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殘暴楊廣斬股肱 妒毒宣華懟諫諍

話說楊廣下令船隊停泊在山陽倉,大大小小五千餘艘船隻綿延百裏,把運河堵得滿滿當當。楊廣乘坐的龍船在船隊中央,高約百尺,長足有四五百尺,上下分為九層,均用丹粉粉刷,以金碧珠翠作裝飾,懸綴有流蘇、羽葆和朱絲網珞,遠遠看去,高大巍峨,金碧輝煌,恍如河上移動的皇宮。龍船最上層設正殿、後宮、東西朝堂、空中花園和觀景台,是楊廣生活居住和處理公務的地方。楊廣命令調集三十萬部隊,由宇文成都統領,沿岸駐紮,加強船隊的安全保衛,自己則穩坐龍船正殿之上,接受百官朝拜,徹夜飲酒作樂。

這天,時至卯、辰之交,金烏早已隱入西方的山下,碧漢中星鬥漫天,運河及兩岸一派繁華夜景,燈紅酒綠、笙歌笑語不絕於耳,儼然盛世氣象。楊廣佇立在高高的龍船平台之上,看著江岸綿延無邊的船隊和兵營,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情,派出的各路欽差尚未回轉,不知交辦事情處理的情況,心中卻漸生蕭索之感。

這時,一陣香風飄過,一個盛裝美婦帶著一群美豔嬌媚的妃嬪宮娥,款款來到楊廣身邊,那美婦正是楊廣最為寵信的妃子宣華夫人。宣華夫人為楊廣披上裘皮大氅,搖著他的胳膊,媚態十足地說道:“皇上,臣妾等到處找您,您原來在這裏享清淨呢,皇上就忍心讓臣妾等獨守空房、辜負這良宵嗎?”

“是啊,皇上,陪我們玩玩吧。”眾美人鶯鶯燕燕、嘰嘰喳喳,圍著楊廣說個不停,卻是絳仙兒、蘭貴兒、薛冶兒、杳娘、妥娘、花娘等一班妃嬪。

“哈哈哈,朕怎麽會辜負美人們呢?走,隨朕飲酒行樂去!”楊廣大笑著,左摟宣華夫人,右抱花娘,在眾妃嬪的簇擁下,往大殿而去。

此時,正殿內,江都郡丞趙元楷已經做好筵宴準備,楊廣拉著宣華夫人與花娘在主案前坐定,其他妃嬪依品級高低依次就位。楊廣向趙元楷示意,趙元楷立即躬身下去。

不大工夫,隨著笙樂絲竹聲響起,十位身披輕紗、身材曼妙的舞姬來到殿中央,載歌載舞?其後,一隊豔麗的宮娥托舉著食盤,款款而行,先是金乳酥、曼陀夾餅、水晶龍鳳糕、玉露團、八方寒食餅等十八道各式糕點,緊接著是八仙盤、羊豕牛熊鹿五生盤、羊皮花絲、同心生結脯、蕃體間縷寶相肝等三十六個冷盤,隨後是貴妃紅、金鈴炙、通花軟牛腸、吳中貢糟蟹、糖蟹、光明蝦炙、金銀夾花、鳳凰胎、甜雪、白龍臛、金粟平槌、蔥醋雞、吳興連帶鮓、丁子香淋膾、乳釀魚、紅羊枝杖、仙人臠、雪嬰兒、暖寒花釀驢蒸、蒸臘熊、纏花雲夢肉、遍地錦裝鱉、湯浴繡丸、天花鏎鑼等五十四道主菜,最後才是緋香粽子、婆羅門輕高麵、禦黃王母飯、生進鴨花湯餅、冷蟾兒羹、長生粥等十八道主食。這一百零八道菜式,都是楊廣平時愛吃的。楊廣留下糟蟹、糖蟹、仙人臠、雪嬰兒、鳳凰胎等幾樣,其他讓眾妃選用。宣華夫人、蘭貴兒、薛冶兒、杳娘、花娘等寵妃不斷勸楊廣飲酒,楊廣幾杯下肚,雖強顏歡笑,畢竟不比往時興豪。

