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難言之隱

上帝是月蝕中的燈塔。

——雨果

1

當最後一科考試的結束鈴聲響起,教室裏響起了歡天喜地的掌聲,這意味著持續三個星期的癲狂總算宣告結束了。

雙胞胎姐妹興致勃勃地圍著我讓我陪她們去逛街買衣服,然而此時此刻我隻想睡覺,打了個哈欠便與她們分道揚鑣,走回寢室決心睡個天昏地暗。

等我從昏睡中醒來時,窗外的天已經暗了下來。我摸索著起身去了一趟衛生間,感覺有些餓,便從櫃子裏拿出一盒方便麵,剛泡上,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呼喊。

“夏楹!夏楹!”

我鬱鬱起身走到陽台,一眼就看見了蔣嘉逸站在寢室外的大門口,衝著我使勁揮手。這家夥就不能低調一點嗎?我皺了皺眉,轉身回到寢室,拿起桌上的手機撥電話過去,他迅速接了起來。

“你要不要睡得跟死豬一樣?我給你打了那麽多個電話你都不接!”我還沒來得及興師問罪,他反而先衝我抱怨起來。

“哦,你給我打了電話嗎?”我後知後覺地翻了一下來電記錄,果不其然,一共有五個未接來電,全都是他打的。

“你找我什麽急事兒啊?怎麽還找到學校來了。”我沒打算下去見他,隻想守著我的泡麵靜靜等待。

“快換了衣服下來,帶你去個好地方!”蔣嘉逸扯著嗓子說。

我不太情願地問:“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

“別問那麽多了,讓你來你就來唄,總之是好事。”他神秘兮兮的,半點也不肯透露。

“好吧,那你等等。”既然這樣,我就勉為其難地去吧。

“記得穿漂亮點啊!”

這家夥到底搞什麽鬼?

我納悶著,掛了電話翻箱倒櫃地想找件像樣的衣服,卻發現櫃子幾乎被各種各樣的牛仔褲和深色係的外套給塞滿了。

我這才想起,我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認真打理過自己了,這樣又怎麽能吸引男生呢?就我現在這種一臉慘白、頭發蓬亂、毫無女人味的模樣,難怪宋曦陽對我愛搭不理的。

我在心裏深刻反思了一下最近的邋遢形象,好不容易從櫃子裏翻出一條皺巴巴的黑色連衣裙,因為趕時間,結果隻能簡單束個馬尾披上大衣就出門了。

蔣嘉逸見到我的瞬間一臉嫌棄:“你說你,怎麽就不知道化個妝呢?你看人家那些女生是怎麽打扮的?”

我瞪他一眼:“你就不能閉上你的臭嘴?”

蔣嘉逸見我不高興了,立刻討好地說:“你就算不化妝也比別的女生漂亮,行了吧?”還衝我諂媚地眨眨眼,我真想一巴掌呼他臉上。

我一路都懶得理他,任憑他像個活寶似的在那講一些並不好笑的笑話。就這麽一路閑扯著到了學校的停車場,他很殷勤地給我打開車門,但是我沒上車,問他:“說吧,到底帶我去什麽地方,你要不說我可不去了。”

“大小姐,你就不能到了再問,留點驚喜嗎?”

“我怕到時候成了驚嚇可就不好了。”

“你就這麽不相信我?”他扮起了可憐,一副委屈的模樣。

“總之,你不說明白,我是不會跟著你走的。”我才不是那麽容易糊弄的人。

蔣嘉逸沒辦法,隻好掏出兩張票:“哼,你看吧,這是別人給我的演出票,據說是現在很紅的地下樂團,反正你今天考試完了,我就想帶你去開心一下嘛!”

“你什麽時候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呀?”我看了一下樂團的名字,此前根本沒聽說過。

“這個樂團真的很火嗎?可我怎麽完全沒聽別人說起過?”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種樂隊都隻在固定的場地演出,雖然他們的音樂不是時下的主流,但是粉絲都很狂熱!這票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蔣嘉逸一邊說一邊推著我上了車,“反正你也沒事,跟我去長長見識也沒什麽不好的,對吧?”

