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放下過往

憎相會愛別離,

人生怎可能盡如人意。

——《且行且珍惜》

1

開學前的兩天,蔣嘉逸要我去幫忙拍攝新主題的樣片。

上次我已經拒絕過他一回,這一次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好在他速戰速決,一個上午就搞定了拍攝,之後我便陪著林淺秋坐在電腦前修改樣片。

過了一會兒,蔣嘉逸接了個電話就迅速消失無蹤了,我正納悶,程霄月就匆匆找上了門。

她來工作室不是什麽新鮮事,奇怪的是,她這次來一臉凶神惡煞地把工作室轉了個遍,又跑到我和林淺秋麵前問:“蔣嘉逸人呢?”

我和林淺秋默契地對看一下,料想一定是蔣嘉逸又做了什麽虧心事得罪了程霄月。

“霄月姐,蔣嘉逸又做什麽惹你生氣了?來來來,喝杯水消消氣,幹嗎跟他計較。”林淺秋去茶水室倒了一杯熱水過來。程霄月拿著杯子細細想了一會兒,又狠狠放在桌子上,狐疑地看著我倆。

“你們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我和林淺秋都搖了搖頭。

“剛才他還在,但是不知道接了誰的電話就突然跑了,像是在躲什麽似的。”我回想起蔣嘉逸離開時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莫名好笑。

程霄月歎了一口氣,抱著雙臂篤定地說:“肯定是在躲我了,那電話是我打的。”

林淺秋詫異:“躲你幹什麽啊?”

說完,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攤手,表示自己對內情一無所知。但實際上,我隱約猜到,應該跟那天程霄月的告白有關。

果然,程霄月沉默了幾秒,坦白說:“我對蔣嘉逸下了最後通牒,要他今天一定給我答複。”

林淺秋的身體不由得一僵,試探地問:“霄月姐,你該不會……跟蔣嘉逸告白了吧?”

程霄月不置可否。

林淺秋拍了拍手:“霄月姐,我實在是太佩服你的勇氣了!”

程霄月不滿地說:“你這是在挖苦我的不自量力嗎?”

林淺秋連忙說:“哪有!我是認真的!我可不敢像你這麽勇敢,唉。”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林淺秋的臉籠上了一層暗影。

老實說,我也真心佩服程霄月。哪裏像我,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和宋曦陽在一起的時候就變成了縮頭烏龜,那些有關喜歡的話半句也說不出口。

“算了算了,不聊這些煞風景的事了。”程霄月心煩地揮揮手,爽快地說,“走走走,咱們喝酒去!”

我看了看外麵高掛的太陽,扯了扯嘴角,說道:“大白天出去喝酒,你確定?”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人就是要活得隨性啊!誰規定了白天就不能喝酒?”

程霄月總是有這樣的能力,喝酒這種小事都能牽扯上人生哲學,不過這句話我倒是頗為讚同。

於是頂著烈日,程霄月拖著我,又拉著林淺秋,鑽進了她常去的一間酒吧。盡管服務人員聲明了白天不營業,但她還是拿出一副不讓喝酒誓不罷休的架勢,硬逼著人家給我們開了一個包間。

“今天我請客,大家喝個痛快!”

三個酒瓶“砰”的一聲碰在一起,之後就剩一件事——相互吐苦水,比著誰更悲慘,然後再把苦酒當成良藥,逼著自己咽下。

最終,經過熱烈的爭論,我們得出一個結論:在感情裏率先淪陷的人總是比較可憐的。

好在,我們三個可憐的人聚在一起,能夠彼此傾訴,彼此自嘲,那些因為喜歡一個人所經曆過的難堪仿佛都變成了心中最溫暖的、一回憶起來便無比甜蜜的事情。

當這一場肆意的買醉過去,我投入了新一輪緊張的學校生活。

新學期的課程增多,空餘時間都被作業占滿了。

宋曦陽在處理完工作方麵的事之後,總算是想起了我,讓我每周六都去他那裏報到一次,除了要給我補習建築設計方麵的內容,還得外加一門英語。

補習的地點換成了宋曦陽的宿舍。雖說是宿舍,但其實是一間設備齊全的單人公寓,盡管不夠寬敞,但也足夠一個人住了。隻不過樓裏上下住了很多他的同事,有時候在電梯裏碰見,他的同事總是對著我詭異地笑,顯然,他們腦補了太多的故事。

