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昔日悲壯內衝寨 後來承繼續傳奇

大風塝下的群山中,有個十分險峻的敦水坑關隘,拱衛著瑤府,關隘下約四裏地,是東衝洞的內衝寨。來到這裏的人們無不嘖嘖驚歎:“好一處世外桃源。”

在方圓兩裏的平販上,一大片整齊的石田,平坦坦寬敞敞地鋪展在視野裏。石田三麵環山,南麵有一個狹窄且豁亮的敞口。從後山東西兩邊奔騰而出的兩條小河,像母親的雙手,抱著嬰兒般的石田,滋潤著她每個豐收的秋天。東邊的馬子林山,西邊的木頭山,蜿蜒著一直伸到四五裏外的東衝洞口。

在石田正北的山腳上,有一座老青石建成的兩人多高的廟宇,盤王的牌位兩邊,供奉著寨人崇敬的神靈和建寨時,三個死去的寨主靈位,香火綿延繚繞。周邊山腳上,石屋、幹打壘房、吊腳樓錯落有致,掩映在竹林和綠樹叢中。家家戶戶屋後山上,都造有柑桔、板栗等大片果林和桑林,鳥雀啁啾,蝴蝶翩躚,幽深的林中小徑左拐右拐,通向翠綠的後山石地。

隨便來到哪個瑤家,都會看到大門的石橫梁或門托上,鏤雕或陰刻著精美且壯健的龍犬,頭下尾上栩栩如生,活靈靈像隨時要跳下來一般,威嚴且鎮邪,守護著瑤家的安寧。瑤女們靈巧的手,剪出四時花卉的繽紛彩燈,懸掛在屋簷下。一條青石板路,遊龍般在石屋前的高大樹影裏若隱若現,串起寨上所有瑤家。

東西北三麵,三座寬敞漂亮的石橋,從人口相對集中的三處場地架起,跨過門前的河流,通到寨前石田畈上。

紅霞滿天的傍晚,從東山到西山,浮出一座夢幻般的藍色煙橋。煙橋下的河裏,浣衣女的歌聲和捕魚撈蝦捉蟹的歡笑聲,隨著晶瑩的水花四濺飛起。

瑤人們在石田石地裏種上了水稻、豆類、高粱、土苕和各種雜糧,田埂和地邊遍栽黃花護墈。隨著瑤人的手勢,石田石地魔幻般變換著顏色。黃澄澄的夏收和秋收是寨人最忙碌的時節,白天傾巢出動收割翻曬作物。晚上,月光照著寨上的三處大場地。雖然初霜暗降,卻仍然熱氣騰騰,瑤歌通宵達旦,連枷響到黎明。

寨人又在後麵兩條山溪邊沿途結瓜,依溪傍勢建起多處紙棚。流水日夜轉動巨大水輪,帶動石碓,搗砸著石臼裏的嫩竹片,碎成的竹漿被製成紙張,向山裏山外行銷,特別受漢人青睞。

內衝寨的情男靚女特別喜歡到東邊後山的十裏太子港遊玩。相傳古時一漫遊至此的太子,循著一個回眸一笑的瑤女追進了港衝,再也沒有出來。從此,雲裏霧裏陽光下,風月交織的夜晚,不時有太子和瑤女的身影,在薄霧和翠微間閃現。情話與歡笑聲,時常從一處處峻石、一潭潭清水、一棵棵古樹或一片片時令花草中傳出,夜鶯、蛙鳴、知了、草蟲和泉水,都在傳說太子與瑤女的故事。慕名而來的何仙姑流連忘返,將一麵明鏡掉落於此。

寨上有三件事讓瑤人們津津樂道。

隻要誰家做上數個蜂箱,掛在屋後的某個地方,準會有野蜜蜂不請自來做房東。精靈們采集山裏四季不敗的野花,把嗡嗡的蜂曲釀成瑤家甜蜜的生活。

隻要誰家養了獵狗,準會一兩天就有野兔或黃鼠狼之類的野味,擺上飯桌。若是幾隻獵狗共同拖回一隻野麂、野鹿或小野豬,寨上老老少少,準會舉燈鬧到天明,喝光幾個酒壇,放倒幾個不服輸的瑤漢。

