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快馬加鞭回到江油關後,薛兆乾趕緊與孫竟起等人共同商議排兵布陣之事。

孫竟起主動問起:“兆芝公子呢?不如把他叫來一起商量吧。他雖年輕,但他熟讀兵書,應該自有他的見地。”

若是以往,薛兆乾定會叫來薛兆芝,畢竟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但薛兆芝一直極力反對薛兆乾謀反,被大夫人陳麗娘軟禁在房間裏,從外麵反鎖了房門,不得外出。

薛兆乾順口撒了個謊:“兆芝這段時間人不舒服,在房裏休養,不怎麽見人。”

“希望兆芝公子盡早康愈啊。”孫竟起想了想對薛兆乾提議道,“根據在下那個朋友的確切消息,趙教欲親率一萬大軍將兵分三路,分別從平驛堡、水觀音、摩天嶺三個不同的方向而來,三麵夾擊,欲包圍江油關。現在趙教的大軍既已過了綿州,那麽他的三路大軍中,其中從水觀音方向來的那路大軍必定要從漁溪司的馬鞍石過路,方可到達江油關。而從摩天嶺方向來的那路大軍,則必須要越過馬盤司的馬鬃關,才能抵達江油關。另外一路大軍,必然是沿涪江而上,途經平驛堡,直撲江油關。在下建議,不如我們也兵分三路,在馬鞍石、馬鬃關、平驛堡沿線要道設點,抓緊時間做好工事,設下埋伏,阻擊趙教的軍隊。等趙教的大軍一到,我們來個關門打狗,將他們一網打盡。在下雖行走江湖多年,但對於行軍打仗並無經驗,小小建議不知可行否?還請薛土司大人定奪。”

聽罷,薛兆乾思忖了片刻後,搖了搖頭:“洛岩兄的建言,似乎有些道理,但結合我們目前的實際,還是有點紙上談兵了。一來,趙教一萬大軍,而我們漁溪司和馬盤司的土兵加起來不到四千,若是我們兵分三路分別設障,那麽我們的兵力隻會更加分散,就怕到時候趙教會仗著兵力是我們的兩倍多,對我們各個擊破。二來,我剛拿下馬盤司不久,馬盤司的軍民一時半會兒還忘不了李蕃,還有些不服我這個新土司管製,若是在馬鬃關與趙教的軍隊發生激戰,隻怕到時候馬盤司的軍民會臨陣倒戈,這對我們可是致命的打擊。我不讚同分散兵力、到處設卡的戰術。”

孫竟起恍然大悟:“薛土司大人英明!在下確實沒想到這麽深,還是您有遠見。那麽薛土司大人,您意欲如何?”

薛兆乾來回踱步,思索良久後,有了主意:“既然趙教想對我們各個擊破,不如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正如你所說,趙教想要兵分三路夾擊我,其中摩天嶺、水觀音方向的兩路就會借道金牛道。摩天嶺的那路意欲繞到我背後給我一擊,而水觀音的那路則想對我進行側麵包抄。從廣元的金牛道過來,必然會繞一個大圈子,與另一路沿涪江而上途經平驛堡的大軍相比,肯定會晚些日子抵達江油關。那麽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差,對趙教的大軍來個逐個擊破。”

“薛土司大人,那您的計劃是……”孫竟起忙追問道。

薛兆乾繼續說:“我的計劃是這樣的,不如我先派出兩支小部隊,分別到馬鬃關和馬鞍石挖好工事,設好埋伏。我預備把我們的大部隊全部埋伏到平驛堡,修築好工事,設置好陷阱。在趙教的那路沿涪江而上途經平驛堡的大軍還沒有準備之前,和他們展開正麵激戰,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我估算了一下,趙教如果要兵分三路,那麽他沿涪江而上途經平驛堡的軍隊人數應該是在四千人左右,和我們這邊的兵力相差不多,我們完全可以利用地形優勢和趙教一決生死,拚死一戰。這樣一來,我們還是有一定勝算。若是我們贏了,那麽我們就可以馬上調轉槍頭,趁水觀音和摩天嶺方向的明軍還沒有匯合,先直奔馬鞍石,再殺到馬鬃關,分別攻打趙教的另外兩路大軍。有之前布置好的工事,加上馬鞍石的險要地形和馬鬃關的險峻地勢,定能徹底殲滅來犯的明軍。趙教肯定想不到,他想要甕中捉鱉,我們卻給他來了個聲東擊西。”

聽了薛兆乾的戰術計劃,孫竟起露出一絲擔憂的神色:“薛土司大人,您這個安排會不會有點過於激進冒險啊?若是我們以大部隊和趙教大規模正麵作戰,萬一有所閃失,我們不幸不敵趙教,那該如何是好?”

薛兆乾的眼睛裏流淌出無比堅定的光,神情肅穆:“這一仗,我們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我們隻能傾其所有,堵上全部身家性命背水一戰!若是輸了,最起碼我拚死戰鬥過,與命運抗爭過,這一世沒白來過!”

