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踹元營婆養灑血 過險關馬賢無恙

“旺叔離世了!你和副張師爺要把保護瑤人遷徙的重任,勇敢擔當起來,千萬不能辜負旺叔的苦心和眾瑤人的期望啊!”來到爛船坡,盤和與張慶把盤勇叫到門外場邊,滿臉肅穆對二人說。

正在爛船坡瑤兵指揮所裏,與禾仔、老黑和眾關目一道部署明晚阻截元軍、保護瑤人順利遷徙的盤勇,聽到旺叔逝去的消息,驚得瞠目咋舌,眼眶淚水直轉,隻感覺一座大山轟然塌在眼前。

盤和緩過心情,走進指揮所,向盤勇和眾頭領細細詢問了阻擊元軍的部署後,又把旺叔預見可能遇到的凶險及應對辦法,一一點撥了眾頭領。最後,他鄭重地囑咐大家說:“瑤人最後一次遷徙,你們要勇敢地挑起指揮重擔,做到不出任何差池,不能讓瑤人們失望啊!”

盤勇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堅定地回答父親說:“你放心,我按旺叔的安排,把瑤兵都部署到位了,保證遷徙萬無一失。”

一直沒有做聲的張慶眉頭緊鎖,突然想起旺叔的囑咐,忙問盤勇:“三江口外一千胡兵的戰力和戰術我們清楚嗎?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它們可是一路攻城略地的得勝之師呀!如果他們進龍窖山來,瑤兵可依仗優勢,消除他們的銳氣,摧毀其戰力。可三江口河灘一片平坦,與他們的草原一般,其優勢定會大增。此消彼長,我們則處於劣勢了。即使瑤兵四處設伏,卻未與他們有過正麵交戰經曆,雖然我們在通城縣城滅過三百胡兵,但三江口胡兵未受過挫,銳氣正盛,未知因素諸多,必是瑤人遷徙路上,最不好對付的攔路虎啊!”

張慶語驚四座!他當副師爺,明明是要接旺叔的手。過去,頭領們尊重他,更多的是尊重峒主、旺叔和他大義凜然的父親張喜。張慶雖勇敢堅強,腹有詩書有智慧,但他怎麽能頂得起旺叔的角色?早就疑惑在心。如今,聽了他的一番議論,眾人霎時刮目相看了。

“想得好,張副師爺分析得條條在理。”盤和一拍桌子站起,滿臉喜色陡然化作一團疑雲,說:“現在補救不遲,大家說說怎麽辦?”

關目們習慣地說:“快把旺叔請來吧!”

盤和努力壓下湧上心頭的悲痛,正要開言,代探長禾仔接過話說:“我們可以先期銼銼這群胡兵的銳氣,隻有把胡兵打得心驚膽戰,才能讓他們收斂鋒芒。明晚,在和瑤兵交戰時,他們從心理上怯陣,優勢就變成了劣勢。同時,還可以增強瑤兵的鬥誌,提高戰勝胡兵的勇氣。彼消我長,我們就勝利在握了。”

“對!”張慶對禾仔的精辟分析,立即表示讚賞。

考慮到瑤兵全部按戰鬥序列到位,更改會引起混亂,盤勇說:“這事我來想辦法。”隨即大聲宣布;“眾頭領聽令!”

眾頭領筆直站起。

盤勇命令道:“各頭領帶領各自隊伍,明天寅時前,全部悄悄到達各自戰鬥崗位,隱蔽待敵,準備迎戰。任何人不得有誤,否則軍法處置,決不留情!”

