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白猿同安遇故知 君集異能解懸案

徐世勣、司馬羅、胡丹兒三人坐著小船順流而下,一路上徐世勣跟二人敘談江湖舊事,讓二人增長了不少見識。傍晚時分,船就到了同安碼頭,按照司馬羅的提議,三人決定在同安城過夜、順道探訪一下徐世勣故居,幫助他一起尋找線索。

同安城在長江北岸,臨水而建,碼頭就在城門口。三人係好纜繩,順石階上岸入城。近年來,長江沿線水匪猖獗,很多臨江的店鋪早早打烊,街上行人稀少。三人尋得一家客棧,定了三間客房,就在樓下點了幾樣小菜,簡單用膳。

席間,司馬羅低聲道:“師父,現在剛擦黑,時間尚早,咱們夜能視物,不妨等街上安靜一點,先夜探徐家老宅,以前您都是白天去的老宅,晚上也許有不同的收獲。您看如何?”徐世勣認為可行。

三人吃完飯,出得店來。徐世勣當先而行,往東拐入一個胡同。正走著,迎麵一個白衣男子拎著酒壺,哼著小曲,搖搖晃晃,踉蹌而來,顯然是個醉鬼。

徐世勣見狀,對跟在身後的司馬羅、胡丹兒一擺手,三人閃在一邊,讓那人先過去。那人趔趄著從三人身邊擦肩而過,突然聽到胡丹兒一聲嬌叱:“**賊哪裏走,看劍!”拔出寶劍追了上去。那人身形一晃,白影一閃,頃刻消失在街角。

司馬羅快步跟上,卻見胡丹兒頭發披散、杏目圓瞪。原來,胡丹兒一直男兒裝束,一頭秀發用個簪子束起、藏在綸巾內,剛才那人趁錯身的機會,竟然展開空空妙手,把她簪子拔走,一頭秀發失去約束,瞬時散開。此人在三大高手中出手偷東西,雖然是出其不意,功夫卻也了得。

胡丹兒感覺受到羞辱,卻追不上那人,急得直跺腳,小臉也氣得緋紅。司馬羅見狀,也哭笑不得。好在是晚上,沒有人注意,大家見沒有丟失別的東西,賊人又無處可尋,隻好繼續行路。

行不多遠,巷子盡頭是一片寬闊的廣場,場子的北邊是一個獨門大院,門口拴馬柱已經折斷,但上馬石、下馬石依然橫臥。院子大門為巨型大理石雕刻組裝而成,高大厚實、紋飾精美?大門門板已經破損、虛掩在門廊前,門廊石梁上陰刻的 “徐府”兩個大字仍然清晰可見。僅看這大門和門前廣場,就可以想見宅子主人曾經的榮光。可惜,如今大宅已經年久失修,衰敗不堪,院牆也多處垮塌。

推開破損的大門,院內荒草叢生,已經成為野狐鼠輩的樂園。徐世勣每次回到這裏,心中都淒淒然不可自持。幾個人沿著院內廊道默默地搜索著前進。司馬羅用神眼看去,院子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地氣晦暗,難見生機,確是一處凶宅。

三人正小心行進間,突然從內院閃出一個白影,直衝三人而來,轉眼就從他們身邊飄過,三個人幾乎同時發出輕斥的聲音。原來,白影在刹那間幾乎同時偷襲了三個人:先是想要摘下徐世勣腰間的藥葫蘆,被他發現,反手擒拿,卻讓那人溜走?那人又伸手抓司馬羅腰間懸掛的水袋,也被他警覺後翻掌抓那人臂膀,堪堪抓住手臂,也被那人一縮骨逃脫了?再取胡丹兒背後的寶劍時,胡丹兒警覺了,回踢他一腳,那人躲開,卻也從她背後劍鞘中拔走了寶劍。胡丹兒哪裏肯饒他,提起劍鞘當著棍棒劈頭向那人打去。

那人得了寶劍,見胡丹兒揮著劍鞘打來,“嗬嗬嗬”地笑著逃走了。胡丹兒豈肯罷休,一提氣,全速追了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在院中奔跑起來,因速度太快,竟化為一明一暗兩道光影。一時間,嬌叱聲、笑聲在空曠的園中回響。

司馬羅擔心胡丹兒安危,提起寶劍要去截殺那人,卻被徐世勣攔住:“羅兒不急,來人是友非敵。不過,我不認識,你仔細看看,認得嗎?”

