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回龍觀共謀大事 徐州府智取鹽綱

說話之人的聲音似乎不大,但院內每一個人感覺就像有人在身邊耳語,聽得清清楚楚,如何不驚?!

司馬羅、胡丹兒反應敏捷,對方話音未落,他們便飛身上了屋頂,一左一右把說話之人圍住?其餘眾人也抄起兵刃在手,各自戒備,昂首向上望去。

房脊上,一個中年道士麵如金玉,神態超然,頭戴五嶽真形冠,身著五雲霞帔,衣袂飄飄,負手而立。司馬羅神眼看去,此人被強大的玄色真氣籠罩,細看之下,竟然龜蛇同體,鱗甲鮮明,沉穩持重,乃 “天之四靈”——玄武之相!

司馬羅見來人麵帶微笑看著自己,一愣之下大喜:“哎呀,原來是李道長。晚輩這廂有禮了。”

來人竟然是司馬羅經常掛念的道長李靖。司馬羅對李靖有一種特殊的感激之情:兩年多前,司馬羅根據師父徐世勣的指點,去黃龍山永安寺向超慧禪師拜師學藝時,超慧為了打壓他的傲氣、試探他的決心、磨練他的意誌,曾故意拒絕他的請求?在司馬羅無計可施的時候,李靖指點了他,讓他得以學藝。那以後,司馬羅再沒有見過李靖,但這份情義記在心裏。後來侯君集講述了李靖從洪福宮手下,解救巽寨兄弟姐妹,並悉心授藝的經過,更是讓司馬羅多了一份感激。不想今日在此相見,自然喜出望外。

“嗬嗬嗬,恭喜、賀喜,司馬兄弟功力超卓、更是遠勝當年,看來已經出師啦。”俗話說: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李靖見司馬羅飛身上屋的功夫,便知他已經功力大成,由衷地讚許。他指著胡丹兒道:“這位小……兄弟,功力也是不凡,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謝謝道長謬獎,這是舍弟羅明月。”司馬羅知道李靖看出胡丹兒女兒身,本來也不必對他隱瞞,便改用密音術說:“這個是我山寨的胡丹兒妹妹。為了江湖上行走方便,現在改扮男裝,改名羅明月,我叫羅明星,我們兄弟相稱。”李靖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李靖又是怎麽來的呢?兩年多以前,超慧禪師以大智慧激發李靖的報國雄心,讓他入世輔保明主,匡扶天下。李靖下山後,為了行事方便,仍然以道士身份回到京兆白雲觀做住持。李靖本來就是官宦世家出身,年少時便已經因才學名動京師,如今學成歸來,更是成為京城達官貴人爭相結納的方外高人。李靖因此遊走於權貴之間,其中有一個過從甚密的高官就是靠山王楊林。

中秋節過後不久的一天,楊林早朝後回到家中,怒氣未消,唉聲歎氣。李靖正好來訪,見楊林情緒不佳,探問因由。楊林便把在朝堂上的一切告訴了李靖:“皇上前幾天夢到了一種異花,甚是喜愛,便讓人繪影圖形,張貼在午門外懸賞:凡認識異花的人,說出出處、名稱,便封賞太守!這夢中所見之物豈能當真?朝臣大都隻當是個笑談,老夫雖覺得皇上此舉不妥,隻是君上已經做了決定,隻能姑且聽之任之,我想過不了多久就會不了了之的。不曾想,今天竟然有人跑來獻圖,跟皇上夢中所見的花一模一樣。獻圖之人說皇上所夢的花真實存在,他在揚州親眼所見,乃天上降下的火球所化,天下無雙,並請皇上為那花賜名。皇上大喜,當即賜名為 ‘瓊花’,並封那獻圖之人為瓊花太守。那無量子和宇文化及等人就吹捧皇上為明君,天下為太平盛世,所以出現祥瑞之物,唆使皇上前往揚州看瓊花。揚州離京師千裏,皇上覺得出行不便,宇文化及就出主意,讓皇上修一條運河,坐船去揚州看花。”

楊林說到這裏,眉頭緊鎖,情緒開始激動起來:“我看這徹頭徹尾就是一個騙局,勸諫皇上打消荒唐的念頭!但皇上卻深信不疑,不僅不聽老夫的諫言,還立即頒旨任命麻叔謀為開河總管,限令兩個月內挖通東京至揚州的運河。大隋自先帝建國以來,內憂外患不絕,年年征戰不休,百姓還沒有來得及休養生息,如今就為了看個瓊花,又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我看大隋就要敗在這群奸佞手中了,這可如何是好!”

