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與之相逢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隻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生的所有,也不惜獲取刹那陰陽的交流,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本應屬於你的心,

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為隻為那塵世轉變的麵孔後的翻雲覆雨手。

——《滾滾紅塵》

1

不知道什麽原因,我最近愛上了聽老歌。

課間的時候,戴著耳機,望著教室外麵樹葉漸漸變黃的梧桐樹,我這才發覺,離在北島的日子已經好久了。

我聽著耳機裏緩緩流淌的音樂,腦海裏偶爾會浮現出一個麵朝大海的孤獨背影,熟悉又陌生。

不過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回憶,當下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我不得不收起一切心緒,專注於課堂上老師的滔滔不絕。

回到學校複讀的這三個月,我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每天除了上課、睡覺、吃飯,再無其他。

以前的朋友各奔東西,彼此很少再有交流,再加上我本來朋友就不太多,因此連放學後的活動都全部省掉了。唯一還保有聯係的竟然是在北島認識的蔣嘉逸,偶爾我們會通過微信聊上一陣。明年就要大學畢業的他最近也很忙,為了前途焦慮著,所以目前也處於失蹤狀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就在我正琢磨著這個家夥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麻煩的時候,他的微信就來了。

我瞟了一眼轉過身在黑板上書寫算式的數學老師,偷偷打開了手機的聊天界麵。

他問:“美女,最近忙不忙啊?”

我快速地回了一句:“忙。正在上課,下課聯係。”

他很快就回了過來:“你先上課吧。”附帶一個賣萌的可愛表情。

我關上手機,又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黑板,可心緒總是起伏不定。

其實,我一直都期盼著蔣嘉逸找我的時候,能給我帶來一點那個人的消息。

可每次都是失望。

我也不太明白自己的這種心情,明明和宋曦陽僅僅相處不到十天,說過的話也不多,但就是想知道他的近況,想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會一個人在夜晚對著大海喝一口啤酒。

我甚至有時候會暗自懊悔,要是在他離開之前留下他的聯係方式就好了。

其實想要知道他的聯係方式並不難,隻要找蔣嘉逸和爺爺問,他們一定會告訴我。然而,我卻找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你要宋曦陽的電話號碼幹嗎?你該不會對他有意思吧?”毫無疑問地,他們到時候一定會這麽問我。

那麽我該怎麽回答呢?

“我怎麽可能對那種人有意思?”

這樣的回答總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其實就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從北島分別之後,我總是會想起他。

以前我覺得“喜歡”這個詞對於我來說,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

因為父母的關係,我從來不相信男女之間的感情。青春期時代,周圍的同學和朋友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男神”或者“女神”,也許是某個明星,也許是學校裏叱吒風雲的人物,但能讓我心動的人,一個都找不出來。

就算跟我要好的人多半都是男生,我也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有過一丁點的曖昧,在我眼裏,他們就是我的同類,甚至沒有性別之分。更準確一點說,在我看來這種男女生之間的“喜歡”,顯得十分幼稚可笑。所以,當我發現自己開始在意宋曦陽的時候,我也迷茫了,我不知道這種感覺代表什麽,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宋曦陽這三個字,留在了我心裏的某個地方,成了一個不能對外人傾訴的秘密。

所以一想到蔣嘉逸與爺爺壞笑調侃的表情,我打死也問不出口這個問題。

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沒有骨氣的慫蛋。

下課之後,我立刻躲進了廁所,迫不及待地給蔣嘉逸回了微信。

“你找我有什麽事啊?”

蔣嘉逸沒過多久就回了過來。

“我下周要到你學校附近辦點事兒!”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莫名地有了一種期待。

“你一個人?”

蔣嘉逸很快回複。

“那當然了,不然還有誰?到時候你可得請我吃飯啊。”

我心裏湧上的希望之火瞬間被他熄滅,憤憤地在鍵盤上敲擊。

“嗬嗬,哦。”

我的回複在蔣嘉逸看來大概太過敷衍,他立刻表示不滿,發了一段語音過來。

“喂喂喂,幹嗎啊!怎麽那麽勉強啊?你知不知道好多人等著請我吃飯我還不稀罕去呢,這是在給你機會,你要好好珍惜,懂不懂!”

這個家夥就會厚著臉皮說大話,我對他的這種自賣自誇行為早已習以為常,從來沒當回事兒。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周幾過來?”

