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誠實小廝證請白 良善丹兒陷魔手

再說胡丹兒,自從獨山島與司馬羅、徐世勣等人揮手作別後,不敢稍停、不敢回望,一路往南縱馬疾馳。她心中有千般不舍,深怕自己一猶豫,就會撥轉馬頭,再也不願與司馬羅分開。她在心中一再默默地告誡自己:為了羅哥哥的事業、為了山寨的兄弟姐妹,自己這次一定盡快找到震寨同胞、早日與羅哥哥會合。

不一日,胡丹兒便來到長江邊,浩渺的江水攔住去路。胡丹兒向當地人打聽渡口方向之後,溯江而行,走不多遠,來到位於長江北岸的黃州治所邾城。此時已近正午,胡丹兒感覺腹中饑餓,便找到一個靠近街邊的酒樓,在臨窗的位置坐下,邊吃邊觀察街上的情景。

邾城雖不大,但因為是長江上的重要港口,南來北往的商旅絡繹不絕、亦是一派繁華景象。黃州和黃龍山相距不到一天行程,胡丹兒聽著街上行人說話,語音已經有了鄉音的味道,親近感油然而生,不知不覺想起了當日在同安與司馬羅、徐世勣吃飯的場景。

胡丹兒正在出神的時候,突然聽到廳堂內傳出吵架的聲音,她扭頭看去,隻見櫃台前,酒樓老板正抓住一個小廝的衣領理論。那小廝年約十八、九歲,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此時漲紅了臉,正極力申辯:“東家你不能冤枉我!我要是私吞了錢,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事實擺在眼前,你還在狡辯,看我不打死你!”店老板顯然不信小廝的辯解,舉手要打。

小廝卻也不服氣,跳起腳,邊哭邊叫到:“各位大爺、大伯、叔叔、阿姨們,求你們評評理吧,老板說我私吞了客人的錢,我冤枉啊!我雖是下人,但絕對不會幹昧良心的事情,如今,平白無故地背了汙名,要我以後怎麽做人啊?”

酒樓食客紛紛聚攏過來,詢問究竟。

“好,我讓大夥兒評個理,看你小子還嘴硬不!”店老板道:“昨天,我店裏來了三個結伴進京趕考的儒生,要了一間房,房價三十文,他們每人交付了十文房費。客人住下後,我想這幾個儒生出門在外不容易,有意留點善緣,便退還他們五文錢,讓這小二送過去。小二回來後,說幾位儒生感謝我的美意,但五文錢不好分,三人每人隻留下一文,多的兩文賞了小二。小二昨天把那兩文交給了我,我覺得這孩子實誠,當時專門表揚了他,晚上還讓廚房給這小子加了一個菜,算是獎勵。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小廝見老板讓自己說話,就點頭道:“老板這話,說的都是事實。”

有人接過話頭道:“這不就結了嗎?這事瞅著:夥計誠實、老板有義,那還有什麽爭議啊。”

“這事還沒有完,你們聽我說。”老板來到櫃台前,拿起算盤,熟練地把珠子扒拉開了,道:“我今天上午盤賬,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三個儒生每人交了十文,後來退還一文,那麽實際上每人交了九文,大家說對不對?”

飯店老板掃視一圈,見眾人點頭,又撥著算盤珠,繼續道:“三九二十七,一共是二十七文,可客人明明付了三十文,還差三文錢,這小子卻隻給了我兩文,你們說說看,還有一文到哪裏了?那還不是這小子私下昧了?”

評理的眾人掰著指頭一算,發現老板說得有道理,確實對不上賬,紛紛勸小廝道:“老板說得沒有錯啊,你兩文錢都交了,還貪那一文幹嗎?”

小廝一聽,幾乎肝膽俱裂,爭辯道:“老板說的不對,我就隻收了兩文錢,客人說賞給我,我想這錢本來就是房費,老板好心退給客人,客人不要,就應該是老板的,我私下收了也不安心,所以就全部交給老板了。”

大家見小廝著急的神情,也不像作偽,有人就打圓場:“反正是賞這孩子的,人家實誠,不黑這錢,上交老板,兩文、三文有什麽打緊,何必這麽較真?”。立即就有人反駁道:“錢是小事,關鍵是做人的問題。昧一點交一點,既得到好處又騙取老板的信任,這可是人品問題!”也有人大聲建議:“到底是賞了兩文、還是三文,把那幾個儒生請來問問,不就都清楚了嗎?”

