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會長弄巧成拙

弋磯山上的人民醫院裏,人滿為患,大廳、走道,各個診室和病房都到處是人。

上、下山的一條不太寬的山道上,看病的人還在絡繹不斷,擁擠不堪。人力車、擔架、手攙身背,送來的全是呲牙咧嘴,痛苦不堪表情的病人。

姚成裝成一個肚子痛的患者,低著頭,雙手捂住腹部,快速在人群裏鑽著,他衝開許多病人,直接來到門診,來到到王玫麵前,低聲告訴她說:“家父得了傳染病,讓你暫不要回家!”說畢,朝她手心塞了張紙條,取出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口罩往嘴上一戴就大搖大擺地融進人群走了。來去判若兩人。

姚成的突然來訪令王玫微微一震,等她明白過來,姚成已鑽進候診室的人群裏,不見了。

王玫想了想,把手中正在配藥的活兒交給一個護士,說去一下 “1號”,借機走進衛生間,關上了門。這是他們在種特殊情況下聯係的一種方式。她打開紙條,隻見上麵寫著兩行字:“最近不要聯係任何人,回家要謹防背後麵有尾巴。”

王玫久久地望著手中的紙條出神,她仿佛預感到一種不測:他們的行動可能被暴露了,好景不長,何去何從?她將怎麽辦?她不得不考慮她的退路……可是她的命運已經不是她自己能掌握的了,她的命運已和高府聯係在一起,已和她的幹爹的命運綁在一起。

此時,深宅大院的高府,也和它的主人一樣,色厲內荏,外強中幹,正處在風雨飄搖之中。雖然,黑漆大門緊閉著,一對石獅瞪著猙獰可怖的眼睛,但卻掩飾不了它內心的驚恐。

高二六慌慌張張從儒林街跑來,經過花街,穿過長街,從一個超近的小巷經過,看看前後無人,用手拍了拍高府的偏門,偏門開起一條縫,高二六一縮身體鑽了進去。他是來通風報信的。告訴他的主子,文主任來了,讓他早作準備。

果然十裏長街之上,人來車往,武裝整齊的文建南和劉誌祥在人群裏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兩邊的店鋪。一個個店鋪都緊關著大門,門框的邊上掛著:“今日斷水,停止營業”的牌子,有的雖然也掛著牌子,但卻開著小門在偷偷地營業。

文建南看在眼裏,想在心裏,他步履沉重,眉頭緊鎖。

劉誌祥右手搭在手槍套上,一雙老鷹般的眼睛,怒目環視,象要噴出火焰。

他們徑直來到了高府,敲開了高府的大門。旁若無人地大步走進。這讓躲在一扇花窗後的高一夫著實嚇了一跳。頓時象有股寒氣襲身。他有意沒有馬上出來迎接,他有些慌慌地走進內院,他要裝著不知道有人來,巧裝打扮一番,以應付這位不速之客。

高府的內院,幽深而寬大,靜寂而安然。兩旁古木森森,甬道方磚鋪地。迎麵一座正廳,砌著花紋的青石台階。兩邊都有樓梯通到樓上。正廳後麵是小花園。和皖南山區裏的一些大家族的花園一樣,有假山、修竹、涼亭、水榭。

已做了一番打扮的高一夫,身著一套白色的長袖內衣,悠閑地躺在水榭旁的藤靠椅上,旁邊兩個俏眉俊眼的姑娘在服侍他,一個在打著蒲扇,一個在嗑著瓜子喂他。他今天故意這樣做一方麵是為了顯示他的尊貴,一方麵就是要在向文建南麵前示威,讓他不要小看他高一夫曾在齊陽的勢力。

這時,高二六急急忙忙跑來,對高一夫耳語幾句,高一夫冷笑了笑,但馬上又斂收了笑容,對高二六擺擺手:“不要大驚小怪,去做你的事,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

高二六點頭哈腰,連說:“是!是!會長!”轉頭欲走。

高一夫趕忙又喊住他:“等等!你千萬不要直接讓他到後院來,把他們先領到東客廳去,我馬上就來。”

高府不虧為是深宅大院,除了三進相連,大、小客廳好幾處,偏房廂房無數,進了大門就象進了迷宮,沒有人引導真不知道往哪兒走。文建南和劉誌祥在大踏步走進了第二道門後就真不知道往哪兒走了。

這時,一小老頭似的傭人走過來,沒好氣地說:“你們找誰?沒經過我允許,不要亂跑,這裏……”他抬眼一看是是解放軍,馬上換成一副笑臉:“哦,是解放軍,失敬,失敬。你們是來找我們家主人的吧?哦,不!你們是來找高會長的吧?我這就去……。”話沒說完,高二六急匆匆地跑來,沒到跟前就故作驚喜地叫道:“啊呀!是文主任來啦!稀客稀客!我們家主人……不!高老太爺……高會長正在更衣,馬上就到,請二位先跟我到東客廳用茶,請!”他故意對一男傭呶呶嘴:“快去通報老爺,來了兩位解放軍。”

男傭一路小跑地往後院走去,邊走邊喊:“會長老爺!解放軍來了!”接著就傳來高老太爺的朗朗的笑聲,邊笑邊高聲朗道:“快打開所有的門,隆重有請解放軍!”

接著就傳來開門的各種聲響 “吱醜”“咿呀”“嘎嘎”……象是一首動聽悅耳的開門曲。

高二六笑容可掬地領著文建南和劉誌祥跨過一道道門檻向裏走。一路都有人在熱情地高喊:“解放軍來了!熱烈歡迎解放軍!”

文建南和劉誌祥麵孔鐵板,不動聲色,跟著向裏走。

又一道黑漆的大門洞開。這是通向後院的大門,不知為什麽,沒有領他們到東客廳,而是直接來到後院。

又換了一身打扮,穿著紡綢衫褲的高一夫從後院匆匆走來,老遠就伸出手寒暄道:“哦喲!是文主任、劉主任啊!稀客,稀客!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得罪得罪!望請海函!”

