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王德赴京拜青天,楊漣上疏參奸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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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裏的人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大夥兒津津有味地議論著王善殺人的恐怖故事。王善的妻子馬蘭也常常獨自一人躲在房間裏時而低聲抽泣,時而長聲歎息,時而哀怨自己命苦,時而痛罵丈夫負情。唯有兄長王德深信弟弟是個心慈之人,乃拜父母道:“爹、娘,我弟至善,此事必有蹊蹺,為兄者不能替弟伸冤,生有何意?兒聽人講,我大明天下有一個執法公允的好官,姓曹名印,為刑部郎中,先皇賜予通天笏,當今皇上下旨著他行法。兒想,弟弟冤情昭雪全賴此人了,今兒決意北上京城求曹大人伸冤,望爹娘恩準。”

爹娘大喜,連夜為王德備了幹糧衣物。次日清晨,一家三人村口相別,爹娘千叮萬囑過後,又將多年積攢的十三兩銀子送與兒子做盤纏,王德含淚受了,跪地拜別二老。

深冬時,冰霜日,古曲徑,獨行叟。

王德一路北上,餐風宿水萬般苦,臥月眠霜愁對天。為了省點銀兩孝敬曹大人曹青天,這個可憐的告狀人舍不得亂花錢,行在山間摘野果,步踏村莊乞剩飯,不知忍了多少屈辱,受了多少苦累,走了四月有餘,終於來到北京城下。

其時已是初夏,北京天氣微暖,王德換上衣服入得城來,隻見酒肆茶坊人喧喧,米街油巷鬧嚷嚷。王德生於山水之見,長在茂林之中,何曾見過這般繁華?一時愁眉頓失嘴露齒,苦臉呈歡展笑顏。

幾番打聽來到刑部衙門前,見飛簷鬥拱,鱗次櫛比,甚為莊嚴,王德整了整衣服,壯膽上前詢問道:“官爺,小人王德,有冤情上訴,特來求見曹大人,萬望青天曹大人為民做主。”

幾個門子見了,一個不耐煩地揮手驅趕道:“滾邊去,滾邊去。”另一個對其他人道:“又是一個找他的人,這衙門裏好像獨有他一個大人了。”

王德慌忙退了幾步,解釋道:“小民確有奇冤,千裏迢迢趕來求見曹大人,還望幾位官爺通融。”

那個揮手驅趕王德的門子罵道:“來我們這裏的人個個都說有奇冤有奇冤,曹大人他是三頭六臂?怎管得了你們這麽多事?告訴你,你再胡攪,先定你個越訴之罪,打一百大板,叫你兩條腿歡天喜地跳著來,四條腿哭天搶地爬著歸。”

幾個門子一番驅趕,王德哪敢爭辯,隻得唯唯諾諾地退到一邊。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一個白須老者近前叫道:“那漢子,那漢子,隨我來!”

王德不知何事,懵懵地跟著老者到了一小巷中,老者道:“你這外鄉人好不曉事!”

王德道:“老丈,我弟蒙冤入獄,聞得曹大人手持通天笏,主持天下公義,特來求見,有何不妥?”

老者搖搖頭歎道:“唉!也怪不得,朝中之事,你一個小小百姓焉能知曉!”

王德拜道:“請老丈教我。”

老者道:“這刑部衙門專管天下刑獄,內有尚書一人,乃正二品大官,左右侍郎各一人,也是穿孔雀紫服的正三品,其下才是郎中、員外郎、主事、照磨、檢校、司獄、司務等官職,刑部內又有總部、比部、都官、司門各衙,曹大人僅是一個司門郎中,他雖有先皇通天笏,卻也隻是一個穿白鷳的五品官而已,你們這些告狀的刁民出口曹大人、閉口曹青天,眼中可有尚書和侍郎?”

王德道:“小人鄉野粗漢不懂朝中規矩,還望老丈教我如何做。”

老者笑道:“依大明律法,越級上訴乃是重罪,你若在衙門外糾纏,把他們鬧煩了,真給你定個越訴之罪那就麻煩了。莫若我給你寫一訴狀,你回去在本地州府呈告,準能開堂複審。”

王德將信將疑,問道:“我拿你的訴狀呈給曹大人如何?”