“那幾個儒生一早退房走了,要不然我早就問了。”老板回道:“再說了,核實不核實還不是一個結果,那一文錢不會自己憑空消失吧?”

“我就是沒有私吞那一文錢,我是冤枉的!”小廝眼見解釋不清楚,急得哭了起來。大家難以分辨曲直,麵麵相覷,莫衷一是。

胡丹兒見狀,上前道:“哎呀,這個小哥一看就是誠實可靠之人,他如果想把賞錢都留下來,也正當名分、無話可說?如今既然主動上交了兩文錢,何必再貪那區區一文?說不過去啊。”她見眾人紛紛點頭附和,便繼續道:“老板,這中間肯定有誤會。我看這樣,既然解釋不清,我就替這個小兄弟還上那差錯的一文錢,你也不用過於認真,這個事情就此揭過,如何?”

老板知道小廝平時忠厚可靠,本意也不是為了把事情鬧大,見有人圓場,就找台階下:“謝謝客官,算了,這一文也不用您老墊上。我不是心疼這一文錢,我隻是要告訴他,做人誠信為本,不能耍小聰明,既想貪小便宜還要討賞,這樣以後會害了他自己的。既然這位客官說情,這個事情就此罷了。”

大家本來以為這個事情就此了結,紛紛散去,隻有呆立在場的小廝身體不住顫抖,突然歇斯底裏地叫道:“我說過,我沒有貪那一文錢,既然你們都不相信我,我願意以死證明,我是清白的!”小廝說完,分開眾人,伸著頭,往山牆急奔而去。

眾人沒有想到小廝性情剛烈如斯,一片驚呼。胡丹兒也已經回到桌子邊,見情況不對,想救他也來不及了。

眼看那小廝的頭就要撞在牆上,突然間人影一閃,牆邊正好出現了一個人,那人年約四旬開外,方麵大耳,相貌堂堂,雙目炯炯有神,衣著華貴、配飾考究,一看不是達官也必是縉紳。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那人正好擋在小廝的麵前,小廝一頭撞在他的肚子上。被撞的人依然笑嗬嗬地站著,那撞人的小廝卻被彈了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哭也不鬧,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

隻見那中年人麵帶微笑地拉起小廝,來到掌櫃的麵前:“老板,這位小兄弟性情執拗,如果不把事情捋清楚了,恐怕還會尋短見。我們把賬再複核一遍,可好?”

飯店老板怕鬧出人命來,趕緊賠著笑臉,連聲說好。那中年人問道:“老板,你的算盤打得精,我說你算,可好?”

飯店老板連忙點頭道 “好、好、好。”老板十分麻利,說著話,也迅速整理好算盤。

“三個儒生到店,一共付了你多少文錢?”那中年人依舊麵帶微笑,看著老板扒拉算盤。

老板撥著算盤珠,口中念念有詞:“每人十文,十加十再加十,總共三十文。”

中年人問道:“那你本來想收儒生多少房費啊?”

老板看了一眼中年人,回道:“我讓小兒退五文,本來隻想收二十五文。”

中年人一點頭,笑道:“你再給我算算,如果加上小二上交的兩文,你手上實際收了儒生多少錢?”

老板說著,突然停止撥算盤,額頭居然有了汗珠:“嗯……那應該是收了他們二十七文。”

“你收了儒生二十七文,通過小二歸還儒生三文,不正好是儒生最初支付的總數三十文嗎?”中年人微微一笑:“反過來講,儒生先付了三十文、你還了他們三文,也就是他們隻付了二十七文,與你手中實收的二十七文也正好相符吧?”

