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阿栗暗助控惡魔 瑤人除夕走天涯

大年三十早晨,東方一片血色,剛露了一下臉的太陽,突然縮進了濃黑烏雲裏。平靜的龍窖山突然北風猛刮,在天空嘶鳴,在林間嗚叫。半個時辰後,風停了,天空飄下大朵大朵雪花來。

內衝寨裏,寒露清早就起了床,焦心地到屋外望了一遍又一遍。

“她鬼迷心竅,硬要扯上這個無情無義的小子,今天來焦心。如果她不果斷斷了,以後還有好氣受呢!”寒露的母親坐在飯桌邊,眼望早飯筷子未扶,煩躁不安進進出出的女兒,心痛而又氣惱地埋怨著。

父親把飯碗一放,輕鬆地說:“這小子我看可以,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你不要亂說,我的眼睛沒瞎。你去勸勸她安心等吧。今天,他會來的,即使沒有來,也是給什麽急事拖住了。吃官飯的人,不能放在你的荷包裏。”

經桂花和樟樹撮合,寒露與薑良興談緣一月了。這一段,每每聽到內衝寨的人說到薑良興,寒露就低下頭來,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什麽。當別人說薑大人有仁有義,脾氣耿直,特別是有同情心時,她的心比吃了蜜還甜。

寨裏幾個年輕媳婦,不時湊到寒露耳邊,嬉皮笑臉說些隻有女人間才能說的話,一說一個哈哈。開始,寒露麵紅耳赤跑開了;後來聽慣了,臉紅不跑了,手指在臉上羞別人;再後來,紅臉聽著,捂著嘴暗暗發笑;再再後來,薑良興成了一隻小鹿,時常撞擊她的心,腦裏生出無限美好遐想,暗暗直樂。每每這時,她紅著臉,忙不迭地看看左右無人,就捏著臉上的肉,笑罵自己:“好不知羞喲!”然而,薑良興不時進入她的夢裏……

薑良興每次來內衝寨,她都要把他和腳盆請到家裏,請樟樹、玫瑰和小花等女友作陪,要母親做一桌好菜,舀出多年的窖酒招待眾人。幾次過後,父親喜歡薑良興了,隻要有一段時間沒來,就問寒露是為什麽?

寒露漂亮眼睛一眨,試探父親說:“再不要他來了,省得玫瑰說要薑良興來我家倒插門。”寒露說完,拿眼睛瞟著父親。父親高興起來:“倒插門好嘛,我看得中這小子,就不知道我前世修沒修來這福氣喲?”寒露有了底,轉而一想又說:“他是漢人,內衝寨人多嘴雜,要是有人說閑話,我們不能捂著耳朵過日子呀?”父親爽朗大笑反問:“你梅花嬸不是漢人嗎?內衝寨與那小子接觸的人都說好,就真好嘛。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知道人心是什麽。”寒露暗暗竊喜,乘機又說:“他三十出頭了,我才二十,說得過去嗎?”父親反擊說:“俗話不是說,男大十歲不為多,女大一歲老賤婆嗎?”寒露故意盯著父親臉一拉:“你南說南好,北說北好,不是硬要我嫁給那小子?”父親哈哈大笑反問:“這事你心裏不清楚?”寒露臉一紅,對著父親翻了個白眼,腳往地上一蹬,翹起嘴巴,跑進自己房裏,撲在**,撩起被子捂著頭,直笑得喘不過氣來。

上一次薑良興離開時,寒露問他:“你來過小年嗎?”薑良興大鼻子一放開,笑眯眯答:“肯定來。”小年早晨,薑良興在寨上露一下臉,就不見麵了,難道他把承諾忘了?或是心裏有了別人?小年後,幾天也不見他人影,寒露急得不行,幫他們牽紅線的樟樹玫瑰要遷徙了,這一走,說不定一生都見不到了。即使緣談不成,你薑良興不要我,我們也應該成雙成對去送一下人家,省得以後的歲月裏,朋友牽腸掛肚呀?想著急著,寒露披著一身雪花,顛顛顛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嘭”地一聲關上門,傷心地流起淚來……

唐吉坐在門前,眼望飄雪,心裏結成了一團亂麻。從早晨起,寨上數家遷徙的人來問他:“今天走不走?”他口裏回答 “肯定走。”心裏卻在打鼓,這樣的壞天氣,幾千人能走嗎?他當寨主近二十年了,旺叔可是從來沒有算錯過什麽呀,難道這次失誤了?

