了,穆長華拋下鑽牛角尖的潘曉嫿大快朵頤,邊吃還邊刺激她:“以前當朋友多簡單,就是玩,傻玩。可是人家現在不願意跟我玩了,我舔著個臉找人家,我賤得慌?”

這個字眼一出,潘曉嫿到嘴裏的話都卡住了,在她心裏事情遠遠沒有嚴重到這個地步,她一句話磕巴好久也沒吐出來。

穆長華當她認同了,又接著往下說:“而且他那個少爺脾氣,誰都得讓著他,誰都得比他矮一截。就說上次在寢室,忽然就冷了臉讓我把煙扔掉,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衝上來對著我的手就是一巴掌!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我的臉往哪兒放?”

“你還是個學生,吸煙本來就不好,他也是為了你好……”潘曉嫿把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聽在穆長華的耳朵裏卻多少有些無力。

穆長華一擺手,冷聲道:“謝謝了,我不稀罕!”隔了一會兒,轉過去對著潘曉嫿撂臉子,“你怎麽回事?你要是跟他站在一邊你趁早追著他去!別在我麵前提他,我就不耐煩聽‘莊信’這兩個字!”

“可是……”

穆長華厲聲打斷:“別可是了!你再說我倆也絕交!”穆長華說完,潘曉嫿就白了臉,到底是從小寵到大的姑娘,他看她白著臉多少有些不忍,又緩和了語氣說,“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就別摻和了!”

“再說我跟他關係怎麽樣,都不會影響你跟我的關係,我也不是什麽小家子氣的女生,會硬逼著你站在我這邊。”他抬手去擦拭潘曉嫿臉上的淚花,“隻是你也別什麽都慣著他,被欺負了,你就跟我說,我……”

潘曉嫿話沒聽完扭頭就跑,她還費盡周折想讓兩人和解,結果他們早已經不在乎了。她下決心去二班,做故地重遊的計劃,把一切當成最重要的事擺上自己的日程,最後卻得來了一句“你就別摻和了”。

她怎麽適應得了?

淚珠子從眼眶裏溢出來,被跑動的潘曉嫿撒得到處都是。穆長華追著她出來,結果被老板娘堵住了要結賬,隻一會兒工夫潘曉嫿就把穆長華給甩掉了。她在扶梯邊休息的座椅上停下,扶著座椅幾乎要摔倒。她捂著自己的心髒,心肝脾肺腎擰成了一團,她心裏發扯似的疼。她想找個人說說,拿著手機翻找了好久,最終看著屏幕重歸寂寞。

那是兩個對她至關重要的人,失去他們等於失去她青春歲月的一切。她拿著手機,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夠傾訴的人,沒有人會關心她發生過什麽,沒有人會關心她。

“小姑娘,你怎麽了?”

潘曉嫿抬頭,一個穿著製服的阿姨關切地看著她,潘曉嫿鼻頭更酸了,哪怕隻是陌生人的關懷,她都如同沐浴陽光。

保潔阿姨關切地說:“小姑娘,阿姨跟你說,阿姨不知道你遇上了什麽事才會這樣傷心。哭多了不好,傷身體,如果你一定要哭的話呢,可不可以挪到那邊去?”

潘曉嫿一臉疑問,保潔阿姨繼續說:“你看那邊有個垃圾箱,你那個擦眼淚、擤鼻涕的紙可以丟在那個裏邊。阿姨不是說你亂丟垃圾,隻是你放在這邊,阿姨不方便搞衛生。”

潘曉嫿什麽哭的心情都沒有了,她道了聲歉,把放在座位邊上的紙巾拿到垃圾桶那邊丟掉。還沒轉身就聽見後麵一個小孩子奶聲奶氣地說:“吃我一拳!”潘曉嫿敏捷地閃身回頭,但還好小孩子並不是襲擊她,而是另一個姑娘。

