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訪唐壁司馬指路 拜盟軍羅兒獻策

徐世勣、李靖和司馬羅、楊瓊伉儷在萬壽古鎮旅店告別後,先行離開。

司馬羅和楊瓊送走二位師長,返回客房,欲褪下吉服,換便裝出行。楊瓊道:“大哥,為了行走方便,我還是換上男裝吧。我原來的衣服已經髒汙不能穿,大哥的衣服也有破損,我們去街上買兩身新衣,可好?”

司馬羅笑道:“無妨,幸好我的行囊沒有丟,還有衣服可用。”他說著,從房間找出一直隨身攜帶的包裹,麻利地解開了。包裹裏整齊擺放著幾件衣服,他從裏麵取出一件素色錦袍,遞給楊瓊,卻正是兩人在建康城外李家崗別院相聚時,楊瓊親自為司馬羅準備的那身袍服。“瓊兒,本來這件衣服你單穿略大,不過現在正值初冬,加上內襯,估計也差不了。要不你試試看?”

楊瓊見司馬羅還珍藏著自己為他準備的衣服,心裏高興,笑道:“我穿了你的,你怎麽辦啊?”

“不用擔心,我這不是還有嗎?”司馬羅說著,變戲法般從包裹中又掏出一件薄薄的嶄新棉袍。

兩人很快換好衣服,楊瓊又變身為翩翩佳公子。再看司馬羅,身穿藏青色棉袍,和楊瓊衣裝的華麗程度無法同日而語,卻也非常合身,顯得整潔幹練。楊瓊見了,打趣道:“呀,大哥穿這身衣服,非常得體。不知又是哪位紅顏知己為我家相公定做的啊?”

司馬羅聽了,臉色一紅,不好意思地道:“瓊兒取笑了,哪有什麽紅顏知己。這是我離開黃龍山來見你時,丹兒妹妹為我準備的,放在包裏,一直沒有機會穿,沒有想到還蠻合身。”

楊瓊雖很大度,但一聽司馬羅提到胡丹兒,心中還是泛起異樣的感覺。她略帶戲謔地道:“看來,丹妹妹對大哥感情很深呀。”

“丹兒從小活潑開朗,很得大家喜愛。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司馬羅沒有聽出楊瓊的醋意,仍然麵帶歉疚地道:“唉!自從這次蘇醒後,不知為什麽,她臉上再也沒有笑容,變得鬱鬱寡歡、心事重重。我問過君集兄,他也有同感,認為丹兒或許仍然對刺傷你和我、差點壞了大事而自責。”

楊瓊見司馬羅為胡丹兒擔憂,不忍繼續揶揄他,便勸解道:“大哥不用擔心,這次等我們回到黃龍山長山寨,和丹兒好好談談,解開她的心結,就沒事了。”司馬羅見楊瓊如此貼心,心中感動,禁不住把楊瓊攬在懷中。

楊瓊在司馬羅懷裏溫存片刻,便為他整理衣裝:“我們要改扮一下,免得被洪福宮那班妖人認出,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兩人相互幫助,很快喬裝改扮完畢,確定外人一時難以辨明他們的身份了,便離開萬壽鎮,聯袂往山陽倉疾馳而去。

第二天午後,兩人便來到郵亭驛。此時,楊廣船隊已經開拔,隻留下當地官差和少量的地方官軍一起,處理大部隊過境時的善後工作。

當楊廣駐蹕運河沿線時,各地官吏為了討好楊廣、粉飾太平,強迫當地居民簞食壺漿、載歌載舞,歡迎皇駕,維持表麵的歌舞升平,等船隊離開,仿佛蝗災過後、片草不生。郵亭驛運河沿岸同樣是一片狼藉,百姓街談巷議,除偶爾驚歎於皇帝出行的宏大氣派外,聽到更多的,則是官軍欺壓百姓、黎民不堪重負所發出的載道的怨聲。