宣華夫人見狀,示意還在楊廣懷中撒嬌勸酒的花娘退下,麵帶媚笑、用**的語氣對楊廣道:“皇上,每天都是這些吃的、喝的,難怪提不起萬歲的興趣,今天臣妾為皇上準備了一件寶貝,名喚烏銅鏡屏,請皇上帶臣妾等共遊興,保管皇上滿意。”

楊廣一聽說有寶貝,來了精神,笑道:“什麽烏銅鏡屏?快讓朕看看。”

宣華夫人抿嘴一樂,故作神秘地道:“皇上要想快點看到寶貝,那就隨臣妾移駕後宮吧。”

前殿和後宮之間是空中花園,花園中明燈高懸,樹影婆娑。執事太監馬保手持拂塵在前、側身而行,為楊廣帶路,楊廣帶著眾妃嬪,隨宣華夫人轉入後宮。

此時,後宮燈火輝煌,恍如白晝,竟比平時亮了不止百倍。楊廣一進門,發現後宮內擺著數十個屏風樣的東西。這些東西白玉為座,大小相同,但卻與平常的屏風迥異,皆為烏銅打造,每個一人多高,三尺來寬,烏銅兩麵被磨得如寶鏡一般,與宮燈輝光相映,照得銅鏡內外皆明。

楊廣走近鏡屏,突然看見宣華夫人從對麵走來,他伸手一攬,卻觸及光滑的鏡麵,宣華夫人在他的身後發出 “咯咯咯”的笑聲,才知道那是鏡中幻像。

楊廣覺得甚是新奇,龍顏大悅,命太監把這些鏡屏一扇一扇地排成圓圈,頃刻間,後宮變成了一間瑤房,每一扇鏡屏中,都有楊廣和眾妃的須發形容,而且鏡中還有鏡,裏麵的人也一層層映射出來。楊廣看了愈發喜歡,歎道:“真乃琉璃世界也,就算天上瑤宮,也無法媲美!”

楊廣命馬保把筵席擺入瑤房中,攜宣華夫人等眾妃,同到中間坐了,重新飲酒作樂。眾妃嬪也覺得新奇,你來我往,在鏡屏之間奔走穿行,一時之間,猶如萬千美人在移動,歡聲笑語充盈其間。

楊廣坐在瑤房中間,左顧右盼,但見容光交映,豔影閃現。楊廣起身去追逐美人,有時能捉住,有時撲了個空,卻是鏡中幻境,引得眾美人哈哈大笑,花枝亂顫。

楊廣抓住杳娘後,一時興起,猛然把她的衣衫扒個精光,杳娘突見無數個**的自己,從不同角度撲麵而來,毫發畢現,急忙雙手掩住私處,嬌羞不已。楊廣看了,“嘿嘿嘿”**笑,遂吩咐太監將錦茵繡褥搬來,鋪在地板上,親同眾妃嬪把衣裳脫去,**相戲,**形欲狀,映入鏡中,纖毫不避。

正在楊廣肆意行樂時,突然聽見太監馬保在門外尖聲稟告:“啟稟皇上,宇文丞相求見。”

楊廣興致被打斷,沒好氣地斥責道:“沒有看到朕正忙著嗎,讓他明天來見朕!”

馬保踮起腳,賊眉鼠眼地往內探視,想看看裏麵是什麽樣的熱鬧,嘴裏回到:“皇上,宇文丞相說有十萬火急的要務,必須立即稟報。”

“呃?”楊廣頓了一下,說道:“讓他在東朝堂等朕。”楊廣說完,兀自繼續**樂,直到馬保再次催促,他才悻悻然穿戴整齊,來到朝堂。

宇文化及在東朝堂苦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楊廣從屏風後轉出,立即跪倒在地:“啟稟萬歲,楊林已經到了,在岸邊求見!”

“嗯?”楊廣一愣,旋即怒道:“不是讓唐壁帶朕的密旨去處決他了嗎?唐壁怎麽辦事的?怎麽讓他活著來見朕!?”