老者道:“你若非要找他也行,我先給你寫了訴狀,或許哪日曹大人出來被你碰到,你可攔轎告狀,成與不成,要看你的造化了。”

王德大喜,當即請老者動筆,寫完後,王德又問道:“這狀子能行?”

老者微怒道:“看你說的,我乃京城第一狀師,替人寫了幾千狀子,怎麽到你這裏就不行了!”

王德大喜,小心翼翼地收了狀子,付了百文銅錢給老者,千恩萬謝而去。

2

守了三天,每出一頂轎子,王德都要上前打聽一下是哪位大人出行,全被開路的衙役給罵了回來。

王德苦悶極了,暗自思忖:見了曹大人,總得買些禮物孝敬孝敬吧,家裏帶來的銀子,數月來零零碎碎用了一些,如今僅剩十一兩了,王德思慮再三,覺得不能坐吃山空,不如先找個活兒謀生,閑暇時再去打聽曹大人的行蹤。

主意已定,王德找了一家酒坊做了個燒火工,這日向劉掌櫃請教伸冤之策,劉掌櫃道:“京城裏除了刑部外,都察院和大理寺也是受理天下刑獄的衙門,不過,每年從各地奔赴京城告狀的不少,但鮮有成功者,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王德低頭默然,待酒坊打了烊,獨自一人上街買了紙筆,將狀子抄了幾份藏好,次日告假一天,帶著狀子來到都察院告狀。

都察院守門門子笑道:“都察院之職乃是複核各省職官犯罪案件,無官無職的小民縱有天大的冤案,也沒有資格到我們這裏來,念你山高路遠一路不易,也不追究你騷擾公門之罪了,速速離去吧!”

王德垂頭喪氣,隻得再去大理寺衙門外碰運氣,又被門子嗬斥一頓道:“你這刁民好大膽,大理寺雖然審錄天下刑名,推情辨明,不陷無辜,但隻收刑部和都察院呈送來的案子,你一個百姓來此攪鬧什麽,真有冤情,速回原籍,逐級報來。”

王德無奈,疲敝不堪地回到酒坊,劉掌櫃見他這般模樣,早已猜知結果了,複勸道:“自古以來有幾個告禦狀成功的?衙署不可測,官家不可靠,古人說人有禍福悲歡,月有陰晴缺圓,老哥你就認了吧!”

王德憤憤不平,道:“不,我要等曹大人,我相信曹青天能還我弟清白。”

劉掌櫃歎息道:“我乃京城本地人,如今三十多歲了,從未見過五品以上的官員,你才來幾天,就想在大街上遇到曹大人?”

王德道:“天子腳下,皇家門前,難道就沒有一個能為我弟伸冤的清官?”

劉掌櫃歎道:“你們這些來京城告狀的,總抱怨自個兒家鄉有多少不公,個個想望著來京城求個公義,豈不知你那家鄉的不公,根源恰恰就在這京城裏,你覺得梧桐種子會長出滿是刺兒的棗樹麽?”

王德大為沮喪,喃喃自語道:“兄弟者,手足也,我弟正在大牢裏受屈,哪怕伸冤再難,我這做哥哥的也要拚上一拚。”

過了幾日,聽說大官們早晨都會入宮朝見皇帝,王德盼著曹印也能在這些大臣之中,即便遇不到他,相信這麽多早朝的大官中總有一個青天吧,隻要遇到一個,那弟弟就算有救了。

這日王德又告假伸冤,一大早就來到紫禁城外,不料皇城外大街上到處都有持刀軍士護衛著,王德根本無法近前。見到一隊又一隊人馬過來,一頂又一頂轎子近前,王德壯膽隔空呼喚:“曹大人,曹大人,曹大人……”

那些官爺們似乎沒有聽到一般,依舊優哉遊哉地前行,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哪怕瞟上王德一眼的都沒有。倒是幾個護路的軍士大聲嗬斥著奔向王德,罵道:“吵什麽吵,滾開!”軍士們撲上來不由分說就打,王德五十多歲的人,哪裏經得起這頓拳腳,挨了三五拳,就疼得滾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軍士走了,後麵一轎馳來,轎中官員聽到外麵呻吟聲,掀簾問道:“何人?”衛士回道:“想必又是告狀的刁民。”官員喝道:“護路軍士怎麽搞的,也不將這刁民拖遠些,放在路邊攪擾眾大臣興致。”衛士聽了抓起王德就往遠處拖,丟下後,又猛踢一腳罵道:“叫你還來告狀!”