“得令!”眾頭領們響亮地應答了一聲,出門騎馬走了。

盤勇向憂心的父親說:“張副師爺把我一腳踢醒了。三江口外的一千胡兵,戰力和戰術如何?我們並不知底細,雖然瑤兵有阻截他們的周密部署,但有效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晚上,我與禾仔帶一小隊瑤兵,去偷襲胡人兵營。”

看見張慶連連點頭,盤和堅定地對兒子說:“你們去吧,快去快回,千萬不要戀戰。”

盤勇帶著禾仔和春分,火速趕到龍源寨,點起明晚參與攻打胡兵的關目神佑和二十個瑤兵骨幹,一番周密策劃,悄悄來到了三江口。這時,隻見黑暗裏轉出一個人來。

“你怎麽在這裏?”盤勇眼望一個黑影一陣怔愣。

“嘿!昨晚,我做了個夢,旺叔囑我今晚一定要跟著你。今晚會眾後,又一個聲音提醒我說,旺叔要我到這裏來等你。我就來了。我也想去看看,胡兵究竟長有幾隻角?”婆養道。

“走!”盤勇一陣蹊蹺,回了婆養一聲,帶領大家,繞到胡兵營背後。盤勇和禾仔各帶一隊瑤兵,分頭潛伏到木欄下,準備先消滅營外的巡邏兵,再襲擊軍營。

胡兵統領阿骨嚐的營盤,四麵深栽鹿砦,木欄高粗。他命令麻老虎安排手下元軍,負責胡兵營寨的守護。白天,大門口有六個元軍站哨,夜晚外加四隊、四十人營外巡邏。阿骨嚐檢查數天後,發現並無敵情,就撒手未管了。麻老虎接受巡邏差事時,心中窩火,看見阿骨嚐沒再過問,就每晚隻派十個兵勇、分做兩隊在營外巡查。山北瑤兵早掌握了這些情況。

伏在營外的盤勇,看見五個黑影手持樸刀怏怏過來了,剛到近前,婆養、春分和三個瑤兵,朝著眾黑影一個猛虎撲食,早勒住了巡邏兵的脖頸,手中短刀同時刺進了元兵胸膛。片刻過去,馮禾仔消滅了另一股巡邏元兵,過來匯合了。

夜色迷蒙。盤勇輕身躥上木欄,隻見胡營內一片寂靜,連哨兵也沒有。隻見營中一高大蓬帳內,透出白織燈光,估摸那就是中軍帳。

盤勇手一招,眾瑤兵架起踏板,猿猴般飛過了鹿砦和寨欄。禾仔帶領八個瑤兵,貓腰往左營內迅速插去。神佑領著八人往右營去了。盤勇、婆養和春分等四人直撲中軍帳。

中軍帳前有一塊較大場地,門前四個胡兵手把彎刀,雙腳不停地走動,抬眼向四處裏張望。如果穿過場地撲上去,難免不驚動帳中人。蹲在黑暗裏的盤勇,與四個瑤兵一比劃,十二把小標槍,一齊向胡兵飛去。隨即傳來的數聲慘叫,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格外淒慘。盤勇和眾人幾個箭步竄過場地,進了中軍帳。

中軍帳裏,值守的是一個禿頭鷹和一個絡腮胡須,被帳外慘叫聲驚動,早掣刀在手,衝到了營帳門口,剛好與盤勇和婆養劈麵相遇,四人挺刀接住,對殺起來。

帳內驚醒的兩個胡兵慌忙滾下床,操刀護著一個長黃須的中年大鼻子。春分帶著其它瑤兵一道猛撲上去,一對鐵流星來來往往,在胡兵的刀具上,打得火光直冒。瑤兵的刀舞得飛轉,兩個胡兵隻有招架之功,哪有還手之力?長黃須忙取出弓,一箭射出,一個瑤兵應聲倒地。

盤勇與高大凶猛的禿頭鷹殺做一團。這人一把彎刀玩得嫻熟,出神入化,一忽兒指東刺西,一忽兒上劈下砍,刀麵寒光閃閃。盤勇殺得更來勁了,步步往上逼。突然,他兩步倒退一丈多遠,準備使絕招。

正在這時,婆養一鐧,早將對手絡腮胡須打得腦漿四濺。轉眼看見一枝箭向盤勇後背飛來,他忙將手中鐧一丟,大吼一聲撲倒了盤勇,飛箭紮在了婆養後背。婆養突然蹦起,哪知,又一枝箭紮進了他的前心窩。婆養全然不顧,“噗”地一泡口水吐去,猛地撲倒了禿頭鷹,一口咬斷了他的喉管,又一拳砸向額頭,禿頭鷹鮮血腦漿噴出老遠。滿身鮮血的婆養翻身立起,大喝一聲,抓起雙鐧擲出,“嗖”“嗖”兩響,飛向持弓的黃胡須,差點砸在頭上。黃胡須嚇得弓一丟,鑽進了床下。

