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巡檢裝匪亂縣城 張慶出手滅胡兵

這天,薑良興和腳盆愁眉苦臉上了龍窖山。見到瑤人成功遷徙的歡樂情景,二人苦不堪言。他們多麽害怕給瑤人們頭上潑了冷水。

私訪龍窖山後,阿栗十分敬佩旺叔這位睿智的山野老人,多次讚揚他上馬能統軍,下馬能治天下,可惜在山野中埋沒了。他把一尊十分鍾愛、祖傳三寸高的玉觀音菩薩,請薑良興贈給旺叔,護佑旺叔福體安康。旺叔把瑤人精心釀製的“龍窖山酒”,請薑良興捎給阿栗。阿栗喝上了癮。旺叔捎酒的日子,往往正是阿栗斷酒的時候。從此,阿栗處理龍窖山問題時,總是敷衍蔣總督。薑良興認為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擔心阿栗與蔣生出矛盾,對龍窖山不利。他在想,怎樣把這事與峒主旺叔溝通呢?

在盤王廟議事廳,薑良興迫不及待告知峒主和旺叔。前天,元荊湖行省下達《緊急諭示》,令圍山元軍立即來龍窖山辦三件事:解散瑤兵、收繳兵器、捉拿水匪。《諭示》還說,據報,峒丁欲與水匪、漢人聯手襲擊元軍,助宋軍協守嶽州府。隻要一出山,就堅決消滅。

盤和略作沉思,問薑良興:“蔣總督和阿栗將軍是什麽態度?”

薑良興說:“蔣總督將《諭示》遞給阿栗說,你去看著辦吧!阿栗說,‘馬賢在報那頓軍棍之分了,他想挑起我們與瑤人廝殺。一箭雙雕呢!’又說,幾個山民,幾個水匪蟊賊,何必大驚小怪?‘瑤人沒有峒丁,誰來保家殺賊?’還說,‘土匪是被逼不能出山的。’阿栗在著急,怎麽讓蔣總督沒有意見呢?”

稍停,薑良興又說:“阿栗要我告訴你們,新年間,明光員外和山下眾漢人族長,都請蔣總督和他,到各族上喝了新年酒,族長們為瑤人說了很多正直話,又把水匪頭領明刀被殺、裏正三瘋子的胡作非為全說了,誇殺三瘋子是為民除害,讚蔣總督是 ‘蔣青天’。”

盤和感慨地對旺叔說:“難得員外和眾漢人族長一片苦心嘍!”

薑良興出主意說:“這樣如何,收繳兵器就是解散了瑤兵。旺叔可把瑤兵淘汰的舊兵器收來,放在內衝寨,我叫阿栗帶兵勇運到兵營去,讓蔣總督放心。水匪就不要提及了。”

“峒主、旺叔。”極少說話的腳盆紫紅臉憋黑了,怒衝衝說:“我和薑大人商量了,如果把縣城搞亂,把馬賢放到火上烤,他肯定會老實多了。”

旺叔一拍大額頭,寬慰腳盆說:“兄弟不要急,馬賢坑害瑤人,哪一次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的陰謀不會得逞的。你們要注意,若是危及你們安全的事,千萬不要做,省得我們擔心啊!”

幾天後的夜半,夢春樓的迷蒙燈光裏,一陣 “快跑啊快跑啊,土匪來搶劫了!”的喊聲,把樓裏的嫖客,嚇得直往偏僻裏躲藏。

縣衙知印剛從妓女房裏跑出門,就被兩把雪亮的刀一前一後頂著,嗬斥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通城土匪是也。今天是來殺你這個馬賢走狗的,暫且寄下馬賢的狗頭!”土匪割下知印頭顱,揚長而去。

早起的李公公一開家門,隻見一個血淋淋的包袱,包著一顆人頭丟在門口,嚇得捂著臉大叫。相鄰的胥吏聞聲趕來,一看是知印的頭,“啊”的一聲跑散了。李公公發現包袱邊有一張字紙,一手抓起閃進了屋。

躲在門後的馬賢一把奪過,讀著無頭帖上的文字:“我們乃通城良民,被馬賢奸賊逼得走投無路,被迫為匪。現借知印頭警告奸賊馬賢,若不出告示安撫我等,我等每天殺一縣衙胥吏,直至斬下東躲西藏的馬賢狗頭……”馬賢頓時魂飛魄散,身體散了架般攤在**。這天,馬賢焦躁不安地轉到一個老家來的不起眼的公人屋裏住下了。

早晨,縣衙知印被土匪殺頭的消息傳遍全城。不少街鄰拿著撿到的無頭無尾帖,在讀著傳著,議論紛紛:“土匪進了縣城殺胥吏,他們可是一夥亡命之徒呀?”