文建南不失客氣地也伸出手,笑道:“高會長,來得倉促,沒有打招呼。多有唐突,不好意思!”他故意停了下又接著笑道:“高老!不會不歡迎吧?”

“那裏那裏。”高一夫走上前使勁地抱著文建南的手,抖動著說:“歡迎,歡迎!貴客光臨,蓬蓽增輝。我高某人感到不勝榮幸之至,快請客廳坐。”賓主邊說邊穿過水榭走向主客廳。這是高家的最大的客廳,裝飾豪華典雅,溫馨敞亮。是高會長以前專門用來迎接黨國軍政要員和達官貴人的。今天能在此迎接文主任,可見他對文主任的尊重和讚賞。

三人在 “請!請!”聲中走進大廳,分賓主坐下。

一傭人鄭重其事地捧出一套高級茶具,放在各人麵前。

高二六在此當招待,他拿來雕花的熱水瓶,先給文建南和劉誌祥各斟滿一杯,給高一君隻斟了半杯。

高一夫看看茶杯,看看高二六,故意問道:“怎麽回事?沒水啦?”

高二六臉露難色地,低聲嘀咕道:“沒有水了。”

高一夫故意大聲斥責道:“沒水不能去衝嗎?快去衝呀!”

高二六立刻點頭答道:“是!我這就去。”轉身匆匆走出。

文建南望著高一夫燦燦地一笑 “高會長,我看街上老虎灶都掛免戰牌了,你叫他上哪去衝開水呀?”

高一夫漫不經心地 “哦”了一聲,說:“還有這事?我怎麽不知道?這?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又斷水啦?商業區斷水還有別的地方嘛!為什麽不用水車拉水,要掛免戰牌?唉!這些人啦……都怪我這兩天身染小恙,足不出戶,要不然也不會……”

文建南笑容滿麵地打斷他:“哦!是這樣?難怪……也許是您前兩天太累了吧?”

高一夫 “嘿嘿”一笑:“哪裏?也許是吧……唉!隻因我老朽無能,沒有幫你們做成什麽事!慚愧!慚愧!”

文建南仰麵 “哈哈”笑道:“高老謙虛了,居民區斷水,高老親自督戰,關心街坊鄰居,胡工程師生病,高老又及時登門,對知識界關懷備至,連周副主任受傷,高老也……”

高一夫朗聲一笑,打斷他:“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再說這也是我應該做的事嘛!”

文建南趁機突然問道:“隻是這次商業街斷水,高老倒有點無動於衷,是不是高老對商界同行有點……”他收住話笑望著他。

高一夫心知肚明,暗暗一驚,馬上接過文建南的話 “嘿嘿”一笑道:“不盡人情?那裏……我……我不是說了嗎?最近身體欠佳,心有餘而力不足啊!”他一陣色喜內荏之後自我解釋道。

文建南趕忙體諒人地說:“哦,這倒情有可原。看來還是我耳目塞聽,不知道高老玉體微羌,沒能及時來看望您老人家。該罰,該罰!”

高一夫趕忙陪著笑道:“您言重了!折殺老夫了!文主任,您公務繁忙,鄙人那敢驚動您的大駕?您今天能屈尊俯就,躬身寒舍,我高某已是感激涕零,沒齒難忘。”

同去的劉誌祥自始至終,都要一言不發地坐著。他連茶杯都沒有端,兩隻老虎眼睛一直不動聲色地在默默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原來高二六出來打水是假,他出來散布消息是真,他要把文建南和劉誌祥今日登門造訪讓齊陽市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無中生有,添油加醋地說?“解放軍對高府是向來高看的,對高會長是非常器重的。文主任今天專程登門拜訪,是有重要事情要征求高會長意見,請高會長出麵幫忙解決。”意下之意,解放軍遇到困難了……

高二六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拿著水瓶出了高府,並沒有去老虎灶去打開水,他從這一條街到那一條街,從這個店門出,又入另一個店門,所到之處,人們立刻竊竊私語,胡亂地猜測,一時說什麽的都要有:

“軍管會主任到高府了,兩人全付武裝,還帶著槍呢!槍子都頂上堂了。”

“來者不善啊!是不是要叫我們出錢捐款?不好直說……”

“肯定是前方部隊遇到麻煩了,仗打不去了。”

“對!這很難說,一定是前方吃緊……”

“為什麽到現在還不給我們解決水的問題呢?他們也太沒“鳥”用了。”

“走!這是個好機會,趁他在高會長家,我們去找他要水去!看他怎麽說……”

有人提意立刻就有許多人響應。很快就聚了一隊人……他們正要往高府走,卻又被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高二柱攔住了……

此時的高府後院,賓主還在繼續交談,雙方都好像興趣很濃。不知道又說到什麽高興事,讓高會長十分開心,他沒有了任何顧慮,春風滿意麵,談笑風生,不時還高談闊論。

文建南也興趣盎然,毫不猶豫地談了許多自己的想法和看法,最後他肯定地說:“我們能解放齊陽就能管理好齊陽,建設好齊陽,任何敵對勢力都阻擋不了我們前進的步閥!”他話外有音,敲山震虎。

高一夫聽後不由得心裏一驚,但他表麵上還是笑容可掬,連連點頭,讚賞著文建南說:“文主任,你這一席金玉良言,真讓老朽茅塞頓開。謝謝!謝謝!鄙人一貫擁護革命,擁護解放軍,擁護共產黨!這是齊陽市人有目共睹的!”

文建南爽朗一笑說:“對,齊陽群眾眼睛是雪亮的。”他站起身走近落地花窗,眼睛落在院中一個門楣上掛著 “滴翠仙”的圓門,好奇地讚美道:“喲,高老,你後麵還有座漂亮的花園呀?這真是園中有園,園中套園啊!”