最奇怪的是洗澡和捉魚了。西山有一個突出的石山嘴伸到小河中,形成了上下兩個回水灣,周邊綠樹掩映。夏季時,在石田裏勞動的人們,都喜歡在灣裏洗個涼水澡。男人女人都搶著上頭那灣青水。寨主作主,男人洗上灣,女人洗下灣。哪知,洗澡的女人叫嚷個不停。原來,下灣裏有尺多長的各種魚,不時在女人們身上亂叮亂吻亂鑽。女人們怎麽也抓不到這些魚,隻有叫嚷的份。後來發現真怪了,女人到哪灣,魚兒就出現在那灣水裏。男人們雖然極不情願地把上灣讓給了女人,但在 “騷臭水”裏,每次都能抓到一兩尾或更多的魚,引來陣陣哈哈大笑,心裏還是甜蜜蜜的。

大凡好住處必然有明爭暗鬥的搶奪。內衝寨的瑤人們,總是自豪地道著先人建寨時,悲壯而又彰顯智慧的莫瑤初來時日。

瑤府下七八裏就是東衝洞。南麵山中的敦水坑關隘雖有瑤兵駐守,但沒有縱深屏障,瑤府直接暴露在官軍和強人麵前,抗拒外敵的功能脆弱。其時,峒主師爺主張大力開發東衝洞。東衝洞已落腳十來戶瑤人,兩天又來了四十個胡姓瑤家,決定先建內衝寨。

內衝寨原是一片洪荒之地。兩條小河將經年的洪水伴著砂石攜來,把出口外的一片平坦地,堆成了一大片十數丈高的砂石山,荊棘蒿草年年在春風裏醒來,又被恣意肆虐的山洪砂石覆蓋。

瑤人似乎天生就是來世間顯擺能量的。五十多個瑤家嚼蕨根、食葛粉、吃野果,居洞穴或搭茅棚在山腳住下,打草鞋,削扁擔,編藤筐。師公祭過天神地神山神水神後,眾人就在公選的寨主帶領下,一場搬山造田的壯烈序幕拉開了。

瑤歌和勞動號子喊來了黎明,又送別了落日。鄰居——一群喜鵲天天叫上一陣,四麵青山裏,百鳥歡唱個不停。峒主師爺每月與瑤人們一道勞作五天,山中的瑤人主動送來了吃食,農閑就來幫忙。一個寒暑過去,眾人擔斷了無數扁擔。

一天清晨,一群烏鴉在後山亂飛亂叫,搬山的人們焚了香,祭拜了山神水神又幹開了。瑤人們在砂石中挖出了數具人骨。挖出人骨或各種獸骨是常事,哪個在意?祭祀一番後,大家把骨頭埋在了西山上,又在砂石山上幹起來。突然,山上一窩大小石頭從五丈多高處滾滾而下,兩個跑不及的瑤人被砸在石堆下。人們七手八腳扒出二人,卻怎麽也沒有救活他們。搬山以來,瑤人有砸斷過手腳的,還被毒蛇咬死一人。這次死去二人,損失最大。

夜,山風啜泣,林濤嗚咽,鑼鼓悲愴。師公超度亡靈,全寨老少流淚。男人們在先時埋葬的奮鬥者旁,又添了兩座新石墳。

淚在飛,血在流。悲壯的瑤人又搬起了砂石山……

又一個寒暑過去。看著一大片漸漸擴展的平地,寨人高唱瑤歌,臉上掛滿自豪的神情。哪知,一場大災難悄悄從天而降。

第三年五月端午前夜半。大風呼號,烏雲翻滾,雷霆猛炸,閃電撕裂天庭,老天黑水如注,山洪滾滾而來。寨主衝出門,吹起牛角,命令眾瑤人向後山轉移。自己帶著二十歲的兒子,在狂風暴雨裏逐家巡查幫忙。大水看著看著漲起來了。當他得知一個搬山死了兒子的老人,因腿腳疼痛還在石洞裏未轉移出來時,立即帶領兒子衝進了洶湧的洪水。