夫婦二人在楊廣龍舟曾經停泊的區域悄悄遊走,向當地軍官或官府中人,打聽靠山王楊林行蹤?遇到驕橫霸道的 “官爺”,少不了露些手段,讓他們服服帖帖。此時,“楊林謀反敗露、自殺身亡”、“楊瓊勾結反叛刺殺皇帝、失敗後被處死”的傳言,已經在這些官員之間暗中流傳,具體情況卻都不得而知。司馬羅心想,楊瓊模仿父王筆跡、支持朝中忠臣良將另立新君的密函,由李靖親自保管,楊廣肯定沒有靠山王謀反的實證,但以他殘暴多疑的個性,老王爺定難幸免。在楊廣抓不住靠山王的把柄,又不能輕易放過他時,下旨把他秘密處死極有可能,“畏罪自殺”之說,不過是楊廣及手下奸佞們的一種汙蔑手段?如果楊林被處死,以他在朝廷威望,就算楊廣不念舊情,百官中也應該會有人為楊林收屍、悄悄掩埋。一念及此,司馬羅把想法和楊瓊說了,兩人也仔細搜索四周新的墳塋,希望找到楊林的埋身之所。

如此過了二日,司馬羅和楊瓊一無所獲。第三天午後,依然毫無線索。兩人一商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追上楊廣船隊,利用楊瓊的人脈,相機找到靠山王的門生或故舊,再打聽他的下落。

司馬羅和楊瓊主意已定,便南向而去。正行進間,突然聽見身後有吆喝聲和馬掛鑾鈴聲,他們回身看去,隻見遠處塵土飛揚,似有馬隊向他們奔來。司馬羅和楊瓊急忙下馬,牽著坐騎,閃身進入樹林中隱蔽。

不多時,一隊鎧甲鮮明的騎兵,不急不慢地小跑而來,旗手扛著的帥旗上,繡著鬥大的 “唐”字?為首一人年過四旬,麵如重棗,三綹長髯,生得虎背熊腰、相貌堂堂。楊瓊認得此人,司馬羅也曾在曆城見過,卻是濟州節度使唐壁。

楊瓊見是唐壁,欲現身與他見麵,司馬羅示意她稍安勿躁。等唐壁隊伍走遠,司馬羅才道:“瓊兒,我知道老王爺曾有恩於唐壁,唐壁對你也是恭敬有加。但那時,老嶽父還沒有被暴君陷害,你也還是郡主。如今,嶽父被害,你已經成為隋朝的要犯,此時貿然現身,唐壁即使念及老王爺舊情,想網開一麵,但人多嘴雜,唐壁為人又圓滑勢力,情勢所迫,做出對你不利的舉動,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們倒不是怕他,但萬一節外生枝,不能再全力尋查嶽父的下落,卻有悖於此行的目的。”

“大哥考慮的是。”楊瓊點頭道:“我是因為牽掛父王,想那唐壁是朝廷大員,現在又伴駕左右,應該知道父王的下落,所以一時心急,差點魯莽行事。不知大哥有什麽打算?”

司馬羅握著楊瓊的手,安慰她道:“我知道瓊妹為嶽父的事情操碎了心。我看唐壁並不急於行軍,再過一個時辰就將天黑,他應該會在前麵縣城官驛或旅館歇息,我們不如跟了上去,乘晚上夜深人靜、唐壁獨自一人、無人打攪時,再去會會他。唐壁如念及舊情,自然會如實相告?假若他想不利於我們,但懾於形勢,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樣,我們掌握主動,進退之間,操之在我們。你看如何?”

“就依大哥的。”楊瓊歉然道:“楊廣船隊眼看就要到揚州,魔主最後的瘋狂即將展開,我們與魔界的決戰也隨時會來臨。緊急時刻,我隻顧掛念父親的身後事,卻忘了大哥的使命和天下大事,實是慚愧。大哥,今晚我們和唐壁見麵後,不管有沒有父王的消息,我都陪大哥盡快返回黃龍山,做好迎戰的準備。等到戰勝魔眾、收服蚩尤魔靈,我們再來尋找父王。我相信,如果父王還健在,他老人家一定能理解我們?如果他老人家不幸被害,他的在天之靈也會保佑我們的。”

“瓊兒深明大義,有妻若此,實乃我之幸也。”司馬羅見楊瓊明事理、識大局,摟住她的肩膀,繼續道:“尋找父王下落,也不純粹是私事,師父不是說過嗎:如果能讓嶽父冤屈大白於天下,讓天下人看清楊廣和無量子等人倒行逆施、禍亂天下的真相,從而激起更多的正義之士出來抗爭,對我們和魔界鬥爭也有幫助。”

