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揚眉吐氣報仇恨 四麵圍攻殲頑敵

此時,胡兵如驚弓之鳥,惶恐萬狀,雜亂地麇集成黑壓壓一大片。阿骨嚐坐在一匹 “噅噅”直叫的卷毛赤兔馬上,密切地注視著河灘上的戰鬥。雖然四麵憤怒的喊殺聲,讓他嚇得不輕。但阿骨嚐更相信,他們殺宋官軍一路**,峒丁敢與他的得勝之師爭鋒?

漸漸地,喊殺聲停歇了,到處是沒有熄滅的殘火,麻老虎怎麽不來報訊?難道他投靠瑤人了?阿骨嚐深感不妙,恨自己沒有早早除了麻老虎。麵對死寂而黑暗的四野,他突然茫然了,自己該怎麽辦?他忙命人向四周放箭,竟沒半點回音,頓時大喜,“難道峒丁撤了?”對,瑤蠻遷徙在急,不可能久耗下去,肯定溜了。阿骨嚐一番思索後,命令胡兵原地警戒,細細觀察四周動靜,打算明了情況後再出擊。

這時,在三江口內,一陣馬蹄聲來到河灘上。盤勇回身一望,父親與張慶打馬涉過河水,立在麵前。

盤和怒目圓瞪,臉色鐵青,白發倒豎,牙齒咬破的下唇上,鮮血沿著雪白的胡須流下,在勁吹的山風中,一滴滴飄落。他死死盯著河灘上的胡兵,咬著牙,手一指,對盤勇字字千鈞地說:“被麻老虎抓押的無辜瑤漢百姓二十多人,都已被阿骨嚐殺了,我們要為瑤漢兄弟報仇。在黑夜裏,胡兵發揮不出優勢,正好組織瑤兵,以攻為守消滅他們。若是他們回過神,全力衝擊三江口,咬住遷徙船隊就麻煩了。”

盤勇昂首挺胸奔向河灘,向埋伏在胡兵四周的各頭領傳令:“抓緊攻擊胡兵,為被殺的瑤漢兄弟報仇,保護好遷徙船隊。”

離胡兵最近的神佑得令,張開風雲袋,隻見團團黑煙騰起,一個大包裹旋即從踏板上飛起。

“轟隆!”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在河灘的胡兵上空,一個火球飛來,把一團巨大的白煙攪起,頓時狂風呼嘯,沙石亂飛,鋪天蓋地罩住了胡兵。

“咳咳!”“哎喲!”漫天飛揚的石灰,把胡兵嗆得喘不過氣,個個淚水直流,睜不開眼了。

阿骨嚐不停地咳著喘著,緊閉著辛辣的眼皮,“唰”地摯刀在手,向平坦的北麵黑暗裏一揮。一個小頭領帶領一百五十來個胡兵,大喊了一聲 “衝啊!”兵勇們爭先恐後向北麵逃命而去。

埋伏在胡兵營帳北麵的觀生,先時聽著前麵河灘上的廝殺聲,不停地摩拳擦掌,後見喊殺聲熄滅了,沮喪地從懷裏掏出一小袋幹麂肉,和兩個瑤兵伍長,你一砣,我一砣,吃著混時光。接到盤勇的命令,他渾身來了勁,高興地說了聲“有活幹了。”朝兩個伍長各踢了一腳,大聲命令 “快回戰位,痛擊胡兵。”一把摔下手中的小布袋,雙手一遍又一遍卷著衣袖,在埋伏陣地上巡查了一遍,雙眼緊盯著胡兵的方向,生怕有絲毫閃失。