有一次我在樓下碰到了許清河,他一副不爽的模樣,揶揄我說:“還不承認你跟宋總監的關係?現在咱們全公司都知道你了,都在猜你是不是宋總監的女朋友。”

我沒想到風言風語傳得如此之快,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當我又一次準備從宋曦陽的宿舍離開的時候,我尤為謹慎地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看經濟雜誌的宋曦陽,遲疑地問:“要不,下次咱們換個補課的地方?”

他頭也不抬,目光依舊停留在雜誌上,隻扔給我一句:“這裏不好嗎?為什麽要換?”

這種事總是難以明說,我隻能委婉地提醒他:“那個……我總是往你這裏跑,好像讓你周圍的人產生了誤會。”

宋曦陽這才抬頭,他蹺起腿,輕笑了一下:“你是那種介意別人怎麽說的人嗎?”

“我是不介意,我又不在你公司裏上班,我介意幹嗎?可是我怕對你影響不好。”我純粹是站在他的立場考慮,對,就是這樣。

可宋曦陽顯得毫不在意,又重新把視線放到了雜誌上:“放心,那些閑言碎語對我毫無影響。”

我出神了半晌,然後轉身離開。

行,既然你宋曦陽覺得無所謂,那我就不多事了。

2

不過,事情比我想象中還要複雜。

因為這所公寓,白穆雅有時候也會來,每次來的時候,都會給宋曦陽帶上一些吃的和生活用品。

她一般都會在這裏待上一陣子,向宋曦陽谘詢一些工作方麵的事,看起來是打算在南城定居下來,不過每次她來,我都會很知趣地找借口提前離開。

久而久之,流言變得更誇張了。

許清河特意跑來告訴我,現在公司都在說宋曦陽同時交了兩個女朋友,說他腳踏兩條船!我聽了覺得甚為荒唐。

許清河說:“你怎麽還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把宋總監看緊一點。”

我好心告訴他:“‘腳踏兩條船’這話你可千萬別在你們宋總監麵前說,要不然你得被他揍一頓。”

許清河不以為然:“宋總監哪有那麽暴力。”

我斜眼一笑:“不信你試試看。”

許清河閉嘴,他不敢試。

不過流言傳得這樣盛,作為流言的中心——宋曦陽一直很淡定,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傳聞,還是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根本不在意。

宋曦陽如此淡定,蔣嘉逸卻與他截然相反。

最近,蔣嘉逸為了躲程霄月,非常勤快地往我學校跑。

我實在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在我看來,程霄月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幾乎滿足了男人對女人最完美的幻想。要是有個這麽完美的男人來追我的話,估計我睡著了都得笑醒過來,可他偏偏不領情。

“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就是少了一點感覺吧。”在學校附近的火鍋店裏,他苦悶地喝了許多酒,感歎說,“你說,咱們想談個簡單的戀愛怎麽就那麽、那麽難呢!她喜歡我,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人又不喜歡我,我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又不喜歡她……”

他含混不清地囉唆一大堆,把我的頭都給繞暈了。

“等等,你說誰喜歡誰,誰又不喜歡誰?你能不能說明白一些?”

