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舉國南侵:遼朝帝後親征製度

《遼史·兵衛誌》所敘的“兵製”,其實隻是一份甚為完備而全麵的遼朝舉國南侵宋境之作戰方案,包括征調兵馬、器械配備、行軍路線、作戰方式等。如此作戰方案,想來在遼太祖、遼太宗時期即已存在,但從方案之完備、規模之浩大以及內中所涉及的官名、地名等判斷,其定型當在蕭太後攝政、屢次大舉南征宋朝之時,並定為法規製度,記錄在案,從而留至今世。下麵對蕭太後時期遼朝帝後親征宋境之作戰方案作一簡要的介紹。

遼朝凡遇大戰,必定由皇帝率領蕃漢文武臣僚,用青牛白馬祭告天地之神和太陽神,但不祭月神,分遣近臣去遼太祖以下諸帝陵及木葉山神廟祭告,然後下詔諸道征調兵馬。唯有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奚王以及東京渤海兵馬使、燕京統軍兵馬使,雖然接到詔,仍不敢即刻發兵,必須奏報遼廷。遼朝製度,用鑄成的金魚符調發軍馬,所以遼帝派遣大將持金魚符,與南院大王等所藏的金魚符相合,然後再發兵出征。

由於契丹屬於遊牧民族,兵民合一,所以遼之兵製,凡國民年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者,皆隸兵籍。軍士分正軍、家丁等。每一名正軍,配備戰馬三匹,打草穀、守營鋪的家丁各一人。遼軍人、馬皆不供給糧草,每日遣“打草穀”者騎四處抄掠以為供應。每位軍士皆需自備鐵甲九件,馬韉轡、馬甲皮鐵若幹(根據其家力貧富而多少不等),弓四張,箭四百支,長短槍、骨朵(一種古兵器)、斧鉞、小旗、錐、火刀石、馬盂、粆(一種幹糧)鬥、粆袋、搭鉤氈傘各一件,係馬繩二百尺。因此,各地軍府一接到調發兵馬的詔令,就需先下轄地內攢聚戶丁,推排戶力,根據戶籍齊集兵眾以等待金魚符的到來。自十將(遼朝官級最低的小軍官)以上,皆依次點集軍馬、器具。待金魚符至,各地兵馬使親統所部兵馬,送符使者不得參與其間。然後各地兵馬使又將本部所點集的軍馬數上報朝廷,朝廷根據其兵馬多少,再命使者充任軍主,與統軍的各地兵馬使互相監督。各地兵馬使然後再請引五方旗鼓,以確定本部行軍方向和使命。

遼朝為南征宋境而點集兵馬,大多在燕京以北的鴛鴦泊一帶。至此,遼帝方親點將校,選勳戚大臣充行營兵馬都統、副都統、都監各一人,又選諸軍兵馬中尤其精銳者三萬人作為護駕軍,選驍勇三千人為先鋒軍,選剽悍百人之上為遠探攔子軍(遼軍宿營,有遠探攔子馬出外偵探,夜聽人馬之聲,以防敵軍偷營),以上諸軍各有將領統領。此外,又於諸軍中根據其人數多寡而抽取十人或五人,合為一隊,別立將領統率,以備傳遞調遣兵馬之信息、發送軍情文書等(調遣兵馬及傳送命令者持銀牌為憑據)。

遼軍南行,一般自居庸關、曹王峪、白馬口、古北口、安達馬口、鬆亭關、榆關等路入關;將至平州、燕京之境,遼廷又遣使者分道催發進軍,不得久駐當地,以免踐踏禾稼。契丹風俗,在行軍途中忌諱見到僧尼、喪服之人。蕭太後當政期間,遼景宗或遼聖宗親征宋朝,蕭太後皆隨行,並往往是軍中實際的主帥。因此,在蕭太後、遼聖宗親征時,留親王一人在南京,權知軍國大事。

契丹大軍一般分廣信軍、雄州、霸州三路進入宋界,遼朝帝後必定在中路,兵馬都統、護駕等軍皆扈從。大軍進入宋境,其步騎車帳便不再循田中阡陌道路而行。三路遼軍各設主將一人,率攔子馬萬騎,分散遊行至百十裏以外,輪番偵探巡邏;至夜,眾軍吹角為號,將士們即刻環繞帝後所在的禦帳安頓營舍,由近及遠,將樹枝稍加彎曲作為為弓子鋪,而不再設置鹿角、深塹、木柵等守備器械。