突然,一片馬躥聲從前方傳來,他抬頭一望,高興地裝出的三聲野鴨叫,大家立即手持器械準備著。

瑤兵四人一座硬弩,兩人腳踩機關放箭,兩人上箭。每座弩機還配有兩個手拽強弓的瑤兵。這些弩,每次可發射四支三尺長的竹箭。這些箭,都是用龍窖山上好楠竹削的,直徑有半寸左右,在火中煨燒過,箭體特別硬朗,箭頭上都塗有蕎殼蚪等蛇毒,不說是貫穿身體,就是紮破一點皮,中箭的人也會見血封喉而死。過去和宋官軍打仗,旺叔嚴令禁用此種毒箭。觀生的瑤兵準備了許多這種箭,一直存放著,現在派上用場了。二十付硬弩一字排開,迎著胡兵的方向擺著,眼看胡人騎兵狼奔豕突衝過來了。

觀生衣袖卷起又放下再卷,直挺挺站著,怒目圓瞪,緊盯前方。打馬衝來的胡人騎兵僅離六七丈遠了。他狠狠地把衣袖幾捋幾捋,大手往前一指,猛喊了一聲:“打!狠狠地打,送這些胡兵見閻王去。”

一批批弩箭密集地離弦而去,衝在前麵的騎兵,一個個像布袋一樣滾落馬下,慘叫都來不及,就死於非命。後麵逃命心切的胡兵,哪裏勒得住馬,在箭雨中又倒下一大批。眼看最後十數個騎手轉身往回跑,四十把強弓一道舉了起來。

觀生趕緊一伸手,將兩個腳踩硬弩的瑤兵一手提一個,往旁邊一丟,瘋狂地卷起衣袖。上箭的瑤兵知道關目要過癮了,連忙裝上了四支箭。觀生對著幾個回跑的胡兵背影,調了調弩機,一腳踩下去。三個背影應聲落馬。觀生摸著下巴格格大笑,豪氣十足地大喊:“也讓你們嚐嚐老子的工夫!”又習慣地忙著卷起袖子來。

聽到北麵陣陣慘烈的哀嚎聲,阿骨嚐嚇傻了眼,忙亂地又指揮騎手們向東麵河邊衝去。

埋伏在河邊的神佑立即向瑤兵們下達了戰鬥命令。胡兵一靠近,神佑大喝了一聲 “殺賊!”一夥魚杈兵,從潛伏的河邊猛然站起身,手中的小魚杈,急風暴雨般飛出去了,密集地落在胡兵隊伍裏,人馬立時倒下一大片,少數殘餘胡兵,敗退回到原地。

阿骨嚐帶領僅剩的五百多胡兵,又大喊大叫瘋狂衝向三江口方向來了。

“快,把老子的重禮送上!”突然,婆養的聲音似乎在包伍長頭頂炸響。遷徙瑤船還在經過,此時不上陣,更待何時?“對!怎能給婆養關目丟臉?”他猛地立起,撕掉上衣,反手一摔,像一頭被囚的猛虎,擅自帶領手下身負大大小小皮囊的瑤兵,赤膊竄出了三江口邊的潛伏地。

包伍長把一個大野豬皮囊的火繩點燃,用一根套繩纏了八九圈,往空中一拋,捏著繩頭猛力一拉。皮囊像甩出的大陀螺升在高空,飛向胡兵頭頂。

“轟隆”一聲巨響,煞似半空掉下一個火霹靂,焰料四濺,火球亂飛,在胡兵頭頂,震天價炸響了。衝鋒的胡兵隨即哀聲遍地,生存的抱頭鼠竄,四散逃命。

包伍長手一揮,又是一片陀螺般亂旋的大小包,從空中飛過,一陣大大小小的 “轟隆”聲,落在胡兵隊裏炸響。隨著黑煙亂翻,烈焰衝天,塵土飛揚,可憐百十個胡兵,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魂魄就隨著煙火上了天。

原來,婆養生性嘴饞,新年後的數月裏,每天輪流派出關隘兩個瑤兵,到山林射獸練箭,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天天有斬獲。婆養命令瑤兵們,把關隘造了幾個月的火藥,有的裝在麂皮囊裏,有的裝在野豬皮囊裏,有的裝在狼皮囊裏,有的塞進兔皮、鼠皮、鳥皮囊裏,積攢了大大小小六七十個皮囊。這次出發前,他命令瑤兵悉數帶上,終於在包伍長手裏派上用場,全部送給了胡兵。包伍長大喜,帶領瑤兵興奮地殺上了河灘。

