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最後遷徙定部署 旺叔定計縱馬賢

清晨,旺叔兩次撐起身子起床,兩次手一軟,又倒在**。夜半,旺叔在胃痛中醒來,一直到天亮沒再合眼。他咬著牙,一聲未哼。梅花起床做飯去了。他才撲在**,躬起身子,雙拳緊緊頂著胃部,身體才舒服了一點。

今天晚上,又有一批瑤人要遷徙了,必須去送送他們。旺叔默念著盤王、婆王、小金龍的名字,頑強地撐起身子,穿好衣服下了床。哪知雙腳剛沾地,眼前一陣眩暈。他忙抓住床角才沒有倒下。旺叔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幾千瑤人要走了,他們在等你,你一定要去喲!”他從床角拿出一個小紙包,掏出一粒與以往不同、用馬大仙藥草做的大黑藥丸,放進嘴裏,憋著氣吞下去,又把小紙包塞進懷裏。“去啊,走!”旺叔鼓勵自己,頑強地走出了房門。

他打一盆冷水洗了頭,擦了臉,沉重暈眩的腦殼些許輕鬆了。他照常微笑著,接過勝男遞上的溫水和藥丸吞了,又憋著勁,把梅花端來的一碗荷包蛋麵條,一口一口強咽進胃裏,又憋著勁,喝了一碗勝男調好的溫茶。

梅花把旺叔送到場上。勝男早給父親牽來了馬。她一邊把馬韁遞給父親,一邊不停地囑咐:“早點回來啊!”旺叔回答一句知道了,就跨上馬背,向大風塝飛馳而去。母女倆望著丈夫和父親那瘦弱得被風吹得起的身影,痛苦地各自轉過身去。

估摸著離開了堂客和女兒的視線,旺叔的腦殼垂下來,身體不由自主地撲到了馬背上。快到盤王廟了,旺叔才抬起頭,挺起了身子。

剛到場上的盤勇,眼罩黑圈,幾步跨到滿頭大汗、顴骨高聳的旺叔馬前,忐忑不安地問:“旺叔胃病又患了?臉色這樣蠟黃……”

旺叔立即接過話,強打精神,裝出一身輕鬆說:“沒什麽,剛才出了汗,臉色當然就黃了。龍須港這邊有我在,各洞遷徙瑤人的組織張慶去了,你盡管放心去三江口,把阻截和警戒多檢查幾遍,我們要保證瑤人遷徙萬無一失嘍!”

“我剛從三江口來,負責阻截和警戒元軍的瑤兵都已集中了,天黑後,就各自隱蔽到位,不會有差錯的。我特地來看看你,父親在家時囑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他不在龍窖山,瑤人遷徙這付重擔,全靠你扛啊!”盤勇揪心地說。

“不要緊,我身體好,你擔什麽心?快去做你的事吧。”旺叔催促盤勇走後,到盤王廟上香祭過盤王、婆王、李王和祖公祖婆後,打馬朝東去了。

黃桃和秋菊聽到馬蹄聲,一齊跑出了門。往日,盤和總是這樣騎著馬回來的。多天過去了,馬蹄聲沒有把丈夫和父親笑盈盈的臉,送到她們麵前。她們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這期間,旺叔來過幾次,她們知道旺叔身體不好,生怕給他帶來更大壓力,從不問及丈夫和父親。她們也明白,旺叔一樣心痛,一樣著急,何必再給他痛肉上加刀呢?她們緊緊記住旺叔第一次來家時告訴她們的話,“馬賢和龍窖山的關係還沒有明裏破裂。他從心裏害怕瑤兵,暫時不會加害峒主。峒主一定會回到龍窖山,指揮瑤人最後遷徙的。”她們堅信旺叔,多年來,他哪裏說過空話?