我無奈,蔣嘉逸的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了,我再拒絕好像就顯得不近人情了。於是在蔣嘉逸的軟磨硬泡之下,我們到了樂團演出的會場。雖然這個場館不大,最多也就能容納兩三百人的樣子,但場館外依舊排起了檢票入場的長隊。

走到檢票口,有人發給我和蔣嘉逸一人一張麵具。

“這用來做什麽?”我問一旁的工作人員。

“一會兒的演出會有互動環節,請戴好麵具。”

工作人員微笑著提示。

蔣嘉逸很期待和興奮,帶著我往會場裏麵走。會場裏麵沒有座位,大家都站在舞台周圍,人聲嘈雜。我不太適應這種熱鬧的氛圍,於是鑽到了會場邊上相對安靜的地方,而蔣嘉逸已經不知去了哪兒,大概是擠到中間去了吧。

過了約莫十多分鍾,演出就正式開始了。樂團的主唱和樂手都一一登台,台下的粉絲發出了陣陣尖叫聲,像是要把會場的頂蓋都給掀了,果然如蔣嘉逸所說,這個樂團的粉絲都很狂熱。

演出開始前,主唱揭曉了麵具的作用:“我們一直聽說,有很多的粉絲因為我們樂隊而相識、相戀,所以大家也給我們取了一個‘月老’的外號,因此今天為了回饋大家這麽多年來的支持,也給大家準備了一個特殊的環節,大家請拿起你們手中的麵具!”

我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這張麵具,上麵繪製有一些漂亮的羽毛和心形圖案,其餘好像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主唱說:“這些麵具都是我們的工作人員精心準備的,希望一會兒在我們演出的時候,大家把麵具戴上,說不定就能找到你們的有緣人。因為我們每一種圖案都製作了兩張相同的麵具,大家可以試著找到與你擁有相同麵具的那一個人!”

台下的粉絲又是一陣尖叫。然後在主唱的要求下,大家紛紛戴上了麵具。雖然我對這個遊戲並不感興趣,但也不想變成一個異類,所以乖乖地把麵具罩在了臉上。

演出開始後,主唱開始帶動大家一起合唱,現場的尖叫聲和合唱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老實說,這個樂團的歌還是不錯的,有點歐美靈魂樂的味道,隻是會場裏的空氣不太好,我決定到外麵透透氣。在向門口移動的過程中,我不小心撞到一個人,抬頭一看,我們倆都是一愣。

絕不僅僅是因為我們戴著同一款麵具,而是因為這個人無比麵熟。我們倆互相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我才主動摘下麵具,難以置信地問:“宋曦陽?”

宋曦陽也摘下了麵具,望了一眼舞台上的樂隊,問:“怎麽,原來你也是他們的粉絲?”

“我不是,蔣嘉逸帶我來的。”我看向人群,抱怨說,“一進來他就不知道擠到哪裏去了。”

宋曦陽扭頭看了一眼會場,說:“去外麵吧。”

“好!”我也正有此意。

2

我隨著宋曦陽來到外麵的一個小公園,我們倆各自買了一杯熱飲,找了一個長凳坐著。

公園很安靜,偶爾會路過幾個散步的人。

風有些大,宋曦陽見我縮著脖子,便取下自己的圍巾替我圍上。

天氣很冷,可我心裏很溫暖。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我開口說。

他喝了一口飲料,說:“沒辦法,程霄月是這個樂隊的粉絲,逼著我陪她過來。”

我無比羨慕地說:“你們的感情可真好,我第一次碰見你們時,還以為……還以為你們是情侶呢。”

宋曦陽兩隻手握著溫熱的飲料杯,說:“她以前幫過我很多,所以我們倆也算是有很深的革命友誼。跟你想的那種關係完全不一樣。”

“我當然知道不是那樣的關係,因為我知道……”我咬著下嘴唇,頭垂得低低的,慢慢開口,“我知道,你心裏的那個人並非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說完,我心跳如擂鼓地看向他的眼睛,希望能在他眸中捕捉到一絲我想要的信息。

可他在回避。

看著他陷入了沉默,並不願多提的樣子,我仍然不死心,拿起麵具說:“你看,我們倆今天這麽有緣,不但拿到了相同的麵具,還這麽巧碰上了,所以為了不辜負這奇妙的緣分,我們交換一個彼此的秘密怎麽樣?宋曦陽。”

宋曦陽無奈又好笑地看著我:“你幾歲了?還這麽幼稚。”

“你不一直都覺得我是個小孩子嗎?那你就不能陪小孩子玩玩?”我破罐子破摔地回答。

他完全不當一回事,繼續笑著,又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就像安慰不乖的小孩一樣。

“好了,好了,別鬧了。”

他手心的溫暖觸感透過發絲傳來,這樣的溫暖,這樣的話,忽然就讓我想起了很小的時候。

那時我生了病,鬧著不肯吃苦苦的藥,媽媽就是這麽安慰我的。

記憶突襲而來,我鼻子一酸,急忙轉過頭去。宋曦陽察覺到我的異樣,靠過來問:“怎麽了?”