高一夫偷眼望望也站起身的劉誌祥,有些心不在焉地說:“對,大花裏是還有座小花園,可惜經營不善,破敗冷落,廢棄了。”

劉誌祥眼睛最毒,他瞄了一眼就知道內有端倪,試探地回:“高會長,我們能進去看看嗎?”

文建南早已看出高一夫的不情願,故意打短地說:“小劉……”

劉誌祥知道文主任的意思,越發執著:“這有什麽?高會長,進去看看行嗎?”

高一夫被逼無奈,隻好答應:“行,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如果劉副主任有興趣、肯賞光,那就請進去看看吧。”

劉誌祥暗地笑了,他終於能深入虎穴了……

他和文建南相視一笑,就徑直推開一道院門,走進小花園。他在裏轉了一圈,最後來到一座假山旁。這座假山是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造型很別致,堆砌得很精巧,猶如一座濃縮了的大山。山峰突兀,怪石嶙峋,還有石筍石洞。山下是用青磚排成鋸齒狀月牙邊的花圃,裏麵種著薔薇、海棠。靠著牆邊還種著洗澡花、雞冠花和大李菊。還有幾叢芍藥花。

高一夫看著劉誌祥在裏麵到處亂跑,怕被他發現了什麽,想了想對文件建南提意說:“文主任,要不我們也一道到園中去看看?”

文建南也正有此意,笑著點點頭說:“好呀!我也正想進去欣賞欣賞呢!”說著就和高一夫一前一後走進小花園。”

文建南自然也帶著目的進來的,他顯然和劉誌祥感興趣的目標不一樣。他一眼就看到一個開滿金子花的花架下,有一扉不顯眼的鐵門,就對高一夫說:“高老,你這後麵還有個門啊?”

高一夫沒想到文建南眼睛這麽尖,一眼就看出這裏的秘密,不禁渾身輕抖了下,掩飾地說:“哦!這個門早就封死不用了,是個廢門。”

文建南 “哦”了一聲,沒置可否,但眼睛卻落在門下的一灘泥土上,隱約可見上麵還有兩條自行車的車轍。

剛好這時,劉誌祥在花園裏轉了一圈也轉過來了,他順著文主任的視線也看到自行車的車轍,再瞄了一眼文主任的眼神,心中有數了,他三步兩步走到鐵門跟前,用腳一推竟然把那沒鎖上的鐵門給推開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劉誌祥立刻心知肚明,陡然想起今天來之前文主任對他的交代:“小劉,放精一點,我們今天明的是去拜訪高會長,實則是深入虎穴去摸摸底,看能不能有什麽新發現?”現在這個黑不溜秋的洞口讓他抓住機會了,他故意裝著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問高一夫:“高會長!這個洞是做什麽用的?我能進去看看嗎?”

這個提議讓高一夫猛吃一驚,立刻說道:“不可!不可!就是一個地窨而已。夏天儲藏蔬菜、水果什麽的。”

高一夫越顯得緊張,越不讓進,劉誌祥就越執著,越感興趣。他笑望著高會長,有些喜不自禁地說:“沒關係,我就進去看一眼,馬上就出來!”說著,他人一縮身體就鑽進去了。”

高一夫在外麵急得直跺腳,央求著文建南說:“文主任,快喊他出來吧!裏麵低矮得很,會碰破頭的。”

未等文建南作聲,隻聽到劉秘祥在洞中大聲回答道:“高會長!不用擔心,在攻孟良崮戰鬥時,我鑽過比這還小的山洞呢。”

話音未落,幾隻被驚擾的蝙蝠從裏麵撲楞楞地飛了出來。

嚇得高一夫和文建南猛地一哆嗦。高一夫好像預感到什麽不妙,趕緊又對洞裏喊道:“小劉主任,出來吧!裏麵怕有什麽蟲子的,危險!真的有危險!”

看著高一夫異常著急的樣子,文建南猜出這絕不會是一般的菜窨子,一定大有文章,但他當著高一夫的麵卻故意一語雙關地說:“小劉,算了,出來吧!高會長擔心是對的,萬一裏麵有個什麽蟲子蛇的,咬著你就麻煩了。”

高一夫一聽臉色刷地蒼白了下,糾正說:“文主任說笑了,這菜窨裏那有什麽蛇呀?!”

劉誌祥在洞裏聽到了,大聲回答道:“有蛇我也不怕!”

劉誌祥不虧為槍林彈雨中過來的人,洞很深很大,黑糊糊一片,借著洞口透進來的一絲光亮,一眼看不到洞的盡頭。而且裏麵肯定經常有人來往,憑他的直覺,這決不是一般的洞,而是一個地下通道。他沒帶手電,裏麵什麽也看不清。他不敢再往前走。他拔出手槍,緊緊地握在手中,以防不測。

他的判斷是對的,此時的洞中,就有一雙雪亮的眼睛和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在等著他……

如果劉誌祥再要往前走,隻要拐個彎,他就能發現眼睛和匕首了。那就可能是一場遭遇戰。然而,也就在這時,洞外傳來一陣喧鬧和高一夫的一聲驚呼:“快擋住他們,保護文主任安全!”他是有意喊給洞中的劉誌祥聽的。

果然效果顯著,劉誌祥聞聲一驚,轉身急急往回走。

來的這些人正是高二六慫恿來的,他們徑直來到高府,說要找高會長評理,為什麽到現在不給他們解決水的問題?高一夫用拐杖擋住幾個商號老板於園門外。

文建南默默地觀察著高一夫的一舉一動。心裏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許多事。他冷靜、沉著,和剛從洞中出來的劉誌祥耳語了幾句,兩人就一言不發地站在邊上看熱鬧。他到要看看高會長怎麽把這出戲演下去。

高二六這時又慌慌張張跑來:“二叔,外麵又來了一大批人,都鬧著要闖進來!”