縣衙胥吏摸著脖子,無人點卯了,一些當地人逃回了家。

縣兵滿城搜了兩遍,不見一個土匪的影子。

第二天早晨,剛出門的公人返身回了屋,雙手抖得老高,捧著一張從門口血包袱邊撿到的無頭帖,滿臉蒼白地望著馬賢。

“哪來的,是什麽?”馬賢一手奪過讀起來:

“我等本為良民,被馬賢殘害,走投無路,落草為生。通城知縣馬賢,奸佞黑辣,殘忍不良,暗無天日。我等已借知印頭戒之。然則,馬賢匿身公人家,企圖躲避。我等被迫再借押司之頭懲之。下次當是誰人之頭?”

馬賢雙眼翻白,“啊”的一聲倒在**,四肢抽搐,喘不過氣來了。他怎麽也未料到,自己的行蹤都在土匪的掌控中。

公人打著哭腔喊:“老爺呀,請你換個安穩地方吧,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也要為你賠上命啊!”

正在這時,一群胥吏亂哄哄來了,叫著嚷著:“昨晚,押司被殺在**,頭沒了,今晚不知又是哪個啊!”這些從馬賢老家來的胥吏,離家太遠,往何處逃?個個如驚弓之鳥。

醒來的馬賢心神恍惚大叫:“快叫李公公來。”又結巴著向李吩咐:“以後,我們首要任務是保自己的命啊,你快去寫個昭告……”

當天,縣衙貼出昭告,撫慰土匪為被逼所至,並非縣兵的敵人。希望土匪放下屠刀,安居樂業,與官府和睦共處,往日罪過一概不究。

土匪停止了殺胥吏。馬賢再未收到帖子了。眾人鬆了一口氣。

哪知,鄉下到處是土匪打劫,亂成一團糟了。一些作惡多端的裏正和裏丁、為富不仁的大戶,被土匪殺了。一股反對馬賢的浪潮在四鄉八裏洶湧。土匪遍地作亂,盜匪屢入縣衙,馬賢惶惶不可終日。

這些天,薑良興與腳盆無所事事在縣城轉悠,讀著縣衙的昭告,看到鄉人的反應,二人為他們的精心謀劃而竊喜。

阿栗手下一百人馬來到內衝寨,將瑤兵淘汰的兩千多件桑木弓弩,一千多杆槍,七百多把刀運到了軍營。

蔣總督看了收繳的兵器,右手捋著大把花白胡須,沮喪地向阿栗說:“年輕人啦,你可曾知道,老夫征戰幾十年,殺人無數,立功無數,連連晉升,心越殺越硬。現在,看到百姓死的死,傷的傷,好好的家園血流成河,老夫的心突然軟了,一陣陣徹骨的痛。俗話說,頭頂三尺有神靈,老夫再也不敢向百姓舉起屠刀了。不然,死後如何見列祖列宗?老夫無力幫助同胞,隻能時常在心裏祈禱,苦難的同胞個個平安,在劫難裏逃出性命。但老夫也不願看到,百姓舉起刀槍,與元軍對抗,白白流血啊!”

阿栗聽了心裏一酸又一喜。他忙趁機向蔣金龍稟報說:“最近,三江口外的麻老虎,擅自進入千家峒,殺了三個人,又派官兵數次騷擾瑤人。如此下去,我擔心會引起雙方殺伐,鬧出大事來。”

“這個麻老虎。”蔣金龍邊說邊拉下了臉:“你派人去告訴他,三江口土地肥沃好種菜,下次,我要去吃他親手種的菜。”

麻老虎得蔣金龍的軍令,心裏涼了半截,原以為自己暗暗作了充分準備,以後進攻龍窖山準可搶個頭功,哪知吃力不討好。雖然他未敢頂撞蔣總督,但心裏卻為斷腿之痛在糾結,怎樣才能報了這刻骨銘心的一鋏之仇呢?麻老虎瘸著腿,蔫在屋裏。