“微臣方才已經詢問過楊林,他接到令狐達傳達的聖旨後,便立即啟程見駕,沒有見著唐壁,估計他們在途中錯過了。楊林對皇上下旨處死他一事,還蒙在鼓裏。”宇文化及道:“如皇上不見,臣願討旨,把他就地處決了。”

“不!”楊廣一擺手:“他既然來了,也正好,朕要親自審他!宣楊林進殿見駕!”

黃門一層層宣旨下去,過不多久,便聽見 “噔噔噔”腳踏船板的聲音,楊林雄壯的身影出現在金殿門口。

“罪臣楊林叩見我主萬歲、萬歲、萬萬歲!”楊林低眉順目,進殿便跪倒磕頭。

楊廣斥道:“楊林,你既然自稱罪臣,那麽,朕問你,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從實招來!”

楊林跪在地板上,挺直了腰板,抱拳行禮,朗聲道:“皇上自幼聰慧過人,舉止端莊,生活節儉,禮賢下士?文韜武略,更是一時無兩,深得先帝厚愛,百官擁戴。想當年,皇上還在弱齡,便統帥百萬大軍,平定南陳,掃**匈奴,國人莫不額手稱慶,感謝皇天賜我大隋英才少主。先帝廢前太子、立皇上為嗣時,曾命臣等效忠皇上,老臣也甘願輔保我主成為一代明君?為了我大隋基業永固,老臣願為了皇上,肝腦塗地,死而後已。但皇上登基後,卻漸漸親小人、遠賢臣,內寵妖姬宣華夫人、外受妖道無量子、佞臣宇文化及等人蠱惑,大興土木,宮闕遍於天下?興修運河,龍舟逾於千艘,勞民傷財?連年征戰,兵甲常役百萬,將士死傷過半,百姓不能休養生息。如今國庫空虛,餓殍盈野,盜蹠四起,危機四伏。造成如今局麵,臣自思難辭其咎。罪臣之過有三:一是有違先皇遺命,未能輔保皇上成為有道明君?二是沒能及時諫言,姑息皇上親小人、遠賢能,致使奸邪禍亂朝綱?三是……”

楊廣見楊林侃侃而談,處處編排自己之過,禁不住怒不可遏,他一拍龍膽,大喝一聲道:“大膽楊林,依你之言,朕非明君,便是那昏君嗎?自朕繼位以來,征遼東,擊突厥和契丹,平吐穀渾,征服南越、流求。如今我大隋疆域遼闊、萬邦來朝,天朝上國威服四海,氣象儼然!朕對內實行科舉製,選賢任能、盡攬天下英才?興修水利、開鑿運河,予民旱澇保收,天下貨通南北,民殷國富!這些文治武功,就算秦皇漢武,又豈能和朕相比!區區刁民生事,朕委任你為平叛大元帥,你束手無策,卻把責任推在朕的身上!你受君恩、食君祿,不為君分憂,竟然把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算作朕的過失嗎?!”

“皇上明鑒!臣在奉旨見駕途中,常見千裏無人煙,饑凍而死者,不絕於途。方今,生民已久入塗炭,官吏盡懷異心,致使盜賊如麻,兵戈攪攘,社稷危於春雪,江山險於夏冰。皇上雄才大略,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本是千古一帝,然陛下久居廟堂之高,休臨大器,聖神獨斷,偏寵小人,言路均被奸佞阻塞?左右近侍,則阿諛奉承,迎合帝意?萬歲過惡,從何得聞?先賢有雲:主過不諫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臣願冒死進諫,望陛下廣開言路、體察民情、遠離小人、施行善政,則我大隋可保千秋萬代。微臣請皇上三思啊!”

“好一個 ‘主過不諫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一旁的宇文化及見楊林把目標對準自己,早已經按捺不住,說道:“我為王爺接下一句吧:‘即諫不從且死,忠之至也’,這可是比幹的所謂 ‘名言’。王爺這是自譽為比幹,你是要把皇上比作紂王嗎?盜賊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無甚大事?皇上命你前去捕捉,自當殄滅!區區小賊,你數月不勝,卻在皇上麵前誇大其詞,擾亂聖心不說,還把責任推在了皇上身上!”

楊林見宇文化及插話,氣不打一處來,騰地站了起來,撲向宇文化及,嘴中吼道:“皇上本來英明神武,就是受你們這幫小人的蠱惑,才做出逆天之事,老夫今天就替我楊家列祖列宗、替皇上清除你們這些敗類!”

