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高梁河大捷

高梁河,據《清一統誌》等文獻記載,在今北京西直門外半裏,自昌平沙澗之東向東南流經高梁店,再東南流至城中積水潭,為玉河上遊,玉泉山水所經者。金代又名皂河,元代時郭守敬引昌平白浮泉水經京城流至通州的通惠河,即走高梁河故道。元代初年還曾於其上建高梁閘,上覆單孔石橋,名高梁橋,遺跡在今西直門外。高梁河水急而清,兩岸垂柳,風景絕佳。如此佳絕之處,卻在一千多年前,遼、宋兩軍十數萬兵馬於此大戰一場,結果宋軍大敗,傷亡慘重,元氣大傷,遼朝正由此戰大捷而初步解除了宋朝欲收複燕雲地區的威脅。

979年(宋太平興國四年,遼乾亨元年)五月末,一心想建立蓋過其兄宋太祖之殊勳的宋太宗,欲乘攻滅太原之餘威,一戰占領燕京城,盡收燕雲失地,一統天下。但是由於宋軍已經數月苦戰,士卒疲乏,且糧餉將盡,太原地區剛得手,還需著力安撫、穩定,所以大多數將領都對天子的即刻北伐設想持否定態度,隻有殿前都虞候崔翰一人迎合宋太宗,上奏道:“此一事不容再舉,乘此破竹之勢,取之甚易,時不可失也。”如此逢迎己意,宋太宗自然大是入耳,即命臣下調動北伐之軍馬。六月初,宋太宗又回到了鎮州,稍事休息,並督察各地盡速調發軍儲至征北行營。十三日,宋太宗正式發動了北伐戰爭,親督六軍北上攻遼,二十日進至岐溝關(今河北涿州西南拒馬河北)。因宋軍此時北伐,實出遼朝意料,毫無戰爭準備的遼之前線守將,麵對宋軍的來勢洶洶,紛紛開門出降,或棄守而遁,所以戰爭初期,宋軍進展甚為順利。

二十日,即宋軍進抵岐溝關的當天,遼東易州(即岐溝關)刺史劉宇舉城迎降,宋軍留下千人守城,前鋒穿城北上。

二十一日,宋、遼兩軍在沙河(今河北易州東南易水)一帶激戰。此前,遼廷已調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乙室大王撒合所部進駐燕京,統率兵馬增援北漢而遭慘敗的遼將耶律沙、耶律斜軫等部,亦已退向燕京。得知前線軍報,耶律奚底、撒合即會合統軍使蕭討古,率軍南下阻擊宋軍北上,在沙河畔遇到宋軍前鋒,遂鏖戰一場,結果遼軍不支而向北潰退,宋軍乘勝追殺,生擒五百餘人。遼涿州判官劉厚德大開城門出降。

二十二日,宋太宗進駐鹽溝頓,宋軍前鋒已抵燕京城下。當地百姓有奪得潰敗的遼軍戰馬者,前來行營獻納,宋太宗賜以綢帛作為獎賞。由於契丹對燕雲地區的統治並不太久,當地漢民大多不願屬遼,對宋軍北上基本上持支持態度,故此後屢有當地百姓來獻契丹戰馬者。

二十三日清晨,宋太宗指揮兵馬進逼燕京城南,駐紮於城外寶光寺。遼南院大王耶律斜軫鑒於宋軍兵鋒正銳,不敢進兵交戰,遂引軍駐守得勝口(今北京昌平西北),遙為燕京城聲援。而沙河戰敗的遼軍一部退回燕京城加強城守,耶律沙所部萬餘人則退駐燕京城北。宋太宗認為城北遼軍還有相當戰力,故而親督諸軍攻擊,遼軍損失千餘人後,在耶律沙率領下再退屯清河北(今北京清河鎮一帶)。宋太宗對此部遼軍退向何處、是否還具有戰力根本未予關注,認為其已不堪再戰;同時,宋太宗認為耶律斜軫所部兵馬不多,僅能憑險自守,不足為慮,故隻以一部監視其軍而已,未予以殲滅或驅除,而著意部署宋軍主力圍攻燕京城。從這兩件事所造成的後果上看,可說是輕忽驕縱釀下大錯,成為宋軍高梁河慘敗的直接禍根。

是日,被遼廷自遼東遷至燕京地區駐紮、生活的渤海首領大鸞河率所部將校十餘人、部族騎兵以及駐地軍民共五百餘人前來投誠,宋太宗詔賜錢帛予以褒賞,並授任大鸞河為渤海都指揮使。

二十五日,宋軍主力開始圍攻燕京城防。宋太宗指揮諸將攻城:定國節度使宋偓負責南麵,河陽節度使崔彥進負責北麵,彰信節度使劉遇負責東麵,定武節度使孟玄喆負責西麵;命令宣徽南院使潘美為知幽州行府事,為攻破城池以後接管幽州作準備;同時詔令右龍武將軍趙延進督工,於半月間建造石炮等攻城器械,結果僅八天即完成了,大得宋太宗的激賞。是日,契丹鐵林都指揮使李劄廬存率部下一百二十五人來降。

