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三江口瑤兵顯威 麻老虎一撕兩爿

麵對變故,張慶和盤勇出奇地冷靜。他們立即命令水寶,帶領三十個瑤兵,迅速把木馬移開,疏通航道。

待三江口元軍一返營,盤勇長手奮力一揮,命令:“全體出發!”

隨著水寶、禾仔、神佑、觀生、阿林、包伍長等五種不同的鳥鳴聲陸續發出,眾瑤兵依次或涉水,或抓起係在樹上的繩索藤蔓飛**,一會兒,就悄無聲息地過了三江口河道,迅疾消失在黑暗裏。

片刻,夢生氣喘籲籲從河道裏返回,向盤勇稟報:“水寶關目探明,卡在水中主航道的六隻大木馬,每個約四五百斤重,木馬上紮滿了鋒利鐵釘。他正在帶領瑤兵疏通,估計最快也要半個時辰。”

“你去告訴水寶關目,兩頓飯工夫,一定要把木馬清除掉,保證船隊順利通過,不得有誤!”盤勇果斷地命令。夢生飛跑下了河。

阿栗一聽,說:“盤勇老弟,船隊馬上就要到了,水道未通,若是元軍再來就麻煩了。我到麻老虎軍營去,拖住元兵,阻止他們再來搗亂。你們抓緊疏通河道,保證船隊按時通過。”

“不行,若是麻老虎知道你脫離了元軍,你去了定有危險。”盤和濃眉一豎,插上話,語氣堅定地阻止說。

“峒主,箭在弦上,為了瑤人順利遷徙,冒險我也要去,你放心吧!”阿栗說完,雙手一拱,帶著薑良興和黑衣兵隊伍,一陣風走了。

三江口河水裏,水寶上下察看了一遍:每隻木馬由三根兩人合抱大的濕圓木架起,用巨大鐵釘牢牢抓緊。木馬通身像刺蝟一樣,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鋒利鐵釘。木馬架下,都用鐵絲綁縛著一塊百來斤重的大石頭,牢牢地固定在水底。木馬頂上的主航道,水深不到一尺,而船的吃水線,最少要兩尺五。水寶急了,統領給的時間是兩頓飯工夫,要讓木馬解體疏通航道,已經沒有時間了,怎麽辦?

“五個瑤兵負責搬走一隻木馬。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疏通航道!”水寶發出了緊急命令。

“走!”泥鰍手一揮,率先下了水。隨著一陣水響,三十個瑤兵眨眼沒入了河水裏。

河道裏一片黑暗。水寶早在察看木馬時,雙手就被鐵釘劃滿了傷痕,鮮血直流。他帶著四個瑤兵,憋著氣,沉到河水中的首隻木馬前,迅速解開了鐵絲,卸下了大石頭,把木馬撬動了。木馬在水裏有浮力,一撬一滾,不掌握好就亂滾。可是,一伸手又被鐵釘紮穿。這時,河水裏不斷傳出瑤兵的 “哎喲”聲。

水寶一急,浮出水麵大喊:“弟兄們,遷徙船隊馬上就要來了。木馬不移出主航道,我們的父母、堂客、子女和瑤人兄弟,就會滯留在元軍刀槍下。大家再加把勁,搭上命也要把木馬搬開。”

“對,我們不舍命拚,瑤人和親人就會丟命。”夢生接著大喊。河水裏不再有人聲了,隻有木馬向岸邊撬動的水響。

“快拉住他!”一個滿身是傷的瑤兵,被洶湧的河水卷走了。

片刻,又一個瑤兵隨浪漂走了……

此時,遷徙船隊已到三江口,被守哨瑤兵攔了,後麵的船不斷湧來,擠成一片。

盤和父子和張慶急匆匆來到了河邊。

水寶和四個瑤兵,好不容易把第一隻木馬移到岸邊,已是滿身傷痕。他剛喘了一口氣,望了一眼被堵塞的船隊,向盤和父子說了聲:“你們放心,河道馬上可以行船了。”

水寶說完,一頭紮進了河水,向最後一隻木馬泅去。負責這隻木馬的五個瑤兵,隻剩三個了。水寶和他們把木馬撬到離岸不遠的地方,突然,兩個渾身是傷的瑤兵又被波浪卷走了。眼望著被波浪攪動的木馬,又向主航道漂滾。水寶急了,對夢生大喊了一聲:“快告知統領,船隊可以通過了。”他拚盡全力,猛撲上去,雙手死死地抱著漂滾木馬的一條腿,沉進了岸邊水底。