阿栗將蔣金龍給麻老虎的命令,要薑良興立即轉告了旺叔。

趁著馬賢自顧無暇,麻老虎收斂的時機,盤和與旺叔抓住時機,在正月底一個飄著雨雪的夜晚,安排一個洞主、一個族長,帶領五千瑤人,又通過洞庭湖南徙了。

“稟報旺叔,禾仔探長帶著一個不露身份、點名要找你的漢人來了。你見不見麵?”二月底的一個清晨,一個瑤兵探子進了旺叔家。

近日,通城縣城突然來了三百胡兵。龍窖山所有出山路口,都被元軍奉命徹底堵死了,阿栗也不知為了什麽。山外局勢又有突變?旺叔想起禾仔報,北山下百姓在傳,有一股宋軍,在一個叫吳繼民的大宋官員帶領下,得到當地反元百姓的幫助,襲擊了元軍占領的蒲圻等縣城,雖然對元軍打擊不大,但影響卻不小,對百姓鼓舞巨大。難道元軍增兵封山與他們有關?旺叔好興奮,大宋有希望了?連忙吩咐:“快請客人。”

神秘的客人滿身泥水,一見旺叔就跪倒在地,掏出一封信雙手呈上。旺叔接信展開,迅速掃視起來:

龍窖山峒主盤和、師爺旺叔台鑒:

元軍南下,山河破碎,天下痛心。為救黎庶於災難,滅戰火於燃眉,吾等決死拚命,殺盡通城縣城駐屯之元軍,以振萎靡之民心!瑤人若能不計前嫌,派峒丁相助,乃大宋之幸也!切盼切盼!

大宋湖北安撫司計議官吳繼民拜上

旺叔捏著來信,反複推敲,沉吟半晌,又細細盤問了送信人,確定信函是真,眼睛倏忽一亮,激動地說:“自元軍南下以來,山外傳來的都是百姓塗炭的壞消息,讓瑤人的心一次次破碎。今天,我們終於看到了一線希望之光啊!”

來人緊盯著旺叔的神情變化,心中有數了,興奮地高舉雙手大喊:“老天有眼啊!吳大人收複通城,能得峒丁相助,此役定可成功。”

旺叔走上前,顫抖著雙手扶起來人,激動地說:“江南蒙受戰火**以來,瑤人苦於出手無門。武昌城之役,峒主寫血書,瑤兵請助宋軍守城,卻沒有得到官府任何消息。瑤人眼見武昌城陷落,未能盡一份綿薄之力,至今痛徹肺腑。現今,吳大人一片赤誠,大誌可佳,也是我們為國報民的好機會,瑤人萬死不辭。”

來人感動得眼裏噙滿淚花,他怎麽也沒想到,被朝廷視為敵人的瑤蠻,在大敵當前,多少人成了縮頭烏龜時,竟如此慷慨為國為民。來人與旺叔細談後,高興地走了。

上午,旺叔找到盤和一番商量,盤和眉毛一揚,說:“叫張慶去指揮這場戰鬥。”

從槐府救回秋菊後,禾仔向盤和稟報了 “張慶與旺叔的計策不謀而合”,盤和大感震驚。他想起旺叔重病在身,難以出外擔當重任,就想曆練張慶。此事正合重病在身的旺叔之意,早在瑤人首次遷徙,旺叔就要張慶參與瑤兵護衛全過程。莫非峒主也在考慮重用張慶?

旺叔忙派禾仔進城打探敵情,立即與張慶商量下山作戰事宜。

三月初一下午,六百男女瑤兵身穿黑衣,集合在盤王廟前場上,十麵龍犬頭大旗,在乍暖還寒的春風裏獵獵作響。

盤和、旺叔與張慶從盤王廟裏走出來,站定在瑤兵隊伍前。盤和揮起大手,滿臉莊嚴裏帶著幾分興奮,大聲說:

“弟兄們,元軍南下,山河破碎,同胞血灑故土,瑤人痛心疾首。不平息戰亂,就難以為家。今天,好機會來了,讓我們瑤人的一腔熱血,為國家安寧,為百姓安居福祉,去奮鬥吧!”