司馬羅這才定神,用神眼功看去,隻見跑在前麵的白影是一個中等身材男子,劍眉入鬢,相貌清秀,全身被白色光暈籠罩,顯現出一個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的奇特形象,很像傳說中的上古瑞獸—— “諦聽”,隻是在他的額頭有十分明顯的橙色 “巽形”標記,與胡丹兒的綠色 “坎形”印記如出一轍。司馬羅見師父說得不錯,果然是自己人,便朗聲問道:“敢問,前麵的英雄可是巽寨的兄弟?”

那人邊跑邊拱手道:“巽寨不才子弟侯君集,參見盤王。丹兒妹妹,你別追了,再追你猴子哥哥就累趴下了。哈哈哈。”

“啊,你真是猴子哥哥?”胡丹兒聽到那人答話,停下腳步。

那人嘻嘻一笑,跑到徐世勣麵前,畢恭畢敬地施禮道:“徐先生,學生這裏見禮了,剛才和大家開了個玩笑,饒恕則個。”

胡丹兒看清那人麵目,嬌嗔著問道:“果然是猴子哥哥,你早知道是我們啊?你怎麽在這裏?”

“嘻嘻,你們在餐館吃飯的時候,我就認出徐先生和盤王了,隻是覺得丹兒妹妹麵熟,但你是男孩裝扮,心中有疑惑,還沒有認出。後來聽你們說要來徐宅看看,我就先出發在前麵等著了。在途中,我突然想起丹兒妹妹依稀是小時候的樣子,就開個玩笑拔下你的發簪,看看是不是女生。哈哈哈。”侯君集向她做了個鬼臉。

“哦?在餐館,隻有屋子西北角黑影中,有一人埋頭吃飯……喔,我想起來了,那個人也身穿白衣,就是你吧?”徐世勣驚奇道:“可是我們談話聲音壓得很低,以當時的距離,就算武功再高強之人,也應該聽不到啊,你是如何知道我們談話內容的?”

侯君集見徐世勣詢問,正色道:“先生有所不知,學生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無意中學會唇語,能夠通過別人嘴唇開合變化,讀懂他們在說什麽。”

徐世勣喜道:“你竟然有此奇能,那太好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了。”

侯君集聽說自己的技能可以派上用場,很是開心。他向徐世勣抱拳道:“那太好了。先生有什麽差遣,您請吩咐,晚輩願意效勞。”

“不忙,不忙。以後我再和你說。”徐世勣一擺手:“你先說說,你怎麽到了這裏了?”

這侯君集,乃是黃龍山長山寨巽寨長老侯登山的侄子,其父侯寶山是巽寨頭人,在黃龍山一役中,壯烈犧牲。侯君集自幼隨父親、伯父學武,打下很好的根基,因從小身體瘦小靈活、為人頑皮、樹間騰跳如履平地,加之姓 “侯”,被寨中人戲稱為 “猴子”。隋軍進犯長山寨時,侯君集剛年滿十四歲,本堅決要和父兄們與敵死戰,被侯登山點了昏睡穴,扛在肩上,帶著巽寨婦孺一起殺出重圍。他們一路往東北而行,不斷躲避隋兵追殺,最後隻剩四十多人,成功逃到一個叫潛山的地方隱居下來。

侯登山見風聲漸漸平息下來後,帶領孩子們自己動手,在潛山一處山坡上,建了一座山莊,一邊開荒種地,一邊學文練功。不幾年,隨著孩子們長大,山莊日子過得也算紅紅火火。侯君集生性好動,耐不住寂寞,經常瞞著伯伯下山去玩兒。侯登山覺得侯君集在江湖上曆練一下也好,便沒有嚴加約束。侯君集遊曆期間,專好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在江湖上名聲越來越響,由於他輕功卓異,為人詼諧頑皮,又愛穿白衣,江湖人送外號 “小白猿”。

一年前的一天,侯君集又偷偷下山玩了十多天。這天,他回到山莊時,老遠聽到打鬥之聲,便急忙奔跑回家,發現家人正和一群黑衣人惡戰,有不少兄弟姐妹已經倒下,也有人被捉,侯登山滿身鮮血,正和一個戴麵具的灰袍人打得難分難解、險象環生。