他低下頭,似乎想要看清我的臉。

我趕緊用手揉了揉眼睛,說:“有沙子進眼睛了。”

宋曦陽擰起眉頭,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樣子。

擔心他發現我其實是在哭,我趕緊站起身,吸了吸鼻子說:“我們趕緊回去吧,蔣嘉逸應該在找我們了。”

然後,我有些慌亂地往會場方向走。

我知道宋曦陽一直跟在身後,我騙不過他,但他什麽也沒問。

等回到會場,演出已經結束了,很多人正在往外走。

我站在大門前掏出手機正準備給蔣嘉逸打個電話,就看見蔣嘉逸被一個身穿紅色長裙的女子拉扯著。

“不過就是讓你陪我喝酒而已,你幹嗎不去?不會是害怕吧?放心,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都說了,我約了人了!”

我本來不想打擾蔣嘉逸的好事,但蔣嘉逸一見到我就像是見到了救星,立刻朝著我飛奔而來。那紅裙女生也追了過來,待她走近,我才發現有些麵熟,仔細一看,這不是程霄月嗎?

宋曦陽在我身後,問:“你們怎麽碰到一起了?”

程霄月拉長音調不滿地說:“師兄,你把人家丟下了,我當然隻好另尋新歡啦!”說著,她便挽住了蔣嘉逸的手,“這位帥哥就是我的有緣人。”

蔣嘉逸不情願地抽出手臂,說:“你別纏著我行不行?”

程霄月一臉委屈地看著蔣嘉逸,像是要哭了,雙眼有些紅紅的。

我忍不住對蔣嘉逸說:“你怎麽能對一個女生這麽粗魯呢?你就陪陪她怎麽了,又不會少一塊肉!”

蔣嘉逸有些生氣地看向我:“夏楹!你……你是不是傻!”

“我是為了你好。人家霄月姐長得這麽漂亮,性格又直爽,人家都這麽主動了,你怎能狠心拒絕別人呢。”我一攤雙手,暗藏私心地助攻程霄月。

蔣嘉逸氣得七竅生煙,指著我罵道:“夏楹,你可真沒心沒肺!”

然後,他有些負氣地對程霄月說:“玩兒是吧?走!”說著,便不再搭理我,氣哼哼地離開了。

程霄月趕緊追上去,回頭對我燦爛一笑:“謝了啊!”

我對她揮揮手,革命的情誼就這麽建立起來了。

現在好了,世界終於清靜了。

看著兩人逐漸遠去的身影,我回頭對宋曦陽建議:“要不我們倆也去喝一杯?”

宋曦陽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麵無表情地回絕:“走吧,我送你回家。”

嘁,沒趣的男人。

我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不爽地獨自走在了前麵。

那場演出之後,寒假便正式來臨了。

放假之後,我也沒理由再繼續待在學校,隻好收拾行李搬回了家。可是我實在不想與小阿姨和弟弟有過多的接觸,所以決定找一份兼職來打發時間。

恰好在這個時候,消失多日的蔣嘉逸忽然找到了我,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創業。

蔣嘉逸是一個常會突發奇想的人,我一開始沒太當回事,不過沒過兩天他就打來電話說找好了店麵,要我一起去商量裝修的事。

坐在咖啡店裏,他把店鋪的資料遞給我,一臉認真地說著未來的打算:“雖然這個店鋪不大,但好在租金便宜,地理位置也不錯,等以後咱們賺了錢,再找個大的店麵,你覺得怎麽樣?”

我忙放下手裏的馬克杯,接過資料粗略翻看了一下,讓我很意外的是,這份資料裏不但包含了店麵詳細的設計,就連人流量都有統計。

“你來真的?”我對他的認真始料未及,“你想好做什麽了嗎?”