“聖意難違呀,王爺千歲不要氣壞了身體。”李靖其實也聽見朝野議論皇上懸賞之事,大都認為這不過是皇帝的又一個荒唐之舉,沒有想到竟然是事實,直覺告訴他:這事情不簡單!他勸楊林道:“皇上既然執意要修運河,前往揚州看瓊花,恐怕一時難以改變。依貧道之見,這件事情確實透著邪氣。如果王爺也覺得是個騙局,那首要的任務,就是設法找到證據,在聖上麵前戳穿它,才能達到改變聖意的目的。”

楊林聞言,眉頭舒展開來,欠身問道:“哦?如何戳穿?請道長明示。”

李靖微微探身,湊近楊林,低聲道:“王爺,依貧道愚見,瓊花是所有事件的核心,瓊花是真是假?又是如何產生的?一定要盡快查它個水落石出。既然瓊花出在揚州,王爺可派得力之人,立即前往揚州,盡快調查清楚瓊花事件的來龍去脈。如果確實有詐,王爺隻需如實稟報聖上,就可以讓整個事件翻盤,還可借欺君之罪,除去那些奸臣賊子。”

“言之有理!”楊林頷首擊掌:“到底讓誰去調查合適呢?對了,小女瓊兒在河南、山東一帶遊曆,我飛鴿傳書,讓她盡快前去調查清楚。我怕那孩子經驗不足,可否有勞道長親自前往揚州一趟,助我孩兒一臂之力?”李靖本來就有意出京一趟,見楊林有請,便慨然應允,立即動身。

離京後,李靖經過陝西、河南等地,打算順道聯絡當地綠林朋友。等他登門拜訪,竟然都不在?一打聽,才知道全部結伴往山東,為秦瓊母親祝壽去了。李靖便一路尋蹤,來到了鳳凰嘴,正趕上大家在議論紛紛,便跟眾位朋友開了個玩笑。

“李道長,別來無恙啊。你不在京都白雲觀內清修,是什麽風把你吹來啦?”站在院中的徐世勣也開口問候。李靖早年遊曆到黃龍山時,被超慧的道行所折服,想拜超慧為師?超慧雖無信仰、宗派、門戶之見,但看出李靖道行已經十分深厚,不願他為徒,隻同意留在永安寺共同切磋修行,成為亦師亦友的關係。徐世勣在雲巢隱居、教授司馬羅武藝時,經常去拜會超慧,是以和李靖也成了道友。徐世勣下山這幾年,行走江湖,與江湖正義之士聲息相通,同李靖也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剛才李靖在屋頂故意出聲恫嚇,眾英雄均怵然變色,唯獨徐世勣神態自若,那是他已經聽出是李靖到來了。

“哈哈哈,天下之大,恐怕再難找到清修之地了。”李靖拉著司馬羅和胡丹兒,飄然落到院中。“走,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前方有個回龍觀,乃我弟子住持,我們到那裏先去吃點齋飯,再慢慢敘談如何?”