七十多歲的三爹來唐吉家看動靜,揭下鬥笠,望望唐吉用新布包好的祖宗牌位,收撿的行囊,又望望天,默不作聲走了。

老寨主發爹來了。這次,他家祖孫三代二十八口人遷徙。吃過早飯,孫子猶猶豫豫問爺爺:“下雪也走嗎?”發爹說:“龍窖山定了走,下刀也要走。”口裏這樣說,心裏卻擔不住,就來唐吉家看動靜。

唐吉家堂屋裏擺著三擔行李,一切準備停當。唐吉看出發爹來打探的意思,隨即囑咐說:“你家要盡量少拿那些笨笨重重、壇壇罐罐的東西啊!”發爹稍作遲疑,點著頭出了門。

唐吉一想,又喊住發爹說:“我們一起到遷徙的人家去看看,告訴他們,中飯後出發,讓大家放下心。”二人戴起鬥笠向外走了。

此時,飄雪的天空突然烏雲四合,天昏地暗,呼呼的北風刮得山響。極少聽見的冬雷,從龍窖山北響起,在天空滾動,由山北到山南,從山東到山西,沉沉地一陣陣悶響。緊接著,滾雷聲聲炸裂,一聲比一聲大。長長的閃電像一根根金色的鞭子,猛烈抽打著天空和山巒。一頓飯工夫,雷聲驟然消失,一個個雪球,從空中向地麵猛砸。瞬間,把龍窖山掩埋在一片白茫茫裏。

吃過中飯,三古領著洞裏的瑤兵,牽著百多匹騾馬,分頭來到遷徙瑤人家。左鄰右舍來了,男人們幫著搬東西,安放在騾馬上綁好,女人們拉著手,口裏相互叮囑個不停,眼裏流著淚水。人們踏著白雪出了門。

“嘟”“嘟”“嘟”,預約的牛角號在洞口寨率先響起。隨後,東衝洞各寨的號聲陸續響了起來。三古吩咐瑤兵吹了三聲啟程號,隊伍從各寨出發了。瞬間,歡送的鞭炮聲,在洞裏各寨震天動地。

倏忽,天空烏雲四散,朔風收斂,陽光從高空潑下,天地一派祥和。融化的雪水,在屋簷尺長的冰淩上、在凍成冰棍的晶瑩樹枝上,悄悄滴落。

內衝寨的人們,在暖陽下,在淡藍的鞭炮煙霧裏湧動,向路上的馬隊呼喊,拉扯著離去的親朋,綴泣得難解難分……

一陣悠揚的歌聲夾著悲愴,在東山頭上唱起來:

瑤人生是天下人,

天南海北去安身。

睜眼不見名和利,

為人肝膽才是金。

再找白雲去紮根。

“嗬夥!”“嗬夥!”人們一齊附和著吼起來,“再找白雲去紮根!”

西山頭上,一個女聲又響起來了:

千裏萬裏沒路長,

千山萬水沒誌壯。

盤王賜我鋼鐵骨,

龍窖山養我氣滿腔,

此去萬年不彷徨。

“嗬夥”,漸漸遠去的馬隊裏,男人們一齊嚎起來,“此去萬年不彷徨!”

聲音一落,遷徙隊伍裏,一陣歌聲響起:

龍窖山不要牽掛我,

天天共著日月光。

此去再造個千家峒,

南風為我報喜忙。

天南海北共芬芳。

“天南海北共芬芳!” “天南海北共芬芳!”……人們歌著唱著喊著,人聲鼎沸,巨大的聲響像春雷,在山水間滾動……

龍須港河道裏,一字擺開著一百二十條船,兩裏多路長。嶄新的船,黃燦燦的顏色,在夕陽的照射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船隊像一條金龍,靜靜地躺著,等待著飛起來。