薑良興眼望被炸散的胡兵,殺性又起。他綁好負傷的左手,右手提刀,一馬當先,帶領一夥黑衣兵,從麻老虎軍營處殺過來了,劈頭碰上阿骨嚐,立即打馬趕上,憤怒地擋在了前麵。阿骨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高興得大叫:“感謝巡檢來助我。”

薑良興眼露凶光,卻是平靜地說:“阿骨嚐,你不用感謝了。今天,老子助的是瑤人。”

“你……你?”阿骨嚐驚得說不出話來。

“對,我告訴你,我反水了。我再不做你們的走狗了,我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送你去閻羅殿!”薑良興說完,舉起手中刀,向阿骨嚐砍去。阿骨嚐忙拔出鋼鐧,兩騎攪成一團,刀鐧 “乒乒乓乓”,殺得火花四濺。阿骨嚐數次挨打,早已心慌意亂,但他看見薑良興左手不靈便,立即來了勁,一心想殺了薑良興,擺脫糾纏,盡快脫身逃走。他揮著鋼鐧左擋右打,下挑上劈,步步緊逼,招招凶猛。

薑良興畢竟有傷在身,漸感體力不支,眼前金花直冒,刀法淩亂了。阿骨嚐抓住時機,向薑良興一鐧打去。薑良興頓感腰上一陣劇痛,搖晃著栽下馬來。

遠處的盤勇借著火光,望見薑良興落馬了。他憤怒地揮動潑風刀,拍馬奔阿骨嚐殺來。

阿骨嚐畢竟是沙場老將,心狠手辣,武藝超群。他換了一柄點鋼槍,大戰盤勇。盤勇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一時決出高下。阿骨嚐一心想盡快解脫打鬥,槍槍盡是奪命,一招銀蛇奔心,疾如閃電,向盤勇襲來。盤勇立了個老樹展枝,潑風刀纏頭裹體。雙方鬥了十幾個回合。阿骨嚐瞄著間隙,虛晃一槍,雙腿一夾,卷毛赤兔馬掉頭就跑。

“哪裏逃!”盤勇掄起潑風刀,乘勢追上,欲取阿骨嚐性命。

阿骨嚐低頭蜷伏馬背,倒轉槍頭,專心聽著耳後風響,欲施回馬槍結束械鬥。

“統領不要追啊!”負傷倒地的薑良興看出了阿骨嚐的詭計,使出全身力氣,朝盤勇大叫。

盤勇連忙勒韁下馬,抱起滿臉蒼白的薑良興寬慰個不停:“薑大人,我們馬上就要勝利了,你一定要堅持住,寒露還在盼著與你成親,我們都在等待喝你們的喜酒啊!”

渾身是血的薑良興頑強地睜著雙眼,臉麵堆上了笑容,心裏百感交集。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往,麵對屈死的父母姐姐,恨自己不能保家;隨主帥投降元,做馬賢的幫凶治瑤,恨自己不能安民。是瑤人用真情待他、幫他、愛他,讓他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用骨頭撐起了一個男子漢的凜然正氣。他的靈魂得到了極大安慰。他可以無畏地去見父母姐姐和列祖列宗了。他眼前又浮起了寒露期盼而深愛的目光,浮起了寒露父親真誠純樸的眼神。他鼓起最後的力氣,對盤勇說:“請統領告訴寒露,我永遠愛她。幫我告訴寒露的父親,我身上不齷齪了,下世再堂堂正正做他的女婿。”薑良興說完,合上了眼睛,那樣安詳平靜,臉上的微笑,那樣輕鬆而從容。

盤勇抱起薑良興,親自送回了三江口內。他猛力仰起頭,雙目噴火,聲嘶力竭大喊:“為薑大人報仇!”又揮起潑風刀,殺回河灘,來到了鐵耙陣前。

再說阿骨嚐與瑤兵統領打了個平手,頓時大喜,峒丁不過如此,信心陡增。他突然改變突圍的主意,集合了殘兵敗將。他刀一揮,歇斯底裏大喊,驅兵直殺三江口。他要把正在遷徙的瑤人全滅了。