婆養哈哈兩笑:“胡兵也是爛豆渣!”他開心地又吐了一泡口水,兩手一搓,同時從懷裏扯出皮酒囊和酒葫蘆,剛遞到嘴邊,兩隻大手垂下了。他高高站立,滿臉麻子粒粒通紅,雙眼瞪得老大,手捏兩把酒噐……

這時,左營和右營也響起了亂哄哄的喊殺聲,禾仔和神佑也和胡兵殺起來了,軍營內,胡兵們的火把漸次亮起來。

盤勇急了,本來是一場試探性偷襲,如果變成一場明火執仗的硬仗,瑤兵肯定會上當,此地不宜久留。他向中軍帳內一望,又飛起一刀,刺倒了一個和瑤兵對打的高個顴骨漢。這時,春分瞄著間隙,一流星打在另一個護著黃須的胡兵麵頰上。隨著一聲悶響,胡兵仰麵倒地了。待盤勇欲取床下黃胡須性命時,隻見一根長繩一動,懸在帳頂的那盞明燈,“咚”地掉落熄滅了,帳內一片漆黑。

春分揮起流星,向**床下一陣亂打,大喝道:“你們快撤,我來收拾這黃毛賊!”被盤勇一把拉住,一手推出了帳外。

“傳令收兵。”一個瑤兵拿出一麵銅鑼,狠狠敲了三聲。盤勇一刀割下了禿頭鷹的頭,扛起婆養出了中軍帳。

春分和眾瑤兵,忙從身上摸出包紮好的火藥焰料點燃,奮力向中軍帳頂上甩去,火苗迅速漫延開來。這時,左、右營的帳篷頂上,早有十數處火苗火球亂飛,轉眼燃燒起來了。

此時,胡兵營亂作一團,有救火的,有跑出營帳,持刀東張西望、哇哇亂叫的。

眾瑤兵趁著混亂,按計劃飛快向北麵的木柵撤去。胡兵們不明就裏,有的退到一邊。也有迎上來,瞬間做了刀下鬼的。眾胡兵失去指揮,不知所措。

瑤兵們迅速越過大木欄。經過麻老虎兵營外,禾仔從瑤兵手中抓過禿頭鷹的頭,順手甩進了早已陷入混亂的軍營裏。三股瑤兵合成一處,虛張聲勢向北猛跑了一段,悄悄一拐,繞道折回了龍源洞。

任憑盤勇和眾人大聲呼叫,婆養滿是酒氣,左手捏皮酒囊,右手握酒葫蘆,再也沒有回應。盤勇突然想是旺叔吩咐婆養救了他,心裏一痛,雙眼盈滿了淚水。

回到爛船坡,盤勇與張慶立即傳令,要跟隨婆養多年的包伍長,接替婆養職責,指揮瑤兵堅守防地。

“這是哪來的什麽兵?”黃須阿骨嚐嚇得不輕,眼望營帳頂上越燒越猛,火苗火球直往下掉,卻不敢出帳。直到一大群胡兵打著火把,湧到中軍帳門口,大喊“都指揮使”來救他,他才衝出中軍帳,命令喊軍醫官搶救副將禿頭鷹。哪知,他早已成了無頭鬼。

胡兵在木欄外,找到巡邏兵屍體。怎麽隻有十人巡邏?阿骨嚐大怒,連忙命令把麻老虎火速找來。

再說上次女瑤兵勝男在麻老虎軍營裏,殺死阿骨嚐一個衛士,無人阻擋逃出了軍營,特別是麻老虎告訴瑤女,“胡兵不能信任”的話,讓阿骨嚐氣得暴跳如雷,心中疑團叢生:難道他暗通瑤蠻?