“對呀,原來沒有少啊?”一旁看熱鬧的食客跟著中年人的思路一步步地推算,果然分毫不少:“原來老板的算法有問題。”“我怎麽沒有想到啊。”“看來小二確實沒有私吞錢。”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飯店老板是個聰明人,經中年人一點撥,知道自己誤會小二了,趕緊抓住小廝的手:“孩子,是叔叔沒有把賬算清楚,誤會你了,對不起,委屈你了。”

小廝見誤會消除,破涕而笑:“沒事、沒事。叔叔,您平時教導我誠信為本,我一直記得,隻是感覺被冤枉、又說不出原因,所以急躁,我也不對。”主仆二人相視而笑,眾食客皆拍手稱好,一場誤會煙消雲散。

胡丹兒眼見那中年人在這麽嘈雜紛擾的環境中,迅速找到老板算賬的漏洞,在看似輕描淡寫中,還了小廝清白,還救人一命,顯出超人的智慧,不由暗自佩服。胡丹兒注意力從主仆二人身上收回來,在人群中搜索,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中年人已經悄然離去。

胡丹兒吃完飯結了賬,按照店家所指方向,往渡口而去。

邾城渡口在南門外,是長江上下遊幾十裏唯一的渡口。渡口上遊緊鄰一片臨江而立的赭紅色岩壁,據當地人講,這片石壁名叫赤壁。三國時期,孫權、劉備的聯軍大破曹操八十萬大軍的 “赤壁之戰”即發生在這裏,赤壁對岸就是武昌郡治所武昌城。

等胡丹兒到了渡口,發現岸邊空空如也,竟然沒有一艘渡船,岸邊候著幾十個準備過江的人,議論紛紛。

胡丹兒打聽之下,才知道,平時這個時候正是擺渡高峰期,但就在半個時辰前,來了一隊官兵,把所有渡船臨時征用,去下遊辦差了,擺渡被暫停,有人問具體什麽時候恢複,官兵說三天以後再來聽消息。胡丹兒心想,怎麽這麽不巧,如果在這裏耽擱幾天不能過江,恐怕誤了大事,心中不由焦慮起來。

“哎呀,快看,有船來了,這下可好了。”岸上一陣**。胡丹兒按照眾人手指方向,看見赤壁上遊一片帆影出現,順流向碼頭方向駛來。等輕舟靠岸,才發現這是一艘畫舫,船體不大,中間是艙室,裝飾精致典雅,顯然不是普通渡船。岸上有人湊上前去,詢問船家能否送他們過江。船家道:“我這是私人的包船,不是渡船,已經有人提前預定了。你們過渡找其他的船吧。”岸上眾人聽說了,一片失望之聲。胡丹兒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這時,從碼頭上下來一主一仆兩個丫鬟共四人,走在前麵的主人衣著講究,儀態威嚴,信步而下,徑直向畫舫輕舟行去。那人經過胡丹兒身邊時,突然駐足,打量了她一下,道:“這位小兄弟,我們可是在城中酒樓見過?”

胡丹兒正憂心忡忡地關注著江麵,沒有顧及岸上的行人,這時聽見有人打招呼,回頭一看,一個人正和善地看著自己。來人正是在酒樓遇到的那位化解老板與小二之間誤會的官紳樣中年人。胡丹兒趕緊抱拳:“正是小可。先生巧解糾紛,救人一命,佩服、佩服。”

那中年官紳還禮道:“哈哈,區區小事,不值一提。對了,小兄弟怎麽到碼頭來了?可是也要渡江嗎?”

胡丹兒見對方非常和善,便說出實情:“不瞞先生,小可正是有急事過江,但已經錯過渡船,正自心焦。”

“嗬嗬,我剛好提前租了一艘小船,前往潯陽訪友,小兄弟如果不嫌棄,我就順便送你過江吧。”那中年官紳笑容可掬,主動邀請胡丹兒同行。

“本所願也,不敢請爾。”胡丹兒聞言大喜,趕緊躬身抱拳致謝:“如此一來,就要叨擾先生了。”

中年官紳立即擺手道:“無妨無妨。小兄弟萬勿客氣,這也是緣分。有請。”