殺了麻老虎後,馮禾仔來到了耙齒陣。阿林空守陣地近半個多更次了,正在心焦,見阿骨嚐的騎兵衝過來了。他忙令瑤兵亂放了幾箭,又令眾瑤兵一片混亂地朝後跑。

“天助我也,原來這裏是一夥窩囊廢。”衝在前頭的胡兵頭目大叫,帶領部眾,不顧一切往前猛衝。

“撲禿禿!”“撲禿禿!”衝鋒的隊伍一陣人仰馬翻,隨即傳出一片殺豬般的嚎叫。

阿骨嚐大驚,隻見衝在前麵的騎兵,平白無故倒下一大片,後麵的騎兵勒不住馬,又倒在前麵騎兵身上。倒下的人不見一個爬起來,除了少數還在悲哀地呻吟,多數人不聲不響了。他驚愕地趕上前,往地上一看,隻見一排排四五寸長的短刀,立在橫木上,閃著寒光。

頓時,阿骨嚐黃須直抖。他驟然挺起點鋼槍,一連挑起數把鐵耙,摔出老遠,胡兵們一齊湧上來,數條槍一道配合挑鐵耙,一條通路很快就要打通了。

盤勇忙令禾仔和阿林,趕緊帶領瑤兵密集放箭,但大都被胡兵盾牌擋下。阿骨嚐一馬當先,後麵胡騎滾滾,眼看就要衝過鐵耙陣了。

前麵就是三江口,遷徙船隊正在通過,守護在江口的包伍長已殺上河灘,正與胡兵糾纏廝殺,此地無有守兵阻截。盤勇陡然冒出一身冷汗。若是阿骨嚐衝過了耙齒陣,三江口遷徙船隊就暴露在胡兵的刀槍下,手無寸鐵的瑤人定會慘遭屠戮!怎麽辦?

“拿命來!”正在這節骨眼上,隻聽得一聲大吼,一個瑤兵飛身向阿骨嚐迎麵撲去,一個持盾瑤兵,緊緊跟隨上去了。

那撲向阿骨嚐的瑤兵不是馮禾仔嗎?盤勇驟然瞪大了雙眼。

胡騎們忙舉起弓,幾枝箭向禾仔飛來。持盾瑤兵猛撲上前,遮住了禾仔,自己卻身中兩箭倒地了。

禾仔一縱身逼近了阿骨嚐,挺起絛巾赤棱棱打去。哪知阿骨嚐坐騎一驚,前腿一豎,絛巾正打在馬頭上。坐騎兩眼血一嘣,平地亂轉,將阿骨嚐抖落馬下,點鋼槍也脫了手。阿骨嚐旋即抽出鋼鐧,向禾仔打來。

阿骨嚐膀大腰圓個頭高,鋼鐧揮得滴溜溜轉,招招逼向敵手。禾仔哪敢有半點鬆懈?他窺得阿骨嚐個大不易轉身,一忽兒殺到前,一忽兒避到後。阿骨嚐求勝心切,前前後後幾個來回,早不耐煩了。

禾仔逮著一個間隙,正要下手。突然一枝飛箭,“嗖”地紮在右腿上,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這當兒,阿骨嚐攔腰一鐧掃來。禾仔趕緊一縱身,但傷腿哪裏發得猛力?才縱了個半高,右腳被一鐧打得稀爛,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阿骨嚐迅速逼至近前,舉鐧正要向禾仔頭上打來。

突然,一把回旋鏢從持盾倒地的瑤兵手中撲簌簌飛出,落在阿骨嚐臉上,割出一道老長而又深深的傷口,鮮血迸流。

趁著阿骨嚐擦臉的瞬間,禾仔就地抓起一把砂子,奮力向阿骨嚐劈麵摔去,阿骨嚐滿眼是砂了。禾仔猛力蹦起,從背後緊緊抱住了阿骨嚐的腰,用絛巾將二人纏緊緊在一起,在地上亂滾。