“唉。”他歎了一口氣,苦笑,“說明白了也沒用!來,喝酒!”他舉起酒杯,再次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我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是為情所困,隻不過我仔細回想了很久,也猜不出來蔣嘉逸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關於這點,他始終守口如瓶,絕不對我透露半個字,實在是神秘得很,讓人好奇。

喝夠了酒,吃夠了肉,蔣嘉逸還是舍不得回家,硬拉著我去學校的操場溜圈。

他大概是喝多了,走起路左右搖晃,時不時地撞我一下。

“蔣嘉逸,要不你早點坐車回去吧,我看你今天有點醉了。”我好心勸他。

“不要!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不行啊!”他任性地大吼了一聲,引來周圍人的一陣注目。

我隻能趕緊哄他:“行行行,不回去就不回去,我陪你散步,直到你滿意為止。”

總之跟一個醉鬼講道理是講不清楚的,隻能依了他的話。

“夏楹,我問你啊,你就真的那麽喜歡宋曦陽?”走著走著,他驀地停下來,很認真地問我。

我被他的鄭重其事搞得有些懵。

“是啊,莫非……你有意見?”

“沒有意見,我哪兒敢有意見啊。”他自嘲地笑笑,“我就搞不明白,你從一開始明明知道宋曦陽喜歡的人是白穆雅,你怎麽還那麽一根筋地往裏鑽呢。”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問誰。如果喜歡一個人也是可以自己掌控的,世界上大概就會少了許多癡男怨女。但是人總歸是感性生物,不可能事事都能用理智來掌控。”我把雙手插在兜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總覺得今天的蔣嘉逸很是不對勁,我側過身狐疑地看他:“哎,你怎麽好像總是對我喜歡宋曦陽這件事不滿呢?該不會,你喜歡的人是宋曦陽吧?”

我不過是開句玩笑,蔣嘉逸卻一個踉蹌,往後摔了過去。

我捧腹大笑,蔣嘉逸卻火冒三丈,雙眼噴火地跳起來衝著我怒吼:“夏楹,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你這樣說,你信不信我現在給宋曦陽打電話告你的狀!”

“別,我開玩笑的呢。”他今天喝了酒,指不定做出什麽瘋狂的事。要是宋曦陽知道我開這種玩笑,那我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但是說曹操,曹操就有了感應似的,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我拿出來一看,正是宋曦陽打來的。

因為宋曦陽難得給我打電話,所以我趕緊接了起來。蔣嘉逸看到我局促的樣子,大概就猜到了打來電話的人,在我旁邊看笑話:“哼,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我趕緊示意蔣嘉逸噤聲,讓他別說話。他看著我冷笑一聲,傲然地揚起頭。

“找我什麽事啊?”我把注意力逐漸放到了電話那頭。

“最近事情有些多,可能這兩周的補課都得暫停一下。”

“哦,好吧。”一想到又要有兩周見不到宋曦陽,我甚為失落。

“不過練習不會少,我會發你郵箱。沒有補課也不許偷懶。”他言簡意賅地說完,便掛了電話。

嗯,從內心來說,我很想假裝沒有聽見最後一句話。

不過按照宋曦陽那嚴厲的性格,我若是不好好完成,他定然會找我麻煩。

等我放好手機,準備去“關愛”蔣嘉逸的時候,卻發現蔣嘉逸已經走遠了。

我朝著他的背影喊:“喂,蔣嘉逸,你去哪兒啊?”

蔣嘉逸背對著我揮揮手:“打道回府!”

我看著他在路燈下逐漸遠去的身形,顯得分外的落寞。

我擰緊眉頭,覺得他心事重重。

其實不止他,整個九月都是令人惆悵的。

林淺秋告訴我,她和雨傘男算是徹底沒戲了,因為雨傘男很明確地告訴她,他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蔣嘉逸繼續跟程霄月玩著躲貓貓的遊戲,程霄月樂此不疲,蔣嘉逸卻疲於應對。

而我,依然看不明白宋曦陽的心。

心亂的日子尚未有結束的跡象,另一個噩耗隨之而來。

3

那天接到老爸的電話時,我正趴在宿舍的書桌前跟習題奮戰。

記得老爸在電話裏說完那些話後,我愣了許久,周圍的聲音慢慢變得無比遙遠,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此後的我就如同夢遊一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收拾好行李又怎麽來到機場的,總之當我和我爸在機場會合時,我整個人都處於茫然無措的狀態。