二十六日,宋太宗前往城北,督諸軍攻城。是日,遼幽州神武廳直與鄉兵四百多人來降;村民奪得契丹戰馬二百餘匹來獻。次日,遼幽州山後瓷窯官三人來歸;又次日,薊縣(今屬天津)百姓百餘人送牛、酒來犒勞宋軍,宋太宗命各賜衣物給他們,並遣官員到各鄉各村去安撫居民,為日後之治理收攏民心。

三十日,宋太宗坐步輦(古代一種人抬的輕便轎子)再次來到燕京城下,督諸軍攻城。是日,遼幽州所屬屬縣令佐等一百五十人來降。

七月三日,契丹建雄節度使劉延素率順州官屬十四人來降。

四日,宋太宗第三次來到城下督戰。

五日,遼知薊州劉守思率官屬十七人來降。

六日,宋太宗第四次親臨城下,至燕京城西北隅,嚴督諸將盡死攻城,戰鬥日趨激烈。

宋軍正式圍攻燕京城至此已達十二天,炮石紛飛,破城牆,打地道穿過城防,夜以繼日。在宋太宗的親自督戰下,宋軍更是不惜傷亡,攻擊不息。而燕京城中形勢十分危殆,兵員不足,漢人居民頗懷二心,人心浮動,甚至遼軍將士有翻城出降者。南京留守韓匡嗣正在遼廷,由其子韓德讓權留守司事,全力經營守禦之事,負責燕京地區財賦事務的知三司事劉弘從旁協助。此時遼廷情勢也頗為混亂。同時,今人又往往稱蕭皇後指揮若定,派遣耶律休哥、耶律斜軫兩軍南援,會合燕京城下,一舉擊敗宋軍,使遼軍轉敗為勝,解除了燕京被圍多日的危機,由此蕭皇後卓越的政治軍事才能開始鋒芒畢現。但如此評價,亦實有人為拔高之嫌。

對於遼之援軍以及高梁河一戰之經過,遼、宋雙方文獻的記載均十分混亂,且均有所隱諱。如對於宋太宗班師之原因,宋朝《國史》說,當時宋太宗“以幽州城逾旬不下,士卒疲頓,糧餉轉輸回曲而遠,又恐契丹來援,遂詔班師。禦駕夕發,命諸將領整軍徐還”。其他如南宋末人王應麟所撰《玉海》亦持相同說法,對此清人明言宋人“蓋諱之也”。元人修《宋史》,因已參取了遼人文獻,故明言宋軍是因高梁河作戰失敗而班師。下麵即據宋、遼相關記載,對此戰役之曲折過程略作考辨而述說之。

宋太宗北征燕京,實出遼廷意外,“乘敵無備”,而進展迅速。史稱遼景宗正避暑遊獵在外,聞訊趕緊回“牙帳”商議對策。當時遼廷上下頗有人主張放棄燕京,以兵防守燕山上的鬆亭關、古北口等關隘。但燕京實為遼國南部重鎮,遼朝一旦失去,則雲州一帶亦必將棄守,由此整個燕雲地區就將不複屬遼,故燕京對遼來說,勢在必守。為此惕隱耶律休哥堅請發兵增援燕京,獲得了遼景宗、蕭皇後的首肯。不過遼廷對能否擊敗宋軍仍心懷憂慮,需調撥部隊守衛燕京以北之關隘,以防宋軍得燕京後**,而且加上白馬嶺等處戰敗之餘,所以倉促之間,實無許多兵馬可遣,結果隻調撥了五院軍之五千精騎,由耶律休哥代替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率領南援。同時,為讓燕京城堅守,遼廷又遣禦盞郎君耶律學古等數人將遼軍已發兵增援的消息送入深陷重重圍困中的燕京城。耶律學古通過隱藏的地道進入圍城,出任權南京馬步軍都指揮使,協助韓德讓指揮守城事宜,晝夜不少懈,依靠燕京城高牆堅,頑強地擊退了宋軍日趨激烈的攻擊,力保城池不失。由於耶律學古帶來了遼軍數道來援的好消息,大大穩定了日益驚恐不已的民心,並使城中心懷反側之人,一時亦不再敢輕舉妄動。因此,雖然宋軍圍攻燕京城達十數日,攻擊日烈,宋太宗且多次親臨城下督戰,亦始終無法如願。隨著戰事的演進,宋軍屯兵於堅城之下,卻又久攻不下,士卒亦因數月連續征戰而疲頓不堪,加上前線向北推進,糧草接濟日趨困難,於是自進入遼境內一直順風順水的宋軍開始遇到麻煩了,並隨著遼之援軍的逐漸逼近,戰局形勢發生了大出宋太宗意料的巨變。