“旺叔快下馬喝茶。”母女倆異口同聲說。

旺叔的胃刀絞一般在痛,確實無力下馬了,於是說:“啊!看到你們很好,我就不下馬了。今晚有瑤人遷徙,我要代表峒主去送送他們。”旺叔說完,在馬上揮揮手,投東去了。

望著旺叔遠去的背影,黃桃猛醒,驚問秋菊:“你發現嗎?今天旺叔的臉,酷似一張黃表紙,上下馬都難,一定是病得很重。”

“是呀,我也正在這麽想。”秋菊糾結地答。

“你快騎馬跟上去,給旺叔做個伴,一路照顧他。”黃桃說話的當兒,秋菊從屋後馬廄裏,牽出父親的雪上飛,一步跨上馬背,朝旺叔走的方向策馬追去。秋菊的眼睛濕潤了。旺叔挺著病體,為瑤人薦副師爺,數次推心置腹指點張慶,教他如何處理龍窖山大事。開導禾仔,不要在個人感情裏糾纏,要多為龍窖山著想。組織安排瑤人又一次遷徙,一個重病在身的老人,頑強扛著龍窖山的天……

前麵不遠就是第三個鐵門檻了。秋菊遠遠望見,旺叔的馬站在路上,不停地嘶鳴,前蹄一個勁在地上刨,馬背上卻沒有了人影。“旺叔呢?”秋菊慌了神,舉鞭在馬屁股上一抽,雪上飛箭一般衝到旺叔馬前。秋菊朝馬蹄刨著的地方一望,路邊的茅草裏,旺叔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秋菊無比驚慌地大喊了一聲 “旺叔”,滾下馬背。

“旺叔,”“旺叔!”秋菊一把抱起旺叔大嚎起來。她一邊哭,一邊把顫抖的手伸到旺叔的鼻子下,忽而又大笑了:“旺叔活著,旺叔活著啊!”她用大拇指狠力掐在旺叔的仁中穴上。

旺叔 “哼”了一聲,呼出一口氣。

“旺叔醒了,旺叔醒來了啊!”秋菊滿臉淚水,大笑不止。

聽出秋菊的聲音,旺叔艱難地說:“不要大喊了啊!”

“我馬上送你回家。”秋菊聲音平和了,向懷裏的旺叔說。

旺叔搖搖頭,語氣微弱,卻無比堅定說:“你快扶我坐起來。”

坐在草叢裏的旺叔,鬆開了顫抖的手,把一塊捏在手中的玉佩揣進懷裏。原來,旺叔在栽下馬的瞬間,生怕摔壞了這塊漢人老頭臨死前、要兒子送來的祖傳之物,這是深厚的情誼喲!旺叔又隨手掏出一個小紙包來。秋菊接過,迅速打開,忙不迭拿出一粒黑藥丸,放進旺叔嘴裏,眼睛在旺叔四周逡巡,緊張地問:“水!” “水呢?”

旺叔憋著氣,用力吞下了藥丸。

看著旺叔慢慢緩過氣來,秋菊說:“旺叔,我馬上送你回家。”

旺叔臉上掠過一絲勉強的笑,低聲說:“你旺叔吃了馬大仙給的救命藥,過一會就全好了。我還要去辦事呢!”

“你說什麽,救命藥?”秋菊驚慌地問。

“是喲,旺叔行醫幾十年,是馬大仙為我采的藥草做的救命藥,吃下後,就什麽病都拿掉了。我還要陪你父親活幾十年呢!”旺叔極力笑著,寬慰秋菊。

秋菊扶著旺叔上了馬。旺叔微笑著對秋菊說:“你看,我全好了。你快去做你們女兵們的事吧!”

“不,今天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秋菊知道,旺叔病重在誑她。她也知道,今晚有一批瑤人要遷徙,父親不在,旺叔必須要到現場送行。感覺也在告訴秋菊,旺叔無人照顧絕對不行。

旺叔故意無事般一笑,哄秋菊說:“好孩子,旺叔是郎中,又有仙人給的救命藥,我什麽病都不怕,你跟著我幹什麽?”

“旺叔不要說了,你打我罵我,我也不走。”秋菊說著,上了馬。

無奈,旺叔隻得讓秋菊隨行。二人到了金不換洞,又到了箭杆山洞。旺叔坐在馬上,聽了幾個洞主的稟報,知道遷徙瑤人的一切都準備好了,中飯後立即出發,便放心地往龍須港去了。

中飯前,旺叔和秋菊到了龍須港。秋菊把旺叔扶下馬。旺叔又軟綿綿地向地上倒去。

秋菊連忙把旺叔扶起,從他懷裏掏出小紙包,拿出一粒丸子塞進旺叔嘴裏。幾個瑤人見到旺叔,慌忙地把他抱到一戶人家**,心急如焚地問這問那,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秋菊明白,決不能讓瑤人知道旺叔有病,連忙對他們說:“你們回家吧,旺叔很累,歇一會兒就好了。”