王德悲憤交加,欲哭無淚,背後忽有一人問道:“你這漢子為何一大早在此啼哭?”

回頭一看,見是一中年漢子,相貌雖不凶狠,卻也是一身青色官袍,唬得王德連忙擺手道:“小人誤闖諸位大人大駕,該死,該死!”王德邊說邊費力地爬起,一步一拐地逃了回來。

王德渾身疼痛,躺在**不吃不喝,兩日下不了床。劉掌櫃勸道:“錢乃身外之物,你傷得不輕,如舍不得花費銀兩請大夫治療,萬一落下個傷殘,下半輩子如何度過?”王德聞聽大驚,細想一下,爹娘尚在家中期盼著我回去呢,果真落下傷殘回不了家,豈不活活苦死了二老?於是央求劉掌櫃請來大夫,敷了草藥,三天後又請大夫前來換藥,如此一月功夫,花光了所有的銀兩,好歹也換來一個身體無恙。

3

眼見告狀無望,伸冤無門,王德心灰意泠,決意認命,回家侍奉父母去。悲痛之下,撕了所有的狀子,受了劉掌櫃贈送的五張餅,含淚辭謝而去。

走到永定門內,見街邊有兩個漢子敞開衣衫席地而坐,身邊有一牌子寫著:“山東德州”四字,舉目再看,前麵還有好幾人都是如此,隻是牌上所寫的字不同,有“河南開封”的,有“江南揚州”的。

王德怪問道:“二位老弟,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其中一人道:“你看不懂麽?”

王德搖搖頭,那人道:“我兄弟倆是來京城販賣毛衣的,如今準備回德州老家,凡是有官員富戶要去德州的,往往都會來這裏尋找挑夫,一路上包吃包住,還有每天五十文錢的酬勞,我二人立此牌子,就是等候要去德州,又需要挑夫的大官富戶。”

王德大喜,也立一牌,上寫“湖廣辰州”,與那兄弟二人並排坐下。等了半天,那去德州的兄弟倆被人雇走,王德心急,又在牌子上加上五字:“每日三十文”。王德暗想,隻要包吃包住,即便每日少些報酬又有何妨,總比我一個人沿路乞討回去的強。

王德剛剛落筆,正準備坐下,卻看到三個漢子站在後麵看著自己,為首的笑問:“這位老哥,這裏的挑夫每天都是五十文的報酬,你為何隻要三十文。”

王德見三人穿著不像大官大戶,遂隨口回道:“我想早些回家去,因此自願少要些報酬。”

那人道:“我要去真定,與你回湖廣順路,你可願意幫我挑些衣物同行?”

王德大喜,雖然不知道真定在什麽地方,但隻要順路,自己也能賺點盤纏,當即點頭應承下來。

四人一路往南到了大興,又從大興往西趕到房縣,再又轉向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十天才到真定城下。王德所挑的衣物不重,每頓飯都是有酒有肉,真如神仙般的日子。抬頭看到“真定城”三字時,王德不禁暗暗叫苦,想不到真定城這麽快就到了,十天時間也隻有三百文錢,接下來的數月還得靠自己孤苦伶仃地乞討回去了。

“老哥哥,這就是真定,多謝你一路為我挑擔,這八兩銀子你拿去,一路上多多保重。”那為首的漢子將八兩碎銀交到王德手中,而後轉身朝城中走去,另一漢子緊緊跟隨,留下一個接過王德肩上的膽子挑起就走。

王德拿著銀子感激不已,複又覺得自己僅挑了十天,怎可收人家八兩銀子,於是抓住後麵這挑擔的漢子道:“不可,小人雖然窮困,但無功不受祿,怎能收你們這麽多好處。”