侯君集掣劍在手,大吼一聲,加入戰鬥,幫助伯伯奮戰灰袍人?那時,侯登山已經負傷在身,功力大打折扣,叔侄二人隻能勉力應付。不多久,山莊眾人死的死、被捉的捉,隻剩他們勉強維持,眼看就要不敵。在這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有位道長突然出現,對他們施以援手,那灰袍人不是敵手,一聲呼哨,所有黑衣人都撤退下去,山莊中人有少部分被解救,也有一部分被敵人帶走。一年來,侯君集四處尋訪被擄走的兄弟姐妹,至今仍然毫無音訊。

救侯君集叔侄的道長不是別人,正是曾在黃龍山永安寺與司馬羅相處過幾日的李靖。李靖與侯登山是舊識,本次是尋訪一件武林公案雲遊到此,恰遇侯登山等人被洪福宮黑衣人攻擊,及時出手相救,可惜敵人人多勢眾,退走時還是帶走了一些山莊子弟。事後清點,山莊戰死十三人、解救十八人,被帶走了十五人。李靖詢問之下,才知道,侯登山等人當日夜間遭到洪福宮的人毒氣暗算,功力竟然發揮不出,是以差一點全軍覆沒。

李靖把侯登山等人帶到離潛山不遠的天柱山,安頓在一處宮觀內,又尋找草藥救治,半個月後他們外傷痊愈,內力也漸漸恢複。但侯登山那一戰後,卻內傷嚴重,竟然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侯登山臨終時向侯君集交代了三件事情:一是把侯君集托付給李靖,讓侯君集不要再貪玩,除了勤練本門武功法術外,還要跟從李靖師父好好學藝?二是讓侯君集接替巽寨頭人之位,帶領弟妹們好好練武學藝,哪怕戰鬥到最後隻剩一人,也要重建家園?三是交給侯君集一塊玉佩,讓他好好保管,等待新盤王的召喚。

侯登山死後,李靖應侯登山生前的請求,在天柱山待了一年多,除了偶爾外出,大部分時間都在悉心指導侯君集等人武功。侯君集受伯父去世打擊,貪頑調皮的個性大為收斂,開始潛心向李靖學習武功法術,業力增長很快。年前李靖把侯君集叫到方丈室,說自己雲遊天柱山一年有餘,眼看侯君集等人已經成才,他還有要事要回京都長安,讓侯君集帶領師弟妹們繼續勤練武功,等待時機。

另外,李靖也告訴侯君集,他之所以來到徽州一帶,是江湖傳言,五十年前,南梁撫遠將軍徐興在皖北作戰時,曾在山中石窟裏,偶然發現一個石匣,在匣中存放著一件武林異寶 “金剛伏魔杵”:據說金剛伏魔杵是上古神器,可以降妖伏魔,鬼魔俱怕。南陳高祖陳霸先起兵反南梁後,徐興不願歸順南陳,回到同安城隱居,把金剛杵也帶回了老家。陳霸先隨後攻占同安城,在城破前夜,徐宅遭到歹人偷襲,徐興以下一家老小、仆婦雜役七十餘口竟然在一夜之間被人殘殺,金剛杵就此下落不明。南陳占領同安城後,士兵燒殺搶掠了三日,徐家再次遭到洗劫,隻剩空宅。此後,雖也有人買了徐宅,但還沒有住進去都莫名其妙地暴斃?坊間傳聞徐家鬧鬼,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入住,是以宅子荒廢至今。但江湖之人對於武林異寶的傳說,一直沒有斷絕,無數人前赴後繼,前往徐家老宅探寶,都無功而返。由於天柱山與同安城不遠,李靖讓侯君集有空的時候,不妨在民間暗訪,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我先後來徐家老宅四五次,可以說搜遍了老宅的角角落落,至今一無所獲。但江湖傳言,‘金剛伏魔杵’被徐興帶回後,就沒有再在江湖出現過。徐家一門被人所害,寶物要麽被歹徒或匪兵搶走,要麽還藏在徐宅。若是被搶走,那應該早就重現江湖了,但這麽多年從沒有誰聽說過?所以理應還留在徐宅,隻是一般人無緣得到罷了。”侯君集似乎對徐家有寶物一事篤信不疑。

胡丹兒充滿好奇,問道:“猴子哥哥,那李靖道長有沒有告訴你,那寶物是什麽樣的?”