幾個瑤人連忙分工,給旺叔做中飯,煮粥的、燒飯的、熬湯的、吵菜的,約定在家做好拿過來,主東家才爭了個泡茶照顧旺叔的差事。

眾人一走,主東煮了熱騰騰的打油茶送上來,又拿出四樣小零食。秋菊把主東支開,招呼旺叔喝下熱茶後,旺叔疲倦地睡著了。

幫旺叔紮緊被裹,秋菊看著旺叔臘黃的麵容,想起了杳無音訊的父親,想起龍窖山危機四伏的凶險和未卜的前程,無比心痛地伏在床沿上,雙肩聳動著,不知不覺哭出聲來。

“哭什麽?你要振作啊!再過幾天,你父親就回來了。你還要陪父母一道遠走高飛。張慶還在等著與你成親呢!”**,傳來旺叔有氣無力的聲音。

“旺叔!”秋菊雙手抱住眾瑤人心中寄予無限希望、卻是病得這樣重的旺叔,禁不住放聲大哭。

旺叔伸出枯槁的手,拍著秋菊的肩膀,說:“不要哭了,我有話要告訴你。”

秋菊強忍著止住了哭,連連說:“旺叔,有什麽事你盡管吩咐。”

旺叔囑咐秋菊,他的病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她的母親,今天已經見麵的幾個瑤人,要善意的把他們騙過去,要裝出一副無事的樣子。你父親不在山上,我病了,會影響眾瑤人的情緒。現在,對別人不要說我已經來了。遷徙瑤人離開時,我幫起床去送他們。末後,又叮囑說:“你去看看各洞遷徙瑤人來了多少?馬上來告訴我。”

秋菊點著頭,擦幹眼淚,一一答應後走出了房門。

入夜,天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突然電閃雷鳴,大雨滂沱。張慶組織的遷徙瑤人全部到齊了。老黑的船隊準備就緒,隻待啟程。

旺叔吃了藥丸,用烈酒塗了聾拉的眼皮,裹著雨衣出了門。秋菊扶著他上了馬,繞過一處屋角拐出來。秋菊手提馬燈,緊緊跟在旺叔身後。旺叔坐在馬上,笑容滿麵,向著即將離去的、口裏大喊著 “旺叔”的同胞們,熱情地拱手,反複祝福:“盤王、小金龍和婆王、李王,在保佑大家一路順利啊!”直到所有遷徙的人上了船,他又向水手們再三囑咐後,送老黑上了頭船。他帶著張慶和秋菊,立馬等在船隊前的大雨中。

船隊啟程了,在愈來愈密的夜雨裏,向河的下遊而去。

旺叔坐在馬上,無限深情地望著從麵前經過的船隊。人們大聲地哭著,哽咽著喊著 “旺叔”。旺叔笑容滿麵,高興地拱著手,連連祝福眾人:“一路平安,前程似錦。”

船隊的影子再也不見了。旺叔剛打馬趕到三江口,身體猛然撲到了馬背上……

第二天清晨,盤勇和張慶來到旺叔家,骨瘦如柴的旺叔靠在門前躺椅裏。近日,北風裏,隱隱傳來陣陣血腥味,旺叔心痛萬分。他預感瑤人的最後遷徙有大災難,該怎樣選擇好時機,盡量避免損失呢?

勝男惶恐不安地守在一邊。看見二人來了,旺叔身體動了幾動,想坐起來。勝男連忙搭手幫忙。

“別動。”盤勇幾步跨上前,伸手止住了勝男,一隻腳跪著,一隻腳躬著,挨著旺叔在躺椅邊蹲下,細聲細氣地說:“我母親要我來看看你,你好好歇著吧。千家峒的事你都安排好了,我與張副師爺按你安排的都做妥了。你盡管放心,我們有什麽拿不準的突發事,會及時來稟報你的。”

“二位賢侄,你們辦事,我是絕對放心的。隻是你父親走後,我向盤王許了願,一定要把你父親救出來,交給盤王,帶領千家峒瑤人遷徙。如果失了信,我死也不瞑目啊!”旺叔說著,抬起黑瘦的手,擦了擦傷感的眼睛。又接著說:“這一段,我住到盤王廟去,勝男和她母親去侍候我。你們不要管。如果有什麽事,我會找你們的。我有很多話要向盤王說,要請教盤王。你們成全我吧。”