高一夫掃了文、劉二人一眼,故意大聲堅決地說:“擋住他們,不準他們胡來!”

文建南象沒看見,和劉誌祥邊說邊向外走。來人都默無聲息地給他們倆讓路。他們來到高府門口就被攔住了……

幾個肥頭大耳和幹癟瘦小的商號老板,他們分明是受了誰的鼓動,在門外等著,文建南和劉誌祥一到,就齊聲大喊大叫起來:

“我們要見文主任!”

“商業要繁榮,政府不能不管!”

一個文質彬彬的人,還對著高府大門向裏喊道:“你商會會長也不能吃獨食,把文主任藏在你家裏,到現在才放出來,你們達成了什麽協議?給你們什單獨好處?”

高一夫聞聲氣急敗壞地衝了出來,少有地放下斯文,對著門外的來人大聲喝斥道:“你們要幹什麽?誰叫你們到我這來起哄?亂喊亂叫的?走開,統統走開!”

要演出這場好戲真不容易,首先要互相要配合,要掌握好分寸和火候。所以就在高府的戲演得正熱鬧之時,“地頭蛇”的爪牙們也正在外麵緊鑼密鼓地配合。

此時的王玫又是一番打扮,她剪著齊耳的短發,著裝樸素,但仍十分妖豔。她步態輕盈地來到軍管會門外的崗哨前,莞爾地一笑,說:“請問解放軍同誌,周金水副主任在嗎?我要找他有點事,請您給通報一聲,好嗎?

今天的門崗值班的是位剛滿十九歲的小戰士,農村兵,才穿上軍裝不久,沒有經驗,見到女人就臉紅,何況是這麽一位媚眼妖豔能勾人的女人,一下子楞怔住了,有些口吃地說問道:“你,你是……哪……哪個單位的?”

他的窘態引起王玫一陣 “咯咯 ‘的笑,笑得沒經過市麵的小戰士更窘迫了,不禁臉更紅了。但他突然好像想起什麽?臉刷地緊繃起來,如臨大敵似的,威武地喊道?“嚴肅點!這是軍管會!”他認真了,也不結吧了,儼然是一位老兵的樣子,王玫一下子被鎮住了,這下該她楞怔住了,她乖巧地遞上一張簡易工作證,有些口吃地說:“我,我是聖母瑪妮婭醫……哦,不!我是人民醫院的,那……那聖母瑪麗亞醫院,是……是國民黨時的名字。”

小戰士懷疑地重新掃了她一眼,說:“周副主任現在很忙,不接客,你請回吧!”

王玫眨眨眼睛,陡然想起醫院的副院長周莉萍,是周副主任的妹妹,文主任的未婚妻,她不怕了,她有充足的理由說服他:“我是周莉萍副院長的好朋友,是她讓我來找周副主任的,有重要情況要來向他匯報!”

小戰士被唬住了,聽老兵們說過是有這麽回事,他不敢怠慢,趕緊遞過一個登記薄,說:“你登個記吧!”

正在登記,周金水剛好要出門,王玫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周金水,筆一丟,也不登記了,故友重逢似的飛撲向周金水,無比親熱地喊道:“周副主任!”

這次輪到小戰士楞怔住了。

高府的大門前,剛才出現的僵局讓文主任輕而易舉地就化解了。他坦然而大方地往門前的高台上一站,就我自介紹地說:“我就是文建南,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就請說吧!”

劉誌祥威武地站在人群後麵,筆挺著身體,武裝帶緊束在身上,手槍套一邊掛著,露出的黑色的手槍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雙手筆直地垂著。兩眼雷達般地掃描著人群中的五顏六色的人,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蛛絲馬跡。

文建南也筆挺地站著,氣宇軒昂,聲如洪鍾:“難為各位了,讓你們站到現在,說吧,有問題、有疑問、有要求、有指責,無倫大小,都可以說出來,而且不拘於禮節、形式。長話短話都可以隨便說。”

高一夫站在一邊,表情默然。但他深藏在眼窩裏的一雙眼睛也沒有閑著,他也在靜觀默察。沒有人願意第一個發言,大家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靜得地下掉了有針都能聽見。這時高一夫好像等不及了輕輕地咳嗽一聲,似乎是發號施令,立刻:

一戴瓜皮帽的老板向前走了走,聲音打著顫地說:“文主任,我想提個問題,你們共軍……不,你們共產黨的政策不是貿易自由,保護工商業嗎?煌煌布告也貼得滿街都是,可和實際怎麽對不上號呢?”

高一夫笑笑,走了出來,公道地說:“張老,你瞎說了吧?誰不讓做買賣了?”

瘦老板滿肚子委曲地地 “哼”了聲,說:“算了吧!做買賣?眾所周知,我們商界,靠的就是一點血本,賺取蠅頭之利,聊以生存。可現在忽然斷了自來水,我們館子、店,還有什麽活路。”說完又故意衝著高一夫獻媚地一笑說:“高老太爺!你是會長,你那知道小民們的苦楚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局麵打開了,立刻引來許多人爭相發言。

跟著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商人說:“在下不是危言聳聽,如果水再這樣斷下去,我敢說齊陽的商業就全完了。水是生命之源,水是萬物之本,斷了水就斷了我們商業界的生機啊!”

“對!”一個瘦高個子陰陽怪氣地說:“解放軍不是齊陽人民的大救星嗎?把揚幹才的27軍都消滅了,怎麽一個自來水就把你們難住了?”