“為國盡忠!”“為民安寧!”震天動地的呼喊聲,在春風裏爆發開來。

旺叔說:“這仗由張慶與盤勇共同指揮。龍窖山在等待你們勝利的消息。”

張慶向瑤兵們手一揮,盤勇帶領隊伍,偃旗息鼓,向崇山峻嶺奔去。天斷黑,瑤兵繞道十幾裏,從一處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出了山,分成數批次,向三十多裏外的通城縣城疾奔而去。

在銀山腳下的一處山坳裏,盤勇與吳繼明見了麵,協調了各自任務,火速返回東門外的小山林裏,幾個頭領立即圍了上來。

“快請張慶來。”盤勇滿臉嚴峻。

“咕咕”、“咕咕”、“咕咕”阿林朝著三四裏路外的城東門,學著斑鳩叫了三聲。黑暗裏,中途又有三響斑鳩聲,接力向東門外傳去……

此時,張慶與神佑借著黑暗掩護,察看了北門和東門。這兩門城牆最為堅固,城外又有秀水、雋水河各為天然屏障。在與吳繼民的信使商量攻打縣城時,旺叔考慮到宋軍四處轉戰,十分辛苦,主動承擔了攻打北門與東門的艱巨任務。張慶神佑觀察時發現,城牆上到處亮著燈光,守城的兵勇身影個個身材高大,明晃晃的刀槍,不時在燈光裏折射出閃爍的亮光來。二人一驚,東門北門怎麽換上了胡兵布防?

當地漢人百姓得知張慶一夥是來打元軍的,好多人拿起鋤頭家夥,堅決要求一道殺進城去。張慶婉拒了,又向他們討教如何隱蔽進城。一個時常進城偷糞的漢子向張慶承諾,帶他們從一條隱秘的糞水道入城。聽到斑鳩聲,張慶知道是盤勇回來了,立即離開觀察地,帶著偷糞漢回返。

盤勇把吳繼民提供的情況告訴了張慶。本來,三百胡兵住在城西軍營裏,昨天,突然移師縣教場,紮起大營,指揮部設在了東門的孔廟裏。

張慶向盤勇等眾頭領談了攻城的部署,二人帶著各自隊伍,像離弦之箭消失在黑暗裏。

負責攻打東門的神佑,帶領五十個身背茶油桶和一個小葫蘆的瑤兵,悄悄來到城牆下。偷糞漢撥開草叢,牆基露出一個極不顯眼的豁口。糞水道不到兩尺高,殘缺的城牆磚凹進凸出,黑咕隆咚,什麽也看不清楚,一股糞水往外流,臭氣熏天。神佑伏下身子,正要往裏爬,偷糞漢擠上前,側著身子率先鑽了進去。神佑和瑤兵們從背上取下油桶,托在手上,一個個緊跟進了城,隱藏在黑暗處。

隨神佑潛進城內的瑤兵,聽到三更梆響,提起油桶從黑暗裏衝出,飛一般接近了胡兵帳篷,迅速把茶油潑在毛氈上,點起火,又從小葫蘆裏抖進火藥焰料,一時濃煙四起,烈焰滾滾,爆炸聲此起彼伏。帳篷內驚醒的胡兵慌亂不已,來不及穿衣就往帳外逃命,迎接他們的是鋒利的刀刃,慘叫聲不絕於耳。

東門十個守城樓的胡兵探起身體,回望教場營帳的大火,一片驚恐之餘,城牆內外早飛來的一排排鋒利鐵箭,穿透了他們身上的盔甲。

隨著打開的東城門,喊殺聲鋪天蓋地進了城……

孔廟門突然大開,瘋狂地衝出五匹馬,向起火的胡軍營奔來。騎手們舞著長劍刀槍,哇哇亂叫個不止。

隨著阿林大喊一聲 “放箭!”埋伏在孔廟外的瑤兵一齊站起,二十枝鐵箭向坐騎飛去。騎手揮劍舞槍挑撥,一陣 “乒乒乓乓”的撞擊過後,竟有四匹馬衝過了箭陣。

阿林大驚,眼看著飛馬就要衝過身邊了,慌忙大喊 “快堵住胡騎!”他挺起八十斤重的紅銅棍,迎著頭馬衝上去。二十個瑤兵舉起刀槍,高喊 “報仇”,分頭堵住了騎手。

一陣兵器撞擊聲瘋狂響起。阿林一蹦老高,瞄著頭馬上騎手的頭一棍打去。騎手頭一偏躲過,迅速伏下身,向剛落地的阿林一劍劈來。阿林舉起銅棍,迎著飛劍一擋,“嘭”地一聲尖利刺耳的碰撞,騎手手中僅剩個劍柄,劍身不知飛到何處去了。騎手大驚,把劍柄一丟,從馬上騰地躍起,猛撲下地,壓在了阿林背上。