我爸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雙眼血紅,像是要哭,但又一直強迫自己忍著。

當我們出了機場匆匆坐上大巴趕最早的一班船到達北島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爺爺昏迷不醒,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我爸再也忍不住,跪在爺爺的病床前失聲痛哭。看著我爸一個一米八大個子男人刹那間哭得像個小孩似的,我第一次開始心疼起他來。

可我一直沒哭,因為我始終相信,爺爺還會醒來。

果然到了下午,爺爺吃力地睜開了眼睛。他話說不清楚,我靠過去,聽他在我耳邊輕聲說話。

他說,一直聽到我爸在哭,所以才醒了過來。

他說,楹楹,你要好好聽爸爸的話,要懂得照顧爸爸。

他說,我死了不要把我葬在墓地裏,大海才是我的家。

我將這些安靜地轉述給老爸,老爸一邊抹淚一邊點頭。

我始終靜靜握住爺爺的手,感覺到他的體溫在慢慢降低,氣息越發微弱。

到了晚上,爺爺帶著一抹笑離開了這個世界。

盡管我在童年時已經嚐過親人別離的滋味,可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生離與死別的差異。直到爺爺的遺體被火化之時,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個曾經陪我度過孤獨童年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和我爸領了爺爺的骨灰,來到北島最北端的懸崖邊。

清晨的風很大,快要將人吹倒一般。我攙扶著老爸,步履艱難地走到懸崖的最邊上。波濤洶湧的海浪瘋了似的拍打著岩石,像是怒吼著要將一切吞沒。

我爸取了爺爺的骨灰,顫抖著將那些骨灰撒向海裏。海風將那些飄灑的塵埃卷起,又迅速地飄向了遠方。

“你爺爺年輕的時候是船長,常常帶著船隊出海打魚,一去就是十幾天,家裏邊就我跟你奶奶兩個人。我小時候常常恨你爺爺,恨他對家庭一點也不負責任。直到我自己也有了家庭,才明白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老爸看著遠處的大海,失神地喃喃,“我虧欠你爺爺太多,也虧欠你太多。”

看著老爸自責的模樣,我不知該如何安慰。

我以前的確恨過他,恨他放媽媽走,恨他不夠愛我。

但或許就像他說的,成人的世界有許多的無奈,或許等到以後有一天我長大了,大概才能理解他,就像他理解了爺爺一樣。

在送走爺爺之後,老爸便趕回了南城。

我舍不得就此離開,一個人留在了北島。

此後的幾天我一直過得渾渾噩噩,記不得自己哭了多少次,常常夢見爺爺站在民宿門口,問我:“乖孫女,想吃什麽啊,爺爺去給你買。”但每次不待我回答,爺爺就突然消失了,緊接著我想起爺爺已經不在的事實,又哭著醒過來。

但不管我哭多少次,爺爺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周後,老師打來電話要我周末結束之後必須趕回學校上課。我也決定收拾好悲傷的心情,重新回歸現實。

作為與爺爺的正式道別,我決定把整個民宿清掃一遍。這是爺爺生前留下的心血,就算爺爺不在了,我也一定要好好地保護著它。

當我清掃完所有的客房,忽然想起閣樓上,爺爺為宋曦陽預留的那間房。

既然白穆雅都已經回來了,我想宋曦陽以後大概也不會再來這裏,於是想把東西整理出來一同帶回南城交還給他。

宋曦陽的房間並沒有留下多少物品,除了一些衣物和一雙鞋子,就是床頭放著的一個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

我並不是要故意偷看宋曦陽的東西,不過那個木盒就這麽敞開著,或許是他走時太匆忙,忘記了將它收好。

盒子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枚金屬質地的發夾,發夾的款式很簡單,僅有一片水晶鑲嵌的四葉草作為裝飾。我猜,這或許是宋曦陽為哪個女生準備的禮物。

