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奪命指控

順寧市人民醫院心髒外科主任白永昌坐在辦公室裏,拿著一摞厚厚的病曆匆匆地翻看著。這時候兩個陌生人走了進來,一個男人問道:“是白主任嗎?”

白永昌頭也不抬,繼續翻看病曆:“是,什麽事。”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科的蘇鏡。”

白永昌這才站起來問道:“有什麽事嗎?”

“沈雯婷以前是你們科室的吧?”

白永昌狐疑地看了看蘇鏡,又看了看何旋,說道:“是,有什麽事嗎?”

“我們發現幾個月前的天價醫療案有疑點……”

“不都已經結案了嗎?”白永昌斷然打斷了蘇鏡的話。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急匆匆走了進來說道:“白主任,41床病人說胸口疼。”

“舌下含服心痛定。”

“白主任給開個處方吧!”

“我回頭補,你先去吧。”

小護士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離開了辦公室。

白永昌對蘇鏡說道:“天價醫療案還有什麽疑點?”

“八百萬的醫療費,沈雯婷一個人能開出那麽多的處方嗎?”

“人心不足蛇吞象,隻要有貪念,什麽事幹不出來?”

順寧市人民醫院跟全國各地的醫院一樣,雖然冠以“人民”的字號,但早已實行了市場化運作。每個醫生的收入跟病人的治療費用直接掛鉤,病人花的錢越多,主治醫生的獎金就越高。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但要說沈雯婷一個人就能開出八百萬的處方,絕不是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就能解釋的。

這時,剛才那個小護士又跑了進來,急匆匆說道:“白主任,病人胸口還是疼。”

“哪個病人?”

“41床的。”

“舌下含服心痛定。”

“剛才服過了,不管用。”

“那再舌下含服一片硝酸甘油。”

“哦,”小護士遲疑了一會兒,“白主任,那處方呢!”

“沒處方你就不會辦事了嗎?”白永昌惱怒地看著小護士。

小護士畏縮地點點頭,連忙走出了辦公室。

白永昌看了看蘇鏡說道:“你看,這個天價醫療案把我們搞的,吃片藥都要開處方!”

何旋問道:“醫院不是這樣規定的嗎?”

白永昌說道:“緊急情況下也有特例,是不是?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病人垂危了,還要走各種程序吧?”

蘇鏡問道:“沈雯婷為人怎麽樣?”

“哎,人都死了還去說這些幹嘛?”白永昌說道,“還有什麽問題,是不是直接去問我們院領導?”

白主任下了逐客令,蘇鏡和何旋隻好走了出去。

何旋說道:“我總覺得他們都怪怪的,要想從他們那裏問到天價醫療案的詳情恐怕很難,必須得另外想辦法。”

何旋剛說完,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們是調查沈老師案子的嗎?”

兩人回頭一看,正是剛才兩次闖入辦公室的小護士。

蘇鏡說道:“是,你有什麽話跟我們說?”

小護士左看右看,確定沒人注意,才小聲說道:“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講話?”

何旋看看表:“忙了一上午也該吃飯了。走吧,邊吃邊聊。”

三人來到一家西餐廳,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點餐之後,蘇鏡問道:“沈雯婷是你老師?”

“也不是真正的老師,我剛參加工作時她對我挺好的,我就叫她老師,後來叫習慣了就一直這樣叫了,”小護士眼眶濕潤了,“這世道就是好人不長命。”

“天價醫療案裏肯定有什麽隱情吧?”

“沈老師就是一替罪羊。你想,八百萬啊,她敢這麽胡來嗎?當然,當醫生的都會給病人開一些高價藥,但是一個人開出八百萬來,誰相信啊?而且這八百萬,並不都是處方。病人自己買了一些進口藥,非常貴的,也算到醫療費裏來;到外地請專家會診,一個專家的出場費就是二十萬。這些錢,怎麽能算到沈老師頭上呢?”

何旋說道:“可是一天注射一百多瓶鹽水,這總是真的吧?”

“沈老師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很多處方都是其他醫生開的。”

“可是我記得新聞報道上說,每個處方都是沈雯婷簽字啊!”

“不少醫生都冒用沈老師的名義開處方。”

“這怎麽可能?”

