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賢士相繼諫忠王 同胞先後會魔酋

靠山王楊林奉楊廣之命,出任平叛大元帥,率三十萬大軍,趕赴大別山,擬平定高談聖義軍叛亂。楊林原以為區區烏合之眾,禁不住王師一擊,很快就可以班師還朝,不曾想,高談聖義軍很受當地百姓擁護,又借助大別山天險,鏖戰數月,竟然不落下風。讓楊林焦慮的是,官軍大營西側瓦崗軍不斷騷擾,北邊朱燦、徐圓朗等義軍紛紛揭竿,叛軍似乎越打越多,漸漸有被包圍之勢。

這天,楊林正在中軍帳召集手下將官議事,突然接到中軍官報告:“報告大元帥,聖旨到!欽差令狐達已經到轅門外,請王爺前去接旨。”

楊林慌忙出賬,快步奔到轅門外,見到令狐達,整冠撣塵,一撩戰袍,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令狐達展開聖旨,宣讀道:“應天順時,受茲明命:靠山王楊林速到運河見駕,其平叛大元帥一職,暫由開河總管令狐達接任,欽此!”

楊林三叩頭後,雙手舉過頭頂,高聲道:“謝主隆恩,臣楊林接旨。”

令狐達將聖旨交到楊林手中,說道:“卑職宣讀聖旨已畢,王爺請起。”

楊林起身,把聖旨轉交中軍官供奉起來,手一揖道:“令狐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請隨我進軍營,容我先為欽差大人接風洗塵,然後和大人辦理軍中交接手續。請!”

令狐達身子一側,故作謙虛地道:“王爺先請。”

楊林不再客套,拉著令狐達,一起舉步進營。楊林邊走邊問道:“令狐大人,萬歲突然宣我見駕,不知所為何事?”

令狐達出發前,無量子已經交代應對之策,便不慌不忙地說:“卑職剛修完運河,正想請旨修養些時日,不曾想突然接到聖旨,要我到軍前宣王爺運河見駕,並暫代王爺平叛大元帥一職。我也不知道原委。不過,卑職猜想,可能是萬歲想念王爺,想邀請王爺一起,前往揚州觀賞瓊花吧。”

“唉!”楊林歎到:“天下難靖,民不聊生,皇上還要如此巡遊,這是何意!現在前線戰事正急,我這一走,怕是要前功盡棄啊。”

令狐達心中冷笑一聲,麵上卻假意恭維道:“王爺憂國憂民,堪為我輩表率。王爺但請放心前去伴駕,軍前事務就由卑職暫代其勞吧。”

楊林縱有萬分不情願,還是遵旨把軍中事務全部交於令狐達。

第二天一早,楊林輕車簡從,啟程往東而行。當晚,一行便來到弋陽郡,弋陽太守楊忠把他接在官驛休息下來,並在太守府設宴,為靠山王接風洗塵。晚宴後,楊林回到驛館,一個人閑著,便挑燈看書。不久,親兵突然進來報告:“王爺,李靖道長求見。”

“請他進來。”楊林把書放下,作勢要起身,卻又坐了回去,端起茶碗。

親兵答應一聲,掩門而出,未幾,李靖就匆匆推門而入。寒暄已畢,賓主在客堂落座,李靖請王爺把左右屏退,才急道:“王爺,大事不好,您不能去見駕啊。”

楊林呷了一口茶,頭也不抬,眼睛盯著茶湯,慢條斯理地說:“道長,何出此言啊?”

李靖便把洛陽發生的事情,以及他打探的消息向楊林作了簡要稟報,最後道:“王爺,我路上剛聽到傳言,說太子突然暴斃,據說是前太子楊勇的冤魂拘走了太子的魂。但貧道以為,這不過是糊弄百姓的障眼法而已。我可以斷定,太子必然是被無量子妖法所害,下令者無疑是皇帝本人。當今聖上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對王爺您更不會寬恕,請王爺早作打算!”