程咬金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當場就嚷開了:“哎呦呦,我說道長,我看我們就不去了吧。想那觀中都是清減的素食,吃得人嘴裏能淡出個鳥來,有什麽吃頭。我們都帶的有酒肉,就在吳家老伯這裏借借火,燉巴燉巴,喝酒吃肉豈不快活!”齊國遠等幾個人也齊聲附和。

“這樣也好,我和魏兄、單老弟、羅明星、羅明月隨李道長到回龍觀一敘,其他兄弟就在吳老伯家開夥用餐。”徐世勣明白李靖說的吃飯是假,借個安全地兒說話是真,就對吳老伯道:“那就讓我這些兄弟們打攪你老人家一陣子啦。”

“道長說哪裏話,眾位英雄在這裏,老夫歡喜的很。就怕招待不周。”吳老漢熱情地張羅著。

眾人於是兵分兩路。

回龍觀在鎮外一處幽靜的小山中。道觀主持呂渭見恩師駕到,趕忙迎了進去。道觀不大,玉皇殿之外,便是幾間偏房作為道士住所,並無其他大的建築。李靖安排呂渭去準備膳食,便關上玉皇殿門,招呼大家落座。

待眾人坐定,李靖率先開口道:“我這次出京,明麵上是靠山王楊林差遣,暗地裏也是要找到眾位兄弟,商量一件事情。”

“這些年,我利用薄名,遊走於京師高官顯貴之間,實則是要查清一件事情:想那無量子在不周山修行經年,卻突然下山,輔保楊廣做下了爭儲、篡位、弑父、奸母等等不赦之罪,到底意欲何為?僅僅貪圖國師之名利?顯然不是那麽簡單。我一直密切注意無量子和洪福宮的舉動。可惜,洪福宮總部戒備森嚴,很難接近?無量子老奸巨猾,不露馬腳,我一直找不到他的把柄。近年來,我眼見京師上空陰氣、邪氣日甚一日,帝星式微,知道必有邪異蠱惑。一直以來,貧道隻是猜想肯定和無量子有關,並沒有往楊廣這方麵想。有一次,我夜探皇宮,無意中撞見楊廣與宣華夫人一起用膳,本打算悄悄離開,不小心衣袖被樹枝掛住,弄出極輕微的響聲,那宣華夫人竟然立即警覺,以極快的身法撲向我待過的地方,殊非常人!要不是我躲避及時,恐怕被她發現。一個養尊處優的後妃,有如此道行,豈不令人生疑?從那次事情後,我把監視的重心移向了宮中,尤其是宣華夫人。”

李靖見大家聽地認真,繼續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竟然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我發現麻叔謀經常乘楊廣外出時,到內宮中來,他竟然和宣華夫人有私情!事情還不僅如此,麻叔謀每次進宮都帶了同樣的食盒過來,引起我的注意。我追蹤到麻府,發現他進了後院一間不起眼的瓦房。那房間外部看起來非常普通,但卻戒備森嚴,倒像是個密室。在房間內,有幾個廚師模樣的人正在忙活著,我定睛一看,隻見他們從一個麻袋裏倒出一個五花大綁的男童,這時麻府巡邏官兵過來,我躲避了片刻,再回來時蒙童已死,那幾個人正在肢解遺骸!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強忍怒火等他們忙完後,悄悄進了密室,突然聽到內室有響動,我打開門後,幾乎驚呆了:房間裏還有五個大約三五歲大小的小孩,被五花大綁、口中塞了破布,見我進來,眼中充滿恐懼。我見一個小孩年齡稍大,便取了他口中破布,詢問他情況,那孩子驚魂未定、抽抽噎噎,無法回答我的問題。我把幾個孩子偷偷帶了出去,安頓好後,又回到麻府,抓了一個剛才肢解幼童遺骸的廚師,細問之下,更可怖的事情才搞清楚:原來麻叔謀定期派人外出,偷搶來嬰童後,秘密關押在這裏,最後由那幾個畜生殺害、肢解?幼童的肝肺被麻叔謀送到宣華夫人的後宮,做成湯膳供楊廣和宣華夫人食用?幼童的肢體被麻叔謀每日當肉食食用,而心髒則用另外的食盒裝好,被幾個黑衣人帶到大興城洪福宮仙居院,那裏有隋帝楊廣專為無量子修建的瑤光殿。瑤光殿把守非常嚴密,守衛功力也出奇地高,我一直無法接近,還不知道裏麵到底有什麽名堂。我在搞清情況後,就把麻府的秘密據點搗毀了,把幾個廚師關押起來,留著活口。”以李靖的道行,說到他所見所聞,竟然也難掩心中的惡痛。