果然不出我所料,當我拿起發夾的時候,注意到盒子下麵有一張小卡片。

因為宋曦陽在給我補課的時候常常寫字,我對他的字跡早已了然於心,一看到那張卡片上的字跡,我就知道是他寫的。

20歲生日快樂,白穆雅。

以及——我喜歡你。

非常簡單又直接的告白,很符合宋曦陽的作風。隻是很遺憾,這句告白想必最後也沒有交到白穆雅的手上,所以才一直被宋曦陽珍藏到了現在。

是不是有一天,我也會像宋曦陽這樣,隻能借由著這些青春裏遺留下來的物品回憶往昔的美好呢?

一行淚水不知不覺地順著我的眼角落下,我趕緊關上盒子,拭去淚水,停止了這樣不理智的自虐行為。

這一天晚上,我拿著一瓶啤酒走上天台。

繁星滿天的夜晚,特別適合喝酒。

以前我一直不太喜歡啤酒的味道,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也習慣了這苦澀滋味。

我站在天台邊上吹著風,回想起兩三年前來到北島時的場景,一切都還曆曆在目。

那時的蔣嘉逸還是一個抱著相機追逐美女的怪人,宋曦陽像防著敵人一樣阻止別人的靠近,而我還為了考試的失利而自暴自棄。但值得慶幸的是,在那時相遇的我們,並沒有彼此嫌棄,反而相互安慰著,一直走到了現在。

我忽然覺得,經曆這些以後,一切似乎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感情或許會有消亡的一天,但曾經一起跨越困難的日子,卻會成為人生之中最亮的一抹色彩。

“爺爺,謝謝您,謝謝您陪著我長大,謝謝您讓我們相遇!”我用盡所有力氣對著遠方大喊,“謝謝您!”仿佛爺爺真的能聽到我的呼喚一樣。

我舉起了啤酒罐,哽咽著說:“爺爺,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和我幹杯!”

風吹起了我的長發,鹹鹹的淚水也隨風逝去,獨留離別的悲傷永遠地深埋於心。

4

第二天,我在頭疼中醒來。

因為覺得口幹舌燥,我迷迷糊糊地跑去廚房找水喝。從冰箱裏拿出礦泉水瓶,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我的意識才慢慢恢複。一偏頭,卻見一個人影站在廚房邊,我一瞬間就石化了。

“宋……宋曦陽,你怎麽來了?”

他的出現總是不聲不響,好像每次都要嚇我一跳才甘心。

“你這樣很嚇人,就不能提前打個招呼嗎?”

此時的宋曦陽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滿臉的疲憊。抱怨的話剛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了,放下手裏的瓶子,擔憂地問:“你突然過來,是出了什麽事嗎?”

宋曦陽卻默默無語,三兩步上前,張開雙臂將我緊緊地擁在了懷裏,那樣用力,讓我沒反應過來。

此時我的心情,驚嚇多過於驚喜。

宋曦陽如此不正常,是不是又遇到了什麽麻煩?

“喂,你沒事吧,怎麽了?”我用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部。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項裏,長長地歎息一聲,溫熱的氣息撲打在我的皮膚上,讓我渾身不自在,臉頰也慢慢變得發燙。

“隻是覺得累罷了。”好半晌,他才輕聲說。

“要不你回房間休息一下?”我提議。

他搖頭,又將我抱得更緊了一些。

“不用,見到你就不累了。”

這句話他說得很小聲,我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聽。不過他依舊沒有鬆開我的打算,我便隻能任由他這麽抱著。

等我整個身體都快變得僵硬的時候,他才抬起頭來看著我,原本的疲倦似乎消減一些。

“前些天聽說了爺爺的事,當時身在國外,沒辦法趕回來。”他的眉頭緊鎖著,顯得有些抱歉。

“你之前出國了?”

他歎了一口氣,點頭,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略微淩亂的頭發:“為了白穆雅的事。”

“白穆雅?”我驚訝,“她不是跟你一起在南城嗎,怎麽又跑國外去了?”