侯君集搖搖頭:“我也問過道長師父,他說自己也不清楚。江湖上隻知道寶物的名字叫 ‘金剛伏魔杵’,也許就是金銀銅鐵之物。但到底是什麽樣,沒有人見過。要是知道模樣,恐怕早就被人搜出了。”

“徐先生,您知道是什麽樣嗎?”胡丹兒望著徐世勣,不等他回答,突然想起一事,又道:“猴子哥哥,你有所不知,皇天有眼,當年,徐宅並不是全家被殺,徐先生就是徐家後人。”

司馬羅對徐宅之事,也是疑惑多多,有心向師父詢問,但一提起徐家,就看見徐世勣一臉淒涼悲切的表情,怕觸動他的傷心事,不敢多問?今見胡丹兒突然提及,也關切地望著徐世勣。

徐世勣自從踏進這個院子,心中就有錐心的痛楚,他見胡丹兒探問,歎口氣回道:“五十年前,惡徒夜襲我家時,師父葛仙翁恰好路過,將我救走。那時我才幾個月大,幾乎不記得什麽事,隻是經常夢到一個場景:一片大宅中,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四處砍殺,人們四散奔逃,哀嚎之聲此起彼伏。長久以來,我一直以為是噩夢,直到我十八歲時,師父才把我的身世告訴我。我問他誰是我的仇人。他老人家說,怕我衝動,暫時不告訴我,等我藝成之後,自己去尋訪。唉,很可惜,我已過知天命之年,竟然對自己全家滅門慘案還沒有理出頭緒,更不要說是手刃仇人了!我多次來同安城尋訪,偶然知道當年徐家還有一個家仆還活著,我第一次登門時候,他就很激動,堅持行大禮,似乎認出我。隻是此人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聾啞人,又不會寫字,每次見麵,咿咿呀呀很想說話,可實在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到現在還無法從他身上了解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第一次見麵後,我怕他被人騷擾,把他一家人另外安置在一處僻靜的地方了。”

侯君集恍然大悟:“徐先生,我懂了,您剛才聽說我會讀唇語,是不是有意要我去見這個家仆,看我能否通過唇語,讀懂他說什麽?”徐世勣點頭稱是。

侯君集似乎又想起什麽,突然道:“徐先生,您是不是還有什麽兄弟也健在?”

“你遇到了洪福宮的潘誕?”徐世勣一聽侯君集此問,便知道原因。

“是的。幾個月前,我又來徐家老宅探訪時,恰好遇到一個灰袍蒙麵人帶領幾個黑衣人,在院子裏晃**。我認出他們就是偷襲我們的黑衣人,就不動聲色,暗中觀察他們的動靜。他們在幾處井坎處挖掘一日,一無所獲,第二天又搜尋許久,才離開同安城,我就跟了上去,想通過他們找回我那些被擄走的兄弟姐妹們。有一天,我看見那灰袍人換過便裝,沒有蒙麵,竟然和徐先生長得一模一樣。當時我還以為是先生在黃龍山臥底、引導隋軍攻破了山寨,恨不得立即手刃了那人。幸虧我長了心眼,沒有衝動,而是繼續追蹤。後來才搞清楚,那人叫潘誕,乃是無量子的徒弟,受無量子的命令也在尋找 ‘金剛伏魔杵’。我聽他們議論,說是找到徐府故人,打聽到金剛伏魔杵可能沉入深井,才專門搜查井坎,但仍然一無所獲。可惜,他們一路回到東都洛陽一處行宮,就沒有出來,我夜間去宮內探看,發現那裏戒備森嚴,根本無法靠近,才不得不離開。”

“潘誕和我是不是有淵源?是不是我的兄弟?我也存著很大的疑問。不過,從了解的情況看,幾乎可以認定,他就是我的同胞孿生兄弟,隻是還需要確切的證據。”徐世勣眉頭一舒,有了主意:“走,事不宜遲,我們先見見徐家那個老仆去。”