陸陸續續到來的遷徙瑤人,在瑤兵引領下,分別登上了早已安排好的船隻。

盤和與旺叔早來了。旺叔抱著小孫兒,隨瑤兵把雲飛一家送到船上。他狠勁地親了孫兒幾口,頭也不回離開了。此時,他同盤和在與唐吉說著什麽。各洞主、族長和寨主,隨著本洞遷徙的瑤人來了。由於各洞勸阻,相送的瑤人大都沒有出洞,還是有些親戚朋友來了。龍須港寬闊的河灘上,人們的告別聲、相約聲、囑咐聲,還有低低的哭泣聲,交織一起。

西山頭上,太陽睜著血紅的眼睛,在簇擁的紅霞裏,向山下依依不舍地滑去。轉眼,暮靄從四麵升起,山影模糊起來,像一個個黛色的巨人端坐著,靜靜地望著在它身邊生活了近千年的子民離去,萬分傷感般默然無語。空曠而漆黑的天空中,大大小小的星星,眨著驚奇的眼睛。

首船亮起了紅燈,所有的船頭陸續亮起了紅燈,預告著出發的準備都做好了。老黑來到盤和、旺叔與唐吉、禾仔麵前。大家一齊向頭船走去,老黑與唐吉、禾仔登了船。

盤和與旺叔的心在翻江倒海。他們努力壓抑著心情,憋住眼淚,向船上的人們努力微笑,高高地拱著雙手。

突然,瑤人們看見,一大片彤雲從盤王廟飄起,越過高額頭山,停留在龍須港上空,把河道照得通亮!

船隊在人們興奮的驚呼裏緩緩移動了,像一條巨龍,隨著河道蜿蜒而去。

河岸上,一個族長眼望船隊,深情地唱起來:

臨別再敬一句言,

千年萬年心相聯。

風裏雨裏同船渡,

春來秋往共雲煙。

撐起瑤人不倒的天!

歌聲淒涼悲切,卻充滿了堅毅和倔強,傾訴著瑤人亙古不變的信念和剛強,格外響亮。

行船的隊伍裏,一個中年男人,撫著白發老父綁在背上的祖宗牌位,聲音低沉地唱起來:

養我千載龍窖山,

送我百般風雨情。

縱然走到蒼天邊,

難忘恩情海樣深。

夜夜……夢回……

唱著唱著,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跑了調,直至斷在一聲沉重的哽咽裏。轉瞬,幾聲清晰的喘息聲傳出後,一聲高亢的歌喉,像決堤的洪水一瀉而出:夜夜夢回不忘根!

天地間驟然靜下來,隻有人們努力壓抑的低泣聲,河道裏劃櫓的咿啞聲和流水聲,悄悄地攪和在一起。

盤和與旺叔擦了擦眼睛,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又慢慢地放出來。二人上了馬,向龍厥口飛馳而去。瑤兵吹了兩長一短三聲牛角號,告知盤勇,船隊出發了。

此時,盤勇、水寶和張慶,從三江口外悄悄回來了,裝了三聲斑鳩叫。隨即,三江口內的樹林裏,冷不丁飛起一大群一大群黑色的身影,從空中劃過,落在江口外的沙灘上,轉瞬就不見了。

他們是神佑、婆養和觀生,分別帶領瑤兵隊伍,手抓係在大樹上的繩索或藤蔓,**過河水,埋伏到元軍軍營前後去了。盤勇、水寶、張慶和春分,站在三江口內的山頭上,緊盯著元軍軍營方向。

三江口是龍源河、馬坳河、梅池河的交匯處,這裏有一大片衝擊河灘,元軍就駐紮在離三江口不到一裏遠的河灘邊。遷徙的船隊幾乎是從元軍的鼻子底下通過,任何響聲都可能驚動他們。

一大片元軍營大門上,都掛著紅燈籠,守哨的兵勇立在燈籠下。軍營內,兵勇們團年的歡鬧聲隱隱傳來。

一頓飯工夫,一個瑤兵從元軍軍營方向,無聲無息從黑暗裏跑來,向盤勇稟報:“神佑關目帶領的瑤兵埋伏到位。麻老虎軍營不見異常動靜。”瑤兵轉身回跑不見了。

片刻,又一個瑤兵跑來報告:“婆養關目帶領的瑤兵到位了,胡兵軍營沒有異樣情況。”

又一個瑤兵稟報了觀生帶領的瑤兵情況後,從洞裏跑來一個瑤兵,向盤勇稟報:“峒主和旺叔來了。”