“當然想好了。”他抱著雙臂,自信滿滿,“當然是做我的強項啦,我打算開一個攝影工作室。我兩年前就開始籌劃了,現在一切準備就緒,隻待開工!”

原來蔣嘉逸為了自己所愛之事,從兩年前就開始籌備了。而我呢?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要什麽。

我將資料放回到桌上,不解地問:“蔣嘉逸,你還是找別人吧,我對攝影一竅不通。而且,雖然我爸平常也給我零花錢,但是我的存款也不夠出資。”

蔣嘉逸“哈”了一聲,笑著說:“誰要你的錢了啊?錢我早準備好了,你隻要出人就行了。”

“出人?我能做什麽?”我疑惑起來。

“當然是做模特啦!嘿嘿。”他打了個響指,“這對你而言再適合不過了。”

“我?你確定?”我指著自己的鼻子,難以置信。

“當然了,我的眼光絕對不會有錯。從見你的第一麵開始,我就知道你具有當模特的潛質。”蔣嘉逸篤定地說,“你就算不相信你自己,怎麽著也該相信我,對吧?”

我看著蔣嘉逸的眼睛,仍舊猶豫不決。

“好了,別擔心了,就算這個工作室賺不了錢,你也沒什麽損失,對吧?咱們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收益三七分,怎麽樣?”他對我總是特別大方。

見蔣嘉逸如此誠懇,我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於是半推半就地點頭同意了。

“好吧,我就試試看。但是你給我拍了美美的照片,我不但不用付錢,還在最後收益的時候參與分成,這也太讓我不安了,以後工作室有啥粗活累活就交給我吧。”

蔣嘉逸聽我說完,哈哈笑起來。他說:“夏楹,你有時候怎麽這麽可愛!”

我撓撓頭,傻嗬嗬地笑了兩聲。

3

老實說,我對做模特完全沒有興趣,不過也總比我整個寒假無事可做的好。

抱著這種試一試的心態,我加入了蔣嘉逸的工作室。

為了把工作室打造得更加完美,蔣嘉逸還把宋曦陽請來做設計。這當然有些大材小用,但蔣嘉逸可不管這些,他給宋曦陽的報酬隻是一頓晚飯。

我一直沒搞明白他們倆的關係,有時候旁敲側擊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宋曦陽是個守口如瓶的人,蔣嘉逸總是岔開話題,他們倆在這個問題上有著非一般的默契。

雖然我對此很不爽,但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打探,畢竟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隱私。

但是沒過多久,我意外得知了蔣嘉逸的身份,而這件事的起因在於工作室開張沒多久就遇到了困難。

由於缺乏資金,蔣嘉逸沒有能力再招新的員工,這也是他要我做模特的原因之一。

但是拍攝人像和拍攝靜物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後期處理非常重要,一開始接待的幾個客人對成片都不太滿意,在網上相繼給出了好幾個差評,這令蔣嘉逸很受打擊。畢竟他雄心勃勃地想要做出一番事業,沒想到剛起步就遭受這麽大的打擊。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對於攝影我是外行,完全幫不上忙,隻是看著他每日枯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的樣子,讓人看了很難過。

這種時候唯一能幫得上忙的大概也隻有宋曦陽了,於是我偷偷給宋曦陽發了短信,宋曦陽很快就回了過來,他說下午會抽空來一趟。

這一天依然沒有客人預約,大概是網上的差評讓其他客人望而卻步。我和蔣嘉逸枯坐在店門口的長凳上,一人端著一杯奶茶發呆。

“你說,我是不是不適合做攝影師?”這是我認識蔣嘉逸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氣餒。

“誰說的?誰在夢想的道路上不會遇到阻礙啊。”我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振作一點,你可是拿過獎的人!”

但這些話並沒有讓他好過,他仍舊呆滯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對此我也束手無策,因為我從小就不善於安慰別人。

“對不起啊,蔣嘉逸,我表麵上是你的合夥人,但到了關鍵時候什麽也幫不了你。”說實話,我很內疚,畢竟在我困難的時候,蔣嘉逸總是仗義出手相助,可是他遇到困難,我卻無能為力。

“別說傻話了,這是我的問題,跟你沒關係,是我技不如人。”他已然自暴自棄。

“既然知道自己技不如人,當初怎麽還想著要開工作室?”