完成搬開一隻木馬任務的泥鰍,胸脯、雙手到處在流血。一望水寶沉進了水裏,他一頭紮過去,死死抱住了另一隻木馬腳。

渾身流血的夢生,跌跌撞撞向盤勇奔來,剛稟報完 “主航道疏通,船隊可以通過”,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老黑和水俠們得到盤勇 “開船”的命令,迅速整理了擁擠不堪的船隊,向盤和與張慶、盤勇揮著手。船上的瑤人紛紛立起,連連拱手,船隊像一條黑色長龍,拐進了通往洞庭湖的水道。

阿栗帶著黑衣兵,剛到麻老虎軍營門口,麻老虎正跛著腳朝外走。昨天夜裏,麻老虎捧著副將人頭,見到阿骨嚐,無法回答 “為什麽撤下胡營巡邏兵”的質問,也答不出 “是什麽兵丁偷襲了胡兵軍營”,隻得答了 “可能是峒丁,瑤蠻想趁亂遷徙”。阿骨嚐哪裏相信?他大罵麻老虎是 “奸賊、叛軍”,險些被綁去殺了。麻老虎有口難辯,窩著一肚子氣。如今,副總督來了,正好幫他解冤,連忙高興地往裏請。阿栗把五十個黑衣兵留在營門口,帶著其餘人隨麻老虎進了軍營。

阿林借著燈光看見,軍營門口的黑衣兵和四個站哨的元軍,混在一起交談。他連忙帶著五百瑤兵,扛起五百耙田的鐵耙,從潛伏的河邊衝出,蹚過河水,衝上河灘,在麻老虎軍營外約五十丈處,擺了一條寬六尺,長一百丈的鐵耙陣。鋒利的耙齒向上豎著。隨後,五百瑤兵手持弓弩刀槍,在鐵耙陣外四五丈處埋伏下來。

過河的神佑急匆匆地向河邊一處黑暗裏奔去,早就隱藏在河對麵山林中的三百頭參戰牛,還在等待他的命令過河參戰。隨著神佑三聲野鴨叫,三百瑤兵趕著三百頭戴了竹籠口罩的黃牯牛,馱著浸透了桐油茶油的茅草,過河後,繞過麻老虎的軍營,在阿骨嚐軍營大門外,悄悄潛伏下來。

禾仔和板栗帶領一百瑤兵,半數人背著油桶與火器,潛伏在麻老虎軍營後的圍牆下。

觀生帶領兩百瑤兵,埋伏在阿骨嚐蒙軍營後二十丈處,弩機與暗器都已布置停當。

包伍長帶著三百瑤兵,在三江口邊,組成了一條投槍、刀箭防線。婆養生時接受任務時,見守二線心裏慪著氣。

盤勇和留下來的女瑤兵伍長春分,帶領三百騎兵機動。

此時,在三江口內,盤和、張慶與盤勇,正在聽取傳令兵稟報,“各路阻截瑤兵全部到位。”

“副總督,據我們掌握的情報,瑤蠻今天晚上要遷徙,我們該去三江口截擊,不能再耽擱了。”麻老虎眼望還在不慌不忙坐著喝茶的阿栗,急得腳直跺。胡兵營那邊,阿骨嚐吩咐他,密切注意遷徙瑤蠻動向,還在等待他的消息呢!

阿栗皺起了眉毛,如果能說服麻老虎放棄與同胞相殘,讓瑤人順利遷徙,豈不是更好嗎?想到此,他試探麻老虎說:“按常理,瑤蠻悄悄溜走,就是害怕你麻老虎的威風。俗話說,趕人不上百步,都是同胞,放人一碼也可以,不知副都指揮使是如何想的?”

“噢,過去殺人如麻的副總督,如今,想立地成佛了?”麻老虎滿臉疑惑地譏諷著阿栗,轉而,又怒不可遏地說:“這些瑤蠻,於公於私,我都要想辦法徹底消滅他們。何況,這是阿骨嚐的死命令,我能違抗嗎?”

“弟兄們都想消滅瑤人嗎?”阿栗又問。

麻老虎 “嘿”了一聲,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反問:“副總督莫不是想拖住我們出兵,好讓瑤蠻安全離去吧?”

