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月色

很多年前陳守義還不叫陳守義,那時候他是叫陳忠的,後來遇到老道之後才改了名字,也學了一身本事。

陳忠沒上過什麽學,家裏窮,交不起學費,小學老師催了幾次學費之後,陳忠就再也沒去過學校了。

後來十幾歲的時候就跟著幾個商客跑山去了,縣城裏進點東西,再往下邊的三十多村子裏一一送去,運氣好了一趟也能賺不少,那些商客也給陳忠分上一部分。

陳忠舍不得花錢,把那些錢都存起來了,慢慢也就積少成多了,在他三十歲那年,拉了幾個同鄉就自己單幹了。

跟著跑了好幾年了,自己也就會幹了,一趟下來賺的就更多了。又跑了幾年山,陳忠手裏錢多了,心思也活絡了,在鎮上開了個磚廠。那時候蓋房子的多,陳忠也是趕上好時候了,又狠狠賺了一筆。

就在陳忠二十九歲那年,他遇到了趙敏,那年趙敏才十六,正是最好的年紀,跟著幾個小閨蜜打街邊有說有笑的走過。陳忠說,他的心也跟著走了。

我是不相信一見鍾情的,但是陳忠說有,他自己就是。後來陳忠挖盡了心思才和趙敏搭上話,又過了一兩年兩個人才確立了關係,陳忠說,那天他抱著趙敏直轉圈,兩個人暈的摔倒在地上了,陳忠都還是一直傻笑。

時間如流水,兩個人慢慢也就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趙敏卻怎麽也不嫁給陳忠,隻是哭著說分手。再三追問之下,趙敏才道出自己有遺傳病,父母都是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去世的。說,自己能遇到陳忠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隻求能再陪陳忠十年。

這個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樣,陳忠幾乎沒怎麽想就賣了磚廠,帶著趙敏四處求醫,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十個醫院能做出八個不同的診斷結果,還有兩家說是沒病。

錢花了不少,但卻一點起色都沒有,趙敏還是一如既往地虛弱,易怒,多夢,幻聽。

走投無路下,陳忠想起早年跑山時候遇到的一個老道士,老道士獨自一人住在深山裏,據說能枯骨生肉,返老還童。

一見老道,老道就撫掌大笑,說早就算到自己與陳忠有緣。

陳忠說出來意之後,老道提出要求,讓陳忠拜入自己門下,學成之後,自己去醫治趙敏。

陳忠三跪九叩,拜了老道。

老道笑著摸了摸陳忠的頭,隨即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老道說,既然拜入了我門下,以前的名字就不要用了,就叫陳守義吧,不是兄弟之義,是民之義,是天之義。

這一拜就是三年,陳守義如山時候叫陳忠,出山時候卻喚作陳大師了。那老道自然是駕鶴西去了,臨走前,扯著陳守義袖子,瞪大了眼睛反複說道:多做善事,貧富皆救。

陳大師出山後,立馬跑到鎮上,這時候的趙敏卻以臥床不起了。陳大師反複思量,終於在八裏鋪這荒山之中建造了這麽一座木屋,又輔以草藥治療,這才穩住了趙敏的病情。

但也僅僅是穩住罷了,陳大師想起老道說的那句多做善事,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當即變賣了所有家產,又用之前剩下的錢在鎮上建了一個醫院,這也是鎮上唯一的醫院。

十幾年來,陳大師不苟言笑,奔走四鄉,廣積善緣,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趙敏堂堂正正的穿梭在鬧市之中,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讓趙敏披上婚紗,白頭偕老。

陳大師歎了口氣:“也沒什麽好說的,就那麽回事。”

聽陳大師講完,我的心裏一像丟了什麽似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良久,才問出一句沒有意義的廢話:“陳大師,那老道叫什麽?”

陳大師略一思量:“印象中他倒是沒有給我提過他的名號,我一直叫他老頭。”

我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年輕的陳大師耐著性子在深山中學習本領的樣子,一個長年跑山的人竟能耐得住性子在深山裏邊待了三年,想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陳大師又問道:“幾點了?”