就在我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接下去的時候,宋曦陽如同“救世主”一般登場了。咦?不對,他這分明是來砸場的吧?

我抬起頭,使勁衝著走過來的宋曦陽眨眼睛。他不會說話就不要亂說話,讓他來是來幫忙的,可不是來火上澆油的!

宋曦陽無視我的暗示,走到蔣嘉逸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蔣嘉逸本就難受,被宋曦陽這麽一說,哪裏還忍得下這口氣,“啪”一聲使勁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怒氣衝衝地與宋曦陽對視。

“你有種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無語地撫額,為什麽這兩個人好的時候如同雙胞胎兄弟,不好的時候就跟孩子似的因為一件小事就吵起來?

眼看一場大戰一觸即發,我趕緊插到兩人中間,雙手交叉做了休戰的動作。

“停停停!拜托,你們倆能不能別這麽幼稚,這種時候吵架有意思嗎?”我左右看著他們,想著我在中間,他們想要打架也打不起來吧。

宋曦陽絲毫不避諱地說:“我隻是看不慣有的人當初信誓旦旦地要證明自己,但是一遇到問題就隻想著逃避。”

被說中要害的蔣嘉逸臉一紅,反駁說:“我可沒想逃避!”反應很大,聲音卻小小的,沒有底氣。

“是嗎?剛才技不如人是你自己說的吧,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是我謙虛的說法,懂不懂!”蔣嘉逸嘴硬地辯解。

見蔣嘉逸一改剛才的頹然,我心裏暗喜,果然還是宋曦陽的激將法對他有用。

於是,我打算再幫蔣嘉逸一把。

“曦陽哥哥。”我捏著嗓子叫著宋曦陽,諂媚地說,“你平常都很有辦法的,既然你親自上門來了,一定是想到什麽好的方法了,對吧?”

老天都知道我的用意,但蔣嘉逸這個家夥不開竅,不懂我的好意,一臉震驚地指著我問:“你……你剛才叫他什麽?曦陽哥哥?你什麽時候跟這家夥變得這麽親密了?”

“哎呀。”我趕緊抱住蔣嘉逸的胳膊,尷尬地示意他別再說話。

這個家夥腦子也真是生鏽了,不知道我是在幫他嗎?

宋曦陽倒是看出了我的用意,轉身進了工作室:“蔣嘉逸,你隻是覺得遇到問題做不下去了,但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怎麽解決問題,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蔣嘉逸跟了進去,氣餒地說:“沒有!”

“我倒是有個方法,不過……”

宋曦陽說了開頭,就不再繼續說下去,故意賣關子。

“宋曦陽你別吊我胃口!”蔣嘉逸率先沉不住氣了。

“這就是你對恩人的態度?”

宋曦陽扭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蔣嘉逸頓時打起精神,連忙親昵地拍了拍宋曦陽的肩膀,一副狗腿子的模樣:“哎呀,宋先生,我們倆還介意這些做什麽?來來來,快坐!”接著一轉頭對著我使喚,“夏楹,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給咱們恩人上茶?”

我迅速反應過來,連忙跑去茶水室衝了一杯速溶咖啡。

4

“沒茶,將就喝一口咖啡吧。”我恭敬地將咖啡遞給宋曦陽。

宋曦陽端著杯子喝了一口,皺皺眉,嫌棄地說:“難喝。”

然後,就把杯子放下了。

我“嘶”一聲,對宋曦陽道:“宋曦陽,你真是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宋曦陽挑眉看我。

蔣嘉逸連忙對我吼:“夏楹你看看你,一點女人味都沒有,難怪沒男人要。宋先生哪裏得寸進尺了!”

“蔣嘉逸,你!”我氣得一拳落在蔣嘉逸胸口。

蔣嘉逸一邊揉著胸口,一邊將我拉到一旁,哄道:“哎喲,姑奶奶,我開句玩笑,你別氣,別氣啊。”

我扭頭看向宋曦陽,對蔣嘉逸說:“他故意鬧你,你趕緊把方法問出來。”

“我知道。”蔣嘉逸拍拍我的胳膊,然後走過去弓著腰,笑嗬嗬地問,“宋先生啊,您說的究竟是什麽辦法呢?”