那漢子笑道:“你就安心收下,我家大人本就不需要挑夫,因別人都是要五十文錢,獨你一人隻要三十文,見你心善,又識得你就是一月前在皇城外誤闖諸位大臣車駕而被打的流浪漢,知你可憐,所以這才雇請你。這八兩銀子大人也是算好了的,你回家估摸要四個月,每天報酬按五十文算,四個月可得六兩銀子,再加上一路吃喝,所以總共給你八兩。”

王德聽了大驚,問道:“小人無功無德,怎敢受你家大人如此厚愛?敢問大人尊姓大名。”

那漢子道:“我家大人姓曹名印,乃刑部司門郎中,天下人稱北法曹印的便是。”

聽了這話,王德的眼淚奪眶而出,想不到苦找了數月的青天大人,尋尋覓覓人不見,恨恨怨怨在跟前。王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滿腔悲憤淚橫流,一肚冤屈拜青天,一邊磕頭,一邊哭喊:“曹大人,小民冤屈……”

4

真定驛館。

“紅紅綠綠酒肉,獨獨孤孤空愁。四十人生不出頭,枉讀千年春秋。攘攘熙熙人間,匆匆忙忙萬年。木樓佳人淺溪邊,勝過昆侖神仙。”曹印反複吟誦後問道:“縣令劉略就憑這首《西江月》定了你弟殺人之罪?”

王德道:“正是”

“沒有人證物證?”

“沒有。”

“荒唐!”曹印大怒,這豈不是草菅人命?

“我弟良善,遇此冤案,今生休矣,還望曹大人為我弟雪冤,”王德說到傷心處,忍不住又給曹印跪下。

曹印慌忙扶起道:“你弟之案,依律不當定罪,可惜我雖在刑部,卻隻是一個司門郎中,不宜直接過問此案,我雖有通天笏,可全國捕盜,卻無審案之權,不過老哥哥放心,我在真定辦完事回京,即將此案通告湖廣清吏司員外郎、主事等人,他們定會複核你弟之案,萬一他們還是不公,我即奏聞皇上申明你弟的冤屈。隻是,隻是你擅自來京告狀,屬越訴,《大明律》明文規定:軍民詞訟皆須自下而上陳告,若越本管官司,輒赴上司訴者,笞五十……”

王德一喜一驚,疑惑問道:“怎麽,你們刑部哪些看門狗都隻是將我哄了出來,不曾打過我,曹大人莫非要責罰我?”

曹印勸慰道:“太祖君臨天下,明禮法以導善民,定律令以繩頑愚,天下百姓見法而喜,君臣上下遵律而行,你弟弟的冤情,就是因為官吏不遵守律法所致,既如此,你身為當事之人,難道不應該首先遵法守律嗎?”

王德道:“曹大人之意,我當受笞五十,方有權為弟伸冤?”

曹印道:“我亦不忍你受罰,隻是律法威嚴,不容絲毫猥褻,你既越訴,我身為刑部司門郎中,豈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王德暗想,早就聽說曹印執法一絲不苟,如今看來果真不假,也罷,隻要能為弟弟伸冤,挨打就挨打吧,乃堅定言道:“好,我隨大人回京,大人將我送有司責罰就是,但求千萬眷念我弟之冤。”

5

曹印在真定公幹三天,帶著王德回到北京,剛入衙門,曹印叫來主事吩咐道:“這位王德老哥,湖廣辰州人氏,來京城告狀,依律當治越訴之罪,你將他帶到西城兵馬司依律處罰,老哥哥年齡大了,定然吃不了那五十大板,受刑後你帶他去醫館敷藥。”

主事一驚,正想說話,又素知曹印執法威嚴,隻好將未出之言強行咽下。

曹印又取來二十兩銀子交與王德道:“老哥哥,莫要怪罪曹印,曹印尊崇律法,不敢有絲毫懈怠,你受笞刑後先養好傷,傷好後,早早回家等候消息,曹印必不負你。”

王德大喜,受了銀兩,謝了曹印,隨那主事離開刑部。

二人剛走,有下人來報,左副都禦史楊漣求見。曹印素知楊漣正直,趕忙迎到門外,二人寒暄一番,入堂坐定。楊漣道:“曹大人一向正直無邪,又受先帝禦賜通天笏,楊漣拜服。”

曹印道:“提起往事,曹印不勝羞愧,先帝駕西三年多了,曹印仍舊一事無成,上負先皇,下負天下百姓。”

楊漣笑道:“此事不能怪曹大人,三年多來,大人提了多少利國利民的善諫良策,楊漣極為欽佩。百姓也都知道朝中有個曹印,執法如鼎,忠貞不貳,是個難得地好官呀!”