盤勇聽著聽著眼睛一熱。張慶回答道:“我們馬上送你去。”

此時,梅花與勝男各背一個包袱,走出了家門。

在盤王銅像一側,盤勇與張慶給旺叔搭床躺下了。

盤王廟有四個瑤兵守哨,盤勇又加派了兩個,囑咐他們專門照顧旺叔一家的吃喝起居,然後向旺叔作別。旺叔要盤勇與張慶午時中來盤王廟一趟,他有話說。二人答應後,騎馬向爛船坡瑤兵指揮所去了。

中午,旺叔一家剛吃完黃桃送來的中飯,盤勇與張慶就趕來了。

旺叔黃黑的臉上莊嚴肅穆,吩咐盤勇說:“你立即用牛角號聯係老黑、各族長、洞主、寨主和關目,另加敦水坑副關目大江,馬上來盤王廟議事廳,會商最後一次遷徙。”

盤勇應答一聲出了門。少頃,高額頭山上,長長短短的牛角號聲緊急響了起來。

不到一個時辰,會眾的人們騎著馬,汗流浹背趕到了議事廳。

背著眾人,吞下一粒大黑藥丸後的旺叔,雕塑般坐到了條案前。

張慶講明會議主旨,各關目、族長、洞主稟報了各自任務的完成情況,張慶請旺叔作安排。

旺叔寬大的額頭上,放著柔柔的光芒。他掃視眾人平靜地說,六天後的晚上,雖然困難重重,卻是瑤人離開龍窖山最好最後的機會了。他對最後一次遷徙,進行了一一安排,又無比痛楚地說:“我告訴大家一個心痛的消息,三仙坦吉爹、火爹、曉爹三個老頭不願遷徙,說要守著千家峒,在老龍潭懸崖上喝了酒,哈哈大笑,牽手跳崖了。我們要汲取這個沉痛的教訓,決不能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了。”他又特地叮囑把三仙坦那個二十多年前的癱瘓寨人照顧好,一道遷徙。

頓了頓,旺叔痛苦地呼出一口長氣,又說:“目前,龍窖山留下的六千瑤人裏,有近兩千與山外漢人有密切關係,有是親家的,有世代好友的,還有應老同和結兄弟盟友的。近日,不少漢人秘密上山來挽留他們。這些瑤人兄弟,如有願意留下的,我們應理解和支持,千萬不要強迫他們,冷了漢人兄弟的心。其實,做瑤人做漢人都一樣,隻要不忘自己是華夏子孫就行了。”旺叔稍停,又說:“在我們離開龍窖山前,一定要動員這些留下的瑤人,兩天內趁夜悄悄下山,到親朋好友家去住,留在山上有危險,大家要切記切記!我們的族長、洞主和寨主,是瑤人兄弟姊妹選舉的,要向每個瑤胞盡心負責……”

旺叔掃視全場,又做了一些具體部署後,嚴肅地問:“我安排的這些事,大家同意嗎?”

“同意,一定辦到。”大家異口同聲回答後,有人支支吾吾地問:“旺叔,峒主呢?瑤人遷徙了,峒主怎麽辦?”

“峒主帶領大家一起走。”旺叔話語平靜,不容置疑。眾人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笑容。旺叔眼望眾人,又深情地說:“還有一件重要事,我要拜托大家。瑤人在龍窖山住了近千年,是數代先祖難忘的故鄉。我們離開時,要努力保護好故園的山山水水,力爭不損壞一草一木,一房一石,即使是消滅敵人,也不準用火燒山毀林。”

眾人默默點著頭。

族長和洞主們散去。旺叔向張慶、盤勇和眾關目分派了各自的任務,講了從現在到瑤人遷徙,兩千瑤兵如何部署,又說:“幾月來,瑤人數次遷徙,早已風傳山下,驚動了元軍。他們在三江口進行了周密部署,妄圖截擊瑤人以後的遷徙。盤王托夢提醒我,這次瑤人離開龍窖山時,將有大災難降臨。瑤兵要有打惡仗的準備。瑤兵們要聽從盤勇、張慶的統一號令,保護瑤人船隊有序撤離,即使瑤兵傷亡再大,也不能讓一個瑤人流血丟命。”

“請旺叔放心,赴湯蹈火,我們也要做到,這是瑤兵的職責所在。”盤勇、張慶和關目們堅定地回答。

議事廳裏,隻留下盤勇、張慶、禾仔、三古和大江了。旺叔把大江叫到麵前,動情地說:“大江兄弟,在千家峒困難的日子,你真誠幫助瑤人,又背井離鄉住進了千家峒,我們這次離開,你有什麽打算?”