宋曦陽沉吟半晌緩緩開口說:“找家裏人。”

僅僅四個字,差點兒讓我噴血。原來宋曦陽這麽喜歡當說客,當了我的,又來當蔣嘉逸的。

“哦喲,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好主意呢?原來是這個爛到不能再爛的點子。”蔣嘉逸聽完便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陰陽怪氣地說,“是我爺爺叫你來的吧?我就說,你一個大忙人怎麽有空突然跑到我們這裏來,原來早有預謀啊。”

宋曦陽沒有否認,也沒有就此承認,而是打起了太極。

“我是為了你好才這麽建議你的。”

“那真是謝謝你的關心了,我不需要。”蔣嘉逸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看著辦,不需要那個老頭操心,他還是多操心自己的身體吧。”

看來蔣嘉逸和家裏人的矛盾還真是大啊。

我站在一邊,為了避免自己說錯話,索性閉緊了嘴巴。

宋曦陽興許是猜到了蔣嘉逸的反應,也沒有多說話。他慷慨地表示,如果蔣嘉逸真的走投無路了,可以借給他一筆錢。

蔣嘉逸將自尊心高高掛起,執拗地認為宋曦陽跟他爺爺是一夥的,因而嚴詞拒絕。

“行吧,看你這麽有骨氣,我就不管你的事了。”宋曦陽收回蹺起的二郎腿,轉身走出了工作室。

蔣嘉逸一副“頭可斷發型不能亂”的姿態站著,沒有要送的意思。

出於禮貌,我趕緊跑出去送宋曦陽。宋曦陽掏出鑰匙開車鎖,說:“你有空就幫我勸勸嘉逸,他更聽你的話。”

“他那個人鑽了牛角尖,我說話也沒用啊。”

打開車門,宋曦陽回頭看了我一眼:“他這個人就是死要麵子,等真的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是會回去找家裏人的。這幾天你先陪著他,旁敲側擊一下。”

我不滿地垂著頭,把玩著手指頭,嘀咕道:“你就那麽喜歡讓我去陪別的男孩子嗎?”

“什麽?”他微微挑眉。

“沒什麽。”我抬起頭,說,“你放心,我一定按你的話來做。”

宋曦陽的嘴角揚起一條淺淺的弧度,對我說:“你上車。”

“啊?”我指指自己,“我?”

“上車。”宋曦陽坐進駕駛座,我趕忙繞到副駕駛座旁,開門進車坐下。

宋曦陽打開暖氣,問:“你知道蔣嘉逸的身份嗎?”

“不知道。”我坦誠回答,“但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吧。”

宋曦陽輕笑了一下:“你猜到了哪些?”

“這個不重要,他的身份我不是很感興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跟蔣嘉逸是什麽關係?”我扭頭看著宋曦陽,眼睛裏似乎迸射出光芒。

我其實做好了被宋曦陽拒絕的準備,但我沒想到他聳聳肩,坦然地說:“他爺爺對我有恩。我在大學的時候,一直被我的老師剽竊設計,但因為是老師,我一直不曾計較。畢業後,我的老師接手的一個項目出現了問題,卻把責任全部推給了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蔣嘉逸的爺爺幫我出了一筆錢,擺平了那件事。當然,這件事之後,我和老師也算徹底了結了所有的關係,算是因禍得福吧。”

原來如此,難怪宋曦陽要替蔣嘉逸的爺爺做說客了。

“蔣嘉逸的爺爺為什麽要幫你?”我說出心底的疑問。

“我也不清楚,他的脾氣一向古怪,大抵那個時候他相信我這個後輩小生吧。”宋曦陽說到這裏便止住了,“好了,不能再透露給你其他的信息,要是嘉逸知道了,會怪我多嘴。今天的事,你也不要跟其他人提起。”

“我保證!”我舉起手發誓,心裏樂開了花,這還是宋曦陽第一次主動跟我聊起他自己的事。

“那……這樣算不算是有了屬於我們倆的秘密?”我喜滋滋地問。

宋曦陽戳了戳我的腦袋,不解風情地打破了我小小的幻想:“不要自作多情。”

“喂,你這個人怎麽總是這麽無趣,就不能依我一回嗎?”