第二天清晨,老人老淚縱橫告訴眾人,寨主和兒子把他推出波浪,靠上一棵樹爬上了山。寨主父子卻怎麽也不見了。人們看到,洶湧的洪水又在沿老路泛濫。攜來的砂石又覆住了搬出的平地。山腳上的茅屋**然無存。一切回到了過去。

峒主師爺來了。十二姓族長來了。師公來了。眾多瑤人來了。大家一齊找原因。

瑤人們過去生活的北方,雨水少,刀耕火種,吃過一山又一山。來龍窖山後,不熟悉江南山水脾氣,沒有足夠的治水經驗。峒主師爺和眾人商量,決定根據水的危害,調整思路,先治河疏水,再搬山造田。

瑤人們哪有時間氣餒。他們又選出寨主,瑤歌又上陣了。勞動號子又震驚了山野。新寨主帶領大家又唱過五個寒暑。終於,河水歸流於兩邊高高的石岸間。一大片整整齊齊的石田,接替了砂石山位置。瑤人在山腳上添置了石屋,內衝寨建起來了。

師爺調來了一批刀槍器械。寨主帶領男子們,利用農閑和夜晚練起武功來。

一年後的一個冬夜,朔風怒叫,林濤嘶鳴。寨裏的狗一陣陣狂吠。

寨主出門一看,一大群打著火把、手舉刀槍的強人快到近前了。他連忙舉起了牛角號,“嘟……嘟……嘟……”吹響了。

聽到號音的男人手持器械衝出了門,女人和孩子避進了早已挖在屋內的地窖裏。

寨主帶領五六十個男人,二十隻獵狗,迎著百來強人立定,厲聲斥問:“你們是什麽人?夜半三更,舞刀弄槍,來莫瑤地盤幹什麽?”

“這是我們的地盤,你們趕快走人,否則,定叫你們這些蠻子都作刀下鬼!”強人頭領大喊個不停。

寨主大怒,義正辭嚴大吼:“這石田是我們奮戰八年開出來的,誰來搶占都不行!”

強人依仗人多勢眾,發一聲喊,一哄而上殺起來。

五十多歲的寨主一馬當先,眾瑤人和狂吠的獵狗緊隨其後向強人衝去。寨主舉刀撲向強人頭領,劈頭就是一刀。

頭領挺槍一擋,心頭一震,立即明了對手武功的分量,幾個招架避到一邊,呼叫著給嘍囉們鼓勁。

“擒賊先擒王!”寨主一連砍死三個強人,又朝躲到後麵的頭領撲去。哪知斜刺裏飛出一枝箭,射中了寨主的腰。寨主一個踉蹌,用刀著地撐住身軀。一個強人乘機衝上來,一槍刺中了寨主的胸膛。寨主家的獵狗一口咬斷了強人的手,寨主一聲大吼,將槍手攔腰一刀砍作兩斷,又挺起身,舉起手中刀,奮力向強人頭領擲去,深深紮在頭領的肩膀上的同時,獵狗騰空撲向頭領,卻被身旁強人刺死。

負傷的頭領望著寨主死了大喜:“馬上就可以征服瑤蠻了。”

“為寨主報仇!”早已殺紅了眼的瑤人們怒吼著,帶領獵狗狂風般向強人卷去,轉眼,強人又倒下一片。

頭領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瑤蠻雖然人數少,卻沒有怕死的,更沒有畏縮不前的,前麵的人倒下了,後麵的又大喊 “報仇!”“拚命!”無所畏懼向前猛衝,像惡鬼一樣可怕,獵狗隻隻滿嘴滴血。

“嘟……嘟嘟……”正在這時,一陣牛角號急促吹響。寨上家家戶戶打開了大門,強人頭領傻了眼!