文建南聽了此話很不受用,氣得一鼓一鼓的,但他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但劉誌祥卻沉不住氣了,他三步兩步衝到瘦高個子麵前,正要大聲斥責,被文建南上前攔住了,質問他說:“你想幹什麽?我們的工作沒做好,還不讓人家提意見嗎?快退回去!”轉臉對大家說,“小劉性子急,大家不要在意,我們今天是特意來看望高會長的,也特意來順便來聽聽各位商戶們的意見的。”

高一夫本來被劉誌祥的冒失舉動嚇了一跳,臉色都變了,但被文建南幾句安慰的話又活耀起來,討好地笑著說:“文主任對我們商界一貫是非常關心的,為了斷水問題他今天是特意來找我商量辦法的。”

“對!對!”周建南馬上接過高會長的話說:“大家有什麽建議盡管說”。

軍管會大樓裏,周金水熱情地接待了王玫護士長,把她客氣地帶到他辦公室,給她泡了茶。王玫受寵若驚,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直盯著周金水的臉,周金水被盯得如坐針氈,突然想到老文平時對他的提醒,要隨時防止敵人用美人計,隻覺得燥熱的全身一陣驚駭,立馬瞪起眼睛,直問她道:“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來找我有什麽事嗎?請快說,我忙得很呢!”態度有些冷冰冰的。

王玫聽了暗暗一驚,心想:今天怎麽啦?怎麽會是這個態度?怎麽翻臉不認人了?但她的任務必須完成,她的戲還必須要繼續演下去。她不慌不忙 “嘿嘿”一笑說:“周副主任,今天我可是你妹妹周副院長讓我來的,她說她這個紅媒是做定了,你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周金水一聽火冒三丈,勃然大怒:“誰說的?我的事她有什麽權利管?你去給我把她喊來!難道她還覺得不夠亂嗎?亂彈琴!”

王玫被嚇唬住了,實際上她是假傳聖旨。她今天來此根本沒有讓周莉萍知道。因為文建南已分別打過他兄妹倆的招呼:要提高警惕,防止敵人從各方麵向我們進攻。她怕周金水一怒之下,打電話責問周莉萍,趕緊自找台階地下,說:“周副主任,對不起,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太性急了點,你不同意就往後擱,不急!你不能怪周副院長,她也是一片好心,看我也老大不小了,至今還單身,想成人之美,你不同意就算了,就當沒有這回事!你千萬別怪周姐。”她把周副院長又換成周姐,無形中把她和周莉萍的關係又拉近了一步。她偷眼看看周金水的臉色好些了,又舒展開了她滿臉嫵媚的笑容,自我檢討地說:“這事全怪我,我向你賠禮道歉!”說著向周金水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金水也覺得剛才有點過分,雖然形勢逼人,但也不能草木皆兵,風聲鶴唳,把什麽事都看得過於嚴重,影響工作開展,帶來不必要的副作用。他放鬆了麵部表情,微微一笑說:“你能這樣想就好,畢竟現在形勢還很緊張,斷水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還有許多問題等著我們去做。你趕緊回去吧!以後不要再提這事了。”

王玫聽到這裏如釋重荷,連聲說:“好!好!我不提這事了,這事就當沒發生。那你千萬也不要打電話責問周姐了。”

“好!”周金水點點頭。他看王玫也點點頭,馬上就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因為他已接受了文建南的建議,堅守底線不把問題鬧得太僵。於是,他態度和藹地對王玫說:“你和我妹妹是好朋友,當然我們以後也還是好朋友。”

王玫立刻眉開眼笑地說:“那當然,那當然。”

高府的大門前仍然十分熱鬧,由於文建南再次號召大家給軍管會提意見,大家在高會長的暗示下,又都爭先恐後地說了起來:

一年輕的李姓老板好像沒了顧忌,慷慨陳詞地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要求,說:“我們想請求文主任廣施仁政,體恤民情,對我們商界同仁恩施雨露,早日供水。”

唯一一位著裝豔麗的唐姓女老板也跟著附和道:“對!共產黨來了我們歡迎,但不能斷了我們的生命之水,斷了我們的衣食飯碗啊!”一切好像都有預謀,接著另一個中年老板大聲疾呼道:“我們要求軍管會保護好我們工商業,不能停留在嘴上,要拿出行動來……”

真是給了三分顏色就開染坊,發言越來越放肆了。文建南心裏很清楚,他們這是在試探軍管會的底線,試探他們的工作能力和下一步的動向,好采取新的措施來立於不敗之地。這一切怎能逃過他文建南的火眼金睛,今天他能敢到這裏來就是因為他這麽多天按兵不動,靜觀默察,讓其嘯張,終於找到了毒蛇的洞穴,找到了齊陽壞人的窩……這時他雖然越聽越感到不對勁,但他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怒火。隻是眉頭皺了皺,終於輕描談寫地插了一句:“看來你們今天都是來為民請命的?!”

中年老板一驚,抱拳打恭道:“豈敢,豈敢!”

高一君慌忙走了過來,打圓場地說:“那裏?他們這都是在瞎說一氣,亂彈琴……文主任您好心胸坦**,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一句話提醒了文建南,鬥爭是複雜的,怎能感情用事?為了進一步摸清對方的仔細,他故作輕鬆地 “哈哈”一笑說:“不在意,不在意!你們的用意是好的,話說得不中聽一點,沒關係,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大家繼續說,我先耳恭聽。”

軍管會辦的公室裏,王玫還沒有走。她幾次站起又幾次坐下,因為她來此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她不能走。她想著點子和周金水套近乎,沒話找話地說:“唉!周副主任,我突然想起來了,你上次頭部受傷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吧?”

周金水沒聽懂,直愣愣地望著王玫,問道:“你說什麽?什麽後遺症?我沒聽懂。”

王玫趁機 “哈哈”大笑道,說:“哦,我說的這是醫學術語,就是說頭部受傷有沒有落下頭痛頭昏的毛病。”

周金水想了想,搖搖頭說:“好像沒有。”

王玫望著他怔忡的樣子,不由得 “吃吃”地笑。

周金水越發怔忡的樣子,望著王玫不解地問:“你到底笑什麽?這值得好笑嗎?”

王玫笑得更厲害了,通紅著臉說:“笑你話都不會說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麽還好像沒有。”

周金水有些不高興地皺皺眉:“你還有什麽事嗎?”