阿林胸口著地,一陣劇痛。胡人騎手又高又大,緊摁著他,從腰裏拔出短刀的聲響傳進了阿林耳鼓。阿林憋足力氣,身軀猛地一躬,一個鯉魚打挺翻過身,右手早捏住了騎手握刀的手腕。他使勁猛力一拐,隻聽得胡人手骨一聲碎響,慘叫一聲,短刀掉落地上。阿林上身一翹,左手五指鐵爪般抓住了騎手的喉嚨。騎手勁一鬆,阿林翻身一屁股坐到了騎手身上,向地上死按騎手的脖子,右拳向騎手頭上連連猛擊,幾聲悶響,血漿飛濺,騎手不動了。

瑤兵們圍著三匹馬廝殺,眼看著兩個使長槍的騎手就要殺出包圍圈了,兩個性急的瑤兵一齊衝上去,隻聽得 “哎喲”“哎喲”兩聲慘叫,兩個瑤兵一前一後倒地。長槍騎手乘勢衝向了教場。

“殺胡人報仇!”瑤兵一齊狂喊,死死跟著剩下的兩個騎手,拚命廝殺。

阿林殺了頭馬騎手,剛一側頭,被瑤兵追殺的兩個騎手已經突到身後,拿武器已經來不及了。阿林一側身,抓起被他打死騎手的腿,奮力一掄,朝著一個騎手扔過去,隻聽見一聲哀嚎,騎手被屍首打下馬來。幾個瑤兵趕上,幾支槍一齊紮下。另一個騎手一陣慌亂,被兩支槍同時穿透了前胸和後背。

阿林撿起銅棍,帶著瑤兵向教場殺去。

教場上,衝出火營帳的不到兩百胡兵,在衝進來的騎手帶領下,列成戰陣。黑夜裏,胡兵不了解敵手,不敢輕舉妄動,龜縮一堆,背靠教場一角房屋,死死固守。

張慶借著火光望了望胡兵陣勢,從搭蓮裏抽出十麵畫著龍犬頭的小旗,交給神佑,囑咐了幾句。張慶口中念念有詞,伸出兩指,大喝一聲 “疾!”隨著一道金光射出,團團黑煙滾滾,向胡兵戰陣卷去。

頓時,空中星影消失,場上黑霧彌漫,風聲呼呼,飛沙走石,天昏地暗。神佑三聲呼哨響過,胡兵陣前,十麵龍犬頭小旗,引領十隊瑤兵,戴著閃著白光的猛獸麵具,手持發著綠色熒光的刀槍劍戟,亂唱亂舞,穿梭般交叉飛來插去。

胡兵與宋軍打仗多年,哪裏見過如此敵手如此仗陣?不敢往外衝,縮作一團,怔驚在那裏了,隻覺眼前有無數奇異幻影亂晃,無數閃光刀槍劍戟亂飛,身邊盡是怪禽猛畜,魑魅魍魎,無頭鬼,斷臂妖,張牙舞爪,一個個向他們索命。轉瞬,又有陣陣濃香撲鼻而來,聞著聞著,就飄起來了,渾身卻像鐵塊般沉重……

正在這時,突然從胡兵一側,殺出一支隊伍來。神佑一驚,忙令瑤兵放箭。對方轉眼倒下數人。

“不要放箭,我是禾仔!”隨著聲音,跑出禾仔來。原來,禾仔聽說張慶指揮戰鬥,要親眼看看他的能耐,就私自帶著二十多個探子下山,守著機會來殺胡兵了。哪知不僅未殺敵,反倒死傷六七個探子。趁著瑤兵們神情分岔的當兒,胡兵騎手趁機帶領一些胡兵逃出戰陣散開了。

正在這節骨眼上,張慶手中綠棒一揮,十數個葫蘆飛向胡兵身後的房子,一陣 “劈裏啪啦”炸響,房子轟然倒塌,氣浪掀起老高。隨之,衝天大火熊熊燃起。同時,胡兵前後左右,無數火把帶著硫黃餡硝、煙火藥料從天而降,在胡兵陣裏 “轟”地燃起,騰起數丈高的火柱,火團四濺,焰球亂飛。迷迷蒙蒙的胡兵連哀嚎都來不及,就被大火吞沒了。

與此同時,數不清的利箭和標槍,劈頭蓋臉迎著衝出火陣的少數胡兵亂飛,喊殺聲、哀叫聲亂作一片。

消滅了教場上的胡兵,阿林帶著瑤兵,回頭向孔廟撲去。廟裏兩個中年胡兵早嚇得縮做一團,從床底下爬出,猛然挺身站立,手指瑤兵,用半通不通的漢語大喝:“作亂!” “謀逆!”