徐世勣、魏征、單雄信等人雖見多識廣、經曆過無數陣仗,聽來也毛骨悚然。司馬羅一聽到李靖提起無量子,就已經心潮起伏?等說到麻叔謀的惡行,更是悲憤難忍,他攥緊雙拳,恨不能立即手刃了這兩大惡人。

徐世勣麵色沉重地說道:“十年前,在無量子和麻叔謀帶兵攻打黃龍山長山寨的行軍路上,我碰巧發現麻賊食人的惡行,本來要除掉此獠,無奈當時情況有變,錯過了時機,隻好把他吃人的消息散播出去,讓百姓知道他的惡行,提前躲避,避免傷害。原以為吃人隻是麻賊一人作惡,萬萬沒有想到,麻叔謀隻是這食人魔族中的一個嘍囉,後邊竟然有楊廣、宣華夫人、無量子!我推測,麻叔謀家中窩點被搗毀,隻會引起敵人的警覺,恐怕還斷不了他們盜搶、殺害幼童的惡行,必須想辦法根除!”

“說到無量子,後邊其實還有更大的陰謀,也正要告訴道長和幾位好友。”徐世勣滿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司馬羅,繼續說道:“魏大哥、單兄弟,不瞞二位講,羅明星本名叫司馬羅,是我的徒兒。這要從羅兒的身世說起。”

徐世勣從黃龍山長山寨之難談起,告訴李靖等人:無量子、麻叔謀攻打長山寨,意在奪取囚禁魔主蚩尤元靈的八卦寶鏡,寶鏡被無量子邪氣逼迫而破碎後,蚩尤元靈得以逃脫,正在組織魔眾,妄圖複活肉身、禍害三界,司馬羅受伏羲帝皇指點,成為天使,將要召集長山寨舊部,複原八卦鏡,並聯絡天下正道、再次收伏蚩尤元靈等事?隻是隱瞞了蚩尤真身所在,以及司馬羅受伏羲帝皇之命,揚州布疑陣,以迷惑魔主這一秘密。

“原來如此,徐兄這一說,所有疑問都迎刃而解了。”李靖恍然大悟。“毫無疑問,無量子、宣華夫人都是蚩尤的爪牙,他們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攪亂天下,乘機召集邪魔外道,複活蚩尤,從而達到統治三界的目的!典籍記載,魔主複活時,需要用九百九十九個幼童的靈魂煉成的丹藥才能成功,因此,無量子、宣華夫人就利用麻叔謀這個邪惡鷹犬,既可以保證有人為他們提供幼童,還能為他們遮掩惡行?為了讓狡計得逞,他們不惜控製了楊廣,讓當今人皇也變成食人惡魔。如果不出我所料,無量子、宣華夫人、宇文化及等人動這麽大幹戈、極力唆使楊廣移駕揚州,恐怕與魔主複活真身有關,蚩尤的肉體可能就在揚州!而所謂的 ‘瓊花’,就是無量子等人無中生有搞出的噱頭,目的是利用楊廣這個傀儡好大喜功又獵奇的心理,唆使他南巡揚州,從而借人主的便利,相機盜取蚩尤的真身。”

“道長分析有道理,事情基本明了。如今魔道行動已經越來越猖獗,我輩必須早做謀劃。否則,一旦蚩尤複活,三界遭殃、生靈塗炭,不可想象啊。”魏征也憂心忡忡地說道:“從種種跡象來看,我也覺得魔主真身在揚州的可能性很大,我們是不是設法先找到,把它毀掉?”