“老爺,我也有急事過江,也帶我一下吧。”旁邊有人聽說可以捎帶過江,趕緊湊了過來。

“你也不看看,就這麽個小船,哪能帶那麽多人。去去,呆一邊去!”沒等中年官紳說話,那仆人模樣的人眼睛一橫,嚇得那搭訕的人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

“不得無禮!”那中年官紳喝退仆人,一抱拳,和氣地說:“這位仁兄,我和這位小兄弟是舊識,所以相邀同行。非是我不願幫你忙,隻是這船確實太小,江中風大,經受不了太多的人。你多擔待哪。”

那搭話的人連忙說:“無妨、無妨,我改日再過就是。”說著匆匆離開了。

胡丹兒在仆人的引導下,在岸上眾人羨慕目光中,跟隨那中年官紳上了畫舫。船家收起纜繩,小船很快駛離江岸。那官紳又邀請胡丹兒到畫舫艙內小坐、品茶。胡丹兒謝過後,依言入座,才發現這畫舫雖然看起來小巧,內部空間卻不算局促,即使再多增加幾個人,似乎也不是難事。

胡丹兒暗自慶幸在酒樓有一麵之緣,才能得到中年官紳相助,能夠順利渡江,心中大是感激。她在畫舫內坐定後,再次抱拳:“謝謝先生仗義相助,讓小可免受大江阻隔之苦。敢問先生貴姓?”

“老夫姓於,‘幹鉤’於,你就叫我老於可也。老夫原來是官場中人,因為厭倦了官場腐敗傾軋,所以幾年前辭官還鄉,平時含飴弄孫,偶爾遊曆訪友,落個自在。今天中午在酒樓時,碰巧遇到老板與小二鬧誤會,那時見小兄弟出麵勸解,看得出小兄弟也是急公好義、古道熱腸之人。原以為與小兄弟就此錯過,沒有想到,在碼頭再次遇到。我這可是與小兄弟一見投緣啊,哈哈。我總歸要過江,算是做個順水人情,小兄弟就不用再客氣啦。”那於先生一招手,旁邊侍候的丫環為胡丹兒斟滿一杯清茶。“請喝茶。”

那茶湯綠中微黃、顏色通透、香氣清幽,胡丹兒知道必是好茶,隻是初次見麵,不知對方底細,縱有好感,也不敢掉以輕心,端起茶碗在嘴邊輕啜一下,以示尊重,卻並未吞咽。

“小兄弟高姓大名?哪裏人士啊?”於先生似乎沒有注意到胡丹兒的戒備,眼望遼闊江麵,信口問道。

“小可姓羅,名明月。於先生就叫我明月吧。我乃江夏人士,月前到豫州探親,現在有要事須盡快返回家中,所以急著趕路。唉,所謂隔山容易隔水難,我見江邊一艘渡船也沒有,可真是犯愁。要不是先生貴人相助,我此刻恐怕還在邾城渡口,望江興歎呢。”胡丹兒抱拳道:“小可謝過先生。”

“看看,我剛剛說過,舉手之勞,不必掛懷,可你卻又客氣起來了。”於先生話題一轉,指著碼頭方向,問道:“小兄弟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嗎?”

“先生是指赤壁嗎?”胡丹兒疑惑地問道。

“嗬嗬,正是。”於先生站起來,來到船舷邊,遙望遠方:“這裏正是三國時赤壁大戰發生的地方。想當年,周瑜三十出頭,嬌妻美眷相伴,智計百出,指揮若定,以區區十萬兵力,打得曹阿瞞百萬雄師丟盔棄甲,狼狽逃竄,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人之一世,能有這樣的時刻,於願足矣。”

胡丹兒聽於先生講及三國舊事,看著浩瀚江麵,眼前浮現出氣勢恢宏的戰爭場麵:那時,周瑜有小喬相伴,意氣風發,談笑之間,敵人檣櫓灰飛煙滅,該是何等暢快!不禁油然而生神往之心。這時,江風吹來,畫舫上的風鈴 “叮鈴鈴”作想,胡丹兒聞聽之下,心旌搖動,仿佛回到與司馬羅前往揚州的時光:江麵泛舟,船頭習武,艙內論文,那是何等美妙……