老人、婦女和孩子們高舉火把,手持鋤頭扁擔,大喊大叫著 “滅賊!”勇猛地衝出了門。

“嘟……嘟嘟……”呼嘯的山風,遠遠送來陣陣憤怒的牛角號。從敦水坑關隘,從大風塝,一溜溜火把,朝內衝寨飛也似燒來了。

誰個不怕不要命的人?強人頭領嚇得直抖,發一聲喊,帶著殘兵敗將,屁滾尿流向洞外竄去。

到場的峒主師爺指揮打掃戰場,強人拋下了四十多具屍體。瑤人死了二十二人,生者個個帶傷。獵狗死七傷十三。寨主和一個身中三槍兩箭,雙眼怒瞪的瑤人,咽了氣還挺立未倒。

第二天,瑤兵細作出山打探,原來是山下一個當官的大戶,想霸占內衝寨瑤人整出的石田和房屋,雇長工來種田,預算每年可坐收兩千多擔稻穀,就買通強人來驅趕瑤人。強人未料死傷如此慘重,大鬧大戶家,數把刀架在官員一家人脖子上。官員不敢報官,不得不傾家**產,花費大量銀子補償,陪笑把強人 “請”出家門。

這天,內衝寨人祭奠死者下了葬,將重傷者送到瑤府去醫治,又選出了新寨主。

算計落空、又被強人勒索、家景敗落的官員氣得吐血,又想了個毒主意,孤注一擲,變賣家產買通圍山官軍一小頭目,請他帶官軍進山,奪下瑤人的內衝寨。消息被漢人兄弟報到山上。

朝廷官軍在東衝洞口外築堡圍山,習慣將山口內視為瑤人領地。漢人告知官軍進山了。瑤人不能明裏阻擋,更不能與他們交惡呀?

寨主和師爺商量後,趕緊找到暗中交往的山下漢人兄弟,要他們把官員與官軍小頭目暗中勾結和陰謀,在民間傳出去,並告之圍山官軍統領。同時,師爺指揮瑤兵統領和一些會暗器的瑤兵,在寨人的配合下,在後山安裝暗器。師公手持龍犬頭法杖,在洞口以內的河道和兩邊山嶺上,向石頭草木百鳥陳情,請它們助陣。天怒人怨,長空一聲驚雷應允。

第四天天未亮,洞口河裏及兩岸上,一些像雞一樣形狀的大小石頭使勁打鳴,急切地傳進了洞裏。山裏鳥雀突然夜鳴個不停。

內衝寨瑤人和等待在寨上的瑤兵們知道,官軍集合了。大家立即造飯。

天微亮,洞口的猴形嶺和龜形山上的石狗狂吠起來。官軍進洞了。瑤婦帶著老人小孩用了飯,迅速向後山深處轉移。瑤兵們飽餐後,不慌不忙上了後山的暗器陣地。

天大亮,官軍進洞了。內衝寨兩邊河道裏,像銅鑼一樣的石頭跳起來,鑼聲轟響。山上鳥雀瘋狂鳴叫。

百來個官軍進寨了。他們找寨主不著,闖東家無人,入西家屋空。但家家都有未洗的鍋盆碗筷,有瑤人剛剛活動留下的痕跡。大失所望的官軍返到寨場上。小頭目見大家空手而來,怒不可遏。眾兵勇把在瑤家見到的情景一說,小頭目向後山一陣 “哇哇”亂指。

此時,瑤兵們早把後山上各種暗器接上了機關,在靜靜等候。

官軍們向後山一陣喊叫,見沒有回音,就發一聲喊,高舉刀槍向後山衝去。突然,所有山嶺上,石鼓 “咚咚!”響成一片。

一陣 “嗖!”“嗖!”風響,密林裏冷不丁飛出一枝枝暗箭,隻聽見官軍一聲聲 “哎喲!”“哎喲!”的慘叫殺豬般傳出。

高樹上,不時從枝葉裏落下一條條蕎殼蚪毒蛇,在兵勇們頭頂、脖子、臉麵、身上或在手上亂咬。咬傷的兵勇們走不了三五步,就昏昏沉沉,不聲不響倒地了。

慌作一團的兵勇四散躲避,不少人腳下一滑,就像地遁般不見了。同伴們扒開枯枝敗葉一看,個個戰戰兢兢,掉進陷阱的兵勇早被數根竹尖透穿身體,氣息奄奄,連喊痛的氣力也沒有了。