“我太清楚了!我值班的時候,就看到一個醫生開的處方,寫的是沈老師的名字。我當時就問他為什麽不寫自己名字,他隻是笑了笑說都一樣。當時我也沒在意,反正開的那些藥都是營養素,吃不死人,”小護士越說越氣,“還有,病人不是自己買的進口藥嗎?藥品都放在我們護士站的,可是有幾次,病人家屬發現少了幾支藥,肯定不知道被誰偷了。家屬去找沈老師,沈老師很緊張,馬上把這情況反映給白主任,說我們管理混亂應該加強管理,可是白主任根本就不當回事。”

餐廳的服務生將熱氣騰騰的牛排端到桌上來。

何旋招呼道:“來,邊吃邊談。”

小護士扭捏著說道:“這怎麽好意思啊?”

“沒事,別客氣,吃罷!”

小護士這才拿起刀叉,切起了牛排,邊切邊說:“有一次科裏開會,白主任說他對患者的病曆不太滿意,讓醫生們對病程記錄單、醫囑單進行大規模修改。沈老師認為不符合規定馬上反對,要知道病程記錄是最原始的東西,絕對不應該更改,可是白主任根本不容她說話,說必須要改。後來過了幾天,白主任又找到沈老師說,患者的病程記錄不合格,不重寫也得重寫,而且連空格都留好了,內容也限製好了。沈老師死活沒改,那段時間她在科裏壓力很大,主任、護士長、醫生都對她另眼相看。有一次她跟我說,不管發生什麽事,醫生、護士的職業道德總是要堅持的,做人要有道德底線。”

“是不是很多人不喜歡她?”

“是啊。”

“所以,天價醫療費的案件出來之後,她就成了替罪羊?”

“肯定是這樣,這麽大的事,總得有人來背這黑鍋。”小護士說道,“患者去世以後,家屬要求醫院調查住院期間的費用問題,醫院便成立了一個調查組,沈老師這才知道原來病人竟然花掉了這麽多錢,在這之前她壓根不知道,許多收費賬單跟醫囑都對不上。”

“也就是說,產生這麽多費用,沈雯婷作為主治醫生還不知情?”

“我們醫院的流程是這樣的,醫生下達的醫囑,由我們護士錄入電腦,然後領藥。這個過程沒人監管的,護士領多少藥,醫生根本不知道,也就是說,醫生與收費賬單是脫節的。如果我使壞的話,我可以一天給病人開出兩百瓶鹽水,而且都記到醫生頭上。我們護士長有電腦的錄入密碼,我就看見過她修改藥品的數量。”

蘇鏡問道:“後來有關部門來調查時,沈雯婷沒把這些情況告訴調查人員?”

“說了,可是有什麽用呢?自古官官相衛,這個案子被媒體捅出去了,那麽大的動靜,總得有人當替罪羊吧?誰做替罪羊?肯定是沈老師了!她有再多的理由都沒用,人家就是不相信你說的話!而且每個處方,寫的都是沈老師的名字。”

“出這麽大的事,難道科主任就一點牽連都沒有?”

“白主任跟我們院長是親戚,他能有什麽事?他本來就是一草包,要不是有個叔叔當院長,別說主任,就是當個醫生,都未必有人要。”

何旋問道:“我記得這件事情先是由順寧電視台的記者捅出來的,後來為什麽沒再找電視台呢?”

小護士不屑地說道:“你真以為記者就是公正無私的?他們就是一群蒼蠅,哪裏臭往哪裏鑽。”

蘇鏡笑嗬嗬地看了看何旋,何旋無所謂地看著小護士,臉上依然掛著溫暖的笑容。

“調查組後來一致認定沈老師要負全部責任,沈老師申訴無門,便找電視台的記者,就是那個最先揭發這個案子的記者,可是那個記者壓根不當回事,還在電話裏罵沈老師沒有職業道德。他沒有調查就這樣中傷沈老師,他還是人嗎?他還配當記者嗎?”

何旋說道:“也許……也許記者也有苦衷……”

“苦衷?什麽苦衷?肯定是收了不知道哪個王八蛋的好處,不是院長的就是我們主任的。沒一個好東西!”

蘇鏡問道:“沈醫生就是因為這事自殺的?”

“肯定是,沒有這事,沈醫生也不會死。”

“沈醫生有個女兒在順寧,你知道她住在哪兒嗎?”

“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她。”

“沈醫生跟你說起過她女兒嗎?”

“說起過,”小護士說道,“她很為女兒自豪。沈醫生很可憐的,年輕的時候老公就死了,是她一個人拉扯女兒長大的。她女兒也挺爭氣的,據說是一個心理醫生,在業界很出名的。”

蘇鏡和何旋一聽,馬上坐直了身子,交換了一下眼色。

“她女兒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好像是姓……姓……”小護士皺著眉頭想著。

“是不是姓羅?”

“對,對,就是姓羅。沈老師經常說我們家小羅怎麽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