司馬羅見楊瓊還有歉疚之意,便岔開話題道:“你剛才的話倒提醒了我。想那魔靈,幾天後發現中了伏羲帝皇的計,必然惱羞成怒、掀起腥風血雨?天下大亂時,異龍反王見有機可乘,必將借勢而起。我剛才仔細看了唐壁,發現他氣場不同一般,具有蒼龍之像。如今天下紛擾,自立為王者將會越來越多。如果我沒有看錯,唐壁也有自立門戶、王霸一方的氣象。我聽聞,唐壁雖圓滑,但治理地方還算卓有成效,官聲素來不錯,這種人自立為王,最起碼也能保一方平安,總比殘暴貪婪之徒,荼毒生靈、危害百姓要強太多。必要時,我們點撥他一二,也為將來留點善緣,瓊兒以為如何?”

楊瓊望著司馬羅,展顏一笑:“就依大哥之言。”

唐壁在弋陽勸說楊林自保不被采納,反而被他的一腔忠義所感動,便假裝中途與楊林錯開,讓他有機會麵見楊廣。楊林連夜出發後,唐壁也回到他住的驛站。第二天,唐壁帶領隨從,徑直到大別山軍前,見到令狐達,詢問楊林去向後、立即辭別東返,假意追楊林而去。

返回路上,唐壁尋思,常言說得好:“伴君如伴虎”?楊廣荒**專橫,肆意妄為,喜怒無常,在他身邊雖暫無性命之憂,但卻要戰戰兢兢、賠盡小心,自己好不容易奉旨外出,就盡量拖延交差的時間,樂得逍遙自在。他一路走走停停,沿途不斷探聽楊林麵聖的結果和朝廷動態,直到得到邸報,獲知楊林 “畏罪”自殺、皇帝船隊在郵亭驛被襲、楊瓊勾結反賊行刺被誅、皇駕重新啟程往揚州進發後,知道時間不能再耽擱,才決定加快行程,準備趕上船隊,麵見楊廣,交差複命。

這天,唐壁來到永福縣境內,離楊廣船隊已經不遠了。他見天色將晚,便下令衛隊在縣城內官驛留下來,好好休息一宿,等第二天再去見駕。永福驛丞見朝廷大員到來,不敢怠慢,為唐壁安排了一個僻靜小院單住,隨從軍兵除少數在門口擔任警衛外,其他都在前院打尖。

二更時分,驛館內已經安靜下來,唐壁獨自在房間內看書,突然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油燈將滅,光線頓暗。唐壁急忙用手護住燈芯,當火苗再度燃亮時,他發現麵前突然站著兩個人。

等唐壁看清眼前女子的麵目時,即使是久經沙場、殺人無數的大將,也禁不住心裏發毛,脫口而出:“你是人是鬼?!”

那女子斂衽下拜道:“唐大帥別來無恙。楊瓊這廂有禮了。”卻正是特意恢複女裝、讓唐壁容易辨認的楊瓊。

唐壁好不容易穩住心神,語調微顫地問道:“你真是郡主?你沒有死?”

楊瓊強顏笑道:“師兄,隋朝的楊瓊郡主已經不在了,但你的楊瓊師妹仍然活著!”

“哦,這是怎麽回事?”唐壁迅速瞟了一眼站在楊瓊身邊的司馬羅,突然側轉身體,伸手去抓放在書桌邊上的寶劍。司馬羅早有防備,心念一動,靈陽劍出鞘。唐壁的手還沒有夠著劍柄,眼前黑光一閃,一把烏沉沉的寶劍已經抵在他的麵門之上。唐壁呆立當場,不敢再輕舉妄動。

楊瓊臉色一沉,道:“唐大帥,我念及舊情,叫你一聲師兄,你既然不認我,我也絕不怪你,我們師兄妹的情分就此了斷。我今天來找你,隻是想知道我父王的下落。想當年,我父王對你不薄,請大帥看在他老人家過去的情分上,告訴我實情。你盡管放心,我們不會為難你,你告訴了我實情,我們立即走人!”

“郡主言重了。我唐壁豈是忘恩負義之人,郡主高抬我,叫我一聲師兄,我已經受寵若驚了,怎麽可能不認郡主呢。”唐壁借機撤回手,坐正了身子,又瞟了一眼司馬羅,苦笑道:“隻是,此人是朝廷繪影通緝的要犯,我作為朝廷大員,怎麽能讓他站在我的麵前,而無動於衷呢?”