潘曉嫿剛經曆情緒起伏,現在腦子有點遲緩,接收到的訊息久久沒得到處理。那個打人的小孩並不小,身高一米二三的樣子,見被打的女生沒有反應,又猛地衝她踹了一腳,女生甚至被踹得往後退了退。

潘曉嫿走了兩步,下意識地覺得女生的衣服有點眼熟,眼睛往上看,正巧對上女生的眼睛。那女生麵含怒氣,卻對小孩隱忍至極,明明那一腳踹在小腿骨上了,她卻絲毫沒有對那個比她矮很多的小孩動手。潘曉嫿直愣愣地盯著女孩,直到看懂了女孩臉上的狼狽和躲避才想起她是誰,她是羅綺!

“你幹什麽?”

潘曉嫿衝過去把小孩扯開,一米多的小孩在一米七的潘曉嫿跟前就跟小雞仔似的,被她拎開還反抗起來,猛踹了潘曉嫿好幾腳:“你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打倒壞蛋!”

潘曉嫿從小就是和男孩子玩到大的,對這種事完全沒有恃強淩弱的感覺,她把小孩往邊上一推:“你想打誰啊?蘿卜頭,小矮個!就你這樣你還想打人?”

小孩倒退兩步,沒站穩一屁股坐地上,傻住了:“你,你敢打我?”

“打你怎麽了?”潘曉嫿理直氣壯地凶回去,又開始查看羅綺,“你傻啊,他打你,你就站著讓他打?就算不還手,你也躲開點啊!”

羅綺臉上一片空白,完全不知作何反應。

潘曉嫿以為她真的受傷了,又蹲下去看她的小腿,褲管往上稍微卷了一點,腿上都是一塊一塊的青紫。潘曉嫿真是氣得不行了,氣憤又親昵地用手指戳了戳羅綺膝蓋:“你在幹嗎?任由他打?你比他至少高三十厘米,白長這麽高個子啊?”

小孩此時也反應過來了,從地上爬起來就要找潘曉嫿拚命,衝到潘曉嫿身後,高舉著大水壺就往她背上砸。羅綺嘴裏喊小心,下意識地伸手打掉那個水壺,但隻是打偏,水壺還是撞到了潘曉嫿的胳膊上。小孩抬腿要踹人,潘曉嫿拽著小孩的腿就站起來,把小孩掀翻在地。

羅綺嚇蒙了,一聲驚呼,潘曉嫿控製著小孩的腿,讓他癱倒在地上怎麽也起不來。潘曉嫿不知道小孩這麽凶悍,卻還是對著羅綺說:“放心,沒傷著他。至少他的傷沒你的嚴重。”

羅綺慌張地攀住潘曉嫿的手:“別,別管他了,你走吧!”

潘曉嫿把小孩的腿往空中一丟,小孩倒退著翻了一個跟頭,啪嗒一腳踢在了垃圾桶上,垃圾桶沒喊痛,小孩小皮鞋蹬著怎麽也不可能痛,卻哇哇大哭起來,嘴裏嚷嚷著被欺負了,被打了。

潘曉嫿無奈地看向羅綺:“他怎麽這麽奇怪?自己打別人,又踹又扔東西的,別人碰他一下,他就說被欺負了?你是怎麽惹上他的?”

商場的這一層人比較少,但小孩的哭鬧還是吸引了不少店員。一個女人從服裝店裏衝出來,邊衝邊喊:“寶寶,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寶寶?”

寶寶?身高一米二的小孩至少也讀小學六年級了吧,還叫寶寶?潘曉嫿這麽一想,又想起穆長華,身高一米八幾了還被他媽叫寶寶,也是好笑。

女人扶起她的寶寶就破口大罵:“你怎麽能跟一個小孩動手呢?她那麽小,你怎麽能打她?不管她做了什麽,你也不應該動手打人啊!”