宇文化及被楊林威勢所震懾,慌忙往龍書案後躲藏,口中驚叫道:“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眼看楊林就要抓住宇文化及,一旁站立的馬保突然一揚拂塵,那拂塵竟然根根如針,刺向楊林後背。楊林沒有想到,一個太監竟然有此功力,不得不回身自保。片刻之間,宇文化及便鑽到了龍書案的下麵。

楊廣見狀,再拍龍膽,大喝道:“大膽楊林,給寡人跪下!朝堂之上,豈容你胡作非為!”楊林聞聽楊廣嗬斥,不得不停下腳步,重新跪倒在地,眼睛卻依然怒視著宇文化及。

楊廣怒氣衝天,從龍書案後繞了出來,指著楊林的鼻子說道:“好一個 ‘忠’臣!朕問你,你在揚州行宮偷偷修暗道,卻不向朕稟報,意欲何為?朕的紫禁城你是不是也可以想進就進,說走就走!?你暗中勾結太子,指使堯君等人謀反,要謀害寡人,這也是你這個 ‘忠’臣該幹的事情嗎?!”

“皇上,臣罪該萬死!”楊林一聽楊廣提及暗道和謀反之事,正擊中他的要害。他匍匐在地,老淚縱橫地哭訴道:“暗道之事,乃遵先皇遺命,誠為保護陛下而設,隻是沒有向皇上報告,臣犯了欺君之罪?堯君等謀反之事,乃是有人曲解老臣之意,被人利用,非老臣指使,也與太子無關,老臣對皇上絕對沒有二心,但事已至此,老臣百口莫辯。老臣願意領罪伏法。不過,老臣死之前,還有良言相勸……”

“哼,留著你的金玉良言和先皇去說吧!”楊林手一揮:“來人呀,把楊林拿下!”

門外四個帶刀侍衛聽命進殿,來到楊林身邊,就要摘他的朝冠,楊林一擺手:“慢!老夫自己動手!”。

楊林摘下冠冕,捧在手中,站立起來,麵向楊廣,慨然道:“明君英主,當仁義治天下,愛民節財,親賢臣,用良吏,國家方能久安長治。如今陛下阻塞言路,親近小人,揮霍財物,殺人無度,若再不改變,恐天怒人怨,國將不國,到那時,悔之晚矣!皇上,老臣走了。”楊林說完,突然飛身而起,一頭撞在龍書案的角上,頃刻間鮮血四濺,倒地不起,顯然命絕當場。

楊廣就算鐵石心腸,看到這個場麵也不由膽怯,他命宇文化及和馬保處理善後,拂袖而去。

馬保送楊廣回後宮,很快就返回,見宇文化及仍然恨恨地瞪著楊林軀體,不知所措。馬保上前探了一下楊林脈搏,便說道:“丞相,楊林老兒已死,不如把他交給我,由我來處理。丞相還有公務,就請自便。這裏發生的事情,隻有你我二人知道,請相爺保守秘密,容皇上為楊林老兒定罪以後,再做定奪吧。”

宇文化及盡管恨透楊林,但對他發自內心地懼怕,剛才被他追打,仍心有餘悸,見馬太監願意獨自處理楊林屍體,樂得輕鬆,點頭依允,離開東殿。

馬保找來白布,把楊林的軀體包裹了,夾在臂彎裏,在門口探看,除衛士之外,不見閑雜人等,便飛身而出,迅速消失在暗夜中。

楊瓊計算時日,見皇帝詔書確定的揚州大會的日期臨近,便帶上丫環馨蘭及仆人等動身。

這天,中途休息時,楊瓊派馨蘭外出探聽消息。不久,馨蘭返回,向楊瓊報告:聽到民間傳言,說京城發生大臣謀反大案,十幾位大臣被殺,太子也突然被前太子所化厲鬼拘魂而死。

楊瓊聞聽,倒吸一口涼氣,知道自己為了幫愛郎和天下誌士對抗奸邪,冒用父王筆跡、授權李靖策動京城政變的事情還是失敗了?她確信李靖不會把收到父王 “密信”之事說出、不會有證據落入他人之手,但卻保不住被抓大臣中、沒有人供出父王指使的事情。她暗暗為父親捏了一把汗,心思也飛快地琢磨起應對之策。