徐世勣怕魏征的提議打亂伏羲帝皇的部署,忙道:“蚩尤乃魔界共主,其魂靈不但永世不滅,肉身也同樣不滅,眾神都毀不了,我們凡人同樣毫無辦法。與其在肉身上花費功夫,倒不如幫助羅兒完成帝皇交辦的任務,收複蚩尤魔靈才是。”

單雄信立即附和道:“徐先生所言極是,既然太極八卦寶鏡可以收複蚩尤魂靈,那就幫助司馬羅盡早複原寶鏡,這樣要比和魔界搶奪蚩尤真身有用。”

“我也同意徐先生和單莊主的說法,與其搶奪蚩尤真身,不如我們用太極八卦寶鏡收服魔靈。”李靖也道:“不過,我們不能讓無量子等人輕易地得到蚩尤真身!否則蚩尤一旦複活,再封印魔靈就難了,我們要拖延他們找到蚩尤肉體的時間,搶在蚩尤複活前,複原八卦寶鏡!”

司馬羅道:“師父、道長,可否讓徒兒去京師一趟,把麻叔謀除掉,讓他們斷了收集幼童煉製丹藥的源頭?”

“羅兒不急。麻叔謀既然已經受命做開河總管,不久就會送上門來。”徐世勣沉吟有時,才說道:“道長、各位兄弟,我看這樣,眼下秦兄弟母親祝壽之事結束後,道長先回京師,繼續監視無量子、宣華夫人等人的行蹤,同時聯絡在京的同道做好對敵準備?羅兒則按照帝皇的旨意,速速回去召集黃龍山舊部,複原八卦寶鏡,為收伏蚩尤元靈做好準備?我和魏兄、單兄弟聯絡天下英雄,伺機而動,北可策應道長,南可助力羅兒。至於除去麻叔謀之事,不必羅兒親自動手,我有一石三鳥之計,大家不久就會看到結果。”

單雄信笑道:“徐先生有什麽妙計?說來大家聽聽啊。”

徐世勣微微一笑:“天機不可泄漏。哈哈哈。”

議完正事,眾人在觀內簡單用完膳,便離開回龍觀。

李靖因還有公務須往揚州一行,恐怕錯過秦母壽辰,修書一封,讓徐世勣帶給秦瓊以為祝賀,便率先告辭。徐世勣獨自送李靖一程,兩人晤談良久,回來後即率眾人前去吳老伯家,與其他弟兄會合。

徐世勣等人回到吳老伯家中時,已近亥時,程咬金、尤俊達、齊國遠等人已經酒足飯飽,就在嘍囉們布置好的行軍帳中酣然入睡。王伯當、謝映登等少數幾人還沒有歇息,尚在院中飲茶敘話,見徐世勣等人回來,立即起身迎接。

單雄信問道:“兄弟們都安歇了?”

“總瓢把子放心,都安排妥當了。吳老伯家房間有限,我們在院裏支了帳篷將就一下,手下的兄弟就在街上紮下了營帳。”單雄信帶來的這些人經常行走江湖,訓練有素,不亞於朝廷的正規軍,安營紮寨是家常便飯,王伯當吩咐一聲,自然會有人收拾好。王伯當接著說:“有一組出去打探鹽綱消息的兄弟,已經回來報信了。”

王伯當話音未落,他身後一個挑夫模樣的人來到單雄信跟前,單膝跪地,行禮道:“屬下單武威,拜見總爺。”

單雄信見是自己心腹單武威最先回報,不免有些得意。他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問道:“哦,情況怎麽樣?如實報來。”

單武威再次抱拳施禮:“啟稟總爺、各位當家的,小的按照總舵主的吩咐,帶了兩個兄弟前去打探。才過宿遷,就遇到一隊官軍押著幾十輛馬車往西行軍。我們跟蹤了半日,乘他們休息時,我化裝成行腳的挑夫,與一個趕車馬夫套上老鄉關係,打聽之下,才知道今年鹽綱要分幾批起運解京,他們這是第一批,共三十萬兩白銀。”

單雄信眼睛一亮,興奮地問道:“哦,押運官是誰?帶了多少人馬?你可清楚他們的行進路線?”

單武威回道:“小的打聽清楚了,這支鹽綱的押運官,是靠山王楊林帳下三太保李武、四太保盧方,共有官軍五百人。按時間算,明日下午就要到徐州境內,那裏是離我們現在最近的距離,快馬大約三個時辰可到。因時間緊急,我安排手下兄弟繼續跟蹤,自己先趕回稟報。下一步怎麽辦,請總舵主定奪!”