正當兵勇不知所措時,山頂林中,一陣烏鴉 “呱呱”叫起。“肯定是瑤人們藏在那裏。”兵勇們一喜,操箭向山頂亂射,一窩蜂向山頂猛衝。

“咚!”“咚!”“咚!”一個個碗大的石頭,從山頂的拋石機上飛起,劈頭蓋臉打在兵勇隊裏,不少人命喪黃泉。

“撲!”“撲!” “撲!”一塊塊如刀片石,從林中東一片西一片,穿過密林飛來,削在兵勇們臉上脖子上,鮮血四濺,立時斃命。

突然,幾枝亂箭向山頂一個操縱暗器機關的瑤兵飛去。新寨主一眼望見,猛地撲倒瑤兵。哪知亂箭早洞穿了寨主後背。當了兩天的寨主再也沒有站起來。

倏忽,山頂狂風大作,烏天黑地,把一片黃色煙霧卷來,向林中鋪天蓋地壓下,嗆得官軍們透不過氣,睜不開眼,淚涕四流。一陣 “嘩啦”“嘩啦”聲響,官軍驚恐萬狀逃下了後山。小頭目看著僅剩的四十多個垂頭喪氣的兵勇大駭。麵對恐怖的後山他失望了,帶著殘存官軍,狼狽逃竄出了東衝洞。

數不清的喜鵲在四麵山頭上高聲歡叫,為官軍送行。

小頭目剛進軍營,就被憤怒的官軍統領一頓耳光綁了。練兵場木柱上,早綁著那個用銀子買通他的官員。

原來,那幾個受師爺委托的山外漢人,帶著一大幫村人,把官員和小頭目勾結的陰謀,向統領告發了。官員無視律法、橫行鄉裏,被統領斬了首。小頭目私自用兵、置官軍損失慘重而頭顱落地。

後來,統領了解了這仗陣亡五十多個官軍,卻不見一個瑤蠻影子,更未見一個峒丁,並有石雞石狗報訊,又有石鑼石鼓助威,認定是神助瑤蠻。從此命令圍山官軍,沒有他的命令不準進山。

瑤人與官軍和強人的兩仗在山下傳開,影響極大。山外強人歹人再也不敢涉足內衝寨,打瑤人的歪主意了。

八年裏,為了建內衝寨,瑤人死了三個寨主、近三十個壯健男人。

唐代時,真人羅思遠為瑤人不屈不撓的奮鬥所感動,來內衝寨住了半年,指導瑤家先人,采集龍窖山中特有的多個野稻種,在寨上培育出一種珍貴的烏紫米。這米不僅營養豐富,更是貴婦養顏、老人滋補、產婦增血的大補食料。聞名於長沙、武昌和嶽州,以至斤米難求。官府和富戶不惜花重金到內衝寨求購。烏紫米迅速栽遍了龍窖山。當內衝寨瑤人得知,通城石溪山區的漢人稻種劣乏,生活貧窮,有栽種烏紫米的願望,就悄悄派人攜種前往。烏紫米在石溪山中栽種流傳開來,銷往千裏都市,極大地改善當地漢人百姓生活。

九百年裏,後人承繼先業,內衝寨一代代瑤人,以先人的精神奮鬥,在山外漢人的幫助下,更是發達了,七十一戶、二百六十多個瑤人,生活美滿而幸福。東衝洞建立了數寨,成了聞名山外的美好家園。

明天是老寨主賢爹七十歲生日。恰遇這冬閑時節,一寨人為賢爹祝壽忙起來了。

賢爹身板硬朗,與婆婆過日子。二老曾有個當瑤兵的兒子,聰明智慧,一身武功。一次出山當細作,碰上一漢人家房屋失火。一老太婆坐在場地瘋了般大哭大喊 “救命!”她的小孫兒還在屋裏。賢爹的兒子一頭衝進火海,用被子包著小孩摔出火屋,自己卻無力爬出火場。賢爹當了三十年寨主,一場大病後,動員寨人選舉祖送接替了他。