楊瓊考慮清楚,立即修書一封,飛鴿傳書至大別山楊林軍營,曉諭父親注意京城之變,在軍中千萬按兵不動,等待女兒前去相見,有機密大事稟報。信鴿放飛後,楊瓊還是不踏實,怕父親已經離開軍營前往運河見駕。她命令車駕、隨從就地在旅店暫住,卻讓馨蘭找出平時所穿男裝,兩人喬裝改扮,悄悄出了旅店,輕騎奔向山陽倉,準備秘密靠近楊廣船隊,仔細打聽楊林去向,萬一父王沒有接到自己的書信,她希望趕在父王見到楊廣前,把他截住。

楊瓊主仆二人剛到高郵縣境內,便遇到已經開拔、沿運河駛來的楊廣船隊。原來,無量子從洛陽返回山陽倉,向魔主匯報了遇襲之事,魔主意識到徐世勣等人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冒險動手,怕夜長夢多,下令無量子、宇文化及等人立即說服楊廣下令船隊啟航。楊廣聽無量子匯報京師處決太子和謀反眾臣、穩定京師的情況,心中稍安,在無量子、宇文化及等人一再催促下,下令船隊繼續向揚州進發。

楊瓊追隨楊廣船隊,親自前往軍營打探,通過楊林舊屬,很快打聽到她父王已經從軍前返回,在山陽倉見了皇上,但見駕後,沒有人見到她父王離開,他似乎突然人間蒸發了。

楊瓊預感大事不妙,但掛念自己的父親,決定親自叩見楊廣,以便探聽父親的去向。

傍晚時分,楊廣船隊停泊在郵亭驛,護衛軍隊沿岸駐紮。楊瓊換上郡主服裝,收拾停當,帶著馨蘭來到軍營,向守門軍卒遞上名剌,值守軍官見郡主駕到,立即報告宇文化及。

此時,楊林雖自殺,但楊廣並沒有公開定罪,況且,楊廣曾經交代過,如果楊瓊見駕,必須立即引見。宇文化及見楊瓊駕到,不敢擅自處置,立刻稟報楊廣,商量對策。

在布置一番後,楊廣頒下口諭,準許楊瓊登船見駕。

楊瓊等了約有一個時辰,才見一個手執拂塵、個子瘦高的太監,來到麵前。那太監見了楊瓊,先是一愣,旋即垂首作揖:“郡主,萬歲有旨,請您即刻見駕。郡主隨老奴登龍船吧。”

“謝過公公。”楊瓊見這個太監眼神特別,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遂問道:“不知公公如何稱呼?”

“奴才姓馬,單字保,忝為皇上身邊執事太監。郡主就呼小的老馬或馬保就可以。”那太監不敢直視楊瓊,低頭道:“郡主這邊請,老奴為您帶路。”

“哦,原來是馬總管,那就勞煩馬公公了。”楊瓊說著輕移蓮步,隨那馬保款款而行。

馨蘭要待跟上,卻被守衛擋住,楊瓊見狀,道:“馨蘭,這裏沒有什麽事,你回客棧去等我消息吧。”馨蘭見郡主對她使眼色,立即會意,答應一聲,迅速離開了。

楊瓊隨馬保登上龍船。在龍船船樓甲板東側,有個方形木房子,木房子不大,四周密閉,裏麵僅容三五人站立。馬保率先進入,請楊瓊也進去。楊瓊不知那木房子做何用處,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踏入。木房子外的小黃門把房門關上,楊瓊不知何意,怕有不測,心中暗自戒備。突聽 “吱嘎嘎”聲響,木房子竟然自動往上移動,不到一炷香工夫,終於停了下來,等門打開的時候,楊瓊發現自己已經來到船樓的頂層金殿門外。