阿林大怒,大罵了一聲 “畜牲!是誰在作亂?是誰在謀逆?”把二人小雞般拎到廟外場側,往水溝邊一甩。阿林舉起銅棍一輪,二人變作了兩個爛頭鬼,栽進了水溝裏。

隨著城內三更梆響,潛過雋水河,匐匍在北門城牆下的盤勇站起手一揮。四支箭弩早飛上城牆,城門上守哨的四個胡兵,隨著四聲慘叫,三個倒在城牆上,一個倒栽蔥摔下了城牆。隨即,一顆雞蛋大小的石頭飛起,隨著一聲風響,城門正中的大紅燈籠熄滅了。

男女瑤兵夜貓子般衝到城牆下,數副鐵貓飛起,牢牢抓住了城牆。瑤兵們拉著繩索,壁虎般爬上城牆,有的腳蹬鐵刺,躥上了牆頭。

城牆上,另外四個在城樓內守哨的胡兵,聽到同伴的慘叫,深知不妙,驚恐地衝出門來,早被春分的流星、秋菊的回旋鏢和密集的標槍刺倒了。瑤兵們迅速控製了城樓,打開了城門。

盤勇進城後,又安排兩支瑤兵,從城裏去攻打西門和南門,幫助和接應吳繼民的宋軍。春分和秋菊帶領眾男女瑤兵,怒潮般向城內目標卷去。自己帶著剩下的瑤兵殺向縣衙。他眼裏噴火,有一張尖削的醜惡嘴臉,不斷地在眼前晃動。他恨不得將其剁成肉醬。

縣衙門前,過去張牙舞爪的兵丁早不見了。盤勇幾步衝進了衙門。

“統領隨我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鼓。

盤勇一看,薑良興和腳盆用黑布包頭,從黑暗裏跑出。盤勇心領神會,應答了一聲,火速帶領瑤兵,興奮地向後堂衝去。

玉璽山下,馬賢的住房一片黑暗。薑良興飛起一腳踹開大門。瑤兵們點起火把湧進屋,裏裏外外尋了個遍,怎麽不見人影?

薑良興與腳盆向玉璽山一指,一夥瑤兵湧到山上,把馬賢兩個趴在山上林中打顫的兒子扭下了山。

“你父親馬賢在哪裏?”盤勇望著抖得老高的馬大厲聲喝問。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兄弟倆跪在地上,哭喪著臉,四腳四腿爬到盤勇腳下,頭搗蒜一般磕得 “咚咚”作響,結結巴巴地答:“他……多天不見了……不知哪裏……去了!”

“你是縣尉,怎麽不知道?”盤勇火了。

“說我是縣尉,其實我什麽也沒管,什麽壞事也沒做過啊!”馬大申訴著哭起來了。

薑良興和腳盆二人不約而同從瑤兵手中奪過刀,二話未說,向馬大和他的弟弟揮刀砍去。兩股鮮血噴出老遠,兩顆人頭咚咚滾到屋溝裏去了。

瑤兵們不見馬賢,怎麽也找不到阿羅不花。

不到一個時辰,縣城的戰鬥結束了。盤勇向宋軍移交了縣衙,瑤兵們抬起死傷的二十來個兄弟,收拾器械,帶上薑良興和腳盆,迅速離開了縣城。

戰事一息,街鄰們湧進縣衙,把大小物件搶了個精光。

在盤王廟等候了一夜的旺叔,聽了張慶攻打縣城的稟報大喜。這時,不少瑤兵衝向旺叔,憤怒譴責禾仔目無軍紀,私自用兵,引起瑤兵相互誤殺,險些破了張慶的陣,放走了胡兵,“準是通敵”。