“時間還沒定,提前一天跟你聯係。”

如此約定後,我重新回到了教室。

又過了一周,蔣嘉逸給我打來電話,說他要在周日的早上跟實習經理來這邊談一個合作案。因為一整天都要工作,當天晚上他還要趕著和經理去外地出差,所以我們預計隻能在一起吃個晚飯。誰知道,他當晚臨時被經理拉去了一個飯局,最後好不容易才逃脫,等他匆匆趕到我們約定的中餐館時,已經快八點了。

“你預訂的航班是幾點起飛啊?”我有時間強迫症,所以一旦超出了預計的時間我就會莫名地不安和焦慮。

“十一點。”他倒是很淡定地蹺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夾菜,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即將要去趕飛機的人。

“從這裏到機場就要一個多小時,你確定你來得及?”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表。

“管他的呢,錯過了飛機正好,我本來就不想去。”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實在是無語,他好像對於工作的事完全不在意。

“哎,你不是在那個公司實習嗎,你就不怕領導罵你?”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愣了一下,拿著筷子在空中畫了一圈,接著“啊”了一聲,神情極為不自然。我隱約察覺到他好像隱瞞了什麽事情。

“那個……我沒跟你說吧?我們公司的領導人特別好,特別人性化,從來不會責罵員工,我隻要請假就沒事了。”他一臉幹笑。

“是嗎?那你運氣真是好,遇到這麽好的領導。”我也衝他假笑了一下。

鬼才會相信呢!不過既然他不願意說,那我也懶得追問。我和蔣嘉逸不同的地方是,我從來不會主動去戳破別人的隱私。

“啊,對了對了,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明年暑假的時候,我正好畢業,你呢,也考完了,咱們再回北島去溜達溜達,怎麽樣?”他突然興致勃勃地提議。

“明年暑假?不是還早嘛。”我狐疑地看著他,問,“我去北島還能理解,你去過一次又去第二次有什麽意思?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在偷偷計劃什麽?”

或許是我的眼神有些犀利,蔣嘉逸的臉頰變得緋紅,不自然地摸了摸頭發:“也不是什麽計劃啊,我隻是覺得,我們是在北島認識的嘛,你不覺得那個地方很有紀念意義嗎?”

紀念意義?這有什麽好紀念的。

蔣嘉逸瞟了我一眼,心虛地說:“你不要想太多啊,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明年你正好考完,想替你慶祝一下而已!”

“你這麽一個不正經的人,我不信。”我搖搖頭。

“喂,你怎麽這樣?”他佯怒,抗議說,“我真心把你當朋友,你怎麽能說我不正經呢?好像我做事總是不靠譜,別有居心似的。”

聽到“別有居心”這個詞,我“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他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可沒自戀到以為他對我有非分之想!

“喂!”他見我笑起來,真的惱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這麽拒絕下去就顯得我矯情了,既然他說了要給我慶祝,那我好好接受就行了。

他見我這般態度,問:“你同意了?”

“對啊,反正我也要去北島看爺爺,那咱們就一起咯。”我攤手。

他顯得很是開心,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

“那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我把北島的整條商業街都包下來給你慶祝。”他張開手臂,誇張地比畫著說,“我是認真的!”

“嗯,真的是好感動。”我故作被感動的樣子,頻頻點頭。

他要為我慶祝我能信,但是把整條商業街包下來,也太誇張了些。他一個剛畢業的學生,怎麽可能會有那麽多錢?但是,回想起在北島的時候,他租過遊艇,也不是真的沒可能。

這就讓我困惑了,雖說我跟蔣嘉逸成了好友,但他的身份好似一個謎,他從來沒跟我提起過。

罷了,沒空揣測他人的事,先處理好自己的事吧。

在送走了蔣嘉逸之後,我又投入到了日複一日的學習之中。因為和蔣嘉逸的這個約定,我對於明年的考試又多了幾分期許。

我很想證明給宋曦陽看,我並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我也能靠自己的努力,打敗現階段遇到的困難,日後成為能與他並肩的人。

隻是我不知道,明年的那個時候他還會不會出現在北島。

2

第二年的考試和我預想的一樣順利,七月底我收到了心儀學校寄來的錄取通知書。

為了慶祝我考試順利,我爸在我們城內最好的一家酒店包了幾十桌宴席。雖然對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甚至都沒有出席那場宴會,但看得出來,他為此感到非常驕傲。

我爸年少時貪玩,沒念過多少書,年紀輕輕就到了南城來打工賺錢,後來靠著做建材生意狠賺了一筆,生意慢慢越做越大。他時常對我念叨,年輕時該多念些書,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但我從來不以為意。

拿到通知書的那天,老爸表現得比我還激動,緊抓著我的手說:“楹楹啊,你老爸我算是後繼有人了!”