徐世勣帶領眾人七彎八拐,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前,舉手敲門。不多時,一個年愈五旬的老漢打著燈籠,探出頭來,見是徐世勣,立即打開門,笑道:“徐爺,您可有些日子沒來了。您上次走後不久,家裏果然又來了一個客人,跟您長得一模一樣,我開始還以為是您回來了,但見他冷冰冰的,不像您這麽和善?後來又聽他打聽徐府的事情,我才知道不是一個人。我按照您的吩咐,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他一定要見我阿爹,我推說老爹有病不能見人,他帶的人就抽刀威脅我,我沒有辦法,讓阿爹和他見了麵,他跟阿爹詢問什麽徐老爺回府後藏過什麽東西沒有?阿爹其實根本聽不見,跟他比劃了一陣,他似乎還比較高興,臨走的時候還給了我們一錠銀子。”老漢一邊嘮嘮叨叨地說著,一邊關上院門,再用一支木杠抵上,才引導眾人往內屋走去。

徐世勣等人舉步前行,從上房前廊拐入右側廂房。廂房內燈光昏暗,勉強看得清房內陳設雖然簡單,但全都是新的,這是徐世勣為他們搬家後,重新置辦的。在廂房一角有張木榻,榻上側臥著一個頭發稀疏、麵龐幹癟的古稀老人。老人見有人進來,掙紮著想要起來。徐世勣快步上前扶住,讓老人靠在**,又放個枕頭在他的背後。隨後進來的老漢走到燈前,把燈芯一挑,屋內亮堂了許多。

老人認出徐世勣,一再作揖,不等他說話,一邊用手比劃,一邊 “啊啊啊”地講開了。侯君集快步走到老人對麵,聚精會神地解讀他的唇語。

“少爺啊,我可算把你盼來了。每次見你都有一肚子的話要告訴你,可怎麽能讓你懂呢?我深怕活不到再見你的時候。我聽不見、說不出,又不會寫,你說咋辦?”徐世勣聽了侯君集的翻譯,禁不住眼睛濕潤,他握著老人的手,不住點頭,表示自己聽得懂了。

“你點頭,該不是這小夥子聽懂了,告訴你了?他真能懂我說的話?”老人見侯君集坐在他的對麵,和他的口型一樣動,悟出有人在為自己翻譯,當徐世勣再次肯定地點頭後,老人精神振奮,開始嘴唇翕動,興奮地邊比劃邊說。侯君集在一旁看著他的嘴唇一字一頓地翻譯。

“少爺,我是徐老爺的家仆,我叫徐福,從小就在老爺府上效力,老爺待我不薄,教我怎樣為人處世、還讓我專門為老爺跑腿。夫人體恤我,把她的一個丫環許配我,還在徐府旁邊幫我們置辦了房產。”老人咿咿呀呀、言語含糊,外人完全聽不清,但好在他看起來雖然很衰老,但腦子清醒,表達還算有條理。“那年夫人生了雙胞胎兒子,兩個兒子非常健康可愛,全家可高興了。巧的是我老婆比夫人早三個月,也生了個兒子,就是他。”