“走,我全家同瑤人一道走。”大江想也未想,銅鈴眼瞪得老大。轉而又懇求地說:“請旺叔千萬不要拋棄我啊!”

“如果,我想請你留在龍窖山上呢?”旺叔聲音溫暖親切。

大江心一顫,悵悵地望著旺叔,驚慌地反問:“難道……難道瑤人們看不起我,嫌我嗎?”

旺叔嘴巴一咧,臉上堆滿笑容道:“你說哪裏話?正是瑤人相信你,我才這樣做的。我估算了一下,瑤人走後約摸數月時間,龍窖山形勢會逐漸好轉,那時,住到山下的兩千瑤人,定會陸續重返千家峒,甚至會帶上他們的漢人朋友一道上山來。你公道,有膽略,有頭腦,又是漢人,與山外好處事,我想請你給山裏人們撐個腰。以後,你帶領這些瑤人和山外漢人一起生活,把盤王留給我們後人的千家峒這塊寶地守好。你可以嗎?”

大江激動地說:“隻要旺叔不是嫌棄我,不管為瑤人做什麽事,我都願意幹,何況是旺叔托付的?”

旺叔顫抖著手,解下腰巾上那塊戴了多年、瑤人們人人都熟悉的玉佩,無限信任地遞給大江,說:“這是我的心愛之物,它滿含漢人兄弟的情誼,我把它贈給你,到需要時,你把它拿出來,告訴瑤人,你做的事,就是我托付的。”

大江淚流滿麵,雙膝一屈,跪在旺叔麵前,哽咽起來:“我就怕做不好事,辜負了旺叔啊!”

旺叔鼓勵說:“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好。我會看著你,幫你的。”

大江抬起淚眼,將信將疑望著旺叔。

未待大江細想,旺叔又說:“瑤人遷徙不便帶走的盤王銅像和其他菩薩還有剩餘的金銀,都在廟裏放著。今晚,你帶幾個瑤兵和師公一道,把它們埋藏在石童子的地下洞穴裏,留著瑤人們將來用。明天,你就帶領全家,從龍源洞離開龍窖山,找一個地方住下種田。以後回龍窖山來的日子,你自己會知道的。另外,我準備了一百兩銀子,你帶在身上,會用得著的。”

“我送峒主、旺叔和眾瑤人兄弟們遷徙後再走不行嗎?”大江懇求道。

“不行,到那時就來不及了。”旺叔邊說邊喊勝男。勝男提著一個裝銀子的包袱過來了。旺叔接過,雙手交給大江,又無限深情地手一拱,說:“大江老弟,你現在就走,去做你的事吧,我拜托你了。”

大江渾身抽搐不止,一屈膝跪在地上,向旺叔磕了數個響頭。許久,他一把站起身,不敢回望,把一個堅定地大步離去、扛得起風雨的背影,留給了旺叔。

旺叔又把禾仔叫到身邊,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咳了一陣,說:“第四天晚上,天氣晴朗,通城縣城看似一片繁華熱鬧,吉祥安康,卻危機四伏,一片混亂,是我們營救峒主的唯一好機會。賢侄呀!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能量。那天晚上,我在盤王廟準備酒席等你,迎接峒主和你勝利歸來。”旺叔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大額頭上驟然嘣出一層豆大的汗珠。

禾仔眼望旺叔一陣心痛,恭恭敬敬向旺叔跪下,雙手趴地,說:“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到龍潭虎穴,我也要保證完成旺叔交辦的任務!”他磕了三個響頭,仰起頭就要走。