我無視他的熱情,淡淡地說:“我可沒打算繼承你,你還是把希望放你兒子身上吧。”

我爸隻能訕訕地笑,最後摸著腦袋嘀咕:“他是我孩子,你也是我孩子嘛。”

但即便如此,我也沒想過要接手他的公司。

我對他那個建材公司沒有任何興趣。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真正渴望的是什麽,對於未來也沒有明確的目標。以前總是想著要考試,那麽考試完了應該做什麽呢?我從來沒有想過。

所以我在填誌願的時候,糾結了很久,最終選來選去,我選定了南城X大的建築學專業。

當蔣嘉逸聽到我的專業時,驚訝地在電話那頭大叫:“夏楹,你瘋了吧?女生幹嗎去學建築,你這是在自虐,懂不懂?”

“可我喜歡挑戰有難度的事。”我想象著蔣嘉逸似乎下巴掉在地上的表情,兀自覺得好笑。

“好吧好吧,你這脾氣,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反正你做好準備吧,到時候別怪我沒勸你。”蔣嘉逸很快就放棄了說服我。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我沒有告訴蔣嘉逸,我選擇建築學,也與宋曦陽是建築設計師有關。

我很想證明,有一天我也可以達到與他一樣的高度。

我承認這種把宋曦陽當成假想敵的行為很幼稚可笑,有時候連我自己都鄙視自己:說不定人家早把你給忘了,就你自己在這裏一廂情願。

八月的時候,我和蔣嘉逸如期在北島會合了。蔣嘉逸果然是大手筆,當我到達北島的時候簡直傻眼了,整條商業街都掛著慶祝我考試順利的橫幅,我當時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怎麽樣?我很夠意思吧!”蔣嘉逸對於他的“傑作”頗為滿意,一臉得意地對著我炫耀。

我苦笑,蔣嘉逸,你是不是傻啊!

我也真的是無從吐槽。

雖然我不高興,但爺爺為此高興壞了,用他的話說,覺得“倍兒有麵子”,在街上走路都帶風的那種爽!在這件事上,他是堅定地站在蔣嘉逸那一邊的。

我隻能無奈地撫額。

爺爺的民宿還是和往年一樣沒有什麽變化,吃過晚飯,我一個人跑到天台吹風。

大海寧靜得有些孤獨,我坐在了去年宋曦陽常坐的那個位置,望著遠處的太陽漸漸落下,天空慢慢由淺淺的粉色變成深紅色,海水在夕陽的照耀之下波光粼粼,透著金色的光。此刻的風景如此美好,但我的心在不斷地下沉。

我知道宋曦陽不會出現了,期待了許久的事,注定還是要落空。我第一次體會到“相逢不易”這句話的含義。

那天,我一個人坐在無人的天台,看著夕陽落下,星辰升起,任憑海風肆意地弄亂我的頭發,像是自虐一般感受著海風刮過皮膚帶來的輕微刺痛感。

但這種痛感,與心中的失落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不過,我很快地收拾好了這種無聊的自憐自艾,此後和蔣嘉逸在北島瘋玩了大半個月。一轉眼就到了入學的時間。

蔣嘉逸的確很夠朋友,開學前還把我約去南城一家高級的意大利餐廳吃了一頓,算是為我提前“慶祝”即將到來的求學生涯。

然而,等到正式開學,我才恍然明白蔣嘉逸當初所說的“自虐”到底是什麽意思。報到的那天,我一走進教室,就被密密麻麻的人著實嚇了一跳。

準確地說,是被班上的男女比例嚇了一跳。整個班上一共就三個女生,除了我,就剩一對雙胞胎姐妹。

這對姐妹一個叫程寧,一個叫程靜,無論從穿著長相還是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都向人昭示著,這兩個人是不折不扣的學霸。