“和她的導師有關。”他點到即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說,“我有些餓了,家裏還有吃的嗎?”

“你等著,我給你煮碗麵條,你先去客廳休息吧。”

他隨即放開了我,轉身走向客廳。

剛走到門口,他又轉身,重新把我打量一番,一臉複雜地說:“在煮麵以前,你還是先換身衣服比較好。”

我一低頭,猛地發現自己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裙就跑出來了,頓時窘迫不已。大叫一聲後,我尷尬地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了臥室。

趴在**的時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真是太丟臉了!

這種難為情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早餐結束。

宋曦陽提出想去看看爺爺,我便領著他去了北邊的懸崖。他站在懸崖邊上,主動與我聊起了他與爺爺之間的事。

他與爺爺的初次見麵是在他還在上學的時候,那時他帶著剛剛退學的白穆雅來到北島,人生地不熟,身上的錢也不多,就問爺爺住宿費能不能算得便宜一點。

爺爺見他們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主動說閣樓上的房子沒人住,就收拾出來讓他們免費留宿在這個地方。他說,如果沒有爺爺當年的慷慨,他和陷入絕境的白穆雅當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那天從懸崖回到民宿的路上,宋曦陽難得地說了很多。關於他和白穆雅的事,關於白穆雅與導師的事以及這次白穆雅回南城的目的。

原來白穆雅當年與導師丟下一切躲去了國外的一座小城,兩個人也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時間,隻是,從前年開始,白穆雅的導師就時不時地突然暈厥,到醫院一檢查,才發現是癌症。

國外醫療費高昂,他們幾乎花去了全部的積蓄。

為了治病,兩個人過得很艱苦。在這樣的情況下,導師告訴白穆雅,實際上他還有一筆存款,但是一直被前妻獨占著。無奈之下,白穆雅便回國找到了導師的前妻,可是導師的前妻說什麽也不肯把那筆存款交出來。沒有辦法,白穆雅隻能找宋曦陽幫忙與導師的前妻打官司。

“官司要很長時間才會有結果,所以我陪她去了一趟國外,將那個男人安頓到了更好的醫院。”他平靜地說,“這一切,就當是我跟那段回憶的告別。”

“你……決定放下了嗎?”

“在她重新出現的那一刻,我大概就意識到,在我不知道的某個時候,就已經放下了。”

他看向我,眼睛裏仿佛有光,一閃而逝。

之後我和宋曦陽在北島待了兩日,等到把民宿的事徹底處理完,我們便決定一同回南城。臨行前的夜晚,我們倆又走上了天台。談起最初的相遇,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老實說,我一直很好奇,你對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麽?”我問。

此時的宋曦陽背靠著天台邊上的圍欄,微微仰著頭,眯起了眼睛,慵懶的神情顯得無比迷人。

“要聽實話?”

“當然!”我湊過去,好奇地看著他。

“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時候,你就窩在那兒。”他的語氣緩緩的,伸手指了指角落的沙發,“臉上對我的靠近充滿了警惕,但是眼睛裏,卻透露出一種渴望……”

“喂,我哪有渴望!你想太多了。”我的臉一燙,忙道。

他笑了笑,並不與我爭辯,而是用手指挑了一下我的下巴,繼續說:“就像是……被人丟棄的小貓在尋找一個合適的主人。”

“宋曦陽!”察覺到他捉弄的意味,我立刻表示抗議。

他笑得更放肆了:“你看,你現在的模樣和生氣的小貓有什麽區別呢?嗯?”

我兀自抓狂,不甘心就這麽被他嘲笑,就好像他沒有經曆過人生低穀似的,於是還擊他說:“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對你是什麽印象?”