旺叔問明情況大怒,喝令將禾仔綁了。禾仔低下頭,懊悔不已。

在場的秋菊憤怒與同情交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禾仔押去雷公崖關隘囚了。

眾瑤兵散去後,旺叔雙手抱著絞痛的肚子,伏在馬背上往家裏走,倏爾眼睛一黑,一頭栽下馬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出現在眼前。馬大仙踩著彤雲飄然而至,把旺叔的頭抱在懷裏,親切地說:“老弟呀,盤王要我來接你上天堂去喲!”旺叔堅定地搖搖頭,懇切地說:“不行,瑤人還要遷徙,我決不能離開龍窖山。”馬大仙一笑,說:“你的劫難已經滿了,瑤人自有去處。你離開人世前,就吃這藥吧。”“不行,我不能丟下我的瑤人兄弟姊妹不管,絕對不行啊!”旺叔大叫著醒來,乃是南柯一夢。

他撐起身子坐起,一看身邊,果然有一大束散發著清香的麻醉藥草。旺叔明白,他在世的日子不多了,馬大仙的話,正與自己的卦象吻合。

爬上馬背,旺叔打消了回家的念頭,掉頭向盤王廟趕。一種從未有過的急迫感,壓在旺叔心頭,幾個批次的瑤人要抓緊時機迅速遷徙,還有很多事等待他去做啊……

盤和來了。旺叔把一個思考了多時的話題提出來:“峒主,看來,我無緣跟你一道遷徙,你該物色一個師爺了。”

“啊!”盤和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半晌才回過神。他堅定地寬慰滿臉蒼白的旺叔說:“你千萬不要亂想,你會馬上好起來的。瑤人少不得你,列祖列宗在天上保佑你喲!”

旺叔抬起頭,深情地望著盤和說:“峒主呀!我多麽想和你及眾瑤人兄弟姊妹一道遷徙啊!可我已經不可能了。盤王請馬大仙來接我了。你要盡快物色一個師爺。我可以利用有限的時日,幫他把瑤人的一概事務,特別是以後的遷徙安排好,托付好。”

盤和潸然淚下。他明白,旺叔算知陰陽,通曉命理,大事上說話從不含糊。許久,盤和才喘過氣來,無限痛苦而又失望地說:“在這多難之時,瑤人裏哪有接替你的人啊?”說完,雙手捂住長臉,萬般痛苦地急促抽搐起來。

“有啊,峒主。”旺叔從容地答。

“誰?”盤和放下雙手,擦幹淚水,滿眼猶疑看著旺叔。

“張慶。”旺叔語氣平和而堅定。

盤和被旺叔一語驚醒。他想起多年來,對瑤人嘔心瀝血的張喜,他一家同情瑤人,對瑤人有著深深的恩情;想起張慶像旺叔一樣,少年就中秀才,滿腹經綸,謀略在胸;元人南下,張慶放棄仕途,不為元人當走狗,毅然上龍窖山來投靠瑤人,等待父親;為了營救秋菊,他曆盡艱辛,不怕磨難,有瑤人一樣的堅韌毅力和骨氣;如今,又成功地指揮了攻取縣城的戰鬥,消滅了胡兵。

想到此,盤和神情稍定,懇切地說:“就請張慶當副師爺,拜托你帶好這個徒弟吧!”剛說完,盤和又沉吟起來,張慶是漢人書生,前程無量,一旦天下平穩,定會參加科舉考試,能留住他的心嗎?

三天後,旺叔指導張慶,趁吳繼民的宋官軍在山下四處打縣衙的機會,又組織了一次成功遷徙。盤和大喜,對張慶刮目相看了。

禾仔被囚十天了。他屢受重用,特別是傳他與公主談緣,有不少瑤兵嫉妒在心。如今,大家在笑傳,“他到閻王家去做駙馬夢吧!”秋菊聽了百感交集。她找旺叔求情了。旺叔思慮再三,赦免禾仔死罪,重責二十大棍,記下一百棍待打,撤了探長職,編入阿林手下當瑤兵。

禾仔被打得皮開肉綻,雖然痛苦萬分,但畢竟因他的違紀,造成了嚴重惡果,旺叔怎麽沒有殺他的頭?他感激涕零,甘心受罰。當知道是秋菊救了他的命,他一膝跪在秋菊麵前,連連認錯感恩。秋菊忙扶起他說:“禾仔哥,男子漢大丈夫,不在於頭上戴什麽花冠,隻要你履行了護衛瑤人的職責,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高貴的。”

秋菊的話讓禾仔好感動,公主心裏還有我啊!他激動得連連點頭說:“感謝公主抬舉,指點迷津。請看吧,我的命就是龍窖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