“你說呢?”阿栗不急不躁,再問。

麻老虎傻了眼,頓了頓,突然拔出刀來。屋外的兵勇聽到動靜,紛紛湧進屋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阿栗不慌不忙,“撲哧”一笑站起,轉而,又嚴肅地對進屋來的兵勇們大聲說:“弟兄們,元軍南下以來,江南山河破碎,百姓塗炭,華夏大不幸啊!我過去隨主帥降元,摧殘同胞,自從見識瑤人,看見峒主撕毀了元朝皇帝要他當知府的聖旨;又寫血書,主動提出助宋軍協守武昌城;又不怕流血死人,助宋軍攻打元軍占領的通城縣城,消滅了三百胡兵。我心靈深深震撼了,決心脫離元軍,盡快熄滅戰火,讓百姓安居樂業。不然,我們死後怎麽向祖宗交差呀?”其實,他還想到了通城縣衙主簿、文官張喜為抗元壯烈赴死。

薑良興高高站起,緊接著阿栗的話大喊:“副總督說得對,我們應該講天理良心。”

兵勇們蔫了,個個麵麵相覷。

“不要聽他胡言惑眾,殺死這個叛徒。”麻老虎突然把刀向阿栗一指,大叫起來。

看見兵勇們一動不動,無人理睬,麻老虎氣急敗壞衝出門,跨上馬狂叫:“大家快殺阿栗帶來的反賊啊!”

哪知,麻老虎的兵勇們紛紛避開,不少人棄了刀槍盔甲,翻過圍牆跑了。最後,集中到麻老虎身邊的不到六百人。麻老虎惱羞成怒,仗著人多勢眾向外衝,被阿栗的三百黑衣兵截住,雙方混戰起來。

此時,麻老虎軍營內的喊殺聲,早就傳入胡兵軍營。昨天晚上,阿骨嚐對麻老虎的稟報瑤人遷徙將信將疑。夜半,嶽州元軍來人核實,他仍不相信是真的。如今,從不出山的峒丁,一連兩晚襲擊元軍,他相信了瑤蠻有陰謀,連忙吩咐吹號,命令兵勇們緊急集合,出營堵截遷徙瑤蠻。頓時,胡兵軍營內火把亂跑開了。

潛伏在胡兵營外的神佑大驚,胡兵要出營了?必須拖住他們!隨著神佑一聲呼哨,阿雨一揚手,石子早打倒了一個營門口的胡兵。同時,十個瑤兵十支箭向營門口飛去,六個胡人哨兵都倒地了。

瑤兵們把三百頭牛,迅速趕到了軍營門口。阿雨朝著頭牛一陣鞭打,頭牛向軍營內瘋狂衝去,後麵被瑤兵們鞭打的黃牛,跟著魚貫而入,在軍營內亂跑亂竄。

軍營內,正在集合的胡兵,看見這多馱著什麽東西的牛衝進來,一時呆住了。不少胡兵舉起手中刀槍,又砍又殺,受驚了的牛,在軍營內四處亂竄,一些躲避不及的胡兵,早踏成了肉泥。

避在一邊的阿骨嚐,突然嗅到一股油香,似乎明白過來,一邊大聲命令胡兵堵住營門,一邊指揮騎兵,奮力斬殺衝進軍營的牛。軍營門口,胡兵哪裏堵得住瘋狂了的牛?又有好些個胡兵被牛們擠下馬來,踩成了肉醬。其他人嚇得閃到一邊,眼睜睜望著牛群,全部卷進了軍營。阿骨嚐瘋狂喊叫,命令胡兵追著砍殺進了軍營的牛群,不少牛倒地了,更有不少牛慌忙亂地鑽進了氈帳。

神佑見黃牯牛全部進入了軍營,營門口,被一大群揮舞著刀槍衝上來的胡人騎兵堵死了。他喉嚨裏又 “咕嘟咕嘟”響開了,正要命令掌管火箭的瑤兵小頭領發箭點火時,隻見胡兵軍營內,突然燃起了火光,火中夾雜著 “劈劈啪啪”火藥焰料的爆炸聲。轉眼間,衝天大火在營帳四處,嘩啦啦燒起來了,風助火勢,油添火威,越燒越大,霎時成了一片火海。軍營裏的胡兵慘叫著,四處亂竄。

看著從天而降的大火,神佑大喜過望,轉而又疑惑不解,是誰在軍營裏放火?神佑好奇地伏在地上觀望起來,借著火光發現:大木欄內,兩個人影在混亂的軍營裏躲躲閃閃,踉踉蹌蹌溜出了木欄。神佑問身邊的瑤兵小頭目認識此人嗎?答不認識。神佑隨即大吼一聲:“你馬上帶領三個瑤兵,去接應兩個放火的勇士,一定要救出他們。”四個瑤兵應聲去了。