楊林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頓,茶杯嘩啦一聲,摔得粉碎,茶湯撒在桌麵上,霧氣騰騰。楊林怒道:“大膽李靖,何人指使你唆使劉子翎等人造反的,從實招來!”

李靖猝不及防,略一楞神,很快冷靜下來,回到:“王爺,讓劉子翎、堯君等朝中忠良大臣擁立太子,‘廢昏立賢’,上順天意、下得民心,不算造反。這不也正是您的意思嗎?”

“我的意思?怎麽是我的意思?!你、你、你!信口胡說!”楊林氣得七竅生煙,指著李靖的鼻子吼道:“我讓你聯絡劉子翎等人,是要鏟除皇上身邊的奸臣賊子,什麽時候指使你,讓他們另立新君了?”

李靖有些發懵,疑惑道:“王爺,您不是給我發來密信,授權我依計行事嗎?”

“什麽密信?”楊林也感到突然:“你我雖有書信往來,那就是我要你匯報朝中動向的平常信件,何曾發過授權的密信?”

李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楊林:“王爺,我確認過,這金漆密封的信件,可是您老的親筆所書?信上加蓋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印鑒,也不是仿冒的啊。”楊林接過信封,掏出信箋,仔細看了一遍,又把反麵瞅瞅,立即知道怎麽回事情了,不由得眼前發黑,身子搖晃著,幾乎栽倒在地,心中暗暗叫苦:“瓊兒啊,你素知為父心意,怎可出此下策?可把為父害苦了!”

李靖見楊林神色不對,身體搖搖欲墜,立即起身要扶住他。楊林擺擺手,眼睛閉了一小會兒,心情平靜下來,才緩緩說道:“唉,我老了,寫了這封信居然忘了、忘得幹幹淨淨了。我考慮不周,引起這場血雨腥風,這是咎由自取。我去向皇上負荊請罪去。你走吧。”

李靖是何等智慧之人,他本人也是偽造書信的高手,看楊林閱信後的神色,猜到可能是有人模仿他的筆跡寫的密信。常理而言,楊林會對造假密信事件,追查到底,但他居然承認了,看來模仿之人,應該是他的至親之人,他隱隱約約猜到是何人所寫。他起身向靠山王楊林一拜道:“王爺,密信之事,貧道知道必有隱情,況且就算有人誣告您,也查無實據。但當今聖上疑心很重,手段殘忍,隻需有人指證您老涉及謀反,不管是不是事實,他絕對不會聽您老的任何申辯而治王爺的重罪?無量子等人早就把您看成眼中釘、肉中刺,更加會利用這個機會,置王爺於死地而後快。當今皇帝,荒**殘暴,親小人而遠君子,導致民怨沸騰,天下紛擾,造反、暴動事件風起雲湧。王爺今受冤屈,奉旨回去必然一死,死亡對您個人來說也許不懼,但您這一死,先皇和您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就斷送了,天下百姓就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王爺您忍心嗎?”

李靖見楊林頹然癱坐在太師椅上,沉默不語,便繼續說道:“王爺,聽貧道良言相勸,為了隋朝江山,為了天下百姓,王爺應該將錯就錯,帶兵回京,擁立賢主,清除朝中奸邪!惟其如此,大隋才有救,天下百姓才能脫離苦海。請王爺三思啊!”

“住口!”楊林突然聲嘶力竭地吼道:“皇上縱有千般不該、萬般不是,先皇既然立他為儲君,委托我輔保他,本王就應該對他忠心不二,讓本王造反斷不可行!本王去麵見皇上,陳明原委,就算犯顏直諫,毋寧本王死,也絕不做謀逆之事!你盡管有此言論,念你我相交多年,本王不為難你,你走吧,從此不要再讓本王見到你!送客!”