王玫看他不高興的樣子,馬上緊張起來,有些口吃說:“你……你要下逐……逐客令趕我走了?”

周金水愣了一下說:“哦!我時間寶貴,實……實在沒有時間陪你閑聊,對,對不起啊!”

王玫不由得瞪起了眼:“哦?那我……”她仍沒有想走的樣子。

高府門前,人們仍在鬧哄哄地圍著文建南。他這時已走下高高的台階,走到各商號老板中,他大有舌戰群儒之勢,侃侃而談:

“好,你們提了許多問題,歸結到一點,是斷水問題。現在我就來給你們談談這斷水問題。首先我毫不遮掩地告訴大家,你們商業區斷水和前天的居民區斷水原因一樣,是暗藏特務們破壞,在地下管道上做了文章。我們正在組織力量排除故障,追查敵人。我們會爭取盡快恢複送水的。”

劉誌祥右手放在槍套上,左手垂著,兩眼威武地瞪著,緊跟在文建南的身後。

文建南有意掃了唯一一位唐姓女老板和中年黃姓老板一眼,言外之意地說:“對於你們兩家也掛免戰牌,我也有點看法。有的實屬無水不能營業,如張老的飯店,還有理發館,餃麵館,老虎杜,沒水營不了業,這水廠要負責任。可是有的是有水不營業,家裏準備著幾大缸水,這是什麽性質問題?這分明是事先有準備嘛……”

幾位心中有鬼的老板聞聲麵麵相覷。

高一夫情不自禁的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文建南繼續態度嚴肅,旁敲側擊地說:“現在看來情況很清楚,齊陽的國民黨撤退時留下了 “一批人”,他們躲在陰暗角落裏在和我們較量。利用齊陽青春河水不能食用的特點,在水上大做文章,製造混亂,製造緊張局勢,蠱惑民心,甚至發展到罷業罷市,對人民政府施加壓力,這是不允許的!是犯法的!我奉勸那些願意奉公守法的工商業者們,三思而行,切不可聽信壞人蠱惑,上當受騙。”

人群裏那些本來以為占著主動權的昂著頭的老板們,聽到這裏不禁心虛了,一個個默默地低下了頭。因為他們沒想到解放軍是後發製人,這麽多天按兵不動,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有兩個老板站不住了,在人群裏直 “打晃”,多虧周圍的老板上前扶住了他,但他們也都在情不自禁用手帕擦著臉上的汗。

仍然胸有成竹的高一夫,不斷地在用眼角窺視著他的同仁們。他此時外表鎮定自若,內心似乎也有了幾分恐慌。他陡然覺得自己這之前是低估地這位年輕人——以為他已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實側是他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他沒想到他的陰謀早就被他識破了……

他不能退縮,他隻硬著頭皮走到底。

看來王玫是不達目的決不肯罷體。雖然周金水幾次下了逐客令,但她卻死皮賴臉地不肯走,她一會是無比關心的樣子,一會又故意喜皮笑臉地肆無忌憚地笑,笑得前仰後合。

周金水被笑愣怔住了,他有些莫明其地望著她,問道:“你老笑什麽?”

王玫又故意打岔:“什麽?我孬笑?對!我是孬……孬笑”。又是一陣 “咯咯”地笑。

周金水被她笑得心裏直發毛,但仍強忍著沒發作,隻是臉上肌肉急速地跳動幾下,握筆的手重重地落到桌上,因為用勁太大,“拍”的一聲,手中的筆斷了,斷筆杆子子跳出老遠。

王玫冒不懂被嚇了一跳,不敢再 “咯咯”地笑了,癟癟嘴說:“這麽凶幹什麽?嚇死人的!”

周金水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態,想笑沒笑出來,仍板著臉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沒嚇著你吧?”

王玫又故意散著嬌說:“差點把我魂都給嚇掉了。你看你,臉繃得象塊鐵板,難怪聽人說解放軍都是正人君子,見到女人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周金水也不想把關係稿得太僵,想了想問道:“誰說的?我繃著臉了嗎?我平時就這樣,是你多想了!”

王玫又 “咯咯”地笑著說:“我沒多想,我看你平時就象一個清教徒。”

周金水不由得又有些不高興,呶呶嘴說:“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王玫仍然甜甜地笑著說:“你別催我,我是要走的,我馬上就走。“說著,斂收了笑容,從鼻孔裏 “哼,”聲,不高興地散嬌地說:“你有什麽了不起的,假裝正經。我看文主任就不象你:碗裏有一個,還想從鍋裏再盛一個。”

周金水一下子警惕起來,追問她說:“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王玫有意做了個鬼臉,說:“這還用我明說嗎?你真是個呆子!”

周金水臉色一下子又陰沉下來:“你胡說什麽?沒有根據別亂侮辱人。”

王玫聳聳鼻子,說:“你不信,那你等著瞧吧,哼……”

高府門前,由於文建南巧妙應對,妥善處理,見好就收,他和老板們的關係又慢慢融洽起來。那些被嚇著的老板又輕鬆起來。剛才的緊張氣氛沒有了,文建南這時突然笑容可掬地對各商號老板說:“各位,走,我想到你們各寶號去看看,你們歡迎不歡迎?。”

接著都不約而同地發出邀請:“先到鄙店去!” “不!還是先到我的陋室去!”

文建南和善地笑著說:“大家不用爭,我們由近到遠,一家家的去!盡量能多去幾家,好不好?”

大家又異口同聲地說:“好!”

接著就眾星捧月似的簇擁文建南和劉誌祥走出高府門前,文建南特意轉身邀請著高一夫:“高會長,你也和我們一塊去看看吧!”