被大火燒得暈頭轉向的都指揮使阿骨嚐,忙令衛士敲響戰鼓,指揮亂作一團的騎兵,向軍營外猛衝。

阿骨嚐身高八尺,須黃臉碧,濃眉如墨,背負箭囊,腰掛鋼鐧,使一杆點鋼槍,威武凶猛,有萬夫不當之勇。

胡兵剛衝出軍營門口,神佑打了一聲呼哨,瑤兵們早取下了背上的魚杈,向胡兵雨點般投去。火光映照著雪亮的魚杈,一道道寒光閃閃爍爍,騎兵們慘叫著,紛紛掉落馬下。

原來,這群瑤兵跟著老黑的水俠,在龍源河裏練的是魚杈。魚杈有長有短,有大有小,且都有兩個鋒利的角,紮在身上比標槍多一個洞,用起來方便靈活。胡兵哪裏見過這種亂飛的兵器,嚇得不敢衝了。

待在軍營就意味著等火燒死,阿骨嚐瘋狂了,嗖地拔出鋼鐧,逼著騎兵們,又一窩蜂往營門外衝。胡兵們打馬開弓,箭矢暴雨般向營外的黑暗裏亂射,終於艱難地占領了營門外的一大塊河灘。

怒火中燒的阿骨嚐回望著大火中的氈包,坐在馬上大罵叛賊麻老虎。他氣惱地把衝出軍營的傷殘胡兵召到身邊,清點隊伍,尚有不到七百騎。阿骨嚐心裏一陣沮喪,但四麵黑暗裏不明峒丁狀況,隻得命令兵勇們點起火把,他深感危險正在臨近,慌忙命令兵勇們擺了一個八麵防禦的梅花陣,加強警戒,相互策應,原地固守,蝟集一堆,等待麻老虎接應,待機突圍。

神佑望著擺了陣的胡兵,知道一時難以沾到便宜,何況瑤兵在胡兵的亂箭裏,傷亡了二三十人,隻得收縮兵力,在河邊埋伏下來,警惕地暗暗對峙著,準備阻殺胡兵進攻遷徙船隊。

這時,四個瑤兵把兩個在胡兵軍營放火、被胡兵砍傷的勇士背過來了。眾人一看已經奄奄一息的勇士,倒吸了一口冷氣。

“鬼,鬼,真是見了鬼!”一個瑤兵驚叫起來。“他們不是沉了潭嗎?”原來,二人是奉仔和鴉雀。

神佑在槐府營救秋菊,就知道了二人還在世上,忙過去了。

鴉雀傷在胸口,全身被鮮血浸透。他鼓起氣力,向神佑問了一句他的兒子,聽說在遷徙的隊伍裏,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他艱難地伸出抖得老高的手,從懷裏掏出二十兩銀子和七八個銅板,嘴巴哆嗦著:“吳員外……給我……兒子……的……”說完,手重重地垂下了。

奉仔嘴唇動了動。神佑忙把耳朵貼上去。奉仔斷斷續續說,當初,明光員外聽說鴉雀要沉潭,著急了。他不願為家裏被盜處死一個瑤人。怎麽辦呢?龍窖山規矩嚴,向盤和求情會讓峒主為難。思慮再三,從嶽州請來了兩個水鬼,在龍厥口水下探出斜洞。二人沉潭前,水鬼早躲進了斜洞。瑤兵把豬籠一拋下水,水鬼就把他們救了。從此,二人穿起漢服,以張三李四之名,在明光員外家做長工。其間,宋官軍進攻東衝洞,他們曾用黃蜂襲撓。在槐家莊助禾仔救了秋菊。員外聽說瑤人要遷徙,就給了盤纏,鼓勵他們回到瑤人中去,做個正直的瑤人,即使做鬼,也要做個有價值的瑤鬼。二人九拜員外的救命之恩,火速趕到了三江口。他們身帶火藥焰料,翻過大木欄,潛進胡兵軍營放火…… “我死後,能與死去的瑤兵兄弟們埋在一起嗎?”奉仔迷蒙的眼睛突然一亮,期盼地問。

神佑激動地伏在奉仔的耳上大喊:“遷徙前,旺叔曾說,你們用黃蜂襲擾官軍、救秋菊有功,訴諸石牌,功過相抵,可以原諒了。還吩咐我到明光員外家接你們,你們已離開了。你們兩次和瑤兵一道殺官軍與元兵,盡了瑤兵職責,有資格和死去的英雄們埋在一個坑裏喲!”