“五百軍卒而已,我們帶的這一百多個弟兄,個個是以一當十的精兵強將,對付他們綽綽有餘了。李武、盧芳二人雖勇,也不是我們哥幾個的對手。”單雄信望著徐世勣和魏征,道:“二位兄長,不如我們明天去把鹽綱劫了,正好為以後辦大事做點準備,如何?”

“這些官兵確實不足為慮。不過,我有兩重顧慮,一是武力劫鏢,動靜太大,萬一引起地方軍兵出動,對我們安全轉移銀兩帶來不便。二來還有一重:曆來鹽運都是由官府委托漕幫負責?鹽銀雖由中央政府派軍隊保護,承運的腳夫卻都是由漕幫派出。漕幫號稱 ‘天下第一幫’,勢力遍及中原各地和大江南北,幫主司徒雷素有俠名,我們以後還需要拉攏他。如果今天武力劫銀,勢必與漕幫結下梁子,為以後留下隱患。我的意思智取為上:既要把銀子取了,大家能安全脫身,還不得罪漕幫。”徐世勣手捋胡須,思忖了一會兒,問道:“不知單兄弟出來時,可讓手下兄弟帶了替換的行頭嗎?”

“哦,這個自然。”北九省各綠林山寨為了行事方便,都準備的有官軍服裝隨身攜帶,必要時就偽裝成官軍,躲避官府的盤問。單雄信嗬嗬一樂:“徐兄要如何再施妙計?”

蘇淮沿海一帶灘塗廣闊,四季分明,是海鹽的主產區,也是隋朝鹽稅的主要征收地和庫銀的重要來源地,每年入冬前,鹽銀集中於鹽城,由官軍護送解京。今年因全國各地暴動屢禁不止,沿途響馬活動頻仍,靠山王楊林怕鹽綱運送中途出現意外,特地派自己手下得力的幹將三太保李武、四太保盧方親自前去押運。

李武、盧方押著三十萬兩白銀從鹽城出發,一路曉行夜宿,小心謹慎,唯恐出現差池。這天,剛來到徐州與濟寧的邊界,突然看見前麵塵土飛揚,老遠就能聽到馬掛鑾鈴聲,似有大隊人馬衝他們過來。李武不敢大意,立即讓部隊停止行進,把鹽綱圍住,做好應對準備。

不多時,一隊官軍在十餘位黑衣蒙麵人的帶領下來到李武、盧方麵前,擺好陣列,當中 “麻”字帥旗迎風飄揚。為首之人一抱拳道:“對麵可是李將軍、盧將軍?”

李武滿腹狐疑地問道:“不錯,正是在下。爾等何人?”

為首之人以命令語氣道:“鄙人乃洪福宮掌令使,今日奉國師、宇文丞相命令,特來通知二位將軍:因皇上限令兩個月修通運河,財資緊張,目前所有鹽綱資金緊急調往麻大帥總管府,不得有誤。”

“原來是洪福宮尊使,小將有公務在身,不能下馬行禮,尚請海涵!”由於洪福宮權力太大,不受約束,專權跋扈,無惡不作,隋朝官場聞之色變,李武縱有靠山王楊林保護,也不敢馬虎對待。他在馬上一抱拳,又道:“小將出發時,王爺一再交代,必須安全、如期地把鹽綱押解到京,交戶部銀庫,您看……”

為首黑衣人不等李武說完,用手一指身後一位將官模樣的人,道:“麻大帥賬下王千戶已經隨本使來了,你把鹽綱交給他,便可回京複命了。”

“既是國師和丞相有令,不知可否賜下聖旨或丞相令諭?我也好回去複命。”李武見那黑衣人態度堅決,難以抗拒,隻好要求看朝廷文書。

“放肆,本使親來,就是令諭!”為首黑衣人勃然大怒,用手一指李武、盧方,喝道:“爾等敢不遵嗎!?”

