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沐屍洗怨，紙人化靈
傍晚時分，天色慢慢黑了下來。
爺爺在我腰間係上一根草繩，胳膊纏上白布，手裏再拎著一個空陶罐。
他自己則背上一個用黑紗遮蓋的竹簍，領著我前往村口小河邊“買水”。
所謂“買水”，即“買水沐屍”，是老家農村一種古老的喪葬習俗，無論誰家有人過世，孝子賢孫都得披麻戴孝，手捧容器前往河渠邊拋灑紙錢，向“水官大帝”買水回家，給去世的親人擦拭遺體，之後才能更衣入殮。
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逝者遺體隻有用這從水官老爺那買來的聖水沐洗，才能去除垢穢、褪盡因果，安心進入幽冥世界投胎轉世。
阿根後事辦得潦草敷衍，爺爺怕他怨恨難消，找我尋仇索命，決定讓我執後輩禮，替他“買水沐屍”洗去怨氣，讓他黃泉路上走得了無牽掛。
到了小河邊，爺爺讓我朝著河麵跪下，然後從背簍裏取出香燭點燃，將一摞紙錢搓開，一邊朝著水中撒去，一邊念念有詞:
“三官大帝，四海龍王，水府河伯，碧波娘娘；恭望洪慈，俯垂洞鑒，請賜真水，解穢滌殃……”
不一會兒，原本平靜的河麵上泛起粼粼細浪，那些落到水麵上的紙錢打著旋兒慢慢沉了下去，爺爺讓我趕緊爬起來，拿起陶罐從河裏舀上滿滿一罐子水。
“阿離，我在前麵給你帶路，你在後麵跟緊了。”爺爺重新背起竹簍，一臉嚴肅地叮囑我:“記住了，路上不要回頭，千萬不能把陶罐打翻！”
就這樣，我全神貫注地捧著陶罐，小心翼翼跟在爺爺後麵，前往埋葬阿根的偏僻野地。
阿根的墳頭立在一片灌木雜草中，光禿禿的墳包邊上還有一小堆未燒透的紙錢灰燼，看上去說不出的淒涼。
爺爺從背簍裏取出香燭供果紙錢，還有一具兩尺來高、手提燈籠的紙紮娃娃，一並擺放在墳頭前，讓我跪著給阿根燒紙錢。
他自己則操起一柄種菜用的小手鋤，開始挖掘墳包。
當帶來的紙錢堪堪燒完，這時阿根的墳也被爺爺完全掘開了。
可憐的阿根，死後連口存身的薄皮棺材都沒有，就是一張舊草席卷著，靜靜躺在淺淺的墳坑裏。
爺爺一邊展開草席，一邊讓我提著罐子過去，解下胳膊上的白布，蘸水給阿根屍體擦拭清潔。
我當時看到阿根那毫無血色、泛著青灰色死氣的麵容，還有他喉嚨上皮肉翻卷的傷口，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拿著白布的手更是遲遲不敢落下去。
“別害怕，洗幹淨阿根身上的怨氣汙垢，讓他早入輪回！”爺爺見狀捉住我的手腕，輕輕在阿根額頭臉頰上擦拭:“阿根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下輩子一定能夠健健康康，投生到一戶好人家！”
我想起以前和阿根在一起玩耍的日子，心裏的恐懼慢慢消散，眼淚嘩嘩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陣陰寒的夜風驟起，吹得野地裏塵土飄揚、落葉紛飛。
墳頭前餘燼未熄的紙灰“嘭”一聲炸開，火星飛濺，彌散在狂風中。
爺爺臉色一變，猛地把我拉出墳坑，扭頭環顧四周喊道:“阿根，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但不是阿離故意拿你當擋箭牌，你別怨他！”
片刻後風勢轉小，隱隱約約有個人影從黑暗中慢慢飄到墳邊。
我壯著膽子從爺爺身後伸出腦袋朝人影望去，居然是阿根！
這個“阿根”和墳坑裏躺著的阿根屍身一模一樣，隻是喉嚨上的傷口仍舊沒有止血，鮮血咕咚咕咚往外冒，在胸口淌成一大片血汙。
不用想都知道，這是阿根的陰魂來了！
“嗚嗚嗚，阿離，我好冷，我好寂寞，你來陪我了麽？！”阿根直楞楞望著我，發出淒苦幽咽的哭聲。
“阿根，人鬼殊途，阿離以後不能再和一起玩耍了，你莫要在此流連，趕快去幽冥地府報道吧！”爺爺歎息一聲。
“我和阿離是好朋友，而且我還用性命替阿離擋了災劫，”阿根雙眼裏淌出斑斑血淚:“就算我去地府，他應該陪我一起去，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黃泉路上不孤單！”
說完這話，阿根繼續向我這邊飄來，臉上的神情變得凶戾猙獰。
“有我這把老骨頭在，你休想動阿離半根汗毛！”
爺爺見道理講不通，大喝一聲附身從竹簍裏抽出一疊紙紮用的彩紙，雙手快速撕吧起來。
紙屑撒落間，爺爺手裏多了一疊巴掌大小的人形紙片，就見他往空中一拋，大聲念道:
“祖師裁紙化人形，四肢五體恍如真，借得天地一口氣，任憑驅使不稍停！”
接著爺爺深吸一口氣吹向空中，那些小紙人仿佛有了生命，立馬飄飄搖搖衝靠近過來的阿根陰魂。
紙人們像蝴蝶繞著阿根翻飛一圈，隨即一股腦撲到阿根身上，竟然硬生生將阿根給迫停了！
爺爺施展的這是“紙人化靈咒”，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
阿根惱恨地吼叫起來，手舞足蹈想要將身上牛皮糖似的紙人甩落，可紙人們數量太多，一時之間哪裏對付得過來？
“阿根怎麽說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下狠手讓他魂飛魄散，那樣他就真的永不超生了！爺爺一邊虛劃手指馭使紙人，一邊對我吩咐道:“阿離，繼續給他的屍身沐洗，擦拭額頭、胸腹、手掌腳板，祛掉他的怨氣執念，應該能讓陰魂恢複理智！”
我聞言趕緊重新跳到墳坑裏，拿起白布在陶罐裏打濕，從上之下給阿根屍體擦洗起來。
我這邊剛一擦洗屍身，那邊阿根陰魂相應的部位就騰起一股黑氣！
當我最後要擦拭屍身雙腳時，阿根的陰魂突然淒厲地仰頭尖叫，硬頂著滿身紙人變我這邊撲來！
爺爺似乎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雙手舉在胸口結成一個古怪的收拾，朝阿根方位一杵，同時右腳在地上重重一跺:“紙化火，燒陰身！”
“嘭”一聲輕響，阿根陰魂周身的紙人霎時間燃燒起來，火光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