老人指著剛才開門的老漢,繼續說:“因為夫人的關照,我老婆吃得好,乳汁很多,就做了兩個少爺的乳母。你們出生大半年後,老爺不願意再打仗,就回到同安老家。有一天晚上,一夥黑衣人蒙著麵,突然闖進徐府,讓府裏人全部到前院集合,不聽話的舉刀就砍。老爺一看形勢不對,操起書架上放著的一個木棍遞給我,讓我帶上不要丟了,吩咐我去內宅通知夫人、保護好兩個小少爺從側門出去躲避。我跑到後宅時,我老婆和丫環秋月剛把兩個少爺哄睡著,夫人也在。我告訴了夫人,前麵有壞人行凶,老爺讓我來報信,要夫人和我一起,帶少爺們先走。夫人也是有武功的人,擔心徐老爺的安危,讓我和老婆、秋月帶少爺們先到鄉下莊園去避避,等家裏事情處理完了,就去找我們。夫人說完,便提著一把寶劍,急急忙忙去前廳了。我老婆和秋月一人抱一個少爺,我保護著,偷偷從側門出去。剛走幾步,就被幾個壞人追上,我掄起木棍擋住那些壞人,保護少爺他們離開。有兩個穿黑衣服的家夥,包抄過來,圍住我,拿刀砍我,另外的人繞開我,去追殺少爺們,我老婆和秋月都被砍倒在地,到死也把孩子緊緊護在懷裏。我眼看兩個少爺就要遇害,卻分不開身,一著急,大腿就被敵人刺中,倒在地上,馬上也要沒命。這時,有位仙長突然從天而降,幾下就殺死了那幾個壞蛋。我那時已經站不起來,就跪著求仙長救救孩子們。仙長點頭同意了,先抱起我老婆懷裏的少爺,又準備去抱秋月懷裏的。這時,我突然看見,一個怪老道,從屋頂上飛下,那家夥披著黑鬥蓬、尖耳猴腮,不像人樣,他一劍刺向仙長。我趕緊喊仙長,讓他小心,剛叫出聲,那妖道發現了,腳一踢,一個瓦片打進我的嘴裏,我的門牙被打碎、舌頭也打爛了。仙長乘那個耽誤的功夫,躲開怪老道的劍,一手抱著少爺,一手還擊。兩個人武功都好強,打得時候,就看到院子像刮大風,飛沙走石地。過了很長一會兒,兩個人才分開,盯著對方,都不動了。突然,那怪老道腮幫鼓起、鬥篷也漲開,發出尖叫聲,聲音特別刺耳,聽了讓人頭痛得不得了,結果,我痛昏過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踩著我的手,把我痛醒了。我一看:好多軍兵,進進出出,正在搬咱家的東西。我老婆和秋月的屍體還在旁邊,卻不見了兩個少爺。”老人說到這裏,許是悲慘往事引起他的痛苦回憶,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徐世勣趕緊為他拍打後背,老人的兒子遞過來一瓢水,服侍老人喝下。

老人喝完水,氣順了一點,才繼續說話。侯君集翻譯道:“我當時一看情況,就知道大事不好。我沒有辦法,逃命要緊。那時,我腿痛,耳朵也痛,頭暈眼花的,我顧不得這些,乘人不注意,悄悄爬起來,拄著木棍,順著牆角溜了出去。我回到家時,看到我家也被搶空了,好在我娘一看情況危險,抱著我兒子,躲在地窖裏,不敢出聲,躲過了匪兵。我那時受傷的腿發炎了,下不了床,等街上平靜一點,我就央求我娘,出去打聽老爺府上的情況。我娘回來告訴我:那兩天,先是一夥穿黑衣服的強盜,闖進咱府上,殺死了老爺、夫人和全府上下七十餘口人,第二天陳國軍隊破了城,又搶了一遍,最後,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我一聽急得又昏了過去。幾天後,我醒來了,但我被妖道打傷的舌頭,開始發炎、流膿,發了高燒,很長時間不退燒,虧得我母親到處找偏方、熬藥湯,細心調理,我才慢慢好起來。我這一病就是兩個多月,等我病好了,舌頭不能說話了,耳朵也聽不見了。我的病都不算什麽,可憐呐,那麽好的老爺、夫人,慘遭橫禍,我竟然都不能幫他們做點事情,連兩個少爺也不知道下落。”老人比劃著,老淚縱橫,喉嚨裏發出 “啊啊啊”的聲音,顯得更加恐怖,聽得滿屋的人唏噓不已。

老人又喘息了一會兒,繼續說話。“那次大禍後,陳國匪兵燒殺搶掠,同安城裏的人逃難的逃難、被殺的被殺,十戶剩了不到一戶,我因為受傷、生病,又說不得、聽不見、不會寫,大家隻把我當成一個可憐的聾啞人,沒有人和我交往,也很少有人知道我與徐家的關係,沒幾年我母親也走了,我獨自把兒子養大。早些年,我還經常一個人偷偷去徐府轉轉,順便給老房子拔野草。每次進去,想起往事,都心痛啊。我後來發現,老宅裏經常有翻動的痕跡,像是有人在挖什麽寶藏。”