曹印苦笑道:“楊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事實本來如此嘛,”楊漣傾身向前,低聲道:“曹大人大誌難展,才難伸,可知為何?”曹印茫然搖頭,楊漣複道:“如今閹黨蒙蔽聖聰,弄權專政,禍國殃民,魏忠賢網羅奸邪之徒結成死黨,投靠其門下者,文有崔呈秀、吳淳夫、田吉、倪文煥、李夔龍,此五奸號稱‘五虎’。武有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孫雲鶴、楊衰,此五賊號稱‘五彪’。另外還有周應秋等‘十狗’,魏良卿等‘十孩兒’,李蕃等‘四十孫’。這幫奸人盤踞朝中上下,遍布京城內外,手握權柄,大有欺主之勢。曹大人三年多來提了不少奏折,怎奈都被魏閹黨羽壓下,大人多次持通天笏求見皇上,也被閹黨無理擋在門外。正是這幫奸賊胡作非為,才使曹大人誌向難伸,大翅難飛。”

曹印聽了臉露怒色。

楊漣又道:“可喜的是,大明自有忠臣在,不容奸佞亂朝綱,我與左僉都禦史左光鬥左大人、禦史黃尊素黃大人、李應升李大人、袁化中袁大人,吏科給事中魏大中魏大人、南京兵部尚書陳道亨陳大人、撫寧候朱國弼等朝中直臣收集了魏閹不少罪證,譬如:大臣劉一燝、周嘉謨,同受先帝之命輔政,魏忠賢勾結孫傑論剪除異己,設計陷害,逼走二大臣,其罪一也。先帝年富力強,然而登極一月賓天,著實讓人生疑。禮臣孫慎行、憲臣鄒元標撥亂反正,追查陰謀,功莫大焉,而魏忠賢卻逼走二人,其罪二也。滿朝薦、文震孟、鄭鄤、熊德陽、江秉謙、徐大相、毛士龍、侯震暘、賈繼春等九人都是我大明忠貞不貳的大臣,皆因不依附魏忠賢,他即惱怒成羞,假傳聖旨降斥,天下人都道皇上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饒,如此欺主,其罪三也。魏閹之罪馨竹難書,多不可數,曹大人素來正直,難道忍心眼睛睛看著魏閹禍國?”

曹印一捶桌子,怒道:“我直道魏閹結黨營私,未曾想他如此可惡。太祖當年定下宦官幹政殺無赦的祖訓,可如今這一祖製卻被閹黨肆意踐踏,我當上奏皇帝揭發魏閹亂法度,廢祖製之罪。”

楊漣大喜,起而拜道:“實不相瞞,自從魏閹將忠臣滿朝薦貶往邊疆後,楊漣就發誓要為國除奸。楊漣不才,明日冒死彈劾奸佞,若能得到曹大人鼎力相助,大事必成。”

6

天啟四年六月一日,楊漣呈上《二十四罪疏》,痛責魏忠賢累累罪行。時天啟皇帝正在亭中品茶,命尚膳太監王體乾陪坐,王體乾本是魏忠賢心腹,斜眼瞟見案桌上的《二十四罪疏》,乃趁皇帝如廁之機展疏偷看,見第一大罪乃是:

太祖高皇帝祖訓,宦官太監不許幹預朝政,違者殺無赦,魏忠賢濁亂朝常,罔上行私,傾害善類,損皇上堯舜之令名,釀宗社無窮之隱禍,此不赦之罪也。

王體乾嚇得冷汗直冒,趕緊將此疏放置於最底下,稍許天啟帝回來道:“近日眾臣呈來不少奏折,朕不勝其煩,王體乾,你撿緊要的給朕念念。”王體乾領命,從最上麵拿了一本讀,讀了幾本就停下了。天啟帝不知何故,責問道:“怎麽不讀?”王體乾擦了擦冷汗,請罪道:“天氣炎熱,臣害怕汗濕疏折,請容臣擦汗後再讀。”