“哼哼,所謂要犯,那都是昏君佞臣陷害的結果,我的父王不是也成了暴君眼中的罪臣嗎?”楊瓊冷笑一聲,繼續道:“說句唐大帥不愛聽的話,就算你的親兵衛隊都算上,也不是司馬少俠的對手,你還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險。我不過隻想聽你一句實話,無意為難於你。”說完,向司馬羅遞了一個眼色。司馬羅見唐壁麵色變得柔和,顯然已經服軟,便撤劍回鞘。

唐壁是個明白人,他久聞司馬羅的威名,今天見他出劍、撤劍的速度,知道就是十個自己也不是對手,遂放棄了反擊的念頭。他站起身,請楊瓊上座,自己在下首陪坐了,把在朝廷內有人告發靠山王指使謀反、自己接聖旨要賜死楊林、在弋陽秘密夜訪並勸說老王爺立賢廢昏、王爺寧死不謀逆還要死諫楊廣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述說給楊瓊,最後說道:“郡主,老王爺執意去見皇上,我就知道他老人家這一去凶多吉少。可是,你也知道王爺的脾氣,他老人家決定了的事情,我是沒有辦法阻止啊。果不其然,時隔不久,我就接到朝廷秘密通報,這公文隻下發給二品以上大員,說老王爺因謀反敗露而畏罪自殺、郡主勾結反賊行刺皇上而被處死。我知道,王爺是天底下最大的忠臣,他老人家一定是因忠言逆耳,惹惱了皇上,被皇上一怒之下處死的?無量子、宇文化及等人為了掩人耳目,讓王爺頂上 ‘畏罪自殺’的罪名。老王爺死得冤枉啊!我接到通報後,就想著要盡點孝心,我命心腹之人快馬趕往郵亭驛,希望找到王爺的遺體,讓老人家入土為安。但可惜的是,居然沒有人知道老王爺的遺體存放何處。後來我經過多番打聽,才聽說,王爺死諫萬歲的那個晚上,隻有宇文丞相和禦前太監馬保在場,老王爺是怎麽死地,無人知曉。事後,皇上命令馬保秘密處置王爺屍骨,有人親眼看見,馬公公從金殿內,扛著一個白布包裹的東西出來,帶下船去,懷疑是老王爺的遺體。那馬公公在郵亭驛龍舟大火後,突然失蹤,所以,已經無人知道老王爺的下落了。”

楊瓊聽唐壁說到這裏,無法判斷他說的真假,便看了一眼司馬羅,征詢他的意見。司馬羅自從踏進唐壁房間,就在用神眼仔細觀察他,隻見唐壁氣場幻化的蒼龍,在突然見到自己的一刹那,立即背鰭直立、張牙舞爪,顯然對他們充滿敵意,經過楊瓊一番慷慨陳詞,唐壁受到觸動,如今它已經收攏背鰭、低眉順目,唐壁顯然已經徹底放棄了敵意,把自己知道的實情和盤托出。司馬羅觀察唐壁的氣場變化,印證馬公公偷襲楊瓊、被楊瓊擲劍刺死之事,判斷唐壁說了實話,便對楊瓊微微點頭。

楊瓊見狀,對唐壁道:“唐大帥,我相信你所言是實,感謝你對父王所做的一切,剛才多有冒犯。失禮之處,還望諒解。”

唐壁急忙道:“郡主這是說哪裏話,作為老王爺的門生,我隻是盡了綿薄之力,可惜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至今想起來,為兄心中仍然隱隱作痛!老王爺冤死在金殿之上,隋朝的擎天柱就沒有了,天下堪憂啊,唉!”唐壁說完,眼中竟然有盈盈淚光。

司馬羅見唐壁說得誠懇,乘機道:“唐大帥,恕小可直言。隋帝楊廣荒**殘暴,在妖道無量子蠱惑下,外寵奸臣宇文化及等人、內惑於妖姬宣華夫人,官員不同流合汙便無法自保,朝野上下已經被攪得烏煙瘴氣,官尚且不能聊生、民之苦更是罄竹難書。誠如大帥所言,靠山王老王爺被昏君害死,隋朝頂天玉柱倒塌,隋朝氣數也就盡了。鄙人夜觀天象,帝星急速衰微,楊廣也就在三五日內,必遭報應!天下將經過幾年亂世,自會有真龍天子出現,代天牧民,天下重歸大治。小可幸得相麵之術,見大帥身聚蒼龍之氣,可為一方王侯,當此亂世之時,如能利用你的身份,舉旗為王,保你的治下之民免遭荼毒,為天下守一方淨土,也是一件功德之事。一旦真龍降臨,天下將定,大帥能率土歸宗,不但可保大帥生前榮華富貴,也可澤被子孫後代。言盡於此,望大帥三思。我等告辭。”