我看了看表:“十一點五十五。”

陳大師歎了口氣:“你跟著我四十九天了,說實話,是這十幾年除了趙敏之外待在我身邊時間最長的人了。”

我之前也算過日子,過了十二點就正好四十九天了,沒想到陳大師也記著日子,我笑著說道:“以後日子還長著呐,說不定馬上就能找到治好趙敏的方法了。”

陳大師搖搖頭,也不知他是在否定我說的那個,半空中掛著的月亮還是那麽皎潔,好似沒有一點瑕疵的白玉一樣,但是書上說月亮表麵也是凹凸不平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離他太遠了,所以看不到它身上的凹凸不平。

我和陳大師靜靜地坐著,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很多年之後我腦海裏仍時常回想起這一幕,讓我感歎不已。

深山裏一片寂靜,我甚至都能聽見手表滴答滴答的聲音,我出聲打破了平靜:“陳大師我們回去吧。”

陳大師說道:“再等兩分鍾。”

我哦了一聲,雖然不知道陳大師為什麽要再等兩分鍾,但是他讓等我就等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感覺特別難受,一陣一陣的心慌,高的人心煩意亂,我隻當是自己困了,睡一覺就好。

兩分鍾能有多久,也不過就是洗個臉的時間罷了,我又一次說道:“陳大師我們回去吧,我不知道怎麽有點難受。”

陳大師從樹上躍下來,跳到我麵前,輕聲說道:“對不起。”

我沒聽清,又問道:“陳大師你說什麽?”

陳大師沒有答話,倒是伸出右手就要往我脖頸打去,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陳大師這一掌刀沒砍在我脖頸處,卻砍在我胳膊上了,整個人倒飛了出去,五髒六腑都震動了起來,胳膊也跟斷掉似的不能控製了。

我喊道:“陳大師,為什麽?”

陳大師沒有答話,一步一步往我這邊逼過來,我搖著頭,慢慢往後蹭著。陳大師忽然一個加速,抬起左腳就要往我脖子上踩,我腳下一使勁,整個人往後偏了一點,這一腳結結實實踩在我胸口,頓時一股腥甜充斥了口腔,讓我一陣眩暈。陳大師又出腳在我腰上一踹,我又在草地上倒飛了三四米。

草地上有不少枯枝,劃得我滿身傷口,此時我卻也顧不上了,隻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仿佛陳守義這三腳踹的我渾身骨頭都散架了。

陳守義又兩步衝到我麵前,揚起拳頭就要往我身上砸,這一次我卻怎麽也躲不過去了,我閉上了眼睛,聽天由命吧,不曾想我沒死在火燒之下,沒死在後山裏邊,沒死在懸崖之下,卻死在了自己最信賴的‘師父’手中,或許從一開始陳大師就沒把我當成他徒弟吧,我在他心裏和隨手在路邊采的草藥一樣,都是治好趙敏的一線希望。

我又想起第一次見到陳大師的樣子,那時候的他一身中山裝,在村長的簇擁之下,宛如救世神一般出現在我麵前,卻開口要燒死我。現在這種場景又是何等的相似,我是一樣的無助,而陳守義一如既往地掌控生死。不對啊,陳守義拳頭是何等的快,又怎麽會讓我來得及想這麽多東西?

我睜開眼睛,隻見趙敏卻是來到了我們麵前,一手拿著剪刀橫在自己脖頸上,剪刀微張開,兩個尖頭已經紮了進去,鮮血染在白皙的脖頸上顯得確是有些病態的美感。再一抬頭,趙敏早已淚流滿麵。

陳守義攤著雙手站在一旁著急的問道:“敏兒,你別做傻事,把剪刀放下。”

趙敏哽咽道:“陳忠,你變了。”

陳守義怒吼道:“我沒有!”

我想趁這個空擋趕緊往後挪兩步,不曾想陳守義看到我的舉動立刻抬腳在我腿上狠狠踹了一腳,我像個陀螺一樣轉了兩三圈才停了下來。

趙敏手上一用力,剪刀又深了幾分。殷紅的血液順著脖頸流到鎖骨,又滴落在地上,借著月光,我分明看到一滴血在空中劃過,砸在葉子上,壓的葉子一震。

想來陳守義的心也是震了一震吧,他又喊道:“敏兒不要,你不想嫁給我了嗎?”

趙敏眼淚滴滴滑落:“怎麽不想,我天天想日日想夜夜想無時無刻沒有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每天守在這荒山裏邊是什麽感受嗎?每次你回來都要在外邊支個小帳篷,你知道我看著是什麽滋味嗎?我要你抱著我!我要你像所有的夫妻一樣,我要給你生孩子!”

陳守義頓時語無倫次了,隻是一個勁的我,我,說個不停。忽然,他腳下一使勁,一塊小石頭砸向趙敏,趙敏沒有防備剪刀一下被砸落,陳守義又上前兩步,一記掌刀披在趙敏後腦,又懶腰抱住趙敏,輕輕放在地上,喃喃道:“敏兒,你放心,我把這家夥煉成藥,你的病肯定就好了,到時候我們生好幾個孩子,男孩我就教他詩詞歌賦,女孩我就教她拳腳功夫。”

趁這個空擋,我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一個使勁站了起來,嘴裏頓時噴出一股鮮血。我強忍著往前跑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