但他又怎麽會輕易上當,想也不想地回絕說:“不想。”

“聽聽也無妨啊。”

“沒興趣。”

他一臉冷然地扔下我,想要躲回房間。但他越是躲,我就越是來勁,追在他身後說:“第一次見到某個人的時候啊,那可真是冷漠喲,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錢似的……”

他毫無預兆地停下腳步,我猛地撞了上去,詫異之中迎上了他此刻有些危險的目光。

完了。

我腦海裏猛地浮現出這兩個字,但腳下像是生了根,居然忘記了趕緊逃跑。

在我還沒回過神來之前,宋曦陽一把捧住我的臉,俯身下來,如蜻蜓點水般在我唇上落下一吻,威脅道:“可還要繼續說?”

5

我傻眼了,趕緊搖頭。

他嘴角忽地露出一抹邪笑,如惡作劇得逞般鬆開手,轉身走出天台。我看著他的背影,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親了我?這可是我的初吻!

我的心怦怦直跳,腦海裏一片混沌,什麽都是亂的。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如逃兵一樣跑回臥室,撲通倒在**。他真的親我了,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奪走了我的初吻!

可是轉念一想,親到了宋曦陽好像也不算太吃虧。畢竟,我喜歡他啊,嘿嘿。

可是他喜歡我嗎?他是喜歡的吧,若不然,他為何親我?

真是苦惱啊。

我在**躺了一晚上,完全沒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頂著熊貓眼和宋曦陽坐上了去機場的早班船。

趴在客艙的邊沿,看著北島慢慢地消失在視線裏,我內心充滿了不舍。這並不是我第一次離開北島這個地方,但我感覺會隔很長的時間才會再見。

宋曦陽沒有待在船艙裏,而是去了甲板上吹風。

我感覺有些無聊,就離開船艙跑去甲板上找他。遠遠的,我看見他站在船邊,正盯著手裏的什麽東西發呆。我仔細瞅了瞅,似乎是他一直保留著的原本打算送給白穆雅的那份禮物。

他果然還是放不下吧?

我剛冒出這樣的念頭,就看見他攤開手掌,任由手裏的盒子掉進了大海。海裏的白色泡沫瞬間將那小小的盒子吞噬,連帶著回不去的青春往事。

我假裝什麽也沒看見,偷偷回到船艙裏,蓋上外套埋頭大睡。

回到南城後不久,老爸把爺爺民宿的購買合同交給我,他說準備把民宿過戶到我的名下。繼續經營也好,賣掉也罷,全由我自己做主。

我當然舍不得賣掉,這是爺爺留在這世上最珍貴的遺物,不僅是房子本身,而且在那個地方有著美好的回憶。

所以,我打算把民宿重新裝修後,選擇一個適當的時間重新開業。但是我並沒有改裝經驗,於是隻能向宋曦陽求助。

宋曦陽在電話裏大概聽了我的想法後欣然同意,讓我周末帶著圖紙去公司找他。

那一周他要加班沒辦法回家,我隻能去他公司找他。偏偏不巧,我在宋曦陽的公司門口竟然碰到了林淺秋,我們倆都是一張震驚臉,一時猜不透對方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你是來這裏實習的嗎?”林淺秋率先問我。

“不是,我來找人。”我問,“你呢?你怎麽會在這兒?”

林淺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也來找人。”

看她害羞的模樣,多半跟喜歡的人有關。

我忽然意識到,林淺秋喜歡的人,該不會就在宋曦陽的公司吧?

“哎哎哎,老實說,你是來找雨傘男的吧?”我問。

林淺秋忙對我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我正疑惑,就看見許清河從宋曦陽的公司走了出來。

此時此刻,我簡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我的心情。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吧,林淺秋喜歡的人竟然是許清河。

許清河看見我倆也是一愣:“你們倆,認識?”

一向大大咧咧的林淺秋此刻卻變得扭捏起來,靦腆地說:“是,是啊,我們倆在同一個攝影工作室打工。”

“是嗎?”許清河看我的眼神有些複雜,指著我看向林淺秋,“莫非,她就是你說的,你們老板喜歡的那個女生?”