奉仔臉上掠過一絲快意,念了一聲 “旺叔”,安詳地咽了最後一口氣。

盤勇見兩座軍營都打起來了,擔心阿栗、薑良興和腳盆的安全。他稟告了盤和與張慶,和春分一道,帶一百騎兵,一陣風下了三江口。他叮囑沿途瑤兵:“瑤人船隊正在通過,你們一定要死死守住陣地,寸步不離!”轉身帶著騎兵,旋風般卷進了麻老虎軍營。

麻老虎軍營內,“乒乒乓乓”的兵器撞擊聲和悲慘的哀叫聲不時傳出。阿栗看見盤勇的援兵來了,收住手中的刀,又立馬大喊:“同胞們,我們不要自相殘殺了。”

場上殺聲驟然停歇,一些元軍兵勇悄悄向場外退去。麻老虎乘機一揮手,與一夥護著他的人,悄悄退到軍營內的一處黑暗裏,回頭向阿栗一指。眾人張弓搭箭,箭矢雨點般向叫喊著的阿栗飛去。

阿栗聽見風聲,迅捷揮起刀來,左右撥箭,口裏仍在大喊:“我們不要……”喊聲突然停止,一支箭射中了阿栗的後背,緊接著,數支箭又射在了身上。阿栗一頭紮下馬來,遠遠打馬衝上前的盤勇,一手抱住了他。薑良興瘋了般,和腳盆一道,大喊大叫向元軍殺去。

盤勇抱著渾身流血的阿栗,大喊 “副總督!”不見回音,頓時怒火中燒,揮起手中鐵棍,向麻老虎所在的黑暗裏一指:“堅決消滅這些敗類!”

瑤兵們怒吼著,像一群老虎撲向了獸群。這是一批從爛船坡訓練出來的棍手,手中鐵棍有六十斤的,有五十斤的、有四十斤的。鐵棍碰著刀槍的,刀槍飛出老遠,遇著腦殼的,頭顱像瓜一般打爛了,所向之處,一陣陣悲嚎聲傳出。

盤勇大聲叫著喊著 “阿栗將軍!”阿栗臉色蒼白,說了一聲 “我找旺叔去了。”就停止了呼吸。盤勇把阿栗的屍體交給兩個瑤兵,護送往三江口內,大叫一聲 “為阿栗將軍報仇!”向麻老虎衝去。春分柳眉倒豎,緊緊跟在身後。

正在逃跑的麻老虎,回頭看見一個高大瑤漢和一個瑤女向他衝來,他仗著身邊人多勢眾,立即勒住了馬,轉過身,挺著手中的長槍,迎著越來越近的盤勇一槍刺來。

盤勇挺起手中八十斤重的鐵棍,奮力一擋。麻老虎的長槍脫手飛出老遠,兩手虎叉震得流血。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盤勇舉起鐵棍,劈頭蓋臉一棍打下。麻老虎慌忙身子一閃,鐵棍重重地落在馬脊上,馬一頭栽在地上,把麻老虎摔在一邊。盤勇舉起鐵棍,正要向麻老虎戳去,護著麻老虎的十幾匹馬一擁而上,圍住盤勇和春分廝殺起來。麻老虎慌忙從地上爬起,騎上另一匹馬,挾在一夥體己騎兵間,悄悄溜出了軍營。

十幾匹馬把盤勇和春分圍在核心,刀槍對著二人亂砍亂刺,盤勇一根鐵棍掄得出神入化,擋住兩杆長槍後,猛力一個回掄,兩個騎兵被雙雙打落馬下。元兵驚駭之時,鐵棍又打破了一個兵勇的腦殼。春分緊靠盤勇,兩顆鐵流星遠甩近打,火光直閃。她朝著近前的兩個元兵腦殼,看得真真切切,右手一甩,元兵腦漿四濺,右手一拉,左手流星又把另一個元兵打下馬來。元兵們害怕了,都在尋找脫身機會。趁著元兵招式淩亂,盤勇鐵棍左右一揮,又有兩個騎兵慘叫著,掉下馬來。其他幾個元兵乘勢脫出,朝營外狂奔。盤勇大吼一聲 “哪裏逃!”從背上抽出數杆短標槍,與春分一道緊追上去。標槍和流星閃電般朝前麵的背影飛去,幾個元兵紛紛滾下馬來。

紅鯉魚乘坐的船到了三江口。她一望河灘上的情景,立即想起死去的丈夫,想起水俠的遭遇,想起被殺害的瑤人,血衝頭頂,雙眼噴火。她猛然立起,脫下外衣一甩,露出一身紅盔甲,操起雙刀,縱身向河水裏跳去。同船的瑤人哪裏拽得住?四毛和另一個隨船護衛的女瑤兵一急,連忙跳下了河。同行瑤人立即從船上趕下了她們的三匹馬。