於先生見胡丹兒以手支頤,眼神迷離,走了過來,俯下身,溫言溫語地道:“小兄弟,是不是感覺有些困了?那就睡會吧。”

胡丹兒隻覺得於先生的語音飄飄忽忽,越來越遠,濃濃的睡意襲上心頭。她試圖讓自己振作一點,以免人前失態,但還是抵不住強烈的困倦,手一滑,趴倒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明月兄弟,你怎麽了?怎麽睡著了啊?”於先生輕拍胡丹兒的肩膀,見她仍然沒有反應,一改平時和善的麵容,眼睛中藍光一閃,每隻眼睛竟然出現兩個瞳孔,煞氣頓現。

原來,所謂於先生,正是受魔主差遣、前往長沙協助無量子追剿黃龍山子弟的魚俱羅。胡丹兒一到邾城,有洪福宮便衣通過比對畫像認出她,便一直跟蹤監視?此時魚俱羅剛好到達黃州,得報後親自出馬,尾隨胡丹兒來到酒樓。恰巧酒樓內老板與小二發生爭執、胡丹兒出麵勸解,魚俱羅根據觀察,確定她獨自一人後,靈機一動,主動現身、化解誤會,作為以後與胡丹兒搭訕的理由?他通過胡丹兒向人詢問渡口情況,判斷她要過渡後,秘密調動官府力量,調走所有渡船,把胡丹兒騙至畫舫上,用催眠大法催眠了她。

魚俱羅見胡丹兒中招,迅速出手,點了她周身大穴,才開始呼喚她:“羅明月,你醒來吧。”

胡丹兒在沉睡之中,猛聽見有人讓她蘇醒,聲音忽遠忽近。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仿佛是真實的,又朦朦朧朧、宛若夢境。

“你看著我的眼睛。”魚俱羅站在她麵前,表情嚴肅,眼放藍光。胡丹兒的眼睛一旦和魚俱羅的目光接觸,就再也沒有移開,隻覺得大腦一片空虛,整個人仿佛滑向無底的黑洞。

魚俱羅見胡丹兒眼睛漸漸空洞無物,直到徹底失去神韻,才收起藍光。“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胡丹兒語氣平緩,仿佛囈語般回答道:“我叫胡丹兒,乃武昌府黃龍山長山寨坎寨弟子。”

魚俱羅語氣溫和卻透著威嚴,接著問道:“如今意欲何往?”

胡丹兒繼續慢慢回答:“受盤王哥哥所托,去武陵、長沙一帶尋找失散的震寨弟子。”

魚俱羅緊盯胡丹兒的眼睛,問道:“你知道他們住在哪裏嗎?”

胡丹兒目光呆滯:“還不知道。”

魚俱羅繼續問道:“你如何找到他們?”

“還沒有具體辦法,隻能憑感覺。”胡丹兒昏昏沉沉,但憑借殘存的一點意識,明白已經被敵人做了手腳,理智正在一點點喪失。她試圖聚斂心神,喚醒自己,但人仿佛浮在半空中,完全提不起氣。更要命的是,明顯感覺自己的意識被人控製住,卻隻能按照真實的情況回答,根本不能加工、無法掩飾,不由得暗暗著急:如果敵人再追問到羅哥哥的秘密,那可非同小可!

魚俱羅見胡丹兒眼珠偶爾還在轉動,潛意識中仍在極力抵抗,無法判斷她前麵的回答是真是偽,就突然轉換話題:“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胡丹兒依舊囈語道:“我是女人。”

魚俱羅瞳孔中藍光更深了:“既然是女人,為什麽要穿男裝?”