唐壁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司馬羅和楊瓊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他楞立有時,反複回味著司馬羅的話。

事實上,唐壁反複權衡利弊後,采納了司馬羅的忠告。第二天,唐壁決定暫不前往揚州,而是就地駐紮,觀望形勢變化。三日後,楊廣果然被宇文化及父子砍殺、斃命於揚州?宇文父子圈禁了伴駕的王公貴族和心懷不滿的大臣,並把文武百官挾持到建康,號令全國官員效忠,激起各地封疆大吏的反感,脫離中央、造反稱王者層出不窮。

唐壁在獲得楊廣被殺的確切消息後,立即悄悄返回濟州,指揮手下將官招兵買馬、壯大實力,並封鎖濟州四境,收服願意歸順的郡縣,不久又自封為濟南王。

後來,唐壁在司馬羅和楊瓊的勸說下,歸順大唐,獲封高官顯爵,榮耀一生,其子孫也在他的蔭蔽下,享受榮華富貴,直到唐朝滅亡,這是後話。

司馬羅、楊瓊從唐壁住處離開後,連夜離開永福縣,一路向西,縱馬而行。盡管楊瓊對父王遇難已經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從唐壁口中得到證實後,心情依然非常沉重。司馬羅看楊瓊悶悶不樂,理解她的心情,一路溫言嗬護,盡量替她排解哀痛。

不一日,兩人來到壽州。壽州乃淮南郡治所,位於淮河南岸,素有 “中州咽喉,江南屏障”之稱,高談聖、雄闊海舉旗造反後,占據此地,與前來圍剿的隋軍鏖戰於此,已經長達兩月有餘。此時,隋軍平叛大元帥乃是接替靠山王楊林的令狐達。令狐達接掌帥印後,根據魔靈的指示,暫時按兵不動,等待下一步行動指令?高談聖見敵軍停止攻勢,除偶爾派出小股部隊騷擾敵軍外,也利用這難得機會進行休整。兩軍遂隔淮河形成對峙觀望之勢。

司馬羅到達淮河北岸,見隋軍營寨擋住去路,不得不停了下來。他把楊瓊安頓在一處荒廢的寺廟中暫歇,自己外出,擬尋得船隻渡過淮河,從義軍營盤中借道。但戰亂時期,淮河江麵早已經斷航,也根本找不到渡船。

如此耽擱一日,卻傳來楊廣被殺、宇文化及篡權的消息,司馬羅愈發感覺時間緊迫。他不想再耽擱時間,便回到廟中,和楊瓊商量:“楊廣被殺,隋朝無主,天下大亂將至。從楊廣被刺殺來看,魔靈複活夢破,已經開始指揮魔眾瘋狂反撲。我們必須盡快趕回黃龍山,做好迎戰準備。我近兩日觀察,隋軍營大門緊閉,營外很少有軍兵活動,估計令狐達在等候無量子或魔靈的命令,我們不如乘機從營前穿過。”

“就依大哥的。”楊瓊望著司馬羅,語氣堅定地道:“萬一遇到隋兵阻攔,索性殺個痛快!”

“我們現在急於回家、不想惹事,否則,倒可以進軍營去,取了令狐達的人頭!”司馬羅朗笑道:“罷了,暫寄它幾天,日後再取!哈哈哈。”夫婦二人遂牽了坐騎,出門往隋營而去。

此時已近黃昏,隋軍營轅門緊閉,軍營外異常安靜。司馬羅觀察了一會兒,確定沒有暗哨機關或流星探,便帶領楊瓊下馬而行,準備從營壘外悄悄穿過。他們一路小心謹慎,僥幸沒有被隋軍發現,來到安全地帶,剛想鬆口氣,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喝叫聲:“什麽人,都給我站住!”