紅鯉魚手抓馬鬃飛身而上,怒喊著:“明刀,冤死的水俠弟兄們,杜鵑妹妹,我為你們報仇來了!”她手舞雙刀,瘋狂向河灘衝去。四毛手攥藤鞭,另一個女瑤兵手握刀具,緊緊跟在紅鯉魚身後。

逃出軍營的麻老虎本想趁著黑暗遠走高飛,借著火光,驟見一女將,裹一團紅光,由兩個女兵護著,雙刀玩得飛轉,在元兵堆裏如入無人之境,碰著者死,遇著者亡,向前滾滾而來。麻老虎望望左右數個護著他的騎兵,猙獰一笑:“把這個女蠻子抓了帶走。”說完,打馬趕上前來,擋在紅鯉魚前麵,滿臉**笑說:“你個女蠻子漂漂亮亮的,打打殺殺像什麽話?快快下馬受降,跟著老子去享福。”

紅鯉魚怒目圓瞪,蔑視著麻老虎大罵:“這是那裏來的矮腳蠢豬,菩薩令老娘替天行道,來取你的狗命,為丈夫明刀和兄弟們報仇,你快來受死!”旋即一團銀光向麻老虎卷去。

麻老虎舉刀相迎,心裏一樂,女蠻子並沒有巨大的力氣,打算將紅鯉魚活捉。

紅鯉魚一路大戰,殺了數個元軍,手臂確實酸累了。但仇恨在胸,血在湧,仍奮力舞刀向麻老虎又劈又砍。

麻老虎左擋右防,一心想瞄個空子把紅鯉魚活捉。哪知,紅鯉魚一個抽身,看似不敵,調轉馬頭就跑。

“女蠻子哪裏逃?”麻老虎大喜,高喝一聲,催馬緊追不放,眼看離紅鯉魚越來越近,伸手就可抓住盔甲了。

四毛一見急了,奮力一藤鞭抽得麻老虎手上。麻老虎滴血的手一縮的同時,紅鯉魚突然一個回身,大喝一聲 “矮腳蠢豬去死吧!”一道銀光向麻老虎攔腰閃過。麻老虎避閃不及,慘叫一聲,按著被刀劃破的肚子,垂伏在馬背上。紅鯉魚掉轉馬頭,高舉雙刀,向麻老虎頭上砍去。麻老虎身邊的數個騎兵一擁而上,數枝槍架住了紅鯉魚的雙刀。眾騎兵把麻老虎夾在中間,向後猛跑,回身張弓搭箭,一陣密集的箭矢向紅鯉魚和兩個女瑤兵飛來。

紅鯉魚舞刀撥著亂箭,突然腿上一痛,身子一晃。兩個元軍乘勢向紅鯉魚舉槍刺來。

四毛和女瑤兵一擁而上,兩團銀光,冰球般旋轉,寒風颼颼,殺氣沉沉,很快將兩個暈頭轉向的元軍斬於馬下。

紅鯉魚猛地拔下腿上的箭矢,迅速紮緊傷口,朝著逃去的麻老虎大吼:“老娘和你拚了!”打馬複追上去。兩個女瑤兵哪裏攔得住?情急之中,四毛叫了一聲鯉魚姐吼起來:“你還有一雙兒女在世上,他們已經沒有父親了,你可不能讓他們找不到娘啊!”

紅鯉魚倏地立住馬,被她和丈夫忍心拋在世上,不讓他們背水匪惡名的一又兒女都二十多歲了。他們肯定也在尋找父母,如果她死了,兒女就永遠見不到她了。兩個女兵趁勢拖住了紅鯉魚,護著她,向三江口遷徙船上退去了。

潛伏在麻老虎軍營後的禾仔和板栗,任務是救出被元軍抓去的五個瑤人,火燒後營。聽見前營響起了喊殺聲,二人跑出了潛伏地。禾仔一縱身,輕輕地落在了高高的後營牆頭,伏下身子一望,後營四處亮著火把,九人一隊的巡邏兵,挺槍握刀,在一幢幢營房間穿行。看來,前營的喊殺聲,早提高了他們的警覺。禾仔瞄著一隊巡邏兵走過的間歇,手一招,二十個瑤兵從翹板上彈起,飛過牆頭,像貓一樣落了地,向營房內撲去。下一個間隙,又是二十人進了軍營。幾個間隙,一百瑤兵全進了後營。瑤兵兩人一組,身背油桶,迅速分散,消失在軍營四處。禾仔和板栗各帶二十個瑤兵,分成兩路,分頭尋找被關押的瑤人。