持盾倒地的瑤兵艱難地一點點爬近二人,從身上掏出兩把十字小飛鏢,奮力紮進了阿骨嚐亂蹬的兩條腿中。

盤勇劈殺了擋住前路的三個胡騎,打馬向阿骨嚐衝去。春分早已下馬,撿起阿骨嚐的點鋼槍,瞄個正著,一槍紮進了壓在禾仔身上的阿骨嚐前胸。

“啊!”阿骨嚐一聲大叫,雙手抓住點鋼槍,死死往上頂住。

盤勇迅疾趕上,緊抓槍柄,使勁往下一捅。阿骨嚐又是一聲尖叫。

突然,阿骨嚐眼露凶光,雙手抓住槍杆,用盡全力,奮力往下一桶。紮進前胸的鋼槍,透過他的軀體,又貫穿了禾仔的胸膛。

盤勇滾下馬,抽出點鋼槍,一腳踢開阿骨嚐,揮刀砍下了他的頭。一把抱起禾仔大叫:“禾仔兄弟,兄弟啊!你一定要挺住!”盤勇又望了一眼倒地的持盾瑤兵,怎麽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春分雙手扶起受傷瑤兵,驚詫得大叫:“啊!秋菊,怎麽是你呀?!”

原來早幾天,秋菊知道禾仔斷指絕緣,深受感動。昨晚,她做了個夢,在戰場上,禾仔被一杆槍刺中,叫她去拔。她嚇出一身冷汗醒了。她擔心戰場上的禾仔失去理智,決心護衛他的平安。船過三江口,她化裝成男瑤兵下了船,看見禾仔衝向阿骨嚐,就操起盾牌緊跟上去。

秋菊腰上、胸膛各中一箭。她有氣無力叫了盤勇一聲哥,問:“禾仔哥不要緊吧?”

“啊!是公主?是公主來護我啊!”禾仔怎麽也沒想到,秋菊會在刀槍林立的戰場上來助他救他,一股感激驟然湧上心頭。他猛力挺身坐起,一股熱血 “嘩”地從胸前傷口迸出老遠。禾仔多麽想爬近叔菊,卻怎麽也爬不動了。他從懷裏抽出那塊浸滿鮮血、見證著他感恩、卻被秋菊幾次拒收的藍花布,拋向春分:“快給公主包紮傷口。”又大聲問秋菊:“公主,我對得住虎仔先輩嗎?”

“對得起!禾仔哥,你一定要活著,與我的書生張慶一道,為瑤人們奮鬥啊!瑤人前頭,還有很遠……很長的……艱辛路……”秋菊手捂胸口,臉色蒼白,偏過頭,死死盯著禾仔,雙唇努力張合,卻沒有了聲音。她抬手伸向衣襟,想掏什麽,卻無力地滑下來。

秋菊眼中閃著無限留戀的光芒,把美麗的笑容,留給了哥嫂,留給了禾仔,留給了活著的人們。

禾仔使出最後力氣,又掙紮著坐起來,傷口又嘩地噴出一股鮮血。他無比婉惜地大喊道:“公主啊!你真傻。你不值得為我付出生命。張慶副師爺還在等你啊!”他頑強地挺身坐著,目視秋菊,沒了呼吸。

盤勇立時大怒,飛身上馬,拔出龍犬頭令旗,奮力一揮,大喊命令:“全體出擊,徹底消滅胡兵,為死難瑤漢兄弟們報仇!”

無數牛角號一齊吹響,雄壯的號音,驚天動地!