“嘟……嘟嘟……”清晨,寨上一陣牛角號響起來。

“你耳朵聾了?鼓眼泡,寨上吹牛角號上山狩獵。你不去不要緊,剛好揚名顯眾嘛!”堂客大花在門口一望,回身譏諷還在喝酒的老公二郞。

大花轉身盛了滿滿一碗幹苕絲飯,咚的放到二郞麵前。大花是個好強的女人。二郎從山外捉回鴉雀,瑤府獎勵了十兩銀子;在寨上又抓了縣兵伍長,又得了十兩銀子的獎賞。錢是小麵子卻大,她好高興。但好眉好眼不幾天,又橫挑鼻子豎挑眼,怨二郎這也不行那也不是了。

大花胞妹小花年前嫁給了敦水坑關目鄧神佑。兩姨夫同寨,妹夫是瑤兵頭領。大花時常囑二郎要出人頭地,“撐起牛皮打響鼓!”不要讓寨人瞧不起。可二郎偏偏鬧出一些讓大花不高興的事。

前不久,兩家人到白石嶺寨為嶽父做壽,滿桌客人慫恿兩姨夫比口才。自學了漢字的神佑隨口說:“嶽父壽長,壽有路長,路還要短,壽還要長。”嶽父哈哈大笑。二郎不示弱,隨口接話:“嶽父壽長,壽有……有……卵長,壽還要短,卵還要長……”一時支吾收不了場。嶽父大怒,吩咐賞給神佑一個豬崽,指使兒子打二郎兩耳光。大花在內屋急得直流汗,突然衝出門大喊:“嶽父壽長,壽有卵長,壽還要短,卵還要長。卵子底下出霸王!別人黨豬崽,我要得豬娘。”把母豬趕走了。父母幹瞪眼。她既挽回了麵子,又賺了比神佑多的錢。

“嘿!你放心,我誤過事嗎?杯裏還有點酒你收個場吧。”二郞嘴硬,卻順從地放下酒杯,捧起飯碗大口扒完,操起獵具出了門。

飯桌左側坐著二郞一雙八歲、十歲的兒子。父親一走,哥哥伸手拿過酒杯剛咕嘟兩口,弟弟一手奪過全咕嘟了,舀了半杯水放著。

“怎麽是水?”大花嚐了眉一皺。大兒子答:“你對爸太凶了,他哪敢喝酒?”大花眼一瞪:“我是要逼你爸當英雄!”

二郎剛到祖送家門前場上,背後重重一掌落在肩頭。

“繼續來。”二郞頭也不回,手力的感覺打他的是雷三古。二人應老同,從小一起長大,至今仍動手動腳,逗逗打打。

“你家的酒很好喝呢!至今香在口裏。”矮個子三古竄著額頭說。

二郞眼泡一鼓,滿臉凶相舉起拳頭:“哼!我正要找賊討賬呢。”

“慢,山外大江老庚和四雄兄弟,在進山的廢堡前大搖大擺走了三遍進洞來。找不著你的影子,銅鈴眼瞪得牛卵子大。祖送哥擔心你家的酒要生蛆蟲,叫我舀了一大罐待客。”

“噢,大江老庚來了?”二郞放下拳頭。大江幫二郎從縣兵手中搶回鴉雀後,二人還沒見過麵。

三古說:“大江置了一根鐵棍,約祖送哥去看,請我們作陪。還說,山外人心大亂了,以後的天下不知是誰家的?”