“不能。”宋曦陽啟動車子,說,“下車,回去。”

我瞪了宋曦陽一眼,憤憤不平地下車。然後,我看著宋曦陽驅車離開,嘴角噙著一抹不自覺的笑。

我沒有在意,而是在心底猜測著蔣嘉逸的身份。

按照宋曦陽的說法,蔣嘉逸的爺爺多半是從事建築行業的。

因為老爸的緣故,我對南城來頭較大的幾個房地產商和建築商都叫得出名字,裏麵唯一一個姓蔣的也就是金和公司的老板。金和公司涉足的可不僅僅是房地產,還包括酒店和度假村的經營。

以蔣嘉逸花錢的誇張程度來看,肯定不是一般的富二代,如果是金和公司老板的孫子,那就說得通了。但是既然蔣嘉逸不願意談及他的身份,我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吧。

隻可惜,因為蔣嘉逸的固執,攝影室的工作徹底停了。

整整一個星期,隻有兩三個顧客上門。然而這些顧客在看了此前拍攝的樣片後,都沒有了下文。蔣嘉逸整日鬱悶,我幫不上忙,也隻能陪著他在工作室裏打發時間。

5

又苦惱了幾天後,情況依然沒有改善,蔣嘉逸決定關門歇業,無論我怎麽勸,他都聽不進去。

最後一天,我到工作室幫他收拾要帶走的東西。看著他站在攝影室裏依依不舍地看著辛苦搭建起來的攝影棚,我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安慰。

人生大概必須要經曆這樣的挫折才能不斷成長吧?我想起了自己落榜的那段時間,也曾這樣自怨自艾。

我沒有上前打擾他,這個時候他需要安靜地獨自道別。

我退到外麵,想想蔣嘉逸的行為,也覺得有一些搞笑。他看起來十分重視這次創業,但遇到困難時卻不懂得變通。

到底還是太年輕。

想到這裏,我覺得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我一邊歎氣一邊將所有東西分類放進箱子。這時,工作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說:“不好意思,我們已經關門了……”話還沒說完,我就愣住了。

來的人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竟然是程霄月!

她的每次登場都充滿了巨星範兒,一襲黑色大衣,冷豔的臉上戴著一副名牌墨鏡,走路帶風的姿勢宛如電視上霸氣的女明星。

“哈囉,好久不見!”她摘下墨鏡,衝著我輕輕揮手。

我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對著樓上喊:“蔣嘉逸,趕緊下來,來客人了!”

蔣嘉逸聽到我的喊聲,“咚咚咚”地跑下樓,看到站在門口的程霄月也是一愣:“你……你怎麽來了?”

“怎麽,你們不歡迎我嗎?”她擺弄著手裏的墨鏡,一臉哀怨,“我可是給你們送福氣的人。”

我以為程霄月是從宋曦陽那裏聽說了工作室的事,因而上門來照顧生意的,於是熱情地招呼她:“怎麽會不歡迎呢?俗話說,顧客就是上帝嘛!你先坐啊,我去給你倒水。”

蔣嘉逸卻仿佛死心一般,拉住了我,對著程霄月說:“抱歉,我們已經決定關門了,你還是去找別的地方吧。”

“喂,蔣嘉逸,你腦子壞掉了?哪有客人上門你把人趕走的!”我忍不住狠狠罵他。

程霄月聞言,隻是淡淡一笑:“沒關係,我今天不是來找你拍攝的,而是找你商量另一件事。”

我和蔣嘉逸看看彼此,異口同聲地問:“什麽事?”

程霄月自顧自坐到了沙發上:“我們坐下說,行嗎?”

蔣嘉逸狐疑地坐在了她的對麵,我出於禮貌去了茶水室倒水,一回來就聽見蔣嘉逸激動地說:“沒問題!完全沒問題!”

看他激動得像個孩子一樣又蹦又跳,我一頭霧水,看向程霄月:“你給他吃興奮劑了?”

程霄月抿著嘴笑了會兒,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這個工作室的老板娘了。”

“老板娘?”我手裏的杯子差一點摔到地上,幸好程霄月趕緊接了過去。

我看看蔣嘉逸,又看看程霄月,難以置信地問:“你們倆什麽時候在一起的,難道是上一次舞會之後?”

蔣嘉逸直翻白眼:“我說夏楹,你腦袋裏怎麽就知道情情愛愛的,是不是整天看偶像劇看多了?”

“那老板娘是什麽意思啊?”我全然跟不上他們倆的節奏。

程霄月捂著嘴笑了笑說:“你想多啦,我的意思是,我決定投資工作室,但前提是,我要占60%的收益。”

“真的?哈哈哈!”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蔣嘉逸,你的工作室有救了!”