遼軍行軍作戰,其主力之前後左右皆設有先鋒軍馬,在先鋒軍前後二十餘裏分遣全副衣甲的遠探攔子馬各十數人,夜間每行十裏或五裏便稍加停留,下馬探聽四周是否有人馬活動之聲,有則擒之;如其力不可敵,則飛報先鋒將,齊力攻擊;如遇敵方大軍,即刻飛報主將。因此敵軍之虛實、動靜,遼軍主將皆能隨時知曉。

諸路遼軍的行軍作戰,遼廷亦無具體規定,行軍途中遇見民居、園囿、桑柘等樹木,必定砍伐焚毀,以破壞敵方之經濟、民生。如遇見縣城、鎮砦,一般便即刻攻擊;若是州軍之城,就必定先探聽其虛實、計劃攻擊次序,然後再進兵。如若是防守堅固的大州城,不可攻擊,便引兵繞行;為提防敵軍出城邀阻,乃圍城射箭鼓噪,佯為攻城之態,迫使敵方閉城固守。於是前路無阻,便引兵疾進,分兵抄截,使得宋朝諸州城間隔絕不通,孤立無援。入夜,為防範所經過的大小州城守軍出城突擊,以及聯絡鄰州軍馬調遣軍馬,所以遼軍在每一州城城門左右百餘步設伏兵百騎,被甲執兵,立馬以待;如宋兵出城數量較眾,其力不能敵,便迅疾馳還大營,調集眾軍與戰。在遼軍大營左右的官道、小徑、山路、河津之處,夜中並遣兵巡守,嚴加防範。其打草穀家丁成群結隊,各衣甲持兵,四出擄掠,必先砍伐園林,然後驅掠老幼運土木填埋城防壕溝深塹;當進攻城池之際,必定驅使被擄掠的老幼在前,敵軍箭石檑木並下,隻是傷到了那些老幼。遼軍還征發遼境內漢人鄉兵萬人,隨軍專伐園林,修整道路。遼天子所在的禦寨及其他營壘,隻用那些與民生關係密切的桑柘梨栗之類樹木,待到撤兵時,便縱火焚毀,不使留下。三路遼軍一般深入至宋朝北京大名府(今屬河北)會師,再商議攻取方向,如若形勢不利,即撤兵北還。

契丹軍馬每次出行,戰鼓三通,不問晝夜,大軍齊發。遼軍規定,士卒未遇到大敵,不乘戰馬;等到敵兵接近,方換乘新羈戰馬,馬有餘力,利於戰鬥。如敵軍既已列陣,即觀察其陣勢大小、山川形勢、往回道路以及救援捷徑、漕運所出之處,各作對策,然後開始攻擊:於宋軍戰陣四麵,列騎兵為隊,每隊五百至七百人,每十隊為一道,每十道獨當宋軍陣之一麵,各設有主將指揮。第一隊馳馬大噪,衝突宋陣。如得利,則諸隊齊進;若未得利,便引兵而退,第二隊繼續攻擊;退下者休息戰馬、飲水食幹糧。諸道皆如此作戰,輪番進退,如宋軍陣腳不動,亦不力戰。就如此相持二三日,深夜舉火驚擾宋軍,以等待宋軍困憊;再多設伏兵截斷宋軍糧道;又令打草穀家丁在馬後拖著兩把掃帚,在上風頭來回疾馳揚塵,使敵軍陣中塵埃飛揚。於是宋軍將士既已饑餓、疲乏,又因陣中揚塵而睜不開眼,遼軍就有機可乘了。如若遼軍陣南獲勝,而陣北失利,主將在中軍,無以知曉其詳,則以契丹國內四方山川為號,傳聲相聞,使得相互救應。遼軍一般出兵不超過九月,班師北還不超過十二月。

如果不是遼帝、太後親征,隻是遣重臣統兵不下十五萬眾,亦是分兵三路往還,至宋之北京大名府會師,九月進兵,十二月退兵,其行事次第皆如帝後親征之製度。

如若隻遣騎兵六萬南下,則不特命都統,一般春季以正月、秋季以九月出兵,但不許遼軍深入宋境,不攻城池,不伐林木,隻是在距離遼界三百裏範圍內焚毀糧食、房屋,不令宋人耕種養殖而已。

由上可見遼人南征宋朝的戰略戰術,皆充分發揮了騎軍機動能力強的特點,或“成列不戰,退則乘之”,或“多伏兵斷糧道,冒夜舉火”,或“饋餉自齎,散而複聚”,加上契丹人善戰而又能抗嚴寒,故所戰多勝。蕭太後攝政時期的曆次南下親征,大體遵循這一作戰方案行事,從而在與已無進取之心、隻是被動防禦的宋軍作戰時,或圍攻孤城,或運動殲敵,基本掌握了戰場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