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讀中國曆史的三大門檻

然則學習中國曆史,應當怎樣進行呢?

現在人的眼光和前人不同之處,根本安在?一言以蔽之,曰:由於前人不知社會之重要。一切事,都是社會上的一種現象。研究學問的人,因為社會上的現象太複雜了,而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乃把他分門別類,各人研究一門,如此即成為各種社會科學。為研究的方便,可以分開論,然而實際的社會,則是一個,所以各種現象仍是互相牽連的,實在隻是一個社會的各種“相”。非了解各種“相”,固然無從知道整個的社會;而非知道整個的社會,亦無從知道其各種“相”,因而史學遂成為各種社會科學的根柢,而其本身又待各種社會科學之輔助而後明。因為史學有待於各種科學之輔助而後明,史乃有專門、普通之分。專門的曆史,專就一種現象的陳跡加以研究;普通的曆史,則綜合專門家研究所得的結果,以說明一地域、一時代間一定社會的真相。嚴格言之,專門的曆史還當分屬於各科學之中,惟普通的曆史乃足稱為真正之曆史。因為史學的對象,便是整個的過去的社會,但是專門的研究不充分,整個社會的情形亦即無從知道。而在今日,各個方麵的曆史情形實尚多茫昧,因此,專門及特殊問題的研究極為重要,史家的精力耗費於此者不少。

以上所述為現代史學界一般的情形。至於中國曆史,則材料雖多,迄未用科學的眼光加以整理,其紊亂而缺乏係統的情形,自較西歐諸國為尤甚。所以(1)刪除無用的材料,(2)增補有用的材料,(3)不論什麽事情,都要用科學的眼光來加以解釋,實為目前的急務。但這是專門研究家所有之事,而在專門研究之先,必須有一點史學上的常識,尤為重要。

研究學問有一點和做工不同。做工的工具,是獨立有形之物,在未曾做工以前,可先練習使用。研究學問的工具則不然,他是無形之物,不能由教者具體的授與。對學者雖亦可以略為指點,但隻是初步的初步,其餘總是學者一麵學,一麵自己體會領悟而得的。善教的人,不過隨機加以指導。所以研究工具的學習,即是學問初步的研究。當然,工具愈良,做出來的成績固然愈好,亦惟前人所做的成績愈好,而其給與我們的手段乃愈良。前此的曆史書,既然不能盡合現在的需要,我們現在想借此以得研究曆史的工具,豈不很困難?然而天下事總是逐漸進步的,我們不能坐待良好的曆史書,然後從事於研究,前此的曆史書雖明知其不盡合於今日我們的需要,而亦不能不借以為用,所以當我們研究之先,先有對舊日的史部作一鳥瞰之必要。

曆史書有立定體例、負責編纂的,亦有僅搜集材料以備後人采用的。關於前者,其範圍恒較確定,所以駁雜無用的材料較少;在彼劃定的範圍內,搜輯必較完備,所采用的材料亦必較正確。後者卻相反。所以讀曆史書,宜從負責編纂的書入手。其但搜輯材料以備後人來擇用的書,則宜俟我們已有采擇的能力,已定采擇的宗旨後,才能去讀。昔人所視為重要的事項,固然今人未必盡視為重要,然而需要的情況不能全變,其中總仍有我們所視為重要的,即仍為今日所宜讀。然則昔時史家所視為最重要的,是什麽呢?

關於此,我以為最能代表昔時史家的意見的,當推馬端臨《文獻通考序》。他把曆史上的重要現象,概括為(1)理亂興衰,(2)典章經製兩端,這確是昔時的正史所負責搜輯的。不過此處所謂正史是指學者所認為正史者而言,不指功令所定。我們今日的需要,固然不盡於此,然這兩端,確仍為今日所需要。把此項昔人所認為重要而仍為我們今日所需要的材料,先泛覽一過,知其大概,確是治中國曆史者很要緊的功夫。

但是今日所需要,既不盡同於昔人所需要,則今日所研究,自不能以昔人所認為重要者為限,補充昔人所未備,又是今日治中國曆史者很緊要的功夫。

固然研究的工具,是要隨著研究而獲得的,但是當研究之前,所謂初步的門徑,仍不可不略事探討,這又是一層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