胡丹兒麵無表情地回答:“為了方便行走江湖。”

“那你就在這裏恢複女孩裝扮吧。”魚俱羅知道女孩害羞,加之禮教原因,不會在陌生人麵前更衣,這是判斷胡丹兒是否還有意識的最有效辦法。

“是。”胡丹兒依言站起身,從隨身的行囊中拿出女兒裝,卻停下來不動。

“怎麽不換?”魚俱羅**邪地冷笑著。

“我不能在外人麵前換衣服。”胡丹兒不假思索地答道。魚俱羅先是用催眠術迷倒胡丹兒,又乘她還沒有清醒時用了五重攝魂大法,就算功力高強的人,也早已經服服帖帖,卻沒有想到她意誌力這麽強,在內心深處仍然殘留著自我意識。

“你看著我!”他突然把攝魂大法升到九重,逼視著胡丹兒,雙眼放出強烈的藍光,每隻眼中的兩個瞳孔不斷旋轉。胡丹兒再次感覺自己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牽引著,在無邊的黑洞中越滑越遠,外界的影像漸漸模糊成一片,除了些微色差,幾乎與黑洞融為一體。

魚俱羅施法完畢,再次命令道:“我要你在這裏把衣服換了!”

“是。”胡丹兒說完,當場解衣。魚俱羅見胡丹兒除去外衣,露出粉嫩的香肩和修長的雙臂,少女圓潤的雙峰也在簿軟的褻衣包裹下,顯出誘人的曲線,心中不由得邪念頓生。但魚俱羅**思剛起,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產生恐慌感,渾身宛如萬蟻噬體,說不出的難受。他懊惱自己身體突然不適,隻好收起邪念。此時他見胡丹兒正要解開內襯絲絛,見之越發難以自持,但痛苦感越強,便急忙道:“好了,你到裏麵去換衣服吧!換完回來,我還有話問你。”

“是。”胡丹兒在婢女帶領下進入內艙更換衣服。不一會,魚俱羅耳聽得輕盈的腳步聲,扭頭看時,眼前不由一亮:胡丹兒一襲綠裙回到麵前,隻見她在江風吹拂下,衣袂流動,宛如淩波的仙子。

魚俱羅解開胡丹兒被封的穴道,把她帶到船頭,遞給她一把劍:“把你最拿手的劍法演練我看看。”

“是。”胡丹兒答應著,卻沒有接魚俱羅遞過來的劍,而是從發髻中拔出發簪一樣的東西,手腕一抖,手中便握著一把青光湛然的三尺寶劍。魚俱羅一看見胡丹兒手中的寶劍,心中又莫名地出現悸動,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胡丹兒已經把演練純熟的 “羅漢伏魔十八式”施展開來。這十八式聽起來簡單,其實包含了三十六招、七十二般變化。魚俱羅剛開始還能看見胡丹兒的麵目,到後來她舞得越來越快,很快人劍模糊,隻留下一團淡綠色光影。

魚俱羅越看,心中莫名奇妙地恐懼感越濃重,直到實在難以承受,他喝道:“好了,停!”

胡丹兒戛然而止,靜立當場,手中寶劍倏忽變成筷子般大小,插入發髻中。

胡丹兒停止演練劍法,魚俱羅的心中頓時一陣輕鬆。他暗自慶幸自己思慮周全:當初聽說胡丹兒一人出現在黃州時,他曾經想用武力把她拿下,因怕她還有同黨,才繼續跟蹤。現在看來,胡丹兒雖沒有他的功力深厚,但配合這套劍法,已經不輸當今絕頂高手,自己與她比武,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

眼見胡丹兒把木劍又變回發簪般大小,魚俱羅更加驚奇:“你的劍可以隨意變化大小?”

胡丹兒麵無表情地回答道:“是的。”

魚俱羅命令道:“拿來我看看。”

“諾!”胡丹兒說完,從發髻中拔出桃木劍,遞給魚俱羅。魚俱羅接過桃木劍,立即有一種烙鐵燙手般火辣辣的感覺,他運足功力強忍著。隻見那劍不過三寸長短,拿在手中輕若無物,宛如發簪,毫不起眼。他叫一聲 “變!”,木劍依然如故。

魚俱羅大惑不解,問道:“要讓這把劍變化,可有咒語?”

