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之春

2001年3月,任正非去日本考察,當時陪同任正非出訪的有華為公司主管財務的副總裁紀平、管理顧問黃衛偉、吳春波、陳培根和日語翻譯孫萍。任正非回國後深有所感地寫下了考察報告《北國之春》。此文刊發在2001年4月24日的《華為人》報上。任正非此次去日本考察的目的,是尋求“活下去”的方法。

任正非在《北國之春》一文中寫道:

有人將企業比作一條船,鬆下電工就把自己的企業比作是冰海裏的一條船。

在鬆下電工,不論是辦公室,還是會議室,或是通道的牆上,隨處都能看到一幅貼畫,畫上是一艘即將撞上冰山的巨輪,下麵寫著:“能挽救這條船的,唯有你。”其危機意識可見一斑。

在華為公司,我們的冬天意識是否那麽強烈?是否傳遞到基層?是否人人行動起來了?

華為還未處在冬天的位置,在秋末冬初,能認真向別人學習,加快工作效率的整體提高,改良流程的合理性與有效性,裁並不必要的機構,精簡富餘的員工,加強員工的自我培訓和素質提高。居安思危,也許冬天來臨之前,我們已做好了棉襖。

什麽叫成功?是像日本那些企業那樣,經九死一生還能好好地活著,這才是真正的成功。

華為沒有成功,隻是在成長。華為經過的太平時間太長了,在和平時期升的官太多了,這也許會構成我們的災難。“泰坦尼克”號也是在一片歡呼聲中出的海。

我們有許多員工盲目地在自豪,他們就像井底之蛙一樣,看到我們在局部產品上偶然領先西方公司,就認為我們公司已是世界水平了。他們並不知道世界著名公司的內涵,也不知道世界的發展走勢,以及別人不願公布的潛在成就。華為在這方麵很年輕、幼稚,很不成熟。

華為組織結構的不均衡,是低效率的運作結構。就像一個桶裝多少水取決於最短的一塊木板一樣,不均衡的地方就是流程的瓶頸。

但如果我們的價值評價體係不能使公司的組織均衡的話,這些部門缺乏優秀幹部,就更不能實現同步的進步。

華為由於短暫的成功,員工暫時的待遇比較高,就滋生了許多明哲保身的幹部。他們事事請示,僵化教條地執行領導的講話,生怕丟了自己的烏紗帽,成為對事負責製的障礙。

沉舟側畔千帆過,我們不前進必定是死路一條。華為存在的問題不知要多少日夜才數得清楚。但隻要我們不斷地發現問題,不斷地探索,不斷地自我批判,不斷地建設與改進,總會有出路的。

相信有很多人都讀過任正非的《北國之春》,然而卻不知道任正非寫作《北國之春》背後的故事。

任正非的《北國之春》在《華為人》報刊發後,兩位華為日本籍員工將其翻譯成日文,很多日本員工看到後都表示驚歎,沒有想到,任正非對日本企業有著如此深刻的認知,簡直不敢相信這篇文章是出自任正非之手。

當時,華為的管理顧問吳春波老師回國後,也寫了一篇日本考察報告《感受日本企業的寒冬》。吳春波回憶說:“當我看到任總的《北國之春》之後,感覺真是天壤之別,慶幸自己寫的這篇文章沒有發表,立即把文章放到電腦的回收站中去了。”

任正非的《北國之春》筆者反複讀過多次,每次都有不同的體會。這篇文章不僅讓華為員工熟讀於心,也讓眾多的企業家、專家學者們奉為經典,即便是今日今時仍然具有很大的現實意義。

據吳春波老師介紹,2001年3月,任正非的日本之行,初衷是為了調養身體。

2001年1月8日,任正非的母親在昆明因車禍去世,而任正非正陪同國家領導人在國外訪問,沒能見母親最後一麵。這次意外的打擊使任正非的身體徹底垮了,精神也垮了。“聽他親口講:那幾個月,晚上無法入眠,在**哭,有時哭到淩晨三四點鍾,哭累了,才能睡兩三個小時。”

為了照顧任正非的身體,公司董事會策劃了這次日本之行。出訪時間為七天,訪問地點包括東京、大阪、福岡、京都、靜岡和橫濱,順便訪問鬆下電工和日本電器(NEC)。

吳春波老師在《華為沒有秘密》一書中寫道:“任正非在日本考察期間,並沒有忘記此行的主題,看日本,想華為,邊走邊看,且行且思,身在櫻花盛開的春天,考察的是日本經濟的冬天,深慮的是華為的冬天。”

任正非在訪問日本期間,在京都郊區的一個小酒屋裏吃飯。他平時極少喝酒,要喝也是禮節性喝一點。任正非也會大碗喝酒,可以看得出他的酒量肯定不小。紀平回憶說:“他高興時,也時常提議‘整個小**’。”一時興起,任正非在小酒屋裏情不自禁地與日本老人一起同唱《北國之春》和《拉網小調》。任正非唱得非常興奮,很是投入,且手舞足蹈,唱到最後,任正非真的熱淚盈眶,不能自已。

紀平說:“我和任總一起工作十幾年,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見他縱情高歌。”通過這件事,可以看出素有硬漢之稱的任正非也有兒女情長。他看到日本老人那麽樂觀,熱情,無憂無慮,也深受感染。

任正非感慨萬千:“相比之下,感到中國老人有操不完的心,心事重重,活得很累。我們的父輩,他們至死也沒有輕鬆過。”