司馬羅一驚,以為隋軍發現了自己,回頭看時,隻見身後不遠處,十餘個平民裝束的人飛奔而來。在他們的身後,則是一隊隋軍騎兵從軍營湧出,飛馬追趕,不斷有箭矢 “颼颼”地射向那些平民,有幾個跑在最後的陸續中箭倒地。

司馬羅和楊瓊見那些平民危險,立即上馬,迎頭趕上,讓過他們,把追趕的騎兵截住。那隋軍騎兵見有兩個人橫劍立馬,紛紛勒住戰馬,也不多言,彎弓搭箭,射向他們。司馬羅右手揮劍擊落雕翎箭,左手順便抓著幾支,反手擲了回去,立即有幾名騎兵中箭,慘叫著摔下馬來,其餘的追兵被他的威勢震懾,呼哨一聲,撥轉馬頭,飛奔而去,重新鑽進了軍營。

被救的平民見追兵被嚇走,紛紛上前來,向司馬羅、楊瓊跪倒致謝。司馬羅和楊瓊立即下馬,把領頭之人攙扶起來,也請其他人免禮。那領頭之人看清司馬羅麵目,突然高興地大叫:“羅大俠,原來是您!謝謝羅大俠救命之恩!”

司馬羅見致謝之人身材矮胖,卻顯得非常幹練,似曾相識,隻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那人見司馬羅一臉疑惑,左手搓了一下左耳,笑道:“羅大俠可還記得,濟南府曆城縣富貴樓,小人姓賈。”

“哦,想起來了。”司馬羅突然記起:“你是富貴樓的賈富貴,賈老板。”司馬羅再仔細看看他身邊的人,有幾個麵熟,居然是富貴樓的小二:“你們幾個是富貴樓的夥計。”

“對啊。”賈富貴喜道:“難得羅大俠還記得小的們。”

“此地不可久留,咱們邊走邊聊。”司馬羅拉馬疾走,楊瓊、賈富貴等人快步跟了上去。司馬羅一邊走,一邊問道:“賈老板,你怎麽會在這裏?”

“唉,真是一言難盡。”賈富貴道:“你們那天反出曆城後,留下來的人還是倒了黴,官府把我們全部拘押到大牢裏,一一審訊,確定沒有牽連後,才允許交贖金放人,沒有錢的,就各打二十大板。我被關押更久,幾乎散盡家財,好不容易出來後,才知道有人告發我與秦大哥有私交,落了個私通叛賊的罪名,不但富貴樓被官府查封了,我各地的產業也都被洪福宮沒收。此時我才明白,這酒樓是開不下去了,不得不遣散店裏師傅、夥計。有幾個跟著我久了的,不願意走,我就想,還剩點本錢,就帶領大家做點小買賣、勉強糊口吧。哪知道,現在天下不太平,別看在縣城,仍然三天兩頭被騷擾,不是流寇打劫,就是地痞流氓惹事,買東西的更是少得可憐。眼看連小買賣也做不成了!我就悄悄召集大家商量辦法,有人提議:看這世道,簡直不給人活路,幹脆到瓦崗寨投奔秦瓊大哥吧。結果大家夥都同意,我想也隻有這麽一條路可走了,就讓大家簡單收拾一下,悄悄離開了曆城。我們一路小心謹慎,好不容易來到這裏,卻趕上打仗,過不去。我們就躲在附近,觀察幾日,發現他們停戰了,今天就想傍晚時,趁隋軍換崗,偷偷溜過去,誰知道還是被他們發現了。要不是遇到羅大俠,我們都要葬身此地。大恩不言謝,大俠救命之恩,小的們以後必當報答!”賈富貴說完,帶領大家又要跪謝。

“這都是因緣巧合,舉手之勞,不必掛懷。”司馬羅一把扶住賈富貴,扭頭笑著對楊瓊道:“二弟,如今世道不好,路途不太平,咱們送佛送上天、好事做到底,幹脆順道把賈老板送到黃州找瓦崗軍,你看如何?”