李靖見楊林態度堅決,知道再勸下去,也是枉然,鞠躬行禮後,轉身離去。剛到門口,他突然聽楊林低沉的聲音叫道:“道長留步,我還有話要說。”

李靖一聽,以為楊林改變了主意,立即返身回來。隻見楊林走到書案邊,拿起筆,在信紙上寫寫停停,最後歎息一聲,把筆一頓,抓起寫了一半的信紙,揉皺了,撕得粉碎。他從書桌後轉了出來,對李靖道:“誠如道長所言,我此去麵聖,恐怕凶多吉少。我的小女瓊兒,自幼豪俠任勇,為人剛正,對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殊為排斥,對當今聖上也多有不滿,恐怕更難容於朝廷。道長和小女雖無師徒之名,但卻有師徒的情分,我如受到牽連,望道長看在你我情誼份上,照顧小女一二。以後如果在江湖上遇到優秀的後生,能有個好歸宿,道長就代我為她做主吧。以她的聰明才智、武功能力,遠離朝廷,自保應該沒有問題。你告訴她,就在江湖上做個逍遙的平凡人,不要妄圖給我鳴冤或報仇。言盡於此,道長請回吧。”楊林說到最後,神色黯然,聲音更加低沉。

李靖沒有想到,楊林叫住自己竟然有托孤之意!楊林顯然已經預感到,他這一去,將如飛蛾撲火,幾無幸存可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李靖素知楊林性格執拗,再勸無益,不由為他惋惜不已。他抱拳行禮,語氣堅定地道:“王爺放心!王爺保重!”說完,躬身而退。

楊林聽見李靖腳步聲遠去,身體一鬆,又癱坐回太師椅中。李靖之言,他何嚐不知道是保全性命最好的方案,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反叛之事。他下定決心:就算玉碎,也要向楊廣做最後的勸諫。他正想著,突然聽見有輕微腳步聲,不似親兵走動時粗笨的聲音,顯然對方身負武功。他以為是李靖去而複返,還要勸說於他,便慍怒地道:“你又回來做甚?!”

“王爺息怒,是卑職。”楊林聽見外麵聲音不似李靖,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身穿夜行服的蒙麵人站在門口,在舉步進門的同時,取下蒙麵的黑巾。楊林看清來人,詫異地問道:“是你,你怎麽來了?”

夜行人在楊林麵前跪倒磕頭:“拜見恩師!”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奉楊廣密旨、帶毒酒要賜死楊林的濟南節度使唐壁。唐壁年輕時,在隋軍中做小校,楊林賞識他的才幹,便提拔他做了百夫長。後來,唐壁果然不負楊林栽培,屢立戰功,一路提升為將軍。唐壁感念楊林的賞識提撥之恩,暗中拜在楊林門下,兩人私下有師徒的名分。唐壁這人本質不壞,但頗善於鑽營,與無量子、宇文化及等也保持著交往,所以被外放為濟州節度使,成為封疆大吏。無量子、宇文化及等人因揚州行宮密道之事,在楊廣麵前告楊林的禦狀,要扳倒楊林,最後楊廣下決心派令狐達接替楊林元帥之職,讓楊林麵聖問責,這些事情,唐壁均知情,暗暗為楊林捏一把汗,但想到楊林罪不至死,便靜觀其變。出乎預料的是,隨後 “廢昏立賢”謀反案發,牽連到楊林,楊廣派唐壁去賜毒酒毒死楊林,才讓他感覺到事態嚴重。唐壁明知楊林被殺,隋朝氣數就算盡了,但苦於沒有能力和無量子等人作對,便存了心思,想盡力保楊林周全。他想,前有令狐達奉旨前往軍前、召回楊林並接替他平叛元帥一職,楊林接旨後,當立即啟程去運河見駕?如今自己再奉旨前往,很有可能和楊林在中途迎頭相見?兩人一旦見麵,聖旨傳達,楊林就會沒命?能救楊林性命的唯一辦法,就是提前示警,或者避開與楊林見麵,這樣自己既不用擔失職之罪,也讓楊林逃過一劫。唐壁打定主意,決心在中途偷偷見楊林一麵,讓他趕緊逃走。以楊林的聲望,他的行止很容易打聽到。所以,唐壁奉旨啟程後,便派心腹先行,一路打聽楊林的動向。在離弋陽百十裏之外的固始縣境內,唐壁終於得到楊林住在弋陽驛站的確切消息,他讓手下人在固始縣歇息,自己則一個人換上夜行服,秘密來見楊林。