再看看我自己,破洞牛仔褲配白色背心,再加一個馬尾,怎麽看都是吊兒郎當的異類。

但是,我們三個意外地合得來,每天一起泡圖書館做作業到淩晨一兩點。

她們總是很準時地能在第二天七點就起床,再把我從被窩拖起來一路跑去食堂搶飯。

別人的生活都是豐富多彩的,而我的生活反而簡單了許多,加上院係裏大多都是男生,就連女生之間常有的鉤心鬥角都免了。我反而很喜歡這種“純粹”的生活,當身邊的人都充滿動力不斷向上的時候,身處其中的自己也難免會被感染。

周末時,我仍舊會去逛街、看電影,再順帶收攬一筐美食,不然真的會和這個社會脫節。而雙胞胎姐妹則找了兼職,她們家也不缺錢,就是為了積累一些工作經驗。這麽一對比,我又覺得自己很墮落。

臨近冬天的時候,蔣嘉逸毫無預兆地跑到學校來找我。在學校附近一家人滿為患的火鍋店,我們倆略顯沉默地對坐著,和周圍鬧哄哄的景象顯得格格不入。

他一句話也不說,一罐一罐地喝著悶酒。我覺得再這麽下去十分不妙,我可不想待會照顧一個酒鬼,於是我決定主動出擊。

“蔣嘉逸……你失戀了?”我試探地問,認真觀察著他的反應。

結果他果斷地送了我一個白眼,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液,很不要臉地強調:“胡說什麽呢!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就隻有我甩別人的份兒,我可沒被人甩過!”

我了解他的德行,他嘴硬慣了,就算真的失戀也會顧忌麵子不會坦白交代,因此我準備換個問法:“是是是,我知道你厲害。那你說說啊,到底出了什麽事,說不定我能幫你想點辦法呢?雖然我知道你一個人也有辦法解決,但是俗話說,兩個諸葛亮抵一個臭皮匠嘛!”

他狐疑地偏著腦袋:“俗話是這麽說的嗎?”

“差不多就行了唄,幹嗎計較那麽多?”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嘛!

蔣嘉逸沉默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好像在糾結怎麽開口。接著,他猛喝了一口啤酒,像是下定決心地說:“我決定了,我要從家裏搬出來,馬上搬!”

對於這個答案,我倒顯得很平靜。

嗯,跟我一樣,與家裏不合嗎?

我隨口猜測,問:“不會是你和家裏人意見不合,鬧矛盾了吧?”

蔣嘉逸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算是默認了我的猜測。

這也能猜對,我可真佩服我自己。

不過我這個人雖然一向沒心沒肺的,也不太關心別人的事,但是蔣嘉逸已經跟我發展出了革命一般的友誼,所以這一次我決定堅決地站在他這邊。

“其實你根本不用這麽苦惱,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唄,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決定你的人生。”我雲淡風輕地說著義正詞嚴的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蔣嘉逸愣了片刻,盯著我看了半天,問:“楹楹,怎麽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果然,我被當成白癡了。

我懶懶地抬起眼皮子看著蔣嘉逸,白了他一眼。

蔣嘉逸揪著我打趣,笑著說:“你知道剛才我覺得你像誰嗎?像我以前讀書時的班主任!你是不是走錯了片場啊,夏楹,哈哈哈……”

“蔣嘉逸,你再笑試試看!”我恨不得用眼神殺死他。

蔣嘉逸完全無視我殺人般的眼神,肆無忌憚地大笑著。但或許也是因為這句聽起來有些矯情的話,讓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算了,他笑便笑吧,開心就好。我這樣想。

3

從那次以後,蔣嘉逸就從家裏搬了出來,在他就讀的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單人公寓,和家裏人徹底斷絕了往來。他也一掃此前的頹然,變得信心十足,決心要在大學畢業後靠自己闖出一番大的事業,盡管他依舊對未來沒有詳細的規劃。

不過,這一切都是他的選擇,我這種也沒有規劃的人,還是少操心些別人的事吧。

臨近元旦節,雙胞胎姐妹邀請我一起去看一個建築設計展,說是對咱們的課程有一定的幫助。

這個展覽的票沒有對外銷售,隻邀請了一些專業人士,所以很搶手。她們從熟人那裏拿到了多餘的票,就帶我一起過去了。

這場設計展的排場比我預想的還要大,我和雙胞胎姐妹跟著排隊的人群進入會場,按著領取的號碼牌入座,等著聽取報告。

會場最前排坐著的都是如今建築設計圈裏響當當的人物,我們三個就像是沒見過世麵的小白兔,坐在會場角落裏,心裏惴惴不安。等報告一結束,我們仨立刻跑到會場最頂層的coco奶茶店一人點了一杯飲料,這才稍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媽呀,剛才真的緊張死了。你們注意到了沒,有好多電視台的記者,這陣仗也忒大了。早知道這樣,我就該穿正式點兒,說不定還能上電視呢。”程寧無比懊悔。