楊瓊知道司馬羅想順便去拜訪程咬金、秦瓊等人,笑道:“就依大哥。”

一眾人等連夜行走,直到天明,發現已經離開壽州境內。大家見隋兵沒有追趕,才放下心來,休息一會兒後,繼續趕路,折而向廬州而去。沿途他們打聽瓦崗軍動態,得悉瓦崗軍勢力已經占據永安全境和豫州、汝南等大片地盤,幾乎兵臨東都洛陽,勢力如日中天。

再前行一日,司馬羅等人便來到永安境內。永安在義軍的治理下,四境安寧,百姓安居樂業。賈富貴為人機靈和善,沿路向行人打聽線路,司馬羅和楊瓊沒有費多大力,就進入黃州城,直接來到程咬金的大王府。

眾人剛到王府外,還沒有來得及請門軍通報,突然見王府大門敞開,一幫人有說有笑、邁步而出。隻見程咬金、秦瓊等人眾星捧月一般,送出一個年輕人,那人到了門外,向眾人抱拳行禮,說著 “不勞遠送”之類的客套話,顯然是客人在告辭。司馬羅瞧那客人,估計年約二十出頭,身高八尺有餘,細腰紮背、白麵朗目,頭戴金冠,一襲皂色長袍,顯得儒雅幹練,英氣逼人。

司馬羅和楊瓊不便打攪,便遠遠地站在王府外。那客人走下台階時,有意無意向司馬羅站立方向瞟了一眼,便跨上坐騎,帶領隨從絕塵而去。直到這時,司馬羅才和楊瓊一起,邁步上前,準備和程咬金、秦瓊見禮。

秦瓊眼尖,一眼看見司馬羅和楊瓊,高興地叫道:“羅賢弟,王賢弟,你們怎麽來了。”

程咬金聽見秦瓊的呼叫,見是司馬羅和楊瓊,也高興地嚷道:“羅老弟、王老弟,什麽風把你們吹來了?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不早點告訴為兄,為兄也好出城迎接啊。哈哈哈。”

“謝謝程王兄美意。”司馬羅拱手謝道:“我們也是剛剛到這裏,見幾位兄長在送客,所以沒有打攪。”

程咬金指著剛才離開的客人背影道:“老弟早一步到就好了,我還可以介紹你們認識呢。不瞞老弟,剛才送走的客人,是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的二公子李世民,也是和老弟一樣的年輕俊傑。你們如果結識,一定能成為誌同道合的好朋友。”

司馬羅已經知道李靖前去太原、遊說李淵起兵,配合在京忠臣 “廢昏立賢”政變的實情,當時讚同李靖方略、積極推動李淵出兵的人,正是李世民。所以一聽那人竟然是李世民,司馬羅不由得向那遠去的背影多看了一眼。他無意中用了神眼,隻見那青年周身盤繞著一條金龍,龍體雖不甚大,但氣象儼然,威勢已顯,不由得暗自驚歎。

“來、來、來,我再給你介紹一位朋友。”程咬金快人快語,不等司馬羅多想,就把他拉到一個人麵前,那人剛才和程咬金並排把李世民送出王府,在義軍地位似乎尤在秦瓊之上,司馬羅卻不認識。“這是魏王李密。”

司馬羅早已經聽說過李密的大名,不想在此見麵。李密,字玄邃,隋文帝初年,便襲爵蒲山公。此人文武雙全,多謀善斷,誌向遠大,常常以救世濟民為己任。楊廣篡位後,有人誣告李密有反骨,被楊廣所疑。李密因此被罷官剝爵,差點丟了性命。李密僥幸保命後,便離開京都,遊走民間。他仗義疏財,收養門客,廣交天下英才,在河北、河南一帶威望甚隆。當宇文化及在揚州弑君後,李密在河南鞏縣長史柴和支持下,舉旗稱王,周圍十餘郡縣紛紛歸順。現在洛陽以東、濟州以西基本都成為他的勢力範圍。

司馬羅見李密年約三十開外,身高九尺,頭戴紫金冠、身穿淡黃色蟒紋錦服,目光犀利,氣宇軒昂,確也一身英雄氣概,不由得產生親近之感。他雙手抱拳,仍以化名見禮道:“晚生羅明星,見過魏王。”

李密急忙伸出雙手,扶住司馬羅的雙臂,笑道:“羅賢弟萬勿多禮,程王兄已經向我介紹過你,真是英雄出少年啦。走,我們進殿去,坐下來慢慢聊。”

在返回大殿路上,程咬金把楊瓊也以化名 “王京”介紹給了李密,又把李密帶來的大將及瓦崗新入夥的將領向二人做了引見。大家來到金殿之上,程咬金拉著李密在主位上坐定,司馬羅和楊瓊在主賓席上就坐,秦瓊等幾位義軍首領陪在下首,賈富貴因與秦瓊素有交情,也被邀請入座,他帶的夥計則被安排在外歇息。

眾人寒暄已畢,切入正題。程咬金道:“元帥,你把我們今天和魏大哥商量的事情,和羅兄弟、王兄弟說說,聽聽二位兄弟的那個、高見,咋樣?”