唐壁拜見完靠山王,回身來到門口,見周圍無人,把門關上,才又回到楊林身邊:“恩師,有人告您謀反,皇上下了一道密旨,賜您老人家一壺毒酒,命弟子送達。弟子知道您受到冤枉,不忍心您含冤而死,因此一路打聽您的行蹤,悄悄過來向您稟報。恩師,您趕緊避險,不能去見駕了。”

楊林聽唐壁講完,淡然說道:“既然皇上有旨,你就把酒拿來吧,本王這就飲了,你好回去複。”

“恩師!您不能死!”唐壁沒有想到楊林有此一言,急道:“弟子知道,就算天下人都反了皇上,恩師也不會。可皇上被人蒙蔽,已經看不清這點。您是大隋的擎天柱,您若倒下了,大隋可就完了!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總得為大隋著想,為天下蒼生著想啊!恩師三思!”

幾乎同樣的話,李靖剛剛說過,但那時楊林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楊廣下旨賜死,還妄想冒死勸諫?如今唐壁再說出來,他意識到自己連死諫的機會都沒有了,心中猶如萬箭穿心。他喟然道:“皇上被妖人迷惑至深,至今執迷不悟,本王命不足惜,可惜了這大隋江山!如今事已至此,大勢去矣,本王徒呼奈何?!”

唐壁上前一步,貼近楊林,附耳輕聲道:“恩師,聽說您有意廢昏立賢,這事上體天意、下順民心,劉子翎、盧楚、堯君等人雖死,但其實朝中暗地希望您牽頭的大臣也不在少數,隻是都怕事,不敢聲張。如今,太子雖然已經被害,但皇子或先皇子孫中仍然不乏仁厚強幹之人,可堪擁立,恩師隻需振臂一呼,天下必然響應,徒兒也願追隨恩師。”

“不可!劉子翎等人密謀擁立太子,乃是曲解本王的心意,被人利用。因為此事,朝中幾位幹國重臣都丟了性命,還留下千古罵名,令老夫殊為痛心。如今朝野覬覦天下者,俯拾皆是,本王要擁立新君,必然天下大亂,隻會加速隋朝滅亡,給小人以可乘之機。唉,悔不該,當初容忍皇上寵信奸邪,胡作非為。本王一開始就該犯顏直諫,讓宵小之輩在朝廷無立足之地!都過去了,你回去把毒酒拿來,本王喝下了,你好回去複命,免得受罰。”

“恩師,您老在臨危之際,還在顧念弟子不好複命,怕弟子受到牽連,此恩此德,弟子沒齒難忘。弟子不能做那親手毒害恩師之人!”唐壁見楊林心意已決,知道勸也無用,說道:“在來的路上,弟子已經想好了,前有令狐達領旨前往軍營,替換恩師元帥之職,命您運河見駕?隨後,才有讓我賜毒酒的密詔,弟子隻需路上錯開與恩師相遇,到軍前見不到恩師,弟子再隨後追趕。這樣,恩師可以按前一道旨意麵聖。您見到皇上,好好陳情,或許皇上感念您的忠心,收回成命,也許有救。”

楊林聞言,覺得唐壁這個建議可行,他存了必死之心,但如果不見皇上,總不甘心?他覺得,隻要能見到皇上,詳細陳明前情,皇上也許能明白自己的忠心,赦免自己。就算不能苟活,見了皇上一麵,把想說的話說完了,也總比不明不白、含冤而死強。想到這裏,他說道:“如此就依你之言。你回去吧,本王連夜動身,希望早日見駕。”