程靜也顯得很神傷:“對啊,我出門的時候還沒洗頭。”

我不由扯了扯嘴角:“你們就別抱怨了,我這不是穿著短褲和T恤就跑出來了嗎?”

程寧和程靜因而向我投來無比同情的目光。

在我們無聊閑扯的時候,會場響起了廣播,說接下來的時間可以到展館正式參觀。這次展覽的主題是未來科技,簡而言之就是如何讓建築變得更具有科技感,參展的都是在國際上獲得過大獎的設計稿或者模型。程靜和程寧宛如兩個腦殘粉,一旦看到自己喜歡的設計就忍不住眼冒星星,還誇張地“哇哇”大叫。我不得不忍受周圍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再回以尷尬的笑,攤手並搖頭,表明我並不認識這兩個人。

雖然這樣做很不夠義氣,但我不想被當成和她們一樣的花癡。

程靜和程寧一會兒扯著我往東,一會兒扯著我往西,就在我精疲力竭之時,她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一個極具現代感與科技感的建築模型。

“這實在是太酷了!”兩人圍著模型讚歎連連。

“宋曦陽,這不就是那個很有名的年輕建築師嘛。小靜,去年咱們見過啊!你還有印象沒?”程寧指著模型下方的名牌喃喃念叨。

我一時傻了眼,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誰?你說宋曦陽?”

“對啊,這就是宋曦陽設計的,上麵寫著呢。”程寧看向我,指著名牌上的小字說,“怎麽,你也認識他?”

我完全忘記了回答程寧的疑問,眼睛死死盯著那塊銀色的名牌。一直反複讀了三遍,我才確認這一切都不是幻覺。

別人說幸福來得太突然,或許就是我現在這種情況。幸福到我想狠狠地大叫。

“你們見過他?是在什麽地方見到他的?”我抑製住自己內心的激動,故作不經意地問。

程靜回憶了一下:“去年年底,我爸帶著我們去參加公司的年會,他跟我爸是同事,兩個人聊了好一陣子。”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我簡直難以相信,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所以……你爸的公司叫什麽名字?”

“你幹嗎那麽想知道啊?”程寧突然插話進來。

我這個沒有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的問題果然刺激到了敏感的雙胞胎,她們倆狐疑地挑眉,異口同聲地說:“噢?有問題哦。”

居然一字不差,表情還如此雷同。果然是雙胞胎,天生具有默契。

“你們想多了,他隻是我認識的一個人,幫了我一點點的忙,所以我想找到他,跟他說聲謝謝。”我說得十分淡定。

可是,雙胞胎姐妹顯然不相信我的說辭,兩人相視一笑,拽住我談條件:“可以告訴你,但你得告訴我們你跟宋曦陽之間的來龍去脈。”

真是八卦!

我實在是敗給了她們倆,作為交換,我隻能簡要地把北島的事告訴了雙胞胎姐妹。她們依舊堅定地認為我是別有所圖,然後就像等著看好戲一樣,把公司地址給了我。

我對雙胞胎姐妹的想法並不在意,但是拿到地址後,我暗自開心了好一陣子。

起初,我對與宋曦陽重逢的這件事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但誰能想到事情竟然會出現轉機呢?我毫不懷疑,這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將我和宋曦陽又聯係在了一起,這比我從蔣嘉逸那裏聽到有關宋曦陽的消息更加具有意義。

帶著這種莫名期待的心情,我決定找個時間偷溜去宋曦陽的公司。當然,這得瞞著蔣嘉逸。不過,我隱隱擔心的是,宋曦陽還記得我嗎?