盤和、旺叔帶著張慶,爬上了一個一覽元軍營的高山頭。盤勇向峒主和旺叔稟報:“瑤兵按原部署到位了。元營沒有異常動靜。”

約摸半個時辰,又一個瑤兵來報:“遷徙船隊來了。”

“我到元軍營附近去看看,你組織船隊迅速通過。”盤勇向水寶吩咐了一聲,帶著春分走了。

盤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遷徙船隊若是在三江口被元軍阻截,要麽退回龍源洞,宣布遷徙失敗;要麽硬衝向洞庭湖,其結果都會給瑤人的生命財產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為了船隊順利通過,小年後的每個夜晚,他和旺叔特地派來的張慶、水寶一道,在三江口外察看元軍的活動規律,一寸土地、一寸河道,掌握地形地貌,詳細研究了護衛瑤兵的具體戰位,精心排兵布陣,安排使用合適武器。早兩天夜裏,他們正在龍厥口推敲方案,旺叔來了。三人陪著旺叔,到三江口外仔細察看了一遍,才回到龍厥口,最後批準了方案。

雖然得到了旺叔的首肯,過了嚴格的審查關,但軍情瞬息萬變,盤勇的心,仍然難以安放到肚裏。如今,聽到 “船隊來了”,盤勇連忙向戰場最前沿靠去,以便掌握情況,極時處理突發軍情。他能保證船隊萬無一失、安全順利通過嗎?

“啊!旺叔。”守在三江口的水寶,望著從山上下來的一個熟悉身影心裏一喜。

黑暗裏,水寶隱約看到,旺叔平和的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向他點點頭,未說一句話。水寶、張慶緊跟在旺叔身旁。

一條黑色的巨龍從龍源河遊出來,進三江口,迅速拐進了駛向洞庭湖的河道。船隊早熄了燈,水手們的眼前,似乎都有一片彤雲,像一盞燈亮著,把漆黑的水道照得通亮。船隊不慌不忙,有條不紊,一條船緊接著一條船,踏浪駛去。

突然,麻老虎軍營門大開,敞出一大群兵勇來。

水寶的心驟然橫起,不由自主 “嗖”地拔出了刀。身邊幾個瑤兵,堅定地挺起了刀槍。

旺叔一手按住了他,平靜地說:“不著急,再看看。”

“劈劈啪啪”一陣急促的鞭炮聲炸響了。正在兵勇們嘻嘻哈哈時,從軍營內走出一個人來,把兵勇們叫回去了。

一場虛驚,水寶和瑤兵們不停地擦著額上的冷汗。

半個多時辰過去,船隊的影子在三江口河道裏消失不見了……

旺叔吩咐水寶:“通知盤勇,把瑤兵全部撤下來。”

水寶輕輕擊了兩下掌,一個黑影來到身邊,水寶說:“你到軍營方向去稟告統領,船隊過完了。旺叔命令撤兵。”

片刻,盤和下山了。盤勇和春分來了,高興得向父親與旺叔深深一揖,又回頭交代水寶:“撤!”水寶輕鬆地擊了三下掌,隨即,二十丈外響起了回應的擊掌聲,掌聲接力向前傳去。黑暗裏,一個個黑影從地下冒出,悄無聲息**過河,向龍源洞奔去了。

眾人回到龍源寨,已交戌時了。盤和見瑤兵安全回撤,鬆了一口長氣。大家一齊來到五哥門前時,旺叔興奮地對盤和說:“我們在這裏準備點酒菜吧!”

盤和猶豫了一會,說:“等老黑回來再喝慶功酒吧。”

“船隊出了三江口,就基本成功了,老黑回來,我們當然還要喝,隻是今晚……”旺叔靠近盤和,小聲說了幾句話。

盤和大喜,連忙吩咐:“快備酒。”說完,與旺叔一道進了五哥家。盤勇、禾仔、水寶和張慶跟了進去。

五哥從龍厥口回來,一見盤和與旺叔等人坐在堂屋,堂客在火塘裏忙著,就口裏不停地說:“值得慶賀值得慶賀啊!這大的船隊,不聲不響就飛走了,真是神靈保佑了!”邊說邊幫堂客備辦佳肴美饌。

旺叔向水寶吩咐說:“你到龍厥口關隘去等,客人到了,就陪到五哥家來。”

“客人,什麽客人?”水寶驚詫地問。

“你去等候就知道了。”旺叔答。

水寶騎馬來到關隘,一問瑤兵不見任何外人,正在納悶,隻聽得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從關隘外傳來,愈來愈響了。轉眼,薑良興和腳盆來到麵前。二人急問:“遷徙瑤人都走了嗎?”