無量子奉楊廣旨意,回洛陽秘密處決太子楊昭,這對無量子來說,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等辦完這些事情,無量子又與宇文成龍等人會麵,巡視禦林軍和九門提督衙門,見京師已經完全控製在自己人手裏,才決定返回複命。

無量子渡過汴河,進入汴州境內,正獨自一人穿行在河邊蘆葦叢中,突然站住腳步,回身站立,對著來時路,沉聲道:“何人大膽,鬼鬼祟祟,跟蹤本座,還不快快現身!”

過了片刻,隻見從遠處草叢中慢慢站起來一個人。此人身材偏瘦,高七尺有餘,頜下三綹長髯,灰袍盤髻。無量子一見此人,心中一愣:“你、你是誰!”

那人淒然一哂:“我跟隨你五十載,對你忠心不二,為你鞍前馬後效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然讓王誌輝暗害我,你就真地下得了手?!”那人話說到最後,聲音淒厲、眼神怨恨,無量子縱然道行深厚,聽在耳中,看在眼裏,心裏也不禁發怵。

無量子心思急轉:眼前之人,自己太熟悉,但現在卻不敢確認了,瞧樣子應該是我那孽徒潘誕,但他早有二心,魔主讓我除去他,我派王誌輝前去時,怕王誌輝應付不了他,教了誌輝萬全的應對之策?如今,王誌輝已經被發現死於荊州城外,潘誕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他真的沒有死?不對,以我密授的機宜,王誌輝十分機靈,執行下去,潘誕就算不死,也斷無好好活著的可能。對了!別忘了,潘誕的雙胞胎兄長徐世勣狡猾無比,必是他冒充潘誕來迷惑我。想到這裏,無量子決定再試探一下,他冷笑一聲,問道:“王誌輝受為師之命,前往荊州,本意是讓你隨為師剿滅賊寇。到後來,王誌輝慘死,你卻突然失蹤,到底發生了什麽?王誌輝到底是何人所殺?”

那灰衣人厲笑一聲,不理會無量子的反問,繼續追問道:“到現在你還在騙我!王誌輝先在酒中下毒,暗害於我,被我識破,喝下你的獨門解藥 ‘化毒散’自救,卻不曾想到,後來在返回路上,他又偷偷施放曼陀羅花粉,二次加害!服用 ‘化毒散’,最怕吸入曼陀羅花粉,否則,沒有你的解藥,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以王誌輝的道行,怎麽可能有這樣縝密的心思?不是受你指使,還有何人?!”

無量子本來斷定對麵之人就是徐世勣,但聽他之言,對自己毒害潘誕的手法了如指掌,外人是很難知道這些底細的。難道潘誕果真沒有死,對麵就是他本人?我抓住他問問!無量子想到這裏,突然暴起,同時雙掌齊揮,襲向對麵之人。

那人對無量子早有戒備,見無量子身形起動,便立即隱入蘆葦叢中。盡管無量子行動快如閃電,無奈距離較遠,但等他撲過去時,那灰衣人已經杳無蹤跡。

無量子腳尖點地,鬥篷一展,飛升入半空,向下俯瞰,隻見四周白茫茫一片,全是蘆絮,看不見任何人,隻好回到地麵,重新上路。他邊走邊琢磨:潘誕和徐世勣,一對雙胞胎兄弟,他都見過,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再像的兩人也不可能一模一樣,以他的眼力,應該很好分辯。但他到現在都無法相信,潘誕能從自己設計的連環暗算中幸存,所以一度懷疑剛才那人就是徐世勣假扮的。回憶剛才的情形,那身形、那眼神、那語調,應該就是潘誕。他越想越篤定灰衣人就是潘誕,看來潘誕逃脫了王誌輝的暗算,活了下來。他覺得潘誕這時現身,語氣雖然不善,但質問大於怨恨,似乎並無太大惡意,難道他還想回到自己身邊?回來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但他的手上還有自己想追查的東西,何不乘機從他的身上誆來?他暗自懊悔沒有盡早識別潘誕身份,錯失良機。