“慢!”旺叔又吩咐說:“瑤人遷徙時,你派人到明光員外家去,把長工張三、李四帶上一道走。他們救秋菊有功,官軍進攻東衝洞,他們在洞外放黃蜂,暗中幫我們的忙。請你告訴石牌,功過可以兩抵了。請瑤人們原諒他們。”

“帶上張三、李四,應該!”禾仔連連點頭,轉身走了。

旺叔悄悄從懷裏摸出一粒黑藥丸,不經意地抹進嘴裏吞下,又提振了精神,把三古叫到身邊,拚足氣力,細細吩咐了一番。

三古的竄額頭上汗珠直冒,一雙小眼越睜越大,眼望旺叔黃黑臉上掛著的微微笑容,張了張嘴,終未開言。突然,他大喊了一聲:“我答應你啊!旺叔。”他一膝跪地拜了旺叔,捂臉跑出了門。

盤勇連忙給旺叔換上一杯熱茶。旺叔喘了喘氣,向張慶和盤勇說:“馬賢發現峒主失蹤後,定會催促元軍進攻千家峒。第五天,山裏的仗準會打起來。你們要先期在龍窖山南進山的各個洞口,布上暗器,每處三五個就有了。要囑告裝暗器的瑤兵,把握好機關,六天後、即瑤人遷徙後自動失效。要安排三百瑤兵,在山南的大風塝、大埂和馬頸一帶布防。山南的關卡,重點防守朝坪至大風塝一線,沿途安排一百瑤兵,分成數個小隊,利用朝坪關卡和三個鐵門檻的險峻地段,節節阻殺元人,拖延時間。另外一千五百瑤兵,全力對付三江口外的敵人。餘下瑤兵配合女瑤兵,跟隨保護遷徙的船隊。”

張慶走上前,擦去旺叔滿頭汗水。旺叔又接著說:“你們要告訴瑤兵們,決不可輕敵。三江口外的那場惡戰很殘酷。那裏戰場小,戰線短,與我不利。要盡量想辦法,在軍營內牽製敵人。營外密布戰陣,拖住和消滅敵人。另外,還要想方設法,救出三江口元軍營裏五個被關押的瑤民,帶上他們一道遷徙。我相信你們會組織好的。”

張慶與盤勇眼望強撐的旺叔,一膝跪下,頭叩在地上,猛力磕了三個響頭,一言未發離去。

“慢!”旺叔喘著粗氣,又叫住了盤勇張慶,眼光倏忽鋥亮,說:“我總感覺阿栗將軍不是真心降元,一有機會就會脫離元軍。如果,他願意和瑤人一道走,你代表你父親和瑤人歡迎他。我為他們準備了十條船。”

二人渾身一怔,嘴巴動了動,眼望氣力衰竭的旺叔,終未開口。

旺叔說到這裏停下話,望著屋頂,溫暖的臉色漸漸變得莊嚴了。片刻,他低頭一番思量,抬起的眼睛裏,放出的一種酸楚而又鄙夷的光芒。他努力平靜心緒,聲音緩慢卻微微顫抖著又對二人說:“這次山南的戰鬥中,如果瑤兵們碰上了馬賊,你囑咐大家不要殺他,也不要傷他。這個出賣靈魂的人,傷天害理的事做得太多了。我要親眼看看他的主人,是怎樣傷害他、拋棄他、毀滅他的。”

旺叔急促喘息著,稍停,又努力壓抑著聲音對盤勇說:“賢侄呀,你在大埂上,也會親眼看到的。”

旺叔又單獨囑咐了張慶數語,張慶大眼一亮,好感動!

“你的吩咐我們謹記在心。”盤勇與張慶向旺叔深深一揖離去了。

二人一出門,旺叔頭一低,軟綿綿地靠在了條案上。

一陣 “咚咚咚”的腳步聲,又送進一個口裏喊著 “旺叔旺叔”的瑤人來。

夜,悲壯而激昂的拍打舞歌聲,在龍窖山九洞嚎起……

此時,瑤人一次次遷徙的消息,在龍窖山下悄悄流傳。下黃裏正得知如獲至寶,稟報了在下黃裏裝病,不敢上龍窖山送信的葉享利。

三江口的麻老虎聽說瑤人數次在眼皮底下遷徙了,更是惱羞成怒。他決心要把再次遷徙的瑤人,全力阻擋在龍窖山上,或是截殺在三江口河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