經曆了最初的興奮,此時蔣嘉逸反而冷靜了下來,他盯著程霄月,從上到下仔細審視一番,不放心地問:“你為什麽突然想到要投資我的工作室呢?該不會是宋曦陽那家夥叫你來的吧?”

“他?”程霄月嗤之以鼻,“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怎麽可能會對那個渾蛋言聽計從?”

“我一直很奇怪,你跟宋曦陽到底什麽關係?”蔣嘉逸好像還是沒辦法打消心裏的疑慮,揪著程霄月和宋曦陽的關係不放,“我看你們關係不一般啊。”

“隻不過是要好的前後輩,沒什麽特別的。”程霄月被這麽一問,不高興地撇撇嘴,“你一個大男人要不要這麽婆婆媽媽的,你要是不答應,我可走了啊!”

“別別別!”我忙按住要起身的程霄月,轉身踢了一下蔣嘉逸的腿,“還糾結什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蔣嘉逸沉默了幾秒,像是就此下定了決心,點頭說:“行,那就這樣吧,反正已經一團糟了,你來了之後,總不至於比現在更糟。”

程霄月意味深長地衝我一笑,我沒太明白那個笑容的意思,但總覺得有貓膩。可這種時候已經沒辦法計較那麽多了。

“既然你決定了,那麽今天咱們就擬好合同,明天我們就正式簽約,怎麽樣?”

麵對程霄月的提議,蔣嘉逸沒有任何遲疑,畢竟這是現在唯一能讓工作室起死回生的希望。

就這樣,第二天程霄月不僅帶來了合同,還帶來了一位非常可愛的打工妹。

打工妹名叫林淺秋,是程霄月的好友介紹的,雖然學的是動畫設計,但特別擅長後期修圖,為了賺一些零用錢就決定過來幫忙,原本冷冷清清的工作室瞬間變得熱鬧起來。

馬上就是春節,蔣嘉逸決定趁著這個時間把攝影室重新裝修一番,等到春節過後再重新開業,所以接下來的一周我都沒什麽事做。

我在電話裏給宋曦陽匯報了這個消息,宋曦陽好似一點也不意外,淡淡地“哦”了一句。再想起那天程霄月無意中露出的神秘微笑,我瞬間感覺受到了欺騙。

“你……該不會真的和程霄月是一夥的吧?”

“你現在才看出來?”宋曦陽的語氣聽上去並沒有隱瞞的打算,“不過,你千萬不要在蔣嘉逸麵前說漏了嘴。”

“我真是佩服!霄月姐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吧!”我由衷地感歎,“她不去做演員真是可惜了。”

“你倒是說對了,她以前一直是話劇社的成員,演技很不錯。”

“拜托,我這不是在誇她!”我兀自朝著天上翻了一個白眼,“那,林淺秋也是你找來的?”

“你們這步棋走得可真謹慎,你說萬一蔣嘉逸知道了該怎麽辦呢?”我隱隱擔心著。

宋曦陽默然半晌,說:“或許嘉逸知道了會生氣,但這也是出於愛護他的目的。他爺爺的身體最近不太好,唯一擔心的就是他這個獨孫。表麵上不說,但什麽都願意為他付出。這就是家人的意義所在,不是嗎?我相信嘉逸知道了的話,應該會理解他爺爺的苦心。”

他爺爺對他真好,我聽到這裏,不由得沉默。

“春節你打算怎麽過?”宋曦陽忽然問我。

“暫時沒什麽打算,怎麽了?”

“回家跟家人好好相處吧,你啊,現在還有機會,就好好珍惜著。”又來了。每次跟宋曦陽說到這個問題,我都覺得煩躁,雖然知道他是為我好,但是我總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有著莫大的代溝。

“知道了,囉唆。不跟你說了,先掛了。”

這一次,輪到我主動掛了電話。

跟家人好好相處?我已經好久沒跟他們好好相處了。

我放下手機,看著桌上的日曆,鮮紅色的數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這並不是一個什麽值得開心的日子,因為就在我六歲時的那一年除夕夜,母親收拾行李離開了家。無論我在她身後怎麽哭喊,她拖著行李箱,隻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一次回頭也沒有。

從那以後,在我的心裏,家人的意義就再也不存在了。

所以,又有什麽好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