“這期間,也偶爾有人找到我,看來是想打聽什麽?我雖然聾啞,但心裏明白,這些人不壞好意,就裝糊塗,沒有搭理他們。前年,少爺你來時,我一眼就認出你是徐老爺的兒子,因為你和老爺有幾分像。從那一刻起,就知道徐家有望了,我也有盼頭了。你一來又給我們錢,又幫我們搬了家,跟老爺當年一樣照顧我們,我多希望你們早點回來,把徐宅修好,讓徐家再興旺發達起來,我也就瞑目了。對了,後來,又有一個人找到我,跟你相貌一樣的。那人一定是你的雙胞胎弟弟,就是那個兄弟比你嚴肅一些。老天可憐見,好人有好報,徐家少爺都還健在。你們兄弟是不是早就已經相認啦?是不是你讓他來找我啊?他怎麽沒有一起來呀?”老人坐直身子,搖著徐世勣的胳膊,急切地問著,再次引得一陣咳嗽。

徐世勣趕忙拍拍他的後背,乘機輸入真氣,讓老人氣息通暢。等老人咳嗽停止,徐世勣才對侯君集說:“你問問他,上次那人來找他,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侯君集打著手勢、做著口型,詢問老人,老人沒有理會他,仍然絮絮叨叨地說:“你們都是好人啊,他過來是不是告訴我要重修徐家宅子啊。我盼望這一天很久了。所以高興呀,就告訴他地基挖深一點,樓蓋高一點,要讓徐家比當年還興旺……”徐世勣見老人說到潘誕,本意是讓侯君集問問,多了解一些潘誕來同安的事情,但見老人對過去的那一段訴說很清楚,卻無法繼續深入交流,隻好作罷。

眾人辭別老人,徐老漢把徐世勣等人送到門口,他一邊挪開抵門的木棍,一邊道歉道:“老爺,您每次來都沒有說您的身份,我不知道您是我家少爺,有些怠慢。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啊。”

“徐老哥,你母親也是我的乳母,還為我而死,我無以為報啊。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千萬不要再叫少爺啦。”徐世勣就怕徐老漢見外,拍拍他的肩膀。“現在世道不太平,打徐宅主意的人還不少,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兩家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講,千萬記住哦。”徐老漢點頭答應。

徐老漢開門時,抵門的木棍引起了司馬羅的注意:那棍長約五尺、杯口粗細、略有彎曲,猛一看並不起眼,可能因為長期使用,通體黝黑,似木也似鐵,看不清是什麽材質?但細看又覺得哪裏有不尋常。他凝神用神眼功一看,木棍竟然被赤紅的光芒纏繞,知道定非等閑之物。“老伯,您手上這根木杠,是不是老爺子原來從徐府帶回來的那根呀?”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記事的時候,家裏就拿它抵門。上次搬家,我看它還比較硬實,已經用習慣了,就順便帶過來了。”徐老漢欲轉身返回屋內:“要不,我去問問我爹?”

“嗬嗬,不用問了。”司馬羅拉住徐老漢,施禮道。“老伯,可否把這個木杠賣給我?”

徐老漢連忙擺手:“談什麽賣啊,嗬嗬,這些還不都是徐老爺的。況且,這種木棍家裏多的是,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件,小哥喜歡,盡管拿去。”

徐世勣、司馬羅、侯君集、胡丹兒四人回到客棧,一起聚在徐世勣房內。胡丹兒關起房門,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羅哥哥,你要這根木棒幹嘛?”

司馬羅微微一笑,把木棒遞給徐世勣:“師父,我無意中發現,這個木棒能發出赤紅的光暈,跟一般木頭灰暗的色調完全不一樣,肯定不是常物。您看看到底是什麽?”

徐世勣把木棍掂在手上,撫摸了一下,又兩頭瞧瞧,遞給侯君集:“你也看看。”隨後道:“從材質上來看,這應該是一段桃木,但又如鐵木般沉重。如果它果真是徐福從我家帶出來的那根,我父危急時交給徐福,恐怕不僅僅是讓他防身那麽簡單,其中別有深意。五十年過去,這木棒不腐不蛀,就絕非尋常之物了。拋開這個因素,以你神眼能夠觀察到赤紅的光芒,也當是神奇之事。”

侯君集仔細看過那木棒,若有所思地道:“這應該是個桃木棒。我記得李靖師父曾經和我說過,傳說中的 ‘金剛伏魔杵’能降魔辟邪,而桃木也可辟邪驅鬼。金剛杵是不是本來就是一個桃木棍,江湖之人沒有見過,以為既然是寶物,必然非同尋常,後人以訛傳訛罷了?”