這的確是個令人憂傷的話題,畢竟我們快一年半的時間沒有見過麵,也沒有過任何聯係。在北島的時間裏,我們也僅有過數次談話。但是不管怎麽樣,我很想站在他麵前告訴他,我已經跨過去了我所經曆的坎坷。除此以外,我也很想對他說一聲謝謝,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我會從以前迷茫到現在。

元旦節第一天,我在網上查到了公司具體位置。

就在南城的另一端,地鐵沒有辦法直達,於是我隻能轉乘公交車。

第二天經過一路折騰,我總算站在了那家公司的樓下,內心五味雜陳,既有著期待,也帶著不安。隻不過老天爺總喜歡跟我開玩笑,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正值元旦節,公司裏的人大多休假去了,隻剩了兩個值班的員工,我自然沒辦法在這裏見到宋曦陽了。

4

“你們不知道宋曦陽的電話和地址嗎?”我攔著兩位員工,問。

員工A尷尬地說:“咱們是最底層的小員工,怎麽會有宋先生的電話號碼和地址啊。”

員工B看了看員工A,問我:“小姑娘,你是宋先生什麽人啊?”

我看了他一眼,說謊臉不紅氣不喘:“他表外甥女。我剛來這邊讀書,我媽讓他多照顧一下我,但我跟這個小表叔不是很熟,來的時候把地址和電話號碼弄丟了。”

“那你能在宋先生麵前說上話了?”員工B高興地問我。

“當然!”我非常篤定地說。

員工B嘿嘿地笑著,說:“這樣吧小姑娘,我知道宋先生居住的公寓名,但不知道具體地址。我告訴你,你幫我們在宋先生麵前說說好話,幫我們升職加薪!”

雖說白日做夢的成分頗大,但我還是展現了無比的熱情,說:“這是必須的啊,你看你幫了他表外甥女這麽大的忙,對不對?”

員工B難掩內心的激動,湊過來在我耳旁告訴了我一個公寓的名字。我記在心裏,跟兩位員工道了個謝,從此山高水遠,最好不見。

畢竟,我真的不是宋曦陽的什麽表外甥女。

來到宋曦陽的公寓樓下,我甜甜地問門衛叔叔:“請問宋曦陽住在哪個房間呀?”

門衛叔叔看了我一眼,冷漠地問:“你是誰?”

我笑著說:“他表外甥女。”

門衛叔叔見多了這種情況,說:“宋先生不在家,你請到對麵的咖啡廳等候。”

看著他不容拒絕的表情,我知道他不如公司職員好對付,隻好灰溜溜地鑽到了公寓對麵的咖啡廳裏。

我要了一杯咖啡,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的街道很冷清,幾乎沒有什麽行人路過,所以隻要宋曦陽從這裏經過,我一定能認出他來。

閑得無聊,我摸出手機,這才發現蔣嘉逸打來了好幾個電話,因為我一直沒接,他又連著發來好幾條信息。

喂,你去哪裏了?怎麽不接電話?

你沒事吧?看到信息記得給我回個電話。

你不會被人綁架了吧,夏楹!

我扶額,隻好給蔣嘉逸回了個電話,故作慵懶地說:“你這人真的很煩啊,人家假期補個覺,老是打電話。”

“夏楹!別這麽沒良心,我擔心死你了。”

“行了,我沒事,我繼續睡覺,你去忙你的吧。”說完,不等蔣嘉逸講話,我直接掛了電話。

然後,我繼續等宋曦陽。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無聊的等待之中,我漸漸被這間小小的咖啡館所吸引。這家咖啡館名叫“心事”,在進門的左手邊有一麵牆,上麵貼滿了便箋條,大概是顧客們的留言。我起身走過去,上麵留著各種男男女女寫下的悲情往事,有人失戀,有人等待,也有人無望……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的人總有那麽多負麵情緒呢?我不是很理解。

正望著那麵牆出神的時候,咖啡店外一對男女匆匆而過,如果不是那個女人的聲音,我想我或許就這樣錯過了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宋曦陽,你走那麽快幹嗎?等等我嘛!”