“不敢。”李武見對方動怒,馬上抱拳行禮,誠惶誠恐地道:“恕小將眼拙,不知您是哪位尊使。”李武不是看不清,而是對方因麵具遮擋,根本看不見尊容。

“那你可要看清了!本使乃黑牌令使潘誕是也!哼!”為首黑衣人揭開麵具,又迅速掩上。

洪福宮的人專責監視、偵辦、緝拿等秘密事務,直接受當今皇上節製,除無量子外,掌令使以下並不上朝。李武、潘誕之間沒有交集,為首黑衣人雖然露出真麵目,李武仍然不知真假,便訕笑道:“小將雖久聞尊使大名,但無奈位卑職小,未曾見過尊使。聽聞洪福宮各位大人都有腰牌作為身份象征,可否示下。”

為首黑衣人沒有想到李武提出這樣的要求,怒道:“大膽李武,就憑你,也敢索覽本使的腰牌?!你可知道,按照我洪福宮的平時行事風格,你再要囉嗦,本使可就不客氣了!”

盧方在一旁插話道:“尊使息怒,下官等也是奉命行事?如果尊使身份不能確定,我們就此交差,以後無法向朝廷交代,上官追究起來,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望體諒卑職等辦差的難處。”

盧方的話不卑不亢,說得在理,自稱 “潘誕”的黑衣人似乎無法駁斥,正在猶豫中,他身邊一個身材修長的黑衣人道:“李武、盧方,我洪福宮黑牌使身份何其尊貴,他的腰牌豈是你等可以隨意看到的?你看看老夫的腰牌,可夠分量?!”說完,一招手,他身後一黑衣隨從飛身下馬,從他手中接過一個銀色物件,奔向李武。

李武伸手接過黑衣人遞來的東西,仔細檢看後,交還來人,道:“卑職沒有想到護法大人也來了。哦,潘大人、護法大人,小將等失禮了。隻是,哎呀,這個……”李武心想,看來是潘誕和洪福宮護法親自前來不假,但對方沒有聖旨或手諭,就這樣把這麽大一筆鹽綱要走,也太不合常規,萬一出現差池,日後追究起來,如果潘誕一推幹淨,自己脫不了失職之罪。他細思極恐,猶豫不決。

為首黑衣人見李武委決不下,向身邊人使了個眼色。突然兩道黑影一閃,李武、盧芳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脖子發涼,扭頭看時,兩個黑衣人各自站在身後馬鞍之上,明晃晃的寶劍架在了他們脖頸上。

“身份已經驗證了,還不交差,你待怎地?你可知道,本使有擅殺大權,莫非要我動手不成!”為首黑衣人聲音冷厲,顯然動了殺機。

“小將遵、遵命!”李武、盧芳嚇得魂飛天外,哪敢說半個不字,連忙下令軍兵和腳夫放下銀車,撤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把鹽綱運走了。

所謂的揚州瓊花,確實是鐵冠道人獻給魔主蚩尤的計謀,唆使楊廣南巡,以此為由頭在揚州觀音山建設行宮,從而借人皇楊廣到達行宮、觀音菩薩避讓之時,趁機搜尋並盜走蚩尤的 “真身”。

再說麻叔謀。黃龍山一役回京後,一再請求無量子把 “紅燒肉”製作方法告訴自己。此時,魔主元靈逃脫後,直上京城,找到無量子、宣華夫人、鐵冠道人、魚俱羅等,無量子、宣華夫人這才知道都在為魔主效勞,便叫來麻叔謀,把 “紅燒肉”的真實情況告訴了他,並要他日後定期定量盜掠幼童,分別供應宣華夫人和無量子?麻叔謀初聽時有些意外,但吃人肉已經上癮,隻好接受任務,在府中密設窩點,指使心腹之人專門盜掠幼童。前不久,麻府中窩點突然被搗毀後,麻叔謀心知惡行被人窺破,一度戰戰兢兢,唯恐丟了老命。他去找宣華夫人討主意,宣華夫人也怕窩點被破壞的事情讓魔主知道,受到懲罰,便讓麻叔謀封鎖消息,從其他渠道繼續盜取幼童,保障供應。當鐵冠道人為魔主出謀,設計讓楊廣去揚州時,宣華夫人靈機一動,立即指使麻叔謀請旨負責修運河。她告訴麻叔謀,一旦獲旨修運河,大權在握,既可以調動部隊保衛自己,又能利用手中的權力,輕鬆獲取幼童?同時督修河道,四處巡行,不斷變化住所,可以躲避敵人暗中跟蹤。