此時,麻老虎瘸著腿,東顛西顛,一個勁問著爬到屋頂,向營外張望的兵勇:“發生了什麽事?”這時,隻見幾個愣頭兵,戰戰兢兢,哭喪著臉,捧過一顆禿頭來。

“這不是胡兵的副將嗎?”麻老虎借著火把一看,一手抓過副將的頭。數月來,麻老虎聽山外百姓傳,瑤蠻已數次趁夜遷徙,就收買了兩個當地潑皮,進山證實了。麻老虎想了想,不禁詫愕得大叫:“踹營殺副將的人肯定是峒丁,瑤蠻想搞亂軍心,又要遷徙了!”

正在這時,兩個胡兵來傳令麻老虎過胡營去。胡兵大駭,副將的頭怎麽在麻老虎手裏?

麻老虎狡黠一笑,撇開不信任他的阿骨嚐,連夜派人去稟報嶽州胡軍,“瑤蠻明晚要遷徙!”又身板一挺,捧著副將的頭,興奮地去見阿骨嚐,自己立大功的時候到了……

天未亮,元軍一個都虞侯來喊馬賢,給大軍帶路去龍窖山征剿瑤蠻。馬賢左一個 “身體不好”,右一個 “公務繁忙”推辭著。都虞侯怒眼一頓,腰刀朝馬賢幾擺幾擺。

一股無名火從馬賢心底竄出,你們是老子節製的,一個都虞侯也敢如此對待老子。老子馬上要當知府了,還給你們帶路?馬賢氣衝衝地牙一咬:“等著,你們等著。將來……”

“將什麽來?沒有將來了,是現在,現在馬上去帶路。”都虞侯聽懂了馬賢的話,臉一拉,狠狠幾聲強迫。

“完了完了!”馬賢知道此去充滿危險,卻無法推脫,立刻想起在雷公崖時,關目婆養 “瑤兵不惹商人”的話,連忙脫下官袍,換了一身商人裝,又把保佑他的先祖純金家神牌揣在懷裏,百般無奈地把僅剩的五十個縣兵步卒全叫上,為一千元軍帶路。

馬賢一路走,一路尋思開了:從哪裏去大風塝最安全呢?昨天,兵勇在東衝洞大敗,那裏是絕對不能走的。他又想起婆養曾介紹過,龍窖山南的幾個關隘,朝坪隻有瑤兵守哨,那不是條安全路嗎?是呀,田莊移民不就曾通過朝坪關隘,偷了瑤蠻的麥子嗎?於是,他向元兵統領推薦了經朝坪關隘去大風塝的路。馬賢也沒走過這條路,他立即派人把下黃裏的裏正找來了。裏正來到田莊,找來了十多個曾進山偷麥子的移民,逼著他們在前頭帶路。

天亮不久,元軍沿著薄刀埂下的山徑走著,眼看前麵就是朝坪了。馬賢叫縣兵停下。他討好地跑到元軍統領前,指著隱在淡藍晨霧中的朝坪關隘,點頭哈腰地說:“老爺,朝坪關隘到了。”

“到了好嘛。”統領向馬賢手一揮,命令道:“你帶領縣兵,立即過關。”

馬賢渾身酥軟了,隻得回到縣兵隊裏,硬著頭皮,逼著步兵頭領,領著幾十個還沒有受過任何訓練的縣兵,在前麵開路過關。

在離朝坪二十來丈遠的地方,馬賢下了馬,伏在草叢中,瞪著獨眼,望著狹窄朝坪高高的山崖直打顫。

看著馬賢的隊伍停下了,那個都虞侯又趕上來了,大聲催問:“怎麽不走了?”當他一眼看見馬賢嚇得滿臉蒼白,屁股翹得老高,躲在草叢中的模樣,又厲聲斥責:“行省左丞相都誇你智勇雙全,是個衝鋒陷陣的英雄,是瑤蠻的克星,現在怎麽扭扭捏捏了?衝呀!”說完,向著馬賢,把手中刀一揚。

馬賢無奈地站起身,左手舉起腰刀,低著頭,憋著氣,向縣兵們大吼了一聲“衝啊!”

兵勇們左望望,右望望,見朝坪一片寂靜,沒有任何異樣,發一聲喊,一窩蜂向朝坪湧去。

請問來者是何人?

為什麽要犯我朝坪?