禾仔輕手躡足來到一棟獨立的高大營房邊,隻見燈光如晝的營房大門口,六個手執長槍的哨兵,在急匆匆走來走去,一雙雙眼睛四下裏張望個不停。禾仔朝身後的瑤兵幾個比劃,大家在屋角排成兩隊,挺起刀槍,大大方方徑直向營房門口大步走來。哨兵以為是巡邏兵來了,並不在意,直至禾仔快到麵前了,才有一個元兵趕上幾步,問:“前營發生了什麽事?”

“好,我馬上告訴你。”禾仔回答,緊趕幾步,一個縱身躍上去,捏住元兵的脖子,提進了門內。此時,瑤兵們一擁而上,其他五個元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捏著脖子拖進了門裏。

禾仔把元兵往地上一摔,厲聲喝問:“被你們抓來的瑤人關押在哪裏?”

六個元兵躺在地上,翻著白眼,渾身顫抖,大張著嘴直喘粗氣。

幾個瑤兵把手中刀一舉,元兵們嚇得翻身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老爺……饒命,瑤蠻……不,瑤人已經……被阿骨嚐殺了。”

原來,勝男從麻老虎軍營離去後,阿骨嚐聽說麻老虎又將兩個瑤人帶進了軍營,立即大怒!命令兵士將麻老虎軍營地窖裏 “做內應”瑤人和十幾個漢人押出,在麻老虎軍營斬了首,“斷了叛賊’麻老虎的後路”。

板栗在後營內尋找被抓的瑤人,被兩隊交叉巡邏的元兵逼到了一處死角裏。他靈機一動,幹脆殺出去吸引元兵,讓禾仔有機會營救瑤人,讓其他瑤兵好燒營。於是他大喊一聲 “殺元軍啊!”帶領瑤兵和巡邏隊大呼大喊殺起來。幾支巡邏隊急匆匆向喊殺處奔去。瑤兵與巡邏隊殺成一團。板栗一條鐵棍,掄得呼呼風響,碰著者非死即傷。眾瑤兵殺得性起,越戰越勇,無奈,元兵越圍越多,板栗帶著大家頑強抵抗,喊殺聲越來越大。

禾仔聽到瑤人被殺大怒,立即吩咐吹響牛角號,命令後營眾瑤兵迅速行動,又將瑤人被殺派人去稟報峒主。

聽到禾仔的命令,分散潛伏在後營的八十個瑤兵搬起油桶,向房屋上、易燃的物件上潑起油來,點上火。隨即,後營東一處西一處,濃煙滾滾,烈焰騰騰。五月的夜,小南風吹個不停,火借風勢,迅速燃成了大火。禾仔和瑤兵們見了元兵就殺,喊殺聲震天動地。

後營的元兵本來就不多,見軍營著火慌了神,不知有多少瑤兵進了營。和板栗們對打的元兵紛紛尋找機會退出戰鬥,四散逃命去了。禾仔和板栗帶領眾瑤兵,乘勢掃**了後營殘敵,又火速穿過前營,殺到了河灘上。

本來,屈辱和仇恨早就已在薑良興心中翻滾,這場戰鬥,讓他化作一口長氣吐出,自己不再齷齪了。可阿栗的死,讓他痛不欲生,無限仇恨直衝腦門。他帶領腳盆和阿栗的黑衣兵,大呼著 “為阿栗報仇!”專揀元軍密集的地方衝殺,周身濺滿了元兵的鮮血。當他一眼望見十多個元軍騎兵,護著一個伏在馬背上的矮胖子向後麵的黑暗裏猛跑,他猜想那一定是麻老虎,兩腿一夾,坐騎箭一般向前衝去,把眾人遠遠拋在身後。薑良興轉眼逼到了麻老虎近前,把一個逃在後麵的騎兵一槍刺落下馬,厲聲大喝:“麻老虎哪裏逃?還不快快下馬受死!”

