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徐河之戰

989年(宋端拱二年,遼統和七年)中發生的宋、遼徐河之戰,因遼方損失頗巨,故遼朝史書中並無記載,以為避諱;而宋朝史書裏雖加記載,但似乎對此戰勝利之影響並不太明了。其實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認為,此後宋、遼雙方訂立“澶淵之盟”以和平相處的基礎,正因經此戰而被奠定。

史稱契丹名將耶律休哥身經百戰,每戰必勝,但卻回避了徐河之敗。對於統和七年耶律休哥與宋作戰之經過,《遼史·耶律休哥傳》是如此記載的:七年,宋朝遣劉廷讓等乘暑潦來攻易州,諸將忌憚之;獨休哥率銳卒逆擊於沙河之北,殺傷數萬,所獲輜重不可勝計,獻於朝廷。蕭太後嘉其功,詔免拜、不名。自是宋軍不敢北向爭鋒。當時宋人欲製止小兒啼哭,乃曰:“於越至矣!”《遼史》此段記載中問題不少。其一,“免拜、不名”是指古代優待高官勳臣的一種禮儀,即其拜見天子時,不需行跪拜之禮,天子亦不直呼其名。但據《遼史·聖宗紀》雲,統和七年三月,“賜於越宋國王紅珠筋線,命入內神帳行再生禮,皇太後賜物甚厚”。但此是蕭太後為賞耶律休哥取得君子館大捷以及擒獲宋將賀令圖之戰功,與所謂的“沙河之捷”無涉。其二,又據《遼史·聖宗紀》,是年五月,“燕京奏宋兵至邊,時暑未敢與戰,且駐易州,俟彼動則進襲,退則班師。從之。”是易州方向宋、遼兩軍並未發生大規模激戰。其三,據《宋史·劉廷讓傳》載,雍熙四年(987年,遼統和五年)秋,知雄州兼兵馬部署的劉廷讓死於被貶謫於途中。因此,已死近兩年的劉廷讓不可能在統和七年盛夏率軍北攻易州,而在沙河再次慘敗於休哥之手。綜上可知,《遼史·耶律休哥傳》所載之沙河之捷是不實的,是為了諱飾一代名將之慘敗而虛構的。對於徐河之戰,宋朝文獻中所載亦頗為紛雜,但加考辨,可知此戰經過如下。

統和七年中,蕭太後因是年春天方自南征北還燕京,故未打算再次南下,而隻是於七月“遣兵南征”,自己與小皇帝駐蹕儒州(今北京延慶)一帶避暑。當時,宋威虜軍內糧草俱缺,遼廷欲乘機奪取這一北宋邊防要塞。宋太宗獲悉遼人此一謀議後,即詔令定州路都部署李繼隆調發鎮州、定州兩地萬餘兵馬,護送糧草輜重數千車北至威虜軍。宋軍此計劃亦被遼軍所偵知,於是契丹大將於越親率數萬精銳騎軍南下,欲於半路邀擊李繼隆部,打亂宋廷的邊防部署。此時,宋北麵緣邊都巡檢使尹繼倫正率步騎千餘人在邊境線上巡邏,恰與南下的於越大軍遭遇。不料於越竟然視尹繼倫所部宋軍如無物,隻是催促遼軍將士迅疾行軍,直奔李繼隆部而去。目送契丹將士絕塵而去,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的尹繼倫即對其麾下說道:“敵寇蔑視我等如魚肉爾。彼南下而獲捷,還軍時將乘勝驅我等北去,如不勝亦將泄怒於我等,我等將無遺類矣。為今日計,隻有卷甲銜枚以躡蹤其後,乘便襲擊之。彼銳氣前行,不料我等殺至,力戰而勝,足以自建功業。萬一不勝,縱然戰死猶不失為忠義之人,豈可泯然而死,為胡地之鬼乎!”眾軍士聞言皆憤激從命。於是尹繼倫命令軍中秣馬會食,等到夜晚,即人持短兵器,悄悄地追蹤在遼軍之後,急行軍數十裏,來到唐河、徐河之間。天色未明,於越之軍在距離李繼隆所率宋軍四五裏之處紮營,休息並吃早飯,打算吃罷便列陣攻擊宋軍。當時遼軍將士光注意警戒列陣在前的李繼隆部宋軍,根本未料到尹繼倫竟然敢統領區區千餘兵士,來偷襲於越所率的數萬騎精銳遼軍,因此當尹繼倫出敵不意從遼軍陣後殺入時,遼軍一片驚亂,遼將號皮室者亦一擊被殺。正在軍中吃早餐的於越聞報慌忙去棄手中匕箸,欲麾眾迎戰,卻被殺入的宋軍士用短刀砍中手臂,傷勢甚重,便跳上快馬搶先遁去。遼軍隨之大潰,混亂中因踐踏而死者無數。尹繼倫與鎮州副都部署範廷召各率所部越過徐河追殺,俘獲甚眾。遼軍因戰死傷慘重,自此數年不敢大舉南下,又因尹繼倫麵容黝黑,故平日裏相互告誡道:“當避黑麵大王。”尹繼倫亦以此戰功被宋廷擢為洛苑使、領長州刺史。