任正非曾聽過數百次《北國之春》,每一次都熱淚盈眶,都為其樸實無華的歌詞所震撼。

《北國之春》原作者的創作之意是歌頌創業者和奮鬥者的,而不是當今青年人誤認為的一首情歌。當一個青年背井離鄉,遠離親人,去為事業奮鬥,唯有媽媽無時無刻不在關懷他,以至於不知城裏季節已變換,在春天已經來臨時,還給他郵來棉衣禦嚴冬。

任正非認為:“《北國之春》是日本人民奮鬥的一個縮寫。我親自領悟過日本人民的勤奮,沒有他們這種精神,就很難用二三十年時間,從二戰的廢墟中崛起。日本民族善於精工,在產品經濟時代大放過光芒,讓全世界人民對日本人民刮目相看。我也領教了他們在困難時期戰勝蕭條的忍耐與樂觀精神。”

2019年9月10日,任正非在深圳華為總部會見了《北國之春》的詞作者井出博正和翻譯家唐亞明,重溫《北國之春》。

亭亭白樺,悠悠碧空,微微南來風。

木蘭花開山崗上,北國的春天,啊,北國的春天已來臨。

城裏不知季節(已)變換,不知季節已變換。媽媽猶在寄來包裹,送來寒衣禦嚴冬。

故鄉啊故鄉,我的故鄉,何時能回你懷中。

殘雪消融,溪流淙淙,獨木橋自橫,

嫩芽初上落葉鬆,北國的春天,啊,北國的春天已來臨。

雖然我們已內心相愛,至今尚未吐真情。

分別已經五年整,我的姑娘可安寧。

故鄉啊故鄉,我的故鄉,何時能回你懷中。

棣棠叢叢,朝霧蒙蒙,水車小屋靜。

傳來陣陣兒歌聲,北國的春天,啊,北國的春天已來臨。

家兄酷似老父親,一對沉默寡言人,可曾閑來愁沽酒,偶爾相對飲幾盅。

故鄉啊故鄉,我的故鄉,何時能回你懷中。

真正將二人聯係在一起,策劃並實現了這次相會的,是旅日華人、知名圖書編輯、翻譯家、作家唐亞明。早在1982年,唐亞明來日本以前,工作便是翻譯日本歌曲。《北國之春》是他的前輩呂遠翻譯的,這首歌的美好詞曲也深深印在唐亞明心裏。

任正非與井出博正(左)、唐亞明(右)在華為總部合影來到日本以後,唐亞明進入日本少兒出版社福音館書店,活躍在日本童書編輯第一線。回憶起《北國之春》這首歌曲以及在中國人內心存留的關於這首歌的感動,唐亞明策劃了一本叫作《北國之春》的童書。他請詞作者井出博正回憶並記錄下童年的生活,因為那正是這首歌如水動人的源頭。當這樣一本童書的出版被華為日本公司的人得知後,因緣際會,在童書《北國之春》翻譯者唐亞明的策劃和陪同下,井出博正前往深圳華為總部,與任正非歡談。

任正非在席間說:“我那時寫的不光是《北國之春》,我寫的是整個日本。因為那個時候全世界都是經濟非常困難的時候,日本人是怎麽度過這個最大的困難的?我們怎麽向日本人學習?所以我就把這個歌曲一次次解析,然後把日本寫進去了。那本身就是一篇隨筆,隨便寫的,沒想到在中國流傳開了。”

井出博正聽了任正非的介紹後,感慨地說:“我上小學一年級時,父親去世了。所以,比我大十二歲的哥哥進城打工,給家裏寄錢,供我上學。我後來成為作詞家以後,首先想寫的就是家鄉,而且寫家鄉的時候,就想寫自己的母親和哥哥,那就是後來的《北國之春》。”

任正非出生在貧窮的貴州鎮寧,《北國之春》這首歌的詞曲可謂伴隨了他的成長,對他個人和華為公司經營都有很大影響,增強他的憂患意識,也提高了華為防範風險的能力。

【故事點評】

2001年3月,在櫻花盛開、春光明媚的時節,任正非踏上了日本的國土。他此次日本之行,不是去感受異國春天的氣息,欣賞漫山遍野的櫻花,而是為了學習日本“過冬”的經驗。

當時他到訪日本,看到在整個日本經曆了長達十年的低增長甚至負增長的狀況下,日本的企業家們依舊保持著冷靜和樂觀的心態,受到了靈魂的衝擊。於是在櫻花盛開的季節,他提筆寫下了這篇膾炙人口的文章《北國之春》,當時他的心境是非常複雜的。通過這篇文章,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性情的任正非。

可以說,《北國之春》是任正非寫的一篇醒世經典文章。任正非為華為人樹立起一麵巨大的鏡子:在泡沫破裂,三大過剩籠罩著日本企業的時候,他卻看到那裏的人民,平和、忍耐、樂觀、勤奮和奮鬥的精神未變,信念未變,對生活和工作的熱愛未變。這種內心強大的力量,震撼了任正非。他要把這樣的精神境界和危機意識傳遞給每一個華為人,讓華為活下去。

《北國之春》不是一篇走馬觀花的賞櫻之旅的遊記,在任正非眼中沒有爛漫的櫻花,有的隻是探索與思考,行為了思,行成就思,這是一次觀察之旅、思考之旅、探索之旅、覺悟之旅。任正非告訴我們:“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美好的明天,全靠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