瑤人山中度歲月,

不偷不搶不害民。

為何兵戈加我們?

朝坪高高的石崖上,突然站起一個瑤兵來,高聲唱著,向衝鋒的兵丁們發問,昂揚的歌聲,伴著幾份憤怒。

衝鋒的兵勇們驟然停下腳步,伏在地上,驚奇地向石崖上望望,又回頭望著馬賢。

“怕什麽?停下幹什麽?快衝!”馬賢回頭望了一眼督戰的都虞侯,氣得臉色鐵青,全身發抖,一隻獨眼瞪得老大,有氣無力吆了一嗓子。

步兵頭領轉過身,朝旁邊一個伏在地上,屁股翹得老高的兵勇,狠狠踢了一腳,大聲嗬斥道:“怕什麽?衝上去。”

“衝啊!”眾縣兵們發一聲喊,懵懵懂懂湧入了朝坪的懸崖下。

蒼天公道在哪裏?

世間難容人欺人。

仁至義盡無人理,

休怪瑤人不講情。

滾石擂木擺公平。

山崖上,憤怒的歌聲又吼起來,千山萬嶺在回應。

縣兵們都未經曆過戰陣,哪裏知道打仗是幹什麽?聽到憤怒的歌聲都害怕了。但已經沒有了退路,隻得爭先恐後往朝坪內湧。

“轟隆!”“轟隆!”關隘石崖上,傳出兩聲震天動地的巨響。緊接著,滾石擂木從天而降,嘩嘩地傾瀉在朝坪內,一陣悲哀的慘叫聲隨後傳來。

龍窖山上白雲飛,

山美水美人心美。

客人來了喝好酒,

惡狼來了打成鬼。

替天行道揚天理!

憤怒的歌聲從容不迫,又在石崖上響起。

馬賢眼望朝坪怪石嶙峋的山崖,頓覺陰慘慘,冷森森。黑霧翻滾裏,無頭鬼、長發鬼渾身鮮血淋淋,瘋傻癲狂鬼在 “依依呀呀”亂叫亂蹦。他擦了擦眼再看,又見數不清的青麵獠牙的嘴臉,眼睛閃著綠光,張開的血盆大口裏,翻滾出團團奇怪煙霧。馬賢嚇得心驚肉跳,魂魄出竅了。衝鋒兵勇不見一個站起來的。他趁督戰的都虞侯不注意時,連忙偷偷向身邊的一叢深草中鑽進去了。

“怎麽又停下了?”副將騎馬從後麵趕來,憤怒地斥問。步兵頭領說不出話,驚恐地指著關隘。副將眼望朝坪,不見一個人影,隻有零星的哀嚎和呻吟聲,從關隘內傳來。於是問都虞侯:“馬知縣呢,上去了嗎?”

都虞侯四處尋找起來。一個縣兵乜斜著眼睛,用嘴向深草叢呶了呶。都虞侯走上去,飛起一腳,猛踢在馬賢腰上。馬賢一聲大叫,滾出了草叢,頭上身上滿是草葉塵土。副將望著狼狽不堪的馬賢,鄙夷地諷刺問:“英雄怎麽不願為元軍出力,莫非是與瑤蠻有瓜葛?!”

馬賢顫抖著連連擺手,嚇得說不出話,望著自己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馬,許久,才哭喪著臉悲哀地說:“老爺不知啊,這些兵都是新招的,沒打過仗,我……他們……”他舌頭轉不過彎了。

“哪個生下來就會打仗?左丞相誇你身經百戰,勇敢強悍,不正好教會他們打仗嗎?少哆嗦,衝。”副將盯著馬賢,口氣不容置疑,舉手向朝坪一揮。

馬賢還在進退兩難間猶豫,都虞侯 “唰”地拔出刀來,架在了馬賢的脖子上。冷汗陡然從馬賢全身冒出,他像黃蜂刺了胯般彈起,轉身喊著:“衝衝衝,我馬上衝。”隨即把裏正喊到身邊,逼著他帶領田莊那夥偷過瑤人麥子的移民,向關隘上衝。

