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兩次京師會試的失敗

浙江鄉試已畢,在家就取朱熹所著的遺書,沉思研讀,欲求宋儒格物之學。有一天想到先儒謂眾物必有表裏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於是就取竹來格,格來格去,結果還是格不出其理,由苦思而致得疾了。這種研究學問的精神,就是後來造成他哲學發明的因子哩。

因格物不得其理,漸覺這聖賢二字,自己是沒有分了。連聖賢的道理,都不能明,如何可以做聖賢呢?此路不通,於是又去研究詞章之學,打算做一文學家了。

到了次年春季,就是會試京師的時期,陽明與試,不料落第而歸。以一銳進的少年,忽然遭了這一個打擊,心裏的不快,是不言可喻。但我們莫誤會了他,不是為落第、得不著仕祿而不快,他實在是抱著一腔愛國的熱忱,未曾發泄,不能不借這科第,作為進身階梯,方可立功報國,顯親揚名;若是以為他是急於求進為利為祿,那就未免誤解了他哩。

在那時,有個宰相李西涯,素來是很器重陽明的。見他這次落第,心裏非常惋惜。並且還對陽明慰藉著說:“你這次科第,雖然失敗;但來科的狀元,是一定會歸你的。”又戲請陽明作一篇《來科狀元賦》,他也就提起筆來,略不思索,一揮而成。當時在座的諸老,無不讚稱之為“天才”,西涯也自佩服讚賞不已。

後來這事,漸漸傳將出去,便有許多人嫉妒起來,說:“要是讓陽明真個作了狀元,他的眼中,還有我們這些人嗎?”於是一個天才卓越、意氣飛揚的少年,幾成了眾矢之的。

過了三年,又要京師會試。預備做來科狀元的陽明,因遭忌抑者的暗算,結果大失所望,還是“名落孫山”。與陽明同舍應試下第的人,都以這落第為恥,非常懊喪;哪知陽明,卻完全不以為意,反來慰藉著別人說:“這應試落第,算得什麽一回事呢?諸君還以此為恥麽?我卻是以不得第而動心,方才為恥哩!”大家不由得不佩服他的胸襟闊大。真的,對於科第榮辱,實在不在陽明的心上,得了也沒有什麽可驕,失了也沒有什麽可恥。看他後來,對他的門人徐愛說“君子窮達,一聽於天,但既業舉子,便須入場,亦人事宜爾。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則大惑矣。……”的一篇話,就可知道他這時,不是矯情騙人了。

兩次的失敗,在普通人,是無有不懊喪萬狀的;然而陽明卻不如此。他回到餘姚時,與一般朋友,反在龍泉山寺,結起詩社來。每日拈題分韻,大作其詩。陽明的文學天才,本就超群絕倫,無出其右;而他的詩,更是旁人莫能及。那時,有個致仕方伯魏瀚,也是個作詩的能手,原是陽明的父執。有次與陽明共登龍山,對弈聊詩。不料所有佳句,總是被陽明先得了去,魏瀚實在佩服到了極點,連說:“你的才太高,我惟有甘拜下風,退避數舍。”可惜他在少年時代的作品,集裏大多數未曾收入。有人說,這是因他年少的作品,未臻爐火純青之候,故不收入集中。但我們可以斷定的,魏瀚既是個雄才自放的老詩人,也這樣的佩服,被他壓倒,作品當然總還不壞。惜乎我們不能一讀,真是一個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