“為死難瑤漢兄弟們報仇!”全體瑤兵喊聲如雷,從潛伏地呼嘯而出,刀槍如林,咆哮如雷,似猛虎,像惡狼,向河灘上殘存的胡兵,怒濤般席卷而去……

盤和腰杆挺得筆直,坐在馬上,牙齒緊咬流血的嘴唇,雙眼噴火,緊盯著河灘上的廝殺與怒火。聽著鋼鐵的聲響終於停息,他一陣激動,流下了高興卻是悲愴的淚水。突然,他眼前一黑,撐腰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垂下來,一頭伏在了馬背上。

張慶把昏迷不醒的峒主抱下馬,送到船上。

盤勇命令瑤兵們迅速打掃戰場。

在三江口內的土坑裏,滿含熱淚的張慶,無限悲痛地跪在秋菊麵前,輕輕拭去著她臉龐上的戰塵,一遍遍喚著秋菊。秋菊仍然那樣美麗,一如既往微笑著,像熟睡一樣安詳平靜。當他掰開秋菊的右手時,禁不住眼淚脫眶而出,“這不是少時相識時,我送給她的小玉佛嗎?”

張慶又抬起抖得老高的手,從秋菊微微敞開的前襟裏,摸出兩個浸透了鮮血的刺繡荷包。隻見一個繡著:“慶,生死相守,永不分離。”另個繡著:“禾仔哥,平安幸福。”

張慶收起屬於自己的荷包,仰天長悲,將秋菊的雙鬢理順,整了整她的刺繡頭帕和衣裳,吩咐將秋菊葬在馮禾仔旁邊。他親手將另一個荷包,放在禾仔胸口。張慶將兩張黃裱紙蓋在二人臉上,陡然像一頭野狼,孤傲嶙峋長嗥起來:“自茲含悲去,龍窖埋情愫。我化白雲來,與君再牽手。”

神佑一把將瘋狂了的張慶抱出了土坑。

瑤兵們把婆養、水寶、薑良興、阿栗、腳盆、夢生和死去的四百多個瑤兵以及三十多個黑衣兵兄弟,又把奉仔和鴉雀的屍體擺進去,將壯士們終生視為生命的刀槍器械,整齊地擺在身邊。大家拜請他們,守著龍窖山,守著莫瑤幸福的往日和不屈不撓的故事,守著先祖不死的靈魂……

眾人在英勇無畏的戰死者墳前,擺列了金銀紙錢、豬羊和龍窖山陳釀,磕過頭,焚了香,沉痛地祭拜後,一齊來到了河灘上。

大家望著高高龍窖山的黛色山影,驟然沉默了。這瑤人生活了近千年的故鄉啊,苦難、奮鬥、拚博、血與火的風雲際會;拍打舞、長鼓舞、銀飾、歌與花的龍騰虎躍……一齊在心裏翻江倒海。

眾人不由自主地 “撲通撲通”跪下了,雙手抱頭,死死抵在地上,暗暗啜泣不止。

盤勇想起英勇奮鬥的祖祖輩輩,挺起脊梁,扛起無數風風雨雨;想起足智多謀、一生像黃牛一樣,為瑤人含辛茹苦、默默離世的旺叔;想起溫存勇敢而又大義凜然的妹妹秋菊;想起禾仔和眾多生龍活虎的瑤兵……他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他瘋狂叫喊著:“我的龍窖山!”“我的先祖!”“我的旺叔!”“我的妹妹!”“我死去的瑤兵兄弟們啊!”雙手捶地,放聲大嚎。

此時,瑤兵們方才明白,旺叔已經離開了人世。大家再也見不到他那裝著無限智慧、閃著勝利光芒的大額頭了;再也見不到他那兩汪深潭似的、閃著祥光的眼睛了;再也聽不到他那從不動怒、平和而暖心的話語了……眾人撕心裂肺地呼喊著:“我的旺叔!”“我長眠先祖的龍窖山啊!”頭在地上磕得咚咚直響,痛心疾首,長號不起!

突然,山風大起,飛沙走石,雲翻霧滾,林濤一片嗚咽……

悲涼而哀怨的夜鶯聲,在龍窖山四處響起;失去了千載鄰居的百鳥,滿山悲鳴……

一輪明月擠出烏雲,灑著蒼茫的白光,淒涼地送別她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