楊瓊隨馬保出了小屋子,進入金殿大門,隻見大殿內金碧輝煌、宮燈明亮。馬保在大殿沒有停留,穿堂而過,直接進入後宮。楊瓊踏入宮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麵麵大鏡子,清清楚楚地顯露出她和馬公公的身影,在後宮內,飄**著楊廣和眾妃的**聲浪語,卻不見其人。

楊瓊小心翼翼地緊跟馬保,正走著,馬保卻突然不見,她正在心懼,又看見馬保的手伸了出來,向她示意,她近前一看,原來馬保走到鏡子的後麵,身子被擋住了。就這樣,楊瓊跟隨馬保左彎右拐,在一麵麵鏡子間穿行,終於走出鏡牆,來到後宮中庭。

楊廣端坐在庭中央的禦膳桌後,宣華夫人和杳娘陪坐身邊,兩側各有一排膳台,後宮妃子依次展開?楊廣左摟右抱,身後還圍著幾個妃嬪,均衣衫不整,放浪不羈。

楊瓊不忍直視,壓抑著心中的厭惡,來到楊廣膳台前,道了個萬福:“瓊兒拜見皇兄萬歲、萬歲、萬萬歲。各位娘娘千歲。”

楊瓊麗質天生、氣度高雅,往大殿一站,讓楊廣的眾妃也失去顏色。楊廣見楊瓊行禮,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眼神迷離地道:“哎呀,皇妹可是越發地美了。來來來,到皇兄的身邊來,陪皇兄小酌幾盅。”

幾個小太監手腳麻利,很快在楊廣禦膳桌邊上,為楊瓊擺上餐台,添上幾樣美食。楊瓊席地而坐,大太監馬保親自為楊瓊斟滿酒杯。

“眾愛妃,我這禦妹難得進一次宮。我們這第一杯,就為我的瓊兒接風洗塵吧。”楊廣說話,一仰脖子,先幹了一杯。眾妃子**笑著,跟著一起喝了一杯。

楊瓊不見自己的父親,心中掛念,但剛見皇上,不好立即動問,回禮道:“謝皇兄厚愛。”以雲袖遮麵,也滿飲了一杯。

“皇妹有多些日子沒有進宮了,你不知道皇兄是多麽掛念,今天終於得見,為兄甚欣慰。這第二杯就算皇兄敬我瓊兒妹妹的,希望妹妹能常伴皇兄左右。哈哈哈。”楊廣大笑著又一飲而盡。楊瓊自成年以來,每次進宮,都被楊廣熱情款待,但楊廣過度的親熱讓她有說不出的反感,加之不齒於楊廣的所作所為,所以越來越不願意進宮見駕。

楊瓊見楊廣話說得熱情,不得不回禮,便直起腰板,雙手捧杯道:“有勞皇兄掛念,瓊兒十分惶恐。皇兄日理萬機、夙夜辛勞,萬望保重龍體。”說完話,又喝了第二杯。

“好,皇妹不但人長得漂亮,說話好聽,飲酒也颯爽幹脆,果然是我的好妹妹。來來來,這第三杯酒,就祝願我的瓊兒妹妹永遠如鮮花般美豔、如嫦娥仙子般漂亮。”楊瓊用眼睛餘光,就可以感受到楊廣看自己的眼神很不正常。

楊瓊連飲三盅,才有機會說話,她乘回敬楊廣的機會,問道:“皇兄,聽說我父王已經從軍前回來伴駕,不知他老人家現在何處啊?”

楊廣滿臉堆笑,眯縫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楊瓊,說道:“喔,你說皇叔啊,朕體恤皇叔前線征戰勞苦,為他專門安排了一艘龍舟,讓他在那裏修養,今日沒有想到妹妹來了,所以沒有請他相見。妹妹隻管放心飲酒,等會兒朕命人把他請來便是。”

楊廣向伺立在側的馬保使了個眼色,馬保附耳過來。楊廣以手掩口,輕聲說了幾句,馬保會意,立即躬身退出。

楊瓊本來善飲,但酒過三巡,便感覺酒意漸濃,在殿內明亮燈光照耀下,開始頭暈眼花,渾身沒勁,她怕時間久了會失態,便起身對楊廣說道:“皇兄,臣妹不勝酒力,請求告辭,可否容臣妹去見父王。”

“哎,急什麽,為兄已經派馬總管去請皇叔了。”楊廣搖晃著來到楊瓊麵前,拉著她的手,態度曖昧地道:“眼下時日尚早,慢慢長夜,皇妹陪哥哥多飲幾杯。如此幹飲無趣,不如我們玩遊戲如何?”