移民們眼望著朝坪裏死傷的兵勇,早嚇得蹲在茅草裏發抖,一聽馬賢要他們去衝鋒,一些年紀大的,喊著馬賢老弟,年紀小的口喊表叔、伯伯,一齊向馬賢跪下求情。裏正心一軟,抬頭看著馬賢。

“還等什麽?箭在弦上了,你就是我的親爺爺也要衝!”馬賢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移民們,又橫起手中刀,怒向裏正。

裏正百般無奈,向著移民顫抖著說了一聲:“走吧。”逐個用刀把移民逼上了路。

“騙子崽!”“疤麵崽!”“獨眼崽!”“老子下世變豬也不與你同槽!”被馬賢騙來的移民們,心裏早就窩著火,哪裏料到馬賢又要逼他們去打仗送死?個個大罵不止,哭哭啼啼向朝坪一步步移去。

馬賢瞪大眼睛望著,移民全部進了朝坪,直到不見了人影,石崖上竟沒有半點動靜。馬賢大喜,未待都虞侯催促,就趕緊爬上馬,大喊一聲:“衝啊!”帶著身邊剩餘的二十多個兵勇,一窩蜂向關隘湧去。

兵勇們進了朝坪,果然沒有了轟隆聲,沒有了滾石擂木,眼看就要過關隘了。正在馬賢竊喜之時,一陣 “嗖嗖嗖”的風聲突然密集響起,箭矢標槍雨點般飛來,兵勇們一片慘叫。馬賢再也顧不上這些了,猛打著馬,一個勁地往前跑,漸漸地,耳中的 “嗖嗖”聲消失了。

馬賢勒馬一望,眼前是一大片布滿陽光的石地,鬼門關闖過來了啊!可當他朝前後左右一看時,簡直嚇了個半死,身邊一個兵丁也沒有,前麵進來的裏正和移民們也不見了,隻聽見 “活捉奸賊馬賢”的叫喊聲,從樹林裏四處傳來。馬賢嚇得滾下馬來,考慮到馬的目標太大,情急之下,在馬屁股上猛抽了幾鞭。空馬向前撒腿奔去。他趁機鑽進了一片茂盛的茅草裏。

“呱!”“呱!”兩隻烏鴉在茅草上飛來飛去,叫個不停。馬賢被兩隻背時鳥叫得心都碎了。他不停地念著:“難道我有難了,不會,絕對不會,我是知府,有菩薩和家神保佑啊!”

看見馬賢在雨點般的箭矢中打馬衝進了關隘,副將大喜,瑤兵的箭術不過如此。他估摸著訓練有素的元兵,一個衝鋒就可以進關,然後,兩邊夾擊,迅速拿下關卡,打開通道。他向都虞侯作了一番吩咐,抽出身上的佩劍向朝坪一指,大喊一聲 “衝啊!”

“衝啊!”都虞侯接著發一聲喊,帶頭向朝坪衝去。

“衝啊!”“衝啊!”三十多騎久經沙場的元兵勇們,對馬賢的縣兵早看得不耐煩了,瘋狂叫喊著,揮起手中的刀槍器械,緊緊跟進,轉眼進了朝坪。

副將望見,隻有三三兩兩的箭矢,從山崖上向朝坪內射來,沒有幾個兵勇倒下,眼看馬隊就要過朝坪了。

“轟!”“轟!”正在副將得意的當兒,幾聲轟天雷在朝坪內穿雲裂石般炸響,幾團巨大揚塵煙霧,翻滾著升上半空。眨眼,煙霧化作大火,騰地衝天燒起。洶湧的火勢裏,不時爆出串串炸裂聲,四散的火苗把整個朝坪內都點燃了,很快就吞沒了兵勇們的影子。

從後麵趕來的統領,正好看到了火燒元軍騎手的場景,不由得大驚。他打了多年的宋軍,還沒有碰到過如此不順利的戰事,於是細細觀察起來。朝坪裏火勢那麽大,怎麽就燒不上兩邊的山崖呢?原來,崖壁上隱隱現出了一條兩丈多寬的隔離帶,石縫裏不見一根茅草。他想起了裏正介紹的 “朝坪是條陰街”,陰怕火,你用火燒我,我也用火燒你。首領一陣吩咐,一個小頭目帶著五十個弓箭手,從林中靠近了山崖。隨即,火箭密集地向朝坪兩邊的山崖上射去。轉瞬,山崖的茅草灌木冒起了黑煙,升起了大火。