天啟帝見他果真大汗淋漓,笑道:“是了是了,朕坐在涼處品茶尚且感到炎熱,你站在那兒自然會出大汗,也難為你了,也罷,晚上再讀與朕聽。”

王體乾大喜,跪拜謝恩:“皇上體諒賤臣,古來聖君未有能及者也。”

天啟帝頗愛木工,在宮內專門設了木工房,自己時常在裏麵玩弄木匠活計,聽了王體乾的話,哈哈笑道:“好了好了,別拍朕馬屁了,起來吧,陪朕去木工房走走。”

魏忠賢得報大驚,召集心腹商議對策。尚寶少卿劉誌選道:“楊漣上二十四罪疏,非其一人之謀,乃東林黨眾賊之計也,以下官之見,我等亦上疏揭東林黨徒之罪,反戈一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王體乾笑道:“皇上不喜黨爭,他們越是一並上疏詆毀魏公公,越是證明他們死黨一派,如此方可為我所用。”

魏忠賢道:“體乾有何妙計?”

王體乾道:“公公暫且無須動作,靜觀其變就是,過幾日待那幫東林黨人都跳出來彈劾公公時,公公隻需假裝委屈,到皇帝那兒哭求辭官,言語間挑逗幾句,暗示所有上疏的大臣都是東林黨徒即可。”

魏忠賢大喜道:“妙,皇上隻要明白他們彈劾我乃是出於私心,必定不會聽他們的。”沉吟一會,又對王體乾道:“皇上頗愛木工,常常迷戀那私活兒,你今晚可在皇上做木工時讀疏,那時皇上無心聽你,隨你怎麽念都行。”

王體乾、趙誌選會意一笑,俱稱妙計。

王體乾依計而行,在天啟皇帝做木工時奏請宣讀楊漣的《二十四罪疏》,天啟帝果然無心聽他,王體乾遂避重就輕胡亂讀了一遍,皇帝微微點頭道:“嗯,知道了。”

數日後,眾大臣依次彈劾魏忠賢,先後上疏者不下百人,曹印也上疏彈劾魏忠賢違祖製,亂法度,阻忠言,塞天聽。一時之間,朝堂上下掀起了一股倒魏狂風,唬得魏忠賢慌慌不可終日。

魏忠賢見眾大臣果真都來彈劾自己了,遂依計到皇帝麵前哭訴道:“臣一心為國,鞠躬盡瘁,不想為楊漣、左光鬥、曹印等人所不容。臣為國家計,請辭官為民,如能因此而平息東林黨人之怒,使朝堂安定,文武同心,臣所願也。”魏忠賢特意將“東林黨”三字說得特重,說完後微微抬頭,斜眼偷覷皇帝,見皇帝龍顏微怒,不禁竊喜。

天啟皇帝見魏忠賢痛哭流涕,言語肺腑,果然反怪楊漣、左光鬥、曹印等人結黨營私,不容區區一太監,一怒之下,傳旨所有彈劾奏疏一概不允。

老奸巨猾的魏忠賢陰陰地笑了。

過了數月,此事逐漸平息,眾大臣見皇上無意鏟除魏黨,個個無可奈何。魏忠賢大喜,對爪牙們道:“輪到咱家出招了。”

兵部尚書崔呈秀道:“東林黨剛剛發難,皇上已經責備他們了,我們此時反擊,皇上反過來指責咱們也結黨營私,豈不弄巧成拙。”

魏忠賢笑道:“不妨,咱家暫不動東林黨徒,先拿曹印開刀。”

錦衣衛指揮僉師許顯純道:“曹印一心想著行法圖強,從不結黨,與東林黨也無深交,此番彈劾公公也是受了楊漣的蠱惑,依我看,他也算不上惡人,拿他開刀,不足以威懾楊漣等人。”

魏忠賢陰笑道:“天下哪有什麽善惡是非?善我者善人,惡我者惡人。”

吏部主事李夔龍道:“公公既要拿曹印開刀,下官倒有一策。”

魏忠賢喜道:“夔龍有何妙計?”

李夔龍徐徐道出計策來,大家聽了齊聲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