我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穿著黑色大衣和長靴,一頭飄逸長發的高個子女人正快步往前走。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慌忙追到了店門口,然後看見那個女人跑上前,挽住了身邊男人的手臂。

雖然隻有一個背影,但是我一眼就認出那個男人是宋曦陽。他同樣穿著黑色的大衣,手裏提著一個深灰色的公文包,一隻手插在褲兜裏,任憑身邊的女人挽著。

原本湧到嗓子眼的話,被我硬生生憋了回去。我傻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進公寓樓裏。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在那一刻好似喪失了語言能力,就像去之前考試的時候,突然不會寫字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宋曦陽和那個女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失神地重新回到咖啡館,積攢了半個月的一腔孤勇瞬間土崩瓦解。原來……隻有我一個人記得北島,記得和他的相遇嗎?他果然早就忘記了我。

可是之前我也從未問過他是否有心上人,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己把我在他心裏的位置看得太重要了。

我腦海裏一團亂,有諸多的思緒理不清楚。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咖啡店的女服務員走過來問我:“小姐,你沒事兒吧?你的臉色有些不好。”

“沒事兒。”我反應過來,看著她說,“咖啡我不喝了,麻煩你收走吧。”

然後,我起身背起包包,走出了咖啡館。

我站在街頭,最後看了一眼宋曦陽所住的那棟深灰色公寓樓。此時烏雲籠罩著整片天空,天氣有些冷。

“宋曦陽,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我深吸了一口氣,綻放出大大的笑臉,對著公寓說出了這句話。

然後,我轉身離開。

去找宋曦陽這件事成了我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包括蔣嘉逸和雙胞胎姐妹。

那日我回去後,她們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大抵明白了什麽,沒有揭我傷口繼續詢問。

在那之後,我也很少再提起宋曦陽。

雖然那一天沒能親口對他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而成為某種遺憾,但是我總覺得我和宋曦陽的緣分大概到那裏就截止了。我是一個很少糾結過去的人,用我爸的話來說,就是有些鐵石心腸。在我的心裏,如果和一個人畫上了句號,我就不會再去回想,即便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下學期,課程漸漸增多,我整天和雙胞胎姐妹往返於教學樓與宿舍,日子過得十分無味且悲慘,整天都在為做不完的作業哀號。是的,如蔣嘉逸所說,我開始有些後悔這樣的選擇。

按照我原本的設想,學生生活應該是無比輕鬆且愉快的,現實卻是我整天都在作業堆裏忙到吐血。

新增的選修課我本來沒有什麽興趣,打算在寢室裏做畫圖的作業,但是雙胞胎姐妹以強硬的姿態將我硬拉到教室。她們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這門選修課的老師是個大帥哥,所以硬拽著我要一起來開開眼界。

然而,天天待在男人堆裏的我仿佛已經對男生產生了免疫力,對於所謂的帥哥完全提不起興趣,隻能夾在雙胞胎姐妹中間無奈地看著她們犯花癡。

上課鈴一響,雙胞胎姐妹可激動了,一左一右拉著我興奮地說:“快來了快來了……”剩我一個人保持著冷漠臉,內心相當無奈。

不得不說走進來的“帥哥”的確讓人印象深刻,首先身材很不錯,然後穿著很講究,再仔細一看那張臉,我當場愣在了座位上,處於石化狀態。

看著他不慌不忙地走上講台,放下手裏的課本和教案,明明每一個動作都那麽清晰和真實,我卻恍然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同學們好,我叫宋曦陽,今天很高興能站在這裏與大家見麵……”站在講台上的男人輕鬆自若地做著自我介紹,而坐在講台下的我,才如夢初醒。

“媽呀,竟然是他!”

“天哪……”

雙胞胎姐妹唏噓地看向我。我見宋曦陽的目光投了過來,立馬低下頭,顯得窘迫極了。

不過還好他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什麽。

那一整節課,我耳邊雖然一直都是宋曦陽的聲音,但他講的課程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下課後,宋曦陽被好幾個女生纏住要電話,我不想上前去自討沒趣,默默從後門溜走了。

剛走到樓道的轉角處,身後忽然有人喊起我的名字。

“夏楹。”

我身體一怔,回頭望過去,果然是宋曦陽。

他手裏拿著書本和教案,正快步向我走來。

我以為他不記得我了,可在他忽然叫出我名字的時候,我還是心跳得慌亂不已。

“啊,宋……宋老師。”我局促地低著頭,偷偷地瞥著他。

宋曦陽倒顯得大方,笑了笑說:“好久不見,看起來,你的狀態比以前更好了。”

“你也一樣,看起來精神不錯,春風滿麵。”我碎碎念著。

他看了看周圍下課的同學,對我說:“咱們去那邊坐坐吧,我正好有些話要問問你。”說著,不等我答話,他率先走向了教學樓外的綠化帶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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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上去在他身邊坐下。他將課本放在石桌上,好奇地問:“你什麽時候變成了我的表外甥女?”