六月下旬,遼廷將增援燕京城的命令送到屯紮在燕京之北的耶律沙、耶律奚底、蕭討古以及耶律斜軫諸部。七月初,耶律休哥所部五千騎兵沿著燕京城西的西山山麓南下,為迷惑宋軍,遼軍士卒白晝每人手持兩麵戰旗,夜裏每騎高舉兩把火炬,以虛張聲勢。對此假象,宋軍並未上當,但成問題的是這支遼軍已自小路穿插到圍攻燕京城的宋軍主力之背後,宋軍卻沒能偵察到,對於這支遼軍的動向也未給予應有的關注,從而種下禍根。

七月六日,在遼廷的不斷催逼下,遼軍耶律沙等部進至燕京城北,正好這一天宋太宗來到城西北督戰,便指揮宋軍在高梁河畔逆擊來援的遼軍,激戰之下,耶律沙部不支敗退。宋軍正欲鬆一口氣,耶律斜軫部又橫斜裏陡然殺到,已包抄至宋軍之南的耶律休哥也突然出現在宋軍戰陣之後,兩支遼軍成左右翼夾擊宋軍。宋太宗急忙調攻城部隊來迎戰。在宋軍的急攻之下,守城遼軍正力絀難支,危在瞬間,忽見宋軍匆忙退去,便知援軍趕到,於是四麵擂鼓,大開城門,出軍側擊宋陣;城內居民也登城呐喊助陣,聲震四野。耶律沙等部見援軍及時殺到,也返身投入戰鬥。剛自城下撤圍投入戰鬥的宋軍立足還未定,即在數支遼軍騎兵的猛烈夾擊之下,傷亡沉重,陣腳大亂。尤其是正指揮作戰的宋太宗所在宋軍陣中偏後的主帥之位,恰好是契丹精騎耶律休哥部的主攻方向,因此在激戰之中,宋太宗的大腿上也被射中兩箭,身受重傷。身先士卒的遼軍主將耶律休哥也在激戰中身受“三創”,卻揮軍衝殺更烈。戰敗的宋軍將士護送宋太宗回到位於燕京城南的行營。遼軍雖勝,但傷亡也不小,且因夜幕將臨,戰場上數支部隊反複衝殺,局勢混亂,故也鳴金收兵。

是夜,新敗的宋軍將士因連續作戰數月,攻滅北漢卻未得到天子的賞賜,四麵圍攻燕京城多日未能攻破城池,反被遼軍一戰擊敗,天子也身負重傷,故而軍心浮動,流言四起,夜深大風,軍中虛驚,疑為敵軍來襲,忽然發生了兵變。混亂之中難辨真偽,宋太宗急迫之下與親信數人連夜南遁,身邊戰將僅節度使高瓊一人侍從。

七日,遼軍出城再戰,不知天子下落的宋軍將士因群龍無首,無心戀戰,競相潰逃。遼將耶律休哥等揮軍追殲三十餘裏,斬首萬餘級,繳獲兵仗、器甲、糧餉、貨幣不可勝計。宋太宗自己的服裝寶器,隨身服侍自己的宮女,以及攻滅北漢時奪得的北漢皇帝之妃嬪等,也都落入了遼人之手。

八日,宋太宗逃到涿州。獲知宋朝天子去向的耶律休哥急率部下展開追擊。宋太宗因重傷之餘連夜逃命,傷勢更顯沉重,無法再騎馬,不得不急“變服”換乘驢車,從小路南奔。耶律休哥也因為身受重傷,以致無法騎馬,隻能乘輕車追擊,速度大受影響,故追至涿州時,宋太宗已南去遠了,無法追及。有部將勸說耶律休哥對宋軍潰兵趕盡殺絕,耶律休哥不同意,說:“我受命前來救援燕京,已經完成使命了。”遂收兵而歸。

九日,宋太宗逃至金台驛(今河北清苑附近),方得知宋軍全線潰敗,遂命令殿前都虞候崔翰去收容潰卒,自己則繼續南逃。十一日,宋太宗抵達定州,得知遼軍已收兵北回,方有喘息之機,調兵遣將防守北線州軍,以收拾殘局。十三日,宋太宗離開定州一路南下,返回開封。此次北伐燕京,宋太宗可謂損失慘重:當時力量對比,宋軍無疑是占著上風的,但經此高梁河一戰,卻丟失了宋軍北伐之初的大好形勢,經多年精心生聚教閱而日以精強的宋軍主力精兵遭到重擊,並丟棄了大量器物、糧餉等,更為嚴重的是宋太宗身受箭傷,此後年年複發,最終因此傷勢惡化而駕崩,從而成為北宋君臣心中之大痛。

因此緣故,遼人對此戰勝利之意義十分重視,大賞功臣以為獎賀:韓德讓拜遼興軍節度使,耶律學古遙授保靜軍節度使等;耶律沙、耶律抹隻前有白馬嶺之敗,後有高梁河之捷,功過相抵;耶律奚底遇敵先退,以劍背痛擊作為懲罰;撒合雖也後退,卻隊伍不亂,寬宥之。然後遼景宗、蕭皇後大開宴席,招待耶律沙、耶律抹隻等戰將,厚賞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