司馬羅提議道:“先不管它是什麽,這是先生府上之物,理應歸還先生。”侯君集、胡丹兒皆點頭稱是。

“嗬嗬嗬,我如今已經用不上這樣的武器了。我看你們三人,誰用著稱手,就留下吧。”徐世勣一擺手,微笑著掃視三人。

“我已經有了靈陽劍,留著它沒有用。”司馬羅首先表明態度。

“我擅長的是輕功,是飛行術,以快取勝,帶著一個長棍子太礙事。我看就丹妹妹留下吧。”侯君集提出建議。

“什麽啊,這個棒子快要和我一樣高,難道你們讓我每天扛著它行走江湖?那不是孫大聖嗎?”胡丹兒頭搖得像撥浪鼓,急忙推辭道:“再說了,我用劍都習慣了,我一個女孩,使棒也不像哦?”

“嗬嗬嗬。既然都不好意思要,那就讓棒子自己決定吧。”徐世勣一捋長髯,笑道:“曆來神器都通靈性,讓它自己決定誰是它的主人吧。”

眾人覺得這個主意好。徐世勣讓大家在八仙桌前坐定,一人占據一個方位,道:“我轉動此棒,棒頭指向誰,誰就是它的主人。”說完手指一彈,桃木棒在桌子中間轉動起來,十幾圈後,棒頭直直地指向了坐在下首的胡丹兒。

胡丹兒玩心大起,也依樣又轉了兩次,棒頭仍然指向她。她嚷嚷道:“不算,不算!這木棒也許裝了磁鐵,總是指向南方。我要求換個方位。”

四人重新換過方位,木棒旋轉後,仍然指向胡丹兒。侯君集拍手笑道:“看來,這條神棍非丹兒莫屬啦。”

“猴子哥哥不許叫它神棍,它是棒棒兒。”胡丹兒故作嬌嗔狀,白了一眼侯君集,雙手捧起桃木棒,親了一口道:“棒棒兒,既然你這麽看得起我,那我們就做朋友啦。以後你要多幫我打那些惡狗、壞人。”胡丹兒的話逗得大家一起樂了。

“丹兒,我和超慧禪師交往時,他曾經傳我 ‘羅漢伏魔十八式’,是專門的棒法,別看隻有十八式,但可以演化七十二般變化,非常精妙。在黃龍山時,我把它演化成劍法教給了羅兒。如今你有了法寶,正好派上用場。明天早上我先傳授你招數,具體的精妙,你以後可以和羅兒一起研習體悟。”胡丹兒當即拜謝。

眾人再敘談一會兒,各自回房休息。

司馬羅回到房間,正準備盤膝打坐。這時,扣門聲響起,他開門一看,侯君集來訪。

“盤王,忙了一天,一直沒有和您單獨敘話。”侯君集進了房間,來不及坐下,便從懷中取出一塊鏤有 “巽形”圖案的白玉,道:“伯伯去世前,讓我見到新盤王時,把這個獻上。”

司馬羅接過來,也從貼身的軟甲中取出了銅鏡,往巽位上一靠,“哢嚓”一聲輕響,二者合為一體?兩人的手也握在一起。司馬羅道:“兄弟,終於又相聚了。來,坐下聊。”

“是啊,我也盼望著這一天。”侯君集依言坐了下來,問道:“不知盤王今後有何打算?”

司馬羅簡單向侯君集敘說了自己的遭遇後,說道:“如今,當務之急是按照伏羲帝皇諭旨,去揚州觀音山找個地方,把蚩尤頭角埋好。完事後,我和師父還有約往山東一行。山東的事情辦完,就立即回歸黃龍山,要盡快召集長山寨舊部,複原寶鏡、練好陣法、報仇雪恨、重建家園。侯哥如果沒有要務,不妨跟我們一起走?”

“我也希望和盤王、丹兒妹妹一起。”侯君集非常高興地道:“不過,我出來有些時日了,我想先回趟天柱山,免得觀裏兄弟姐妹擔心。我回去後,正好可以告訴他們遇見盤王的消息,讓他們開心開心,還要做好返回家園的準備。等事情辦完,我直接去山東和盤王會合,您看如何?”

“如此甚好。”司馬羅覺得侯君集言之有理,當即讚同。兩人計議已定,侯君集告辭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