“啊……那個!”我裝作什麽都不懂地問,“有這回事嗎?你竟然是我的表叔?”

宋曦陽笑了一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沒找過你。”我嘴硬。

宋曦陽眉頭一挑,問:“是嗎?可公司的人、樓下門衛,還有咖啡廳的服務員都說了,你來找過我。”

這個宋曦陽,沒看出來我不想說嗎?非要把我逼上絕路!

我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幹脆坦白:“是,我是去找過你,可是看到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我也不方便去打擾你們,所以我就走了。”

“想跟你說謝謝,僅此而已。”我簡短而有力地說出了這句埋藏在我心裏許久的話,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難為情。

宋曦陽卻沒什麽表情,在認真看了我很久以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用謝。”

……

真是尬聊。

沉默許久後,我剛想問宋曦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就見他對我說:“以後我是你的選修課老師,你每節課都必須來,不許遲到不許早退,懂嗎?”

我一皺眉,問:“那我要是遲到早退呢?”

“掛科。”宋曦陽輕鬆地說。

“……”宋曦陽就是奇葩!

可很奇怪的是,雖然他那樣說,但我一點也不反感。

自那以後,我和宋曦陽見麵成了很平常的一件事。

他每次都不忘威脅我不許逃課,否則真的要給我記零分,所以他的課我都規規矩矩地坐在講台下,裝作一副極為認真的樣子。

雙胞胎姐妹對我的轉變驚訝極了,程寧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夏楹,你看著宋老師的樣子就像看著自己的情人一樣,滿眼熱烈。難怪你這麽喜歡他的課。”

我當時特別想用一口鹽汽水噴死她,她們難道看不出來我是迫於無奈的嗎?

至於宋曦陽為什麽會突然來我們學校做講師,我沒有直接問。後來我在蔣嘉逸那裏打聽到了一些消息,原來我們學校的校長曾經是宋曦陽的老師,學校剛好差這門課的講師,就邀請他過來做兼職。

大概這麽過了兩個星期,宋曦陽的女朋友也毫無征兆地出現了。我在學校門口偶然碰見了她,她開著一輛賓利,穿著一條性感的連衣裙,心情好像不太好,身子靠在車門,手裏還拿著煙。

我覺得我還是應該上前打個招呼。

那個時候,我還沒發覺自己其實是抱著敵意而去的。

“師娘好,我是宋老師的學生,您是來找宋老師的嗎?”我在她麵前微微鞠躬,盡量展露出純真無邪的笑,表現出友善的樣子來。

反倒是對方嚇了一跳,趕緊掐滅了煙,有些結結巴巴地說:“啊,你……你好。”接著又皺了皺眉頭,問,“你怎麽會認識我?我們沒見過麵吧?”

“嗯,您沒見過我,但是我偶然見過您。那日您尤其漂亮,我怎麽也忘不掉。”我又說,“而且,宋老師也時常提起您。”

她一臉驚喜,問:“真的嗎?那個渾蛋明明看起來對我完全不在意的嘛……”

“師娘為什麽這麽說?莫非,您跟宋老師吵架了?”我臉上擔憂,心裏卻變態地暗喜。

“沒有啦……哈哈,不好意思,你從剛才開始就叫我師娘,好像是誤會了呢,我和你們宋老師隻是普通朋友啦!”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我一愣,她不是宋曦陽的女朋友?那為什麽我上次跟宋曦陽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沒有反駁呢?對方笑眯眯地看著我說:“我也不是在等宋曦陽,而是在等另一個人。”

“沒事的。”她抿嘴笑起來,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臉頰一陣發燙,連忙跟她告別,便急匆匆地往學校跑去。

真是丟死人啊。

原來一切都是誤會。不知為何,我心裏莫名地舒坦了不少。

之後,宋曦陽好像知道了這件事,把我叫過去“訓”了一頓。

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我不應該多嘴說一些讓人誤會的話。我反問他為什麽當初在我提到“女朋友”的時候他沒有解釋,他很冷漠地看了我一眼,不屑地表示:“這種事好像沒有必要對一個小孩子解釋。”

我氣到幾乎當場吐血!宋曦陽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在你開始慢慢認同他甚至是被他獨特的氣質吸引的時候,又恨不得掐死他!

這種備受折磨的心情無人能理解,我由此陷入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中,心神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