其實,無量子最後的判斷沒錯,他遇到的確實是潘誕。潘誕在荊州被王誌輝下毒後,為了自救,冒險受了他一掌,假裝死去?當王誌輝放鬆警惕時,再拚盡最後氣力殺死了他。潘誕勉強來到了河邊,準備喝水解渴,卻因毒藥作用,昏迷過去,一頭栽入江中。也是潘誕命不該絕,他們在江邊爭鬥時,在逃亡中以打魚為生的餘彪剛好在岸邊,耳聞目睹了發生的一切。潘誕昏迷後,跌入水中,餘彪急忙把他救起,又從王誌輝身上搜出解藥,喂潘誕服下,潘誕終於撿回一條命。餘彪後來把司馬羅仁義放自己、自己主動改邪歸正的事情向潘誕和盤托出,勸潘誕也洗心革麵。潘誕自知罪孽深重,無臉麵對徐世勣和司馬羅,遲遲不願意答應。後來,餘彪聽說司馬羅被無量子擒獲,想設法解救他,便把想法告訴了潘誕。此時,潘誕的傷勢已經痊愈八九成,便決定和餘彪一起前往。兩人在華容道,發現了徐世勣,便暗中跟蹤他,不料被徐世勣發覺,餘彪不得已主動現身,潘誕卻潛伏不出,並借機溜掉。後來李靖循跡追到嶽州時,潘誕發現了他,便乘他外出時,在他的房間留書,告訴他自己已經被無量子 “處死”,提醒他快去協助徐世勣解救司馬羅。再後來,潘誕傷勢痊愈後,不知道何去何從,想到徐世勣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便有意無意地暗中跟隨他左右。這次潘誕追蹤徐世勣到洛陽後,也聽說了無量子奉旨回東都的消息,他對無量子一直有著複雜的感情,便找到他,本來想質問一番,卻沒有想到遭到他的突然偷襲。潘誕自知不是無量子的對手,隻好借蘆葦**的掩護逃走了。

無量子憑直覺判斷,潘誕還會來找他,因此放慢了腳步,故意選擇人煙稀少的地方,走走停停,希望潘誕再次現身。第二天,無量子出了汴州,眼看來到彭城境內,潘誕卻再也沒有出現。無量子想,自己奉旨出來時間已經不短,不能再耽誤功夫了,不得不加快行進的速度。

無量子疾行不久,剛繞過一片樹林,突然發現前麵馬路中間,迎麵站立一人,那身影非常熟悉:身材中等偏廋,三綹長髯,灰袍盤髻,不正是潘誕嗎?無量子竊喜,趨前幾步,裝出和顏悅色、語調溫和地說:“誕兒,昨日為師是擔心有人假扮你,所以出手試探。昨天聽了你的話,為師後來也想了很久,到現在總算明白:你錯以為,是為師讓王誌輝害你,所以對為師耿耿於懷,但為師可以發誓,確實沒有讓王誌輝毒害你。你我師徒五十年,我把你視同己出,你也忠心事師,為師豈會害你?王誌輝這孩子,平時就不滿為師鍾愛你,恐怕是嫉妒心作祟,一時起意,利用為師教他的用藥手段,加害於你。”

無量子汲取前一天教訓,邊說話,邊緩步移動,試探著潘誕的反應。隻見潘誕一言不發,臉色鐵青,眼神冷厲,似乎戒備心十足。無量子怕激怒對方,停下腳步,繼續說道:“你為了自衛,殺死王誌輝,情有可原,為師不怪你,但你不該有私心,更不能對為師有二心,否則為師就不能饒你!這些規矩你不是不知道。看在我們師徒半個世紀的情分上,你如果有心悔改,為師也可以給你機會。為師曾經許諾你的,全部還有效,能不能回到為師門下,就看你的表現了。”