宣華夫人帶頭擊掌叫好。楊瓊被楊廣捏著手,渾身不自在,又不好勉強離去,道了個萬福,借機抽回手,回到她的席位上。

楊廣舉著酒杯,腆著大肚子,晃晃悠悠地來到筵席中央,指著大家說:“我們玩拆字遊戲,不但拆字,還要解字。拆得好,解得妙,朕重重有賞!妹妹是客,就由你出題如何?”

楊瓊見楊廣腳步踉蹌地來到自己桌前,怕他又要做失禮之舉,立即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再道萬福,說道:“臣妹不敢,就請皇兄開題吧。”

“也好,那就讓朕出個題。”楊廣舉著酒杯,抿了一口,又撓一撓頭,才道:“皇妹就拆 ‘朕’字吧。”

楊瓊不假思索地道:“‘朕’字一半為月,亦為月半之意?另一半是 ‘關’字,上部為八,下部為天,陛下八天後、也就是此月月半前將駕臨揚州,觀賞瓊花祥瑞,接受四海朝拜。”楊瓊嘴裏說著,心中卻想,暴君佞臣,社稷危殆,如今他要拆這 ‘朕’字,昏君天下恐怕最多八天也就到頭、過不了月半了。

楊廣聞聽,搖頭晃腦,沒個正形地道:“皇妹果然才學卓然。拆得好,解得妙,朕一會兒一定好好獎賞你。嘻嘻、嘻嘻。”

宣華夫人本就仇恨楊林,更嫉妒楊瓊的美貌,見楊廣對她極為親昵,醋意更盛,便道:“皇上,臣妾也出個字,請郡主妹妹拆一拆,如何?”

宣華夫人見楊廣點頭依允,便說道:“臣妾依然以陛下為題。皇上是天之驕子,宇內第一人,就請拆個 ‘一’字如何?”

“一”字隻有一筆,幾乎無法拆分,宣華夫人顯然是想給楊瓊出個難題,借機羞辱她一番。楊瓊連正眼也不瞧宣華夫人,應答道:“‘一’乃 ‘生’字之盡,‘死’字之初也。死生之事,人天常道,然無善則死,有善則生?人若惡事做盡,則死期不遠矣。”

宣華夫人見楊瓊才思敏捷,自己出的題目不但沒有難倒她,反而被她譏諷,正要動怒。在一旁的杳娘對楊瓊也充滿醋意,見宣華夫人討了無趣,便想在楊廣麵前表現自己的才識,插言道:“既然郡主談論生死,臣妾記得 《莊子》有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我就出個字,哪位姐妹幫我拆‘友’字如何?”

宣華夫人不等她人開口,接道:“‘友’者,‘反’賊出頭!我聖皇威服宇內,萬邦來朝,有敢反我大隋者,無論內外、遠近,必梟了他的首!”

楊瓊聽了宣華夫人的話,又見她滿眼怨毒,似乎話中有話,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為父王擔憂。楊廣聽出宣華夫人語中之意,怕她繼續說下去,壞了自己的事,便接道:“哈哈哈,小小反賊豈能容於我大隋乎?我看哪位愛妃解一下‘隋’如何?”

楊廣話音未落,宣華夫人又接道:“隋乃我大隋國號,‘隋’字左邊耳朵旁,有耳半掩,乃有人掩耳盜鈴、欺世盜國,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取其辱!字中隱藏 ‘工’字,‘工’者,王不成王,聽之乃 ‘亡’?‘隋’與 ‘隨’同音,卻無走 ‘之’,如若犯國法,定難走脫。”

楊瓊聽了宣華夫人影射之意,心中更加著急,正要向楊廣詢問,突然見馬保匆匆進來,向楊廣耳語幾句。楊廣聽完,對楊瓊道:“瓊兒妹妹,皇叔已經來了,就讓馬總管帶你過去見他老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