祖送來了。他當了十多年寨主,年近四十,瘦高個,兩個肩膀高高聳起,腦殼落在頸窩裏。他習慣地把脖子往前伸,長臉往上翹。

內衝寨瑤人生產生活和千家峒的安排布局一樣,季節性強的大宗農活,如壘石造田造地,搶種搶收,治理災害等,大夥一起扛,養羊養豬養雞鴨鵝,采絲織絹,栽瓜種果,由戶頭上做。狩獵捕撈人人有份。隨著人口增長,寨人在山中劈出二十餘處石田石地,收獲頗豐,寨上向山外賣山貨結存了少許黃金和一千幾百兩銀子。寨人家家餘錢剩米,豐衣足食,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賢爹常誇祖送腦殼靈光,家當得好。最近一件事又讓賢爹高興。寨上有個得到了祖送照顧的女人,以為祖送看上了她,趁老公不在家,約祖送去 “幫忙做事”。祖送一進門,躲在門角裏的女人立即拴上了門,一把抱住了他。祖送明白女人意思後,連連擺手說:“我不行我不行!”拉開門栓往外跑。剛好被一個瑤人撞上,事情在寨上傳開了。賢爹讚揚祖送 “過得硬。”別人取笑寨主 “硬著過。”

祖送清點了人數,眾人帶著一群獵狗上了山。

此時,幾個瑤女一說一笑一個哈哈,往賢爹家去備辦明天的菜。女人們取笑玫瑰 “肯定裝了窯!”玫瑰是籮筐洞人,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瓜子臉上長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與樟樹還未成親,二人偷偷住到了一起,但玫瑰死不認賬。幾個女人張牙舞爪要摸玫瑰的肚子。

“這地方怎能摸?到屋裏關起門來再摸。”小花打圓場了。小花是去冬嫁給神佑的,中等偏上個頭,身體壯健,一雙晶瑩的大眼睛也能說話,笑時十分媚人。

從敦水坑回家休息兩天的兔子無所事事,在寨上閑逛。兔子又矮又瘦,三十出頭,父母去世早,缺少**,好吃懶做,至今打光棍。少時,誰給他取了個“兔子”的綽號,就叫開了。他頭上方巾從未揭開過,洗得半兩油來,特別忌諱別人說癩子。寨上每每做田地工夫,他不是肚子痛,就是腸子癢躲開了。祖送幾次幫他找對象,瑤女一見麵就不再回頭。兔子到寨人家蹭飯成了習慣。鴉雀沉潭後,祖送突然考慮起恨鐵不成鋼的兔子來,推薦到敦水坑關隘當瑤兵,想用軍紀管束曆練他。兔子守哨時,雙眼死死盯著過關女人,甚至借檢查之名動手動腳,**亂捏,時常被瑤人斥罵。關目神佑礙於祖送麵子,不得不容留了他。

兔子想著寨人會眾時的情景。祖送哥臉麵鐵青翹得老高,厲聲說,峒主和旺叔要我告訴大家,圍山官軍撤了,我們好日子要過好,不要讓別人說瑤人是奴才命,沒人管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響鼓不要重槌打,各人要自重,要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腳要站在土上,不要老在半空飛。我把醜話放在這兒,今後,寨上誰犯了石牌,即使是我的爺,我也要鐵著心嚴辦,決不輕饒!兔子覺得好笑:“我偷看了女人的屁股,幾次私自出山,不是都被你祖送哥瞞下了,怎麽就沒處罰呢?”

這天下午,得海到內衝寨找鴉雀,聽說沉了潭,趕緊出了洞。與瑤人的線斷了,得海被馬賢狠狠臭罵了一通。

晚霞滿天,龍窖山染上了一層紅色。祖送等一眾人扛麂背獸還未下山,早有三隻獵狗,叼著兩隻野兔和一隻黃鼠狼,往賢爹家去了。

月光裏,全寨人都在忙碌。玫瑰和小花等瑤女早天就縫製好了一套祝壽服,其他人多是糕粑或酢肉、各類佳釀和人參補品等。賢爹在忙碌著準備回禮。

長鼓咚咚,鑼鼓響起,蘆笙和竹笛吹奏。眾人在操練明晚到賢爹家演奏的祝壽歌。

夜,一陣馬蹄聲送來了秋菊。她擔心一無所有的禾仔在寨上不好做人,特為他備辦了一份送給賢爹的壽禮。禾仔眼望秋菊,感受著她溫暖的眼神,禁不住心一陣狂跳。他覺得自己再不是無人疼、無人管的野人了。眼望秋菊離去的背影,他熱淚盈眶。他的新生之火,不是被這個女神點燃的嗎?他思情泛濫,心怦怦亂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