胡丹兒依然神情恍惚,慢慢地道:“開始有咒語,不過咒語用過後,這劍就隻認一個主人,可以根據主人意念而產生變化,別人再念咒也無用。”

“哦?劍你先收下!”。魚俱羅終於承受不住燒灼般痛感,把劍扔給胡丹兒。不見胡丹兒有什麽動作,那劍直接飛起,插入她的發髻中。魚俱羅莫名驚詫:“這到底是什麽邪物?你可知道這把劍的來曆?”

胡丹兒幽幽地道:“這不是邪物,而是上古時期,神荼、鬱壘兩位神仙留在人間的神器,專門用來驅邪懲惡、降妖伏魔。妖魔被此劍所傷,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魚俱羅一聽,才明白剛才看見胡丹兒練劍時,全身恐懼的感覺,以及拿在手中時的燒灼感,原來都是此劍的神力所致,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心思一動:“此劍可有辦法毀掉?”

胡丹兒依然夢囈般道:“此劍雖是桃木,但乃天地精氣所化,除非天崩地裂,否則永不毀滅。”

“嗬嗬,很好!”魚俱羅幹笑兩聲:“從今以後,你隻可聽命於我,知道嗎?”

胡丹兒在魚俱羅命令他演練 “羅漢伏魔十八式”時,感覺有股溫和的力量托舉著自己,助她從黑洞中上升,眼看大片光亮呈現,隻可惜演練突然停止後,那股托舉的力量也消失了,她仿佛停止在了黑洞的中途。此時,她的頭腦中已經恢複一絲靈光,把魚俱羅命令聽得真真切切,心中掙紮著、抗拒著:此人如此不懷好意,我豈能被他利用!她猶豫著沒有回答。

魚俱羅沒有想到,胡丹兒中了自己九重的攝魂大法,到現在仍然還能保存一絲意念,不禁勃然變色。他一咬牙,從隨身帶的藥囊中,取出一粒金色的藥丸,喂入胡丹兒的口中。藥一入腹,胡丹兒隻覺得頭暈目眩,身體重新開始急速下墜,最後落入無邊的黑暗,再無一絲光亮……

過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魚俱羅估計藥物已經發揮作用,對胡丹兒厲聲吼道:“我再說一遍,從今往後,你必須隻聽我的命令。知道嗎!?”

胡丹兒感覺魚俱羅的聲音有些遙遠,但聽得真真切切,她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清醒過來,本來想怒斥對方為何暗算自己,卻不由自主地應答道:“諾。”

“那你馬上把她殺了!”魚俱羅一指身邊一個婢女,他的話音還沒有落,隻見寒光一閃,那婢女一頭栽入滔滔江水中,不見了蹤影。胡丹兒意識中必須拒絕執行那個命令,但沒有想到身體竟然應聲而動,像完全不屬於自己,心中駭異無比。

魚俱羅見狀,露出得意的微笑。“你坐下。我還有事情問你。”見胡丹兒依言坐在了桌前,便問道:“你的盤王哥哥是不是叫司馬羅?”

“……”。胡丹兒神色不動,仿佛沒有聽到魚俱羅的問題。

魚俱羅麵色一沉,吼道:“馬上回答我的問題!”

“諾。”

“這就對了嗎。那你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裏嗎?”

“……”

“怎麽又不說話了?回答我!”

“諾。”

魚俱羅麵色一沉,說道:“諾什麽諾?我要你告訴我:司馬羅現在人在哪裏?!”

胡丹兒又木然地回到到:“諾。”

到現在,魚俱羅才明白:任憑他問任何問題,胡丹兒再也不會回答,隻有聽到命令時,隻回答 “諾”或遵從執行而已。

“這通天藥師惠日的 ‘移魂丹’太霸道,怎麽把人的魂都挖走,完全失憶了!早知如此,我先問完問題再讓她吃藥好了。唉!”魚俱羅自言自語道:“聽國師說,這被 ‘移魂丹’移魂的人,隻聽命於第一個對他發號施令的人,看來果然靈驗。也罷,盡管她法力高強、神兵利器非常了得,總歸都得受我指揮,也算無害了。從此以後,這世界上就有一個隻聽命於我的殺人機器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