山崖上,袖子卷得老高的金不換洞關目趙觀生,看著山崖起火了,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兩邊山崖上的四十個瑤兵,抓起早已係在樹上的藤蔓和繩索一**,飛起老高,撤下了山崖,按預定方案,迅速向後山撤去。

瑤兵們路過馬賢藏身的茅草叢時,有的扔石頭,有的吐口水,還有人大喊:“奸賊馬賢,老子走了,你去迎接幹爹吧!”眾人大笑著往深山去了。兩個斷後的瑤兵脫下褲子,向馬賢藏身的茅草裏撒起尿來,淋了馬賢一臉。馬賢哪敢動彈,嚇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大火漸漸熄滅了,山崖上的石頭崢嶸地凸現出來。統領走過滿是兵勇屍首、慘不忍睹的朝坪,沿著一條石徑,向山崖上攀去,他要看看瑤兵的死狀。當統領雙手烏黑,滿頭大汗爬上山崖時,卻不見一個瑤兵的屍首。隻見山崖與後山間,有一條新砍出的、兩丈寬的防火隔離帶。原來瑤兵早有防備。統領大駭,心裏滿是疙瘩,“馬知縣不是說這裏的峒丁無防備嗎?”他邊沉思邊抬手擦著臉上的汗水,不知不覺裏,縱縱橫橫的黑手印畫了一臉。

統領站立石崖,投關內望去,一大片石地裏,長滿了茂盛的高粱。石地四周,靜靜地坐落著瑤家眾多的石屋和吊腳樓。他拿出圖紙一比對,不到十裏外的大片房屋,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瑤府大風塝了。從這裏直走,路途雖近,但山嶺重疊,地勢陡峭,林木茂密,便於瑤兵設伏……統領抬頭向山上望,上行不到兩裏就是山埂,較為平坦,不便瑤兵埋伏,又正好插到大風塝寨側,兵力向上向下都好展開,甚至可以居高臨下,進攻寨內。

“稟報統領,附近的瑤蠻一個也不見了。”剛下山崖,一個小頭目來到跟前。統領手一揮,信心百倍地命令:“不管他們,我們上埂走。”

幾個兵勇帶著馬賢來了,隻見他滿臉烏黑,老遠就 “老爺老爺”的叫著統領。是他帶頭衝鋒陷陣過了朝坪關隘的,一種自豪的神情從臉上溢出來。哪知,統領一聲不吭,未理馬賢,領著隊伍兀自往前去。

馬賢頓時涼了半截。他的馬被他打走了,左右一望,不見一個熟悉的麵孔,又不敢停下,隻得蜷縮著瘦弱的身軀,緊挾殘廢的右手,滿頭尿騷插進元軍步兵隊伍裏。一個小頭目跑來,狠狠瞪了馬賢一眼,向旁邊努努嘴。馬賢朝小頭目求情地一笑。小頭目大怒,一副拔刀的樣子,嚇得馬賢慌忙閃到一邊。當他又試圖夾進後一支隊伍時,一個怒吼聲又止住了他。慌亂裏,馬賢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啃屎,嘴巴剛好磕在一塊石頭上,痛得慘叫一聲,坐在地上,向掌心一吐,滿手泥血伴著砂子和四顆門牙。淚水立時流滿了尖削臉。

聽著腳步聲不斷從身邊走過,馬賢想起,若是不與兵勇們在一起,性命就有危險。他身子一挺站起,含著淚,抹了抹嘴上的血,抹得滿臉紅紅黑黑,活像戲台上的醜角。他一步一踉蹌,沿著路邊,小心翼翼跟著元軍隊伍往前行。

元軍統領坐在馬上,一邊行進,一邊偶爾看看地圖,心裏卻引出一連串疑點:馬賢為什麽要帶元軍走這個峒丁早有充分準備的關隘?縣兵都死光了,他怎麽就能毫發無傷過了關?他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