林淺秋趕緊捂住了許清河的嘴。

我看林淺秋緊張的模樣,覺得一定有什麽貓膩,不由得暗自理了理許清河的話。林淺秋的老板,指的是蔣嘉逸對吧?老板喜歡的女生,指的是我對吧?這麽說起來,蔣嘉逸喜歡的人原來是我?

是……我?

我的反應總是要慢半拍,等想清楚這個問題,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的遲鈍!難怪最近蔣嘉逸那麽反常,難怪他對我和宋曦陽的事那麽在意,我早該想到的……

“走,我有話問你。”當下我就撇開許清河,拉著林淺秋,鑽進了一旁的飲料店,打算把事情從頭到尾問個清楚。

“你要是對我有任何隱瞞,我們就絕交。”

“我不是要故意瞞著你的。”林淺秋辯解說,“蔣嘉逸都做得那麽明顯了,是你自己感覺不到。”

“是嗎?”

仔細想了想,好像是我自身的問題。回想起來,蔣嘉逸的確給了我不少的暗示,可是都被我一一無視了。

不過得知蔣嘉逸喜歡我,我倒沒有太多的驚詫,隻是想著,這小子不提就罷了,若是再提我便與他說清楚。

然後,我整理下頭緒,問林淺秋:“那個,那你和許清河又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說你們已經沒可能了嗎?”

“我啊,還是不想放棄。我問過許清河了,他沒跟那個女孩在一起,所以我還是打算試一試。”林淺秋說,“雖然結果不一定是好的,但如果自己不去爭取的話,感情是不會主動找上門的。”

林淺秋說這番話時,臉上的神情無比堅定。

盡管人們常常說,感情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但誰又知道不會出現奇跡呢?

林淺秋那番堅定的話,也同樣給了我無比的勇氣。

沒錯,感情是要自己爭取的。

我備受鼓舞,與林淺秋道別後便去了宋曦陽的辦公室。我敲了敲門,卻半天沒人應。問了一旁的秘書,宋曦陽的確在裏麵,於是我輕輕地開門進去。

原來宋曦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從北島回來後,他就一直沒有休假,連今天周末也必須要在辦公室裏度過。看著他睡夢中也透出疲憊的側臉,我隻覺心疼。

我不忍心吵醒他,於是坐在旁邊等著他醒過來,擔心他著涼,又將他身後的外套搭在了他的肩上。

然後我便安靜地坐在一旁做他布置給我的作業,辦公室裏隻聽得到筆尖在紙上落下的簌簌聲。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他才悠悠醒轉,睡眼蒙矓地抬頭望向我,看上去還有幾分的不清醒。

“你來了很久了?”

“你醒了?”我停下筆,看著他眉頭輕蹙的模樣很是擔憂,“你看上去太累了,要不然今晚就先回家好好休息?”

“不行,最近一直在趕工。”他隨即坐直了身體,“民宿的設計圖紙帶來了嗎?”

“嗯,帶了。”我看他這麽累,實在不忍心過於打擾他,“反正不著急,你還是先完成你的工作吧。”

他想了想,點頭說:“行,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可以邊吃邊聊。”

一直等到下午,他才做完手裏的工作。

坐在附近的餐廳裏,他開始跟我談民宿的改裝方案。不過他最近因為太忙,隻能提供大概的思路,餘下的都要我自己完成。

“你改一次圖紙就傳給我看一次,就算有偏差的地方我也可以立即幫你修正。”

在聊設計的時候,他總是用很嚴肅的口吻說話。待我把設計稿紙收好,他又立刻放鬆下來,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說:“唉……最近真的快要忙暈了啊。”

“那你多吃點吧。”我給他的碗裏夾了菜。

“你平常會做菜嗎?”他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隻會煮麵。”

他一臉如世界末日降臨般的神情。

我不解:“怎麽了?你平常公司裏的飯菜不合胃口嗎?”

我握緊筷子,給了他一個白眼。

我想,宋曦陽,我的幸福何需你擔心?因為,我的幸福就是你,隻要你在,比什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