“遵命!”秦瓊向程咬金欠身、抱拳行禮後,道:“羅賢弟、王賢弟,楊廣荒**無道,害得天下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自己也喪身在寵信的奸臣之手,客死他鄉,罪有應得,也令人不齒!宇文老賊父子妄圖號令天下,卻幾乎無人心悅誠服,舉旗造反的義軍本來已經風起雲湧,現在不少州、郡也紛紛自立。程王兄率領我瓦崗義軍與魏王軍隊已經結盟,準備兵合一處,壯大實力,以圖謀天下,正商量下一步進軍方向。不知二位賢弟有何建議?”

楊瓊見秦瓊向自己夫婦二人問計,她看了一眼司馬羅,示意夫君應答。司馬羅會意,朗聲道:“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正是男兒建功立業之機。瓦崗軍自程王兄和秦元帥、眾位兄長加盟以來,南下永安,北取豫州、汝南,軍威浩**,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今又與魏王結盟,占據中原腹地,形勢大好。愚弟以為,下一步,盟軍主要有兩個突破方向,一是東進,鏟除宇文化及偽政權?一是北上,占領東西二都。宇文化及父子篡奪了隋朝的政權,依托長江天險,盤踞建康,如今也聚集起百萬兵力,隋朝最精銳的禦林軍和黑甲軍盡在其中,實力不可小覷,東進勢必是一場惡仗?即使剿滅宇文化及政權,也不過是他們不合法政權應得的下場,不足以得天下?所以,從眼下來講,東進不是最佳方略。比較起來,揮師北上、劍指二都才是良策。東、西二都均在宇文成虎手中,雖城高池闊,易守難攻,但宇文父子弑君篡權、天下人厭惡之,正所謂 ‘失道寡助’?加之二都已經成為孤城,缺乏奧援、腹地不深,糧草、兵員補充都很困難。此時,若盟軍以 ‘討逆’名義,高舉義旗,勢必天下響應,攻而克之當不是難事?一旦盟軍獲得東、西二都,占據天下正統,再號令天下,名正言順,當事半而功倍。愚弟不才,大膽提出一些淺見,請二位王兄及各位兄弟不要見笑。”

“哈哈哈,羅兄弟到底是徐大哥的高徒,說得太精彩了。說書先生講 《三國》,把孔明的什麽 ‘隆中對’,吹得天花亂墜的,也不過如此。我看,還比不過羅老弟的 ‘黃州對’!”程咬金拊掌哈哈大笑:“不瞞老弟,我們和魏王合兵後,就打算攻取東都洛陽,昨日李世民從太原前來拜訪,也是請我們義軍出兵,與他們南北夾擊,剿滅宇文成虎叛軍,占領長安。大家想到一處了,不就是說書先生說的:英雄所見都同嗎!既然如此,魏王兄,我們就明日起兵,打下二都,你看如何?”

“哈哈哈,就依程王兄。老實說,我早就等王兄這句話了。”李密朗聲一笑,話題一轉,問道:“羅賢弟,聽聞程王兄講,老弟得到茂公先生真傳,不斷武功法術高明,觀星與相人之術也堪稱一絕,不知我盟軍可以擔當天下重任麽?”

司馬羅從李密口中才得知,程咬金對自己相術居然這麽認可,也不知從何說起。他自嘲地一笑,道:“魏王過獎了,觀星與相人,那是大德的造化,愚弟功力尚淺,不敢造次。”司馬羅知道李密的用意,他暗中用神眼看去,隻見李密氣場果然不俗,乃是一條神采飛揚的紫銅色大龍,與程咬金那憨態可掬的烏龍大異其趣,甚至隱隱有與烏龍一較高下的態勢,便乘機建言道:“不過,愚弟有一建議,望二位王兄三思:如今隋朝危如累卵,各路勢力乘機而起、各顯神通,都力圖擴大疆域,王霸天下,卻也難免魚龍混雜?天下擾擾,最苦者卻是黎民百姓,如果盟軍能夠愛民如子、替天行道,得民心者自然能夠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