潘曉嫿沒見過這樣的父母,他們小時候和同齡人打架從不叫父母找場子,因為找了父母結果就是兩人都挨罵。尤其她爹媽心寬,小姑娘一點點大就讓莊莊和木頭帶著出去玩,摔了、磕了,告訴她這都是小傷。她雖然對著小孩動了手,但就跟玩似的,絕對沒動大力氣,反而是這小孩死命要打她。

她擋住羅綺就對著女人說:“他打我,我不能打他,這是什麽道理?你們家小孩沒教得好,對著我朋友又踢又踹的,我還不能製止了?”

女人氣衝衝地吼:“那你也不能打人啊,她還是個孩子!”

“我朋友還沒成年,也是個孩子!你的寶寶是寶寶,她難道就不是她媽媽的寶寶了?”潘曉嫿反唇相譏,說得那女人臉上掛不住,被她擋住的羅綺卻在後頭扯她的衣服,她安撫羅綺,“沒事,今天這件事怎麽說都是我們占理,不用怕她!怎麽著也不會讓你吃虧的!”她不知道在她後麵的羅綺,聽了這句話後就倏地掉下了兩行眼淚。

女人心疼地給她的寶寶擦臉、擦眼淚,又問小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小孩怎麽可能說實話呢?當然一口咬定自己被欺負了。女人安撫她說:“不哭了啊,不哭了,媽媽叫她給你道歉!”

潘曉嫿聽後啼笑皆非:“道歉?你長得不美還想得美了?你要較真讓我道歉,那我也跟你較真了!”潘曉嫿指著周圍的監控攝像頭,“這裏到處都是監控攝像頭,要不然你跟我上監控室走一趟,我倒要看看放完監控錄像,你還能不能這樣理直氣壯!”

女人一聽也知曉不對勁了,又蹲下去問小孩到底是什麽情況。小孩含含糊糊地,一開始還不肯說真話,兩人就在那糾纏上了。潘曉嫿衝著二人一聲冷笑,對著羅綺道:“這種人,真是有熊孩子就有熊爹媽……你怎麽哭了?”潘曉嫿連忙掏出紙巾遞給羅綺,“你別哭啊,不會有事的。她們欺負不了咱們,別怕!”

羅綺拿紙巾捂著嘴又點頭又搖頭的,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眶裏溢出來,看得潘曉嫿煎熬急了,她想起之前在軍訓基地羅綺被人強迫換床,當時也是這樣又生氣又不敢發火的樣子,隱忍極了。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庭才會讓一個好端端的小姑娘憋屈成這樣呢?還是爹媽教她要忍讓?

潘曉嫿心疼地給了羅綺一個擁抱,此時女人也終於撬開了小孩那張不老實的嘴。

小孩帶著哭腔說:“我和姐姐玩得好好的,她忽然就衝上來打我,這還不是欺負我?”

潘曉嫿聽著好笑,這小孩發狠似的往人家小腿上踢那叫“玩得好好的”?等一下,姐姐?潘曉嫿一把拉開羅綺,用眼神問她:姐姐?

羅綺難堪地點了點頭,說:“你剛剛說熊孩子就有熊爹媽,那熊孩子她媽媽也是我媽。”

潘曉嫿像是三觀受到衝擊似的,怎麽也回不過神來,又被羅綺一把抱住,聽見羅綺在她胸口悶悶地說:“熊孩子是她媽媽的寶寶,我卻不是我媽的寶寶。”

那熊孩子她媽媽也是我媽,熊孩子是她媽媽的寶寶,我卻不是我媽的寶寶。

這話聽得潘曉嫿心神一顫,鼻子立馬酸得不得了。腦子裏一下就把三人的關係捋順了,兩個人都是女人的孩子,但隻有小的那個才是女人的寶貝。

潘曉嫿摟緊羅綺,就聽見那個把事情來龍去脈弄清楚了的女人說:“羅綺,你是姐姐,你怎麽能看著寶寶被人打也不說清楚呢?這就是個誤會……”

潘曉嫿被羅綺捂著嘴巴沒能還嘴,但她想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庭才會讓一個好端端的小姑娘憋屈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