由於宋朝史料中僅稱遼軍主將為於越,而非耶律休哥,且遼朝文獻中全無此戰之記載,因此頗有人認為所謂“徐河之捷”實出自宋人謊報戰功,即將那小小的遭遇戰虛報成重傷遼朝重臣、殺獲甚眾的一場大捷。這種觀點當是不明當時實情所致。由於契丹人的稱呼較紛雜,有漢名、字,有契丹名、小字,所以當時宋人往往用契丹官名來代指,所謂皮室、鐵林之類皆為契丹官名,而於越也一般用來代稱耶律休哥。如北宋人王鞏《聞見近錄》中稱耶律休哥指揮的遼軍精銳為“於越軍”;又《遼史·耶律休哥傳》雲“時宋人欲止兒啼,乃曰:‘於越至矣!’”,正反映出宋人以“於越”代指耶律休哥的史實。

從《遼史·耶律休哥傳》等記載上看,徐河之戰可說是耶律休哥所經曆的最後一場大戰。因此,對於身經百戰、威震一時的一代名將耶律休哥來說,如此慘敗,實是難堪,故而《遼史》本傳中不予記錄。休哥此次大敗的原因,說來還是在於輕敵。自岐溝關大勝宋兵以後,休哥幾乎每年或隨蕭太後南征,或自己統軍南下攻擊,每有斬獲。就是在統和七年,休哥也與宋軍多次交戰:其春,隨蕭太後南征北歸,攻陷易州,並擊潰自遂城來援的宋軍;五月,親引兵至滿城,招降宋兵數百人;六月,又統兵在泰州擊潰宋軍。於是輕視宋兵如無物的休哥,在徐河遭到了宋將尹繼倫的痛擊。自此年至其病死的統和十六年止,雖然宋、遼間形成了拉鋸戰,但休哥未再舉兵南下作戰,反而據史料所載,慣於躍馬舞兵的戰將休哥卻主張與宋和平相處:以燕京百姓疲憊不堪為由,減省賦役,撫恤孤寡,告誡邊境戍兵不得隨意侵入宋境,雖然有南境牛馬逃逸到北界者,亦令人驅趕送還,於是“遠近向化,邊鄙以安”。休哥的這一改變,恐怕與徐河之戰有著莫大的關係,也從而使不少契丹貴族逐漸認識到,宋朝雖已放棄以武力收複燕雲的打算,但遼也無消滅宋之國力,南北相持、化戈為犁當是雙方最佳的選擇。也因此故,當蕭太後舉國南侵時,亦沒有斷絕相互間的使臣往來,而終於訂立了“澶淵和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