麻叔謀根據宣華夫人的授意,請旨做了開河總管,第二天就發出通告,用八百裏加急發往運河計劃途徑的各郡縣,嚴令沿途各郡、府、縣接到通告三日內必須開工。

麻叔謀懷揣著皇上聖旨,得到生殺予奪專權,帶領親兵衛隊,離開京城,和副總管令狐達一路下去,督辦開河工程,受到沿途大小官吏的小心奉迎,好不威風。時日不久,麻叔謀見一切風平浪靜,開始故態複萌,橫征暴斂、作威作福之外,一再催逼各地官員加快開挖河道。

各郡縣主官不敢懈怠,首要的任務是征集民夫。隋朝經過十年前瘟疫後,民生本已凋敝,名目繁多的稅捐卻層出不窮,如今又要開挖河道,沿線百姓不堪重負、紛紛逃離,官府不得已開始動用官軍強搶民夫,官軍則借機燒殺虜掠、無惡不作。暗地裏,麻叔謀還利用職權組織搜捕隊,四處盜搶幼童,搞得運河沿途雞犬不寧。一時之間,民眾心中對隋朝官府的怨恨到了極點,各地陸續爆發小規模的暴動事件。

這一天,麻叔謀巡視到相城時,在府衙內用過 “膳”,正斜靠在逍遙椅上剔牙,突然有人報告:開河到相山附近時,挖到一座大墳,卻怎麽也打不開,擋住了河道去路。麻叔謀與副總管令狐達立即前往,見一座墳塋正在河道中間,任憑工人想盡辦法,就是打不開。令狐達隨無量子學法術多年,道行不淺,他圍繞墳墓轉了三圈道:“這是個神穴,有密貼封門,凡人難以打開。待我用法術破它!”

令狐達命人取來法衣,揮舞寶劍,焚香禱告,念咒施法。他圍著墳塋轉了三圈後,劍劈墓門,猛聽一聲響,墳塋爆開,青煙四散。待煙塵散去,卻露出一塊石碑,碑上有幾行上古蝌蚪文字,無人識得。

麻叔謀命人把石碑取出,放在一邊,一麵命人繼續開河,一麵找來幾位當地名宿大儒,命他們幫著辨認石碑上的文字。這些儒生看完碑上的字,皆麵麵相覷,不敢做聲。麻叔謀怒道:“你們這些飯桶,號稱本地最有學問的人,卻連幾個字都不認識,看來相城無人啊!”

麻叔謀的話最是辱沒一縣的文人,有一個老者氣急,站出來說道:“大人,非是我們不認得這些字,實乃不可說呀!”

麻叔謀作威作福慣了,一派頤指氣使的神情道:“混賬東西,有什麽不可說的?讓你說,你就說,有什麽事情我擔著!”

老者沒有辦法,硬著頭皮說道:“這上麵寫的是:‘紫薇耀揚州,江河逆水流,楊去瓊花落,天子不回頭。’”

麻叔謀再是莽夫一個,碑文的意思還是明白,聽完驚得幾乎跳起來,怒道:“你這大逆不道的老東西,竟敢信口雌黃、造謠惑眾!來呀,把這幾個老兒拉下去,杖斃了!”這些可憐的老者哪裏經受得住杖刑,哀嚎聲未幾,便魂飛太虛。

麻叔謀命人立即毀掉石碑,禁止任何人走漏風聲,否則軍法從事。但 “運河河道出現上古石碑,碑上寫著諺語”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迅速從山東、河南向全國各地擴散開來。碑上的諺語成了童謠,在各地傳唱,婦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