無量子見潘誕雖然仍一言不發,但已經不像上次見麵那樣激動,知道他心思在動搖,又緩慢移動,向潘誕靠近,繼續說到:“我派你去衡山天星坳搜捕黃龍山餘孽,你把坤寨老巢端了,坤玉還在你手中,對不對?那塊玉你隻要交到為師手中,為師就可以既往不咎,讓你重新回到為師身邊,仍然是為師座下第一大弟子。以後三界統一了,你想要什麽,為師都答!應!你!”無量子說到最後三個字,語氣突然加重,身形暴起,雙掌齊出,向潘誕發起偷襲。

無量子離那潘誕已經很近,那潘誕躲避已經來不及,隻見他身體下蹲,雙掌往斜上方托舉,與無量子的雙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一起,隻聽得一聲悶響,四周草木向兩邊橫飛,不遠處的樹木也被震得向外擺動、樹葉繽紛落下。無量子感覺手掌如擊在鐵板之上,一股強大渾厚的力量反攻向自己,他趕忙回撤雙掌,身子在空中翻了幾個筋鬥,才在三丈外落地?再看那 “潘誕”,身子也是在地麵滑行了足有一丈來遠,才停了下來,地麵留下兩條數寸深的溝痕。

無量子見對方功力如此深厚,才知道,對麵之人絕對不是潘誕。他大喝一聲:“大膽逆賊,竟敢冒充潘誕,欺騙老夫,看招!”一揮掌,又攻了上來。

今天這灰袍人,不是潘誕,而是徐世勣!徐世勣在汴州境內,得到無量子奉旨回京師的消息,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他知道無量子奉楊廣之命回洛陽,肯定是為了暗害太子楊昭,但這樣一來,他脫離楊廣船隊和洪福宮主力,必然勢單力薄,正是對他下手的好時機,自己雖然沒有必勝他的把握,但總比他身邊魔頭環繞的時候要好。徐世勣打定主意,決定在汴州堵截無量子。

徐世勣本意要選擇僻靜之處,和無量子決一死戰,把他力斃當場,但等他一現身,無量子把他錯認成潘誕,極力拉攏他。徐世勣克製住自己報仇雪恨的衝動,一言不發,看無量子到底要搞什麽鬼。等無量子不斷向自己靠近的時候,他就明白無量子是在通過說話、麻痹他,等他放鬆警惕的時候、再實施偷襲,所以暗中也做好了準備。

兩人四掌相擊之下,不分勝負,無量子再次攻來,徐世勣振奮精神,施展平生絕學,與無量子戰在一處。兩人你來我往,三百多招很快過去,卻越打越慢,漸漸到了比拚內力階段,徐世勣借助精純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向無量子發起攻擊?無量子邪功特異,每到落入下風時,都會突然提氣發功,內力暴長,全力壓製著徐世勣?時間一久,徐世勣落入下風,漸漸地有些支持不住。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樹林深處突然傳來一陣鼓聲。那聲音並不大,徐世勣聽了,覺得有些特別,似乎哪裏聽過?無量子聞聽,卻神色大變,表情痛苦,身體顫抖,內力明顯不繼。徐世勣抓住機會,提振精神,就要向無量子發動反攻。無量子乘徐世勣轉換真氣的機會,倏爾閃身後退,雙臂一張、胸脯鼓起、脖子前伸,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那聲音不大,但聽在徐世勣耳中,卻猶如針紮,心中感覺出奇地憋悶,他趕忙收斂心神,運功抵抗。就在這一轉瞬間,無量子鬥篷一展,身影消失不見,林中那奇異的鼓聲也停歇。

徐世勣見無法再追無量子,轉身進入樹林中,往鼓聲傳出的地方尋找,林中也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