水寶一頓,答:“走了。”難道他們就是旺叔說的客人?水寶回過神,一陣激動,說:“薑大人、腳盆兄弟,峒主和旺叔在五哥家辦了酒席,派我到關隘來迎接你們。”

“啊,真是感謝了!”薑良興答應一聲,和腳盆一道,跟著水寶向五哥家奔去。

聽到馬蹄聲,盤和、旺叔與眾人一齊來到場上,盤勇老遠就伸出長手,一把抱住了薑良興和腳盆。

旺叔忙問二人:“阿栗將軍好嗎?”

“好啊!他明天離開麻老虎軍營回黃土坡。”腳盆搶先回答。

夜深了,寒露躺在**轉輾反側,怎麽也睡不著,想著想著,又一次流出了心酸的淚水。她沒想到薑良興是個如此薄情寡義的人。玫瑰和樟樹臨走時,還在向寒露問他呢!她隻得紅著臉扯了個謊:“縣衙有急事來不了。”騙了一對真誠關心她的遠行朋友。從那刻起,寒露下決心,和薑良興情絕緣斷,大罵著自己 “瞎了眼,受欺騙活該!”

後半夜,一陣馬蹄聲在門外停住,隨即,腳盆的喊聲在窗外輕輕響起:“寒露。” “寒露!”

寒露先是一驚,聽出腳盆的聲音,一把扯起被窩裹住了頭。過了許久,她鬆了鬆被窩,又聽見母親在門外喊。她憤怒地一個翻身,又縮進了被窩裏,把兩個手指塞進耳中。片刻,父親的聲音又從門外傳來。

“喊什麽喊什麽喊,喊魂?我又沒死!”寒露沒好氣地回應了父親一句。

父親仍在門外喊。寒露隻得穿衣起床,走到門口,氣呼呼地對父親說:“半夜三更,喊什麽喊,別人過他的閑 (鹹),我過我的淡,兩不相幹。”說完,一把將門拍上,被父親一手頂住了。

腳盆一步跨到門口,解釋說:“妹子誤會了,為了讓遷徙船隊順利通過三江口,薑大人把元軍的副統領阿栗將軍,從黃土坡請到三江口的元軍軍營裏,纏住首領麻老虎,一起喝團年酒,拖住了元軍。這幾天,薑大人在阿栗將軍那裏,商量拖住元軍的辦法,耽誤來看你了。”腳盆一口氣說完了事情的緣由。

“哈,是這事。”寒露的父親眼睛一亮,望著薑良興,興奮地誇開了:“我就說嘛,這小子有仁有義,我的眼睛哪裏看錯過人?”

寒露聽了,立即轉怒為喜,臉上笑開了花,瞬間,雙眼又湧出了淚水:“要是玫瑰和樟樹知道是這麽回事,他們該多麽高興啊!”

寒露一家陪著薑良興和腳盆喝酒,有說有笑,一直喝到天亮。

正月初一,盤和、旺叔和張慶及眾瑤兵首領,三古、二郎和寨上人都來了,在寒露家擺了五桌酒席,眾人陪著薑良興和腳盆,熱鬧了一整天。

初三清晨,老黑帶著最後一隻船,返回了千家峒。人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龍窖山掀起了一股數月從未有過的歡慶狂潮,瑤人們擺酒慶賀,紛紛湧到盤王廟燒紙上香。大家在神秘地講述,盤王保佑,峒主指揮如神,旺叔巧識天象,智擺長龍,盤勇定魂元軍,“數千瑤人夜渡銀河,飛到新千家峒去了。”瑤人心中糾結了數月的陰雲,散得一幹二淨。

這時,冷靜下來的人們又不以為然地搖頭歎息開了:“唉!那寬的海,即使過去了,可南方那大的天,到哪裏才是落腳地啊!”瑤人們的心又懸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