麻老虎嚇得魂不附體,有氣無力地吩咐身邊的體己騎兵:“快堵住追兵!”眾元軍見身後僅薑良興一人,一轉身把薑良興圍在中間。薑良興左衝右殺,一杆槍玩得滴水不漏,一連刺死兩個元兵,但仍然難以衝出包圍。他擔心麻老虎跑了。正在著急時,隨著數聲大喝,腳盆和幾個黑衣兵一連砍死三個元兵,殺進包圍圈。薑良興乘勢左右一刺,又有兩個元兵倒栽落馬,剩下的幾個元兵,掉頭去追麻老虎。

麻老虎趁著薑良興被圍,已經跑出老遠。薑良興大鼻子直抖,又打馬直追上去,口裏大喊:“殺死麻老虎,為阿栗將軍報仇!”

剛殺上河灘的禾仔,遠遠地聽到喊殺麻老虎,斜刺裏飛般衝過來了。他抬頭望見一個矮胖子伏在馬背上逃命,就叉腰堵在麻老虎前麵,一動不動挺立著。麻老虎有氣無力,短手一揮,身邊兩個騎兵一起舉槍刺向禾仔。

禾仔仍然一動未動,待兩槍刺近的瞬間,突然從地上騰起一丈多高,身體往下回落時,眼疾手快,兩手各抓住一枝湊上的槍,用力一拉,兩個槍頭深深貫穿了對方的軀體。禾仔順手一推,兩個騎兵像兩捆布栽下了馬。禾仔又與麻老虎對峙著。麻老虎身邊最後一個貼身騎兵衝上前。禾仔一絛巾打落騎兵手中槍,反手一掄,絛巾正著騎兵後腦,腦殼打得粉碎,漿血迸濺,眼珠突出,倒栽下馬。

此時,肚子負傷的麻老虎早已頭盔不整,衣甲飄零,進退無路。他知道自己末日到了,突然拚出死力,打馬衝向禾仔。就在戰馬甩開四蹄的瞬間,禾仔迎麵猛跑數步,一縱離地,身體猿猴般飛起,兩腿一叉開,兩腳早夾住了麻老虎的脖子。隻見麻老虎隨著禾仔的雙腳,滴溜溜幾轉,雙手亂抓,兩腳倒豎,頭重腳輕,被從馬背上拖下,摔在地上。禾仔大步走上去,雙手倒提起麻老虎的兩條短腿,仰頭大喊:“死去的瑤人兄弟,我為你們報仇啊!”喊完,奮力一撕,“哢嚓”一聲悶響,麻老虎被撕成兩爿,五髒六腑撒作一地。

禾仔將麻老虎血水淋淋的屍體往黑暗裏一甩,大罵了一聲:“齷齪崽,髒了老子的手。”兩手幾拍了幾拍,又向喊殺聲衝去了。

薑良興看見麻老虎死了,呼出一口長氣,又帶著黑衣兵衝上河灘,一路上,麻老虎殘兵所剩無幾。突然,隻聽腳盆喊了一聲 “奸賊哪裏逃。”打馬就向黑暗裏追。薑良興定睛一望,五六個元軍騎兵,正在打馬猛逃。追上去的腳盆猛力一揮刀,一個元兵像當初鴉雀山的竹子一樣,斷成兩節掉下馬。其餘幾個元兵,看見近前隻有腳盆一人,迅速轉回身,圍住腳盆廝殺。

“腳盆有危險!”薑良興一急,打馬猛衝上去。一個元兵瞄著愈來愈近的薑良興,回身一個拖刀,催馬就逃。薑良興頓感左臂一陣劇痛,捏槍的手一鬆。他定了定神,右手舉起槍,向著元兵的背影狠狠地擲過去,槍尖穩穩地紮進了元兵的後背。另一個被截住的元兵,見薑良興手中沒有了兵器,催馬撲上,舉刀就砍。

腳盆望見,大叫了一聲:“薑大人注意刀!”迅速丟開麵前的元軍,揮著刀,拍馬衝來解救薑良興。哪知,剛一轉身,兩枝元軍的長槍,同時捅進了腳盆的後背。從後麵衝上來的黑衣兵,一把截住元軍廝殺。薑良興一伸手,從馬上攬過腳盆,放聲大喊:“腳盆,你要挺住啊,寒露還要給你介紹瑤女呢。”

腳盆努力睜了睜眼睛,憋著氣力,抖動嘴唇說:“大人,你幫我問寒露的父親,我幹淨了嗎?”又鼓起最後的力氣,期盼地問:“大人……你能喊……我……一句……兄弟嗎?”

薑良興眼睛一熱,初次喊腳盆 “兄弟”時,見他臉色不快,就沒再喊過了。如今……薑良興一個勁狂喊起來:“兄弟,兄弟,腳盆兄弟啊!”

腳盆微微一笑,鼓勁 “嗯”了一聲,頭一偏,再也沒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