高一夫臉上裝著微笑,心裏象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隱隱感到形勢不妙——回想自己以前做的許多事情都是自作聰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是,現在後悔晚矣。他對文建南的邀請,隻能雙手抱拳婉拒:“謝謝,老身不適,恕不奉陪,文主任慢走……”

周金水辦公室裏。王玫還沒有走,她還在纏著周金水:“好,你白天沒時間,我現在就不打擾你了,晚上請賞個光!昆侖電影院,?黑夜中的玫瑰?,票放在這兒,上七點半我在昆侖電影院門口等你!”。

周金水不想和她糾纏下去,態度生硬地說:“謝謝,今晚我沒時間。”

王玫又玩起死皮賴臉的樣子,不依不撓地說:“你請個假嘛!”

周金水臉漲得通紅,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絕:“有時間也不看,拿走!”口氣非常堅決。

王玫沒招了,又擺出一付可憐巴巴的樣子說:“何必呢,看在我曾在醫院裏服侍過你一場,你……”

沒等王玫把話說完,周金水就大聲吼道:“把票拿走!”

高府,這時顯得十分冷靜,周圍一切都象是凝固住了,風不動樹不搖,連老鴉子這時也不叫了。高府大院象一座山似的屹立在一片平房之中。

黑漆大門轟隆一聲被關上,剛進門的高二六正要喜形於色地要向高一夫匯報什麽,沒想到他還沒開口,他胖乎乎的嘴巴上就被重重挨了兩巴掌,打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正想申辯什麽,高一夫朝他一瞪眼說:“沒用的東西,什麽事都辦不好!壞了我的大事!”

僅僅一天功夫高一夫就似乎衰老了不少,頭發好像全白了,臉上的肌肉也仿佛鬆弛了許多。他現在才真正感到這位年輕的解放軍不簡單,他不是他的對手。

高一君好像對高二六失去了信心,向一個男傭招招手,男傭趕緊走近他,他對男傭耳語了幾句,男傭轉身跌跌撞撞跑向花園,對著洞口輕輕喊了聲:“姚先生!”應聲走出姚成,男傭對他耳語兩句,姚成點點頭,走出花園,走進一間廂房,和高一夫不為人知密語了一陣之後,就打扮成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走出廂房,走出高府,走向長街。

往,一貫行人熙熙攘攘的長街今天顯得格外冷清,店門開一家不開一家,開了門的老板也死氣沉沉,沒精打采。生意不當生意做的樣子。好像事先又有人打了什麽號召似的……

他突然問身邊一位著長袍馬褂的老板:“請問您是哪個寶號?”

長袍馬褂老板沒及防 “哦”了半天才說:“敝……敝號漁……漁園酒家。”

文建南點點頭,笑笑:“哦,酒家沒有水是不能營業,你牌子掛得對,掛得對!。”他轉身突然又問身邊另一位瘦高個子老板:“請問您是……”

瘦高個子老板接受長袍馬褂老板尷尬,立馬上答道:“中江浴室。”

文建南哈哈大笑說:“好!浴室關門更是迫不得已,應該應該,浴室就是供人洗澡的,沒有水還怎麽洗呀?”接著他壓低聲音地問道:“這兩天損失不小吧?”

瘦高個子老板受寵若驚,一下子激動起來,連聲說:“謝謝長官……不!謝謝首長關心!謝謝解放軍關心!還能維持,還能維持!”氣氛一下子熱烈而激揚起來。

他們不知不覺地來到長街最繁華地段。這裏的行人顯然多了起來。有不少鄉下人來買東西。他們拎著籃子,挑著稻籮。他們來賣自家的雞、鴨、鵝等牲畜和農產品,買回他們所需要的衣服、布匹和油、鹽、醬、醋等日用品。他們在開闊的田野裏養成了大呼小叫習慣了,在大街上也扯著嗓子喊:“喂!‘家裏的’你跑那麽快幹什麽?,趕殺去啊!”引來無數街人對他們的不悄一顧和 “嘁嘁”的笑。

文建南、劉誌祥等一行人走進了茂源錢莊。看得出他們是有意而來,因為斷水顯然與他們的業務無關,沒想他們也竟然掛起了免戰牌。

文建南半認真半玩笑地問女老板:“請問你們錢莊裏的黃金、銀元也需要用水泡嗎?要不然怎麽沒水也不營業呢?”

眾人聞聲 “轟然 “大笑。笑得女老板措手不及,刷地漲紅了臉,語無倫次地說 “不,不!是……不是的,不是的……!”

文建南仍然微笑著,步步緊問:“那你們為什麽也掛了今天無水停止營業?”

女老板滿臉通紅,瞠目結舌。“這這這……”說不了下文。

這時,那位從高府出來的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悄悄地擠進了人群。他低著頭,一雙雪亮的眼睛在他長長的白發下四處張望。

文建南沒有把她往 “死裏”逼,見好就收地釋然一笑地說:“沒有什麽特殊情況還是馬上營業吧!”接著又寓意深刻地補了一句:“雖然天有不測風雲,但是今後這個天恐怕不會再變了。”

女老板聽後不知不覺地出了一頭的汗。連連點頜首說:“謝謝解放軍仁慈、寬大,不追求責任,我們馬上營業,馬上營業!”

白發老人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然後頭一低,轉身從人群裏消消地消失了……

仰麵望去,晴空萬裏,雲淡風輕,整個齊陽一片生機盎然。

龐大的高府建築群,座落在齊陽市最好的風水寶地上:兩麵是江,一麵是湖,萬裏長江浩浩****從身邊穿過,蜿蜒曲折的青春河從側旁走來,留下兩江育一市的格局。這還不夠,上帝又特賜給她兩池碧水,大鏡湖、小鏡湖,象兩顆明亮的珍珠鑲嵌在齊陽市內。不僅如此,離湖不遠,與兩江遙遙相望又別有洞天地生出一對娣妹山,名曰大赭山、小赭山。山雖然不高,卻腰有廟頂有塔,長年青翠蔥鬱,給江南這座小城又平添幾分生機和美麗。高府是完全得益於這座小城的山水相依、人傑地靈的風水靈氣才興旺發達。當然也得益於其主人高一夫幾十年的巧取豪奪和投機經營。如今已改朝換代了,高府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頭了,他怎能就此甘心?