薛兆乾的話讓整個氣氛瞬間傷感起來,孫竟起沒有忘記寧武司這個隱患:“薛土司大人,您可別忘了,寧武司的王土司王鑒若是與趙教一起夾擊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王鑒現在忙著給他家人和手下們下葬呢,怕是沒有時間與趙教一起夾擊我們。況且以王鑒的脾性,多半會坐山觀虎鬥,等到我和趙教決出勝負後,他才會采取下一步行動。”說著說著,薛兆乾眼睛裏泛起一層氤氳,眼角下垂,輕咬嘴唇,“也不知道辛夷現在怎麽樣了,醒了沒有……中了那麽深的一刀,流了那麽多血,要徹底恢複起來,也不容易……唉,隻能希望那個章郎中能夠妙手回春,早日讓辛夷康複起來。可惜我不能守著辛夷蘇醒過來……”

“薛土司大人,您不要多想了,那位辛夷姑娘定會平安無事的。您別考慮那麽多,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如何抵禦趙教的大軍,這才是我們的當務之急啊!”孫竟起對於薛兆乾還在對那位辛夷姑娘念念不忘,氣不打一處來。

孫竟起聽薛家人說起過,若不是因為那位辛夷姑娘,薛兆乾又怎會衝冠一怒為紅顏,殺了李蕃全家十三口人,闖下彌天大禍,從此踏上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薛兆乾畢竟是土司,他不能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隻能從旁側點,希望薛兆乾能夠分清輕重緩急,明白他作為薛氏土司應盡的責任。

薛兆乾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明白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拚盡全力與趙教的大軍在平驛堡一決生死。至於辛夷,他隻能藏在心底,折疊成最深的記憶。

很快,按照薛兆乾的計劃,薛兆乾派出了兩支小部隊分別前往馬鞍石和馬鬃關,布好防禦工事。其他的大部隊則全部埋伏在平驛堡,在薛兆乾的親自指揮下廣築工事,巧設陷阱,靜候趙教大軍的到來,與其展開一場生死之戰。

春寒料峭,薛兆乾和他手下卻熱血沸騰。這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每一個鮮活的生命都極有可能在這一次戰鬥中消亡。保衛江油關,就是保衛自己的生命。

寧武司蟠龍壩章郎中的醫館。

在章郎中的高超醫術和王鑒的精心護理下,沉睡已久的辛夷終於緩緩睜開眼睛。

王鑒見狀喜出望外:“辛夷,你醒了!”

辛夷睜開疲憊的雙眼,轉了轉眼珠,望著周圍的環境,聲音很虛弱:“鑒哥哥,我……我怎麽會在這裏?”

王鑒緊緊握住辛夷冰冷的手,輕聲說道:“辛夷,那日你奮不顧身救了我一命,但你後背中刀失血過多,昏了過去,薛兆乾把你送到了章郎中這裏。”

辛夷這才努力回想起當日的一幕慘劇,眼眶裏湧出兩行酸楚的淚水,自責不已:“唉,都怪辛夷,來得太晚了,不然說不定可以阻止這一切悲劇的發生,幾位哥哥也就不會慘死在薛兆乾的代月刀下……”

王鑒伸出手為辛夷拭去臉頰上的淚水,心疼地看著辛夷:“辛夷,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我不願與薛兆乾一起勾結造反,他怪罪我當初要你嫁給李未嵐做妾,這才令他惱羞成怒,痛下殺手。你尚未痊愈,身子還很虛,不要東想西想,聽大哥的話,先把身子養好。”

“那薛兆乾現在去哪兒了?”辛夷忙問道。

王鑒咬牙切齒地說:“聽章郎中說,一個俠客模樣的人把他接走了,連同薛兆乾的廣武十二騎一起朝著江油關的方向去了。他殺了二弟、三弟、四弟,我決不會繞過他!”

辛夷深深地歎了口氣:“唉,其實薛兆乾本性不壞,是我傷害了他,才把他逼成現在這個樣子,瘋魔得殺人不眨眼。假如當年我不曾在龍池坪遇見他,也許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災禍發生……”

王鑒卻不這麽認為:“辛夷你說他本性不壞,但事已至此,我們不能給他沾滿血汙的手找理由,找借口。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既已將我們王家殘害到這種地步,我王鑒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對於薛兆乾,辛夷是既充滿怨恨,又飽含愧疚。辛夷痛恨薛兆乾殺了她幾位哥哥和李蕃父子全家,可她又覺得薛兆乾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跟她脫不了幹係。正是因為她,薛兆乾才會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

辛夷抿了抿幹涸的嘴唇,問王鑒:“鑒哥哥,那你預備怎麽對付薛兆乾呢?”

王鑒神色冷峻:“辛夷,這個你先別管,你現在的任務是把身體養好,不然我也放心不下。”

辛夷不知道王鑒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但她知道薛兆乾現在已被朝廷通緝,山窮水盡、四麵楚歌是遲早的事。

辛夷哽咽地向王鑒懇求道:“鑒哥哥,你要對付薛兆乾,這無可厚非。他犯下累累血案,也確實罪該萬死。但畢竟是辛夷虧欠了他,若是鑒哥哥你有幸親手殺了薛兆乾,為冤死的幾位哥哥和李土司父子全家報仇雪恨,還是給薛兆乾保留一個全屍吧……”

王鑒想到辛夷還未康複的虛弱身子,應允了辛夷的請求:“好吧……辛夷,你放心,若是我有幸手刃薛兆乾,一定給他留個全屍。”

“辛夷謝過鑒哥哥。”辛夷點點頭。

痛失至親的辛夷沉浸在無限的悲痛之中,心裏被凍結成一方冰封的天地,天寒地凍,冰襲雪侵,霜刀劈砍,冷冽刺骨。

與辛夷有所不同的是,始終有一個複仇的炎魂在王鑒的腦海裏不斷咆哮,成為令他堅強起來的意誌:“活下去,哪怕像行屍走肉一樣活下去。隻有活著,才有機會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