幽靜的內院,靜悄悄地,高一夫躺在水榭旁的藤躺椅上閉目養神。一側的廂房裏隱隱傳出電鍵的訊號聲。看得出他們也正在緊鑼密鼓地做著各種反擊的準備。

大江邊的弋磯山上,剛回到人民手裏的齊陽市人民醫院裏,經過一上午的喧鬧,中午病人都安然地入睡了。整個病房一片寂靜,隻有各病房傳來參差不齊的病人熟睡的呼聲。院辦室裏,周莉萍在值中班,她扒在桌上寫材料,王玫這時一路從門外輕手輕腳地走來,走到周莉萍跟前,討好地說:“周副院長,我好不容易給你搞了兩張電影票,今晚的,你和文主任去看吧!”

周莉萍頭也沒回地答道:“謝謝,我晚上沒空。”

王玫不依不撓,還親熱地往她身上一扒,說:“有勞有逸嘛。這不是你跟我說的嗎?給!晚上陪文主任去吧!”她把電影票往周莉萍麵前桌上一丟就跑了。

“哎……”周莉萍站起身沒追上,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搖搖頭。

十裏長街,文建南和劉誌祥率領的隊伍這時已是黃鼠狼拉雞——越拉越稀。好幾個老板都借口有事請假走了,隻剩下文建南,劉誌祥和另外幾個老板,這是他們早預料到的。但為了打贏這一仗,他沒有泄氣,仍然繼續在走訪。因為他知道:隻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更何況磨刀不誤砍柴功。最後他們來到一家香煙鋪,文建南笑容滿麵地問道 “哪位是這兒的老板?”。”

一中年老板膽怯地答道:“鄙人就是。”

文建南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向他伸出出手:“哦,就是你呀,剛才也去為民請命的。”他拉住了他的手,笑問道,“你們香煙鋪離開水也開不了門嗎?據我所知香煙可絕對不能見水啊!一見水就全泡湯了。”

文建南沒有生氣,反而坦然一笑道:“回答得好。直性子,心裏怎麽想,嘴裏就怎麽說,痛快!好!我現在就明白地告訴你:斷水是暗藏敵人的破壞,故意給我們製造麻煩,讓我們在這裏站不住腳,趕我們走。”他望著他的臉,停了停接著說:“你掛掛免戰牌就是在配合他們,性質是很嚴重的。當然你是受蒙蔽,我們不怪你,現在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了,你心裏還這麽想嗎?”

中年老板臉一陣紅一陣白後,搖搖頭說:“不!讓你這麽一說,我明白了。我……我恨暗藏的敵人,我……我以後不會再受他們騙了。”他怔忡了一會,還是說道:“但……但是我們還是希望你們能盡快給我們解決水。”

文建南想也沒想,就馬上就慷慨陳辭說:“那當然,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任何暗藏的敵人企圖用斷水來搞破壞,來阻擋新中國的解放,讓我們站不住腳趕我們走都是癡心妄想的!”

中年老板聽後心悅誠服地點點頭。

不打不相識,文建南和中年老板唇槍舌劍地幹一仗後還反而建立了真感情。

中年老板開的這個煙鋪不大,老式木板房。看得出生意一點也不好,兩邊貨架都是空的,隻有櫃台裏擺滿了各種品牌的煙:中華?大紅鷹,紅梅,帝豪,大熊貓,群英會。老板也是個性情中人,熟悉後就沒有拘束了,他招呼大家進屋坐一會,文建南見此情景也就對大家說:“那好,恭敬不如從命,大夥就進屋坐會吧!”

小小的店鋪立刻擠滿了各商號老板,文建南被老板邀請坐在他主人的位子上。其餘人或站或坐。為了水大家又不自覺地議論起來。

中年老板始終記掛著水,沒坐多久他忽然又坦率地說:“解放軍同誌,你別見怪,我們做生意人就講實際,看現實,你就說說你們到底什麽時候能給我們水!”

一瘦老板立刻附和道:“對!吳老板說得對啊!這沒水實在不行啊!我們天天要跑老遠的河裏去挑水,挑回來還不能吃,還耽擱時間開門。”

文建南抬頭望望大家,麵對一張張渴望的臉,他突然果斷地答應道:“好!放心,我們一定爭取盡快供水。”

老板們還是不想放過,齊聲緊追一句:“那到底什麽時間?”

文建南也不含糊,考慮也沒考慮,就明確表態說:“明天上午八點。”

眾老板齊聲大聲喊道:“好,明天上午八點!一言為定!”

文建南站起身,也大聲喊道:“一言為定!”他和吳老板擊掌為約,眾人都把手伸過來和文建南的手抱成一團。

眾老板一呼百應:“走!開門去!”老板們一轟而散,走出煙鋪。

高府的內院,也不冷清,早上文建南帶著眾人一走,他們就行動起來了。直到現在,大廳的方桌邊還坐著幾個著長衫的人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麽。離方桌不遠的天井旁,著紡綢衣衫的高一夫靠在一張躺椅閉目養神。剛才在長街出現的白發人這時正從後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他滿臉沮喪,瞥了一眼方桌邊的人,端起茶幾上的茶杯喝了幾口冷茶,就迅速走近靠在躺椅上的高一夫,彎下身體對著他的耳朵耳語幾句。高一夫聽後一下子睜大眼睛,坐了起來,手一劃打落茶幾上的茶杯,“嘩啦啦”一陣脆響後,隻聽到高一夫十分沮喪地大聲喊道:“失策,失策……”

坐在方桌邊的人聞聲一下子全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轉身吃驚地望著高一夫和白發人。

這時,白發人慢騰騰地取下頭上的假發,原來他就是高府的保鏢兼內當家姚成。又都不約而同地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