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仗勢欺人實難忍 瑤府會商首遷徙

早晨,都頭李子作把三十個全副戎裝的縣兵,安排隱蔽到縣衙的角角落落後,來到後堂。昨晚,馬賢興衝衝地吩咐他,在軍營內的地窖收拾好,又令他今晨帶縣兵來縣衙布防,準備抓獲和關押瑤蠻的兩個首領。

馬賢坐在一盆炭火邊,尖削臉皮直扯,一副百般糾結的模樣。李子作來稟報:“事已辦妥。”

可知縣怎麽一聲不吭?他站在一邊不知所措。

此時馬賢好猶豫,龍窖山這個馬蜂窩捅得嗎?那可是要玩命的呀!想到此,一身冷汗爆出。他無奈地朝著李子作手一揮,大喊:“滾滾滾!都滾!”李子作脖子一縮,一頭霧水跑出了門。馬賢像個泄了氣的皮囊,癱進了木椅裏,瞬間又彈起身,抓起火鉗狠狠往地上一摔,把披在身上的皮大髦雙手拉緊,閉上了眼睛。

“老爺。”“老爺!”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喊。

馬賢聽出是葉享利,就愛理不理地問:“有什麽話快說。”

“旺叔來了,在前廳候著。”

“啊!”馬賢的眉頭又皺起來了。他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神情應答了一聲說:“他為我診過病,麵子上還是要感謝。你去灶房安排一下午飯,再把他帶到這裏來。”

片刻,外麵響起了葉享利高聲提醒馬賢 “旺叔這邊請”的聲音,馬賢揉揉眼站起,剛到門邊,旺叔已到了門外。

“哎呀!旺叔來了,我正在專候老兄呢。這是後堂,說話方便,兄弟見麵親熱些。”馬賢半臉死紅肉也閃著亮光,邊說邊高高拱了拱手,拉起旺叔坐到火盆邊:“我正在想你呦,嘿!老兄就來了。你的胃病怎樣啦?”說完,又吩咐葉享利給禾仔搬椅子。

“感謝老爺,我的胃病全好了。”旺叔回答著,下人早把茶水端上來了。

“還是龍窖山的茶好喝,請老兄將就吧。”馬賢的嘴又甜又活。

“哪裏哪裏。”旺叔向著禾仔話鋒一轉,說:“峒主偶染小寒,托我給知縣老爺帶來了一點山裏的麂肉、野雞和兔子肉,不成敬意,請你笑納!”

馬賢一聽,早笑出了聲,高興地說:“龍窖山有大恩於我呀?峒主與旺叔又這樣關心我,叫我真不好意思啊。”說完,吩咐下人拿走了禾仔手中的大布袋。

“老爺請我們來,不知有何見教。”禮數過了,旺叔打聽起請柬的事來。

“小事小事,不值一提,飯後再說。我好想與老兄細細說說心裏話啊!”馬賢故意把公事一撇,不當回事兒的樣子。

從馬賢的假意熱情裏,旺叔猜到了問題的複雜性,也輕鬆一笑,說:“幹脆上午把事辦了,中午好同老爺飲幾杯。想來,又有數月沒同老爺喝酒了。”

馬賢停了停,一邊從身上掏出幾張紙來,一邊說:“老兄說的有道理,無事一身輕,好喝酒。這是荊湖行省和武昌府的兩份諭示,請老兄過目。”說著,把幾張紙遞給旺叔。

旺叔拿出一份標著 “荊湖行省”箋頭的《諭示》看起來:

諭 示

為龍窖山瑤蠻不務正業,不遵法理事:著報,龍窖山瑤蠻屢屢犯律,抗賦稅,窩養匪賊,私練大量峒丁,暗藏各種軍械,有謀反之嫌。行省愛民如子,痛百姓顛連之苦,惜黎庶離析之難,勸民安業,謹遵法理,推恩之民者,何深且至也!今戮亂在急,而龍窖山瑤蠻拒教化,橫生邪念,實屬難諒。念其久居荒僻,人心蠻頑,無有學至理,無有教至化,今急著龍窖山瑤蠻所域通城縣衙,駐屯官軍,擒拿匪賊,遣散兵卒,收繳軍器,實解賦稅。耐心勸慰,少見血光。本丞相與瑤蠻者,亦父母之與子女,賢情達理者,倍加愛惜,不肖者自罹法網,為之甘受。故一片血誠,諄諄告誡,萬望不曾度外置之,亦望眾頭領蠻等,慎之思之!至告示者。

荊湖行省左丞相伯顏

旺叔再看標著 “武昌府”箋頭的《諭示》,亦大同小異,就將幾紙疊在一起遞給馬賢。旺叔看諭示時,馬賢一隻獨眼直直地盯著旺叔的臉,意料之外,大失所望。他看到的是一片平靜,波瀾不驚。

“唉!”馬賢接過諭示,故意歎了一口氣,一副為難的神情說:“哪些刁民在外亂說亂傳,惹得上司不滿了,我十分難堪。不過,我也想了,隻要我們兄弟一起商量好,總有應對上頭的辦法?”說完,眉一皺,緊盯著旺叔。

“哈……”旺叔一陣大笑。他知道馬賢既想討好發假慈悲,又想從他的態度裏尋找破綻。於是,簡單而又平靜地說:“老爺不要急嘛,亂說的人,定是自己屙屎自己吃,龍窖山的事,我們會辦好的。”

這時,下人來喊吃午飯了。馬賢拖著一雙沉重的腳,陪著旺叔吃飯去了。飯後,馬賢把旺叔送到前堂,看著旺叔一身輕鬆離去,眼裏突然射出一道凶光來。

當晚,旺叔回到龍窖山,把見馬賢的經過和兩個《諭示》的意思,一起告訴了盤和。

盤和的臉拉得更長了,腰杆卻挺得筆直,向旺叔字斟句酌說:“好,知曉了官府的底細,我們的決心更好下了。”

“對,是時候了。”旺叔眉頭緊鎖,眼神卻是那樣堅定。

而二人心裏卻是一片酸楚,前頭將有多少困難和危險,在等待著遷徙的瑤人呢?

“遷徙?”“瑤人要離開龍窖山?”洞主、寨主和瑤人們初聽瑤府要組織 “遷徙”,無不雷擊一般震驚。雖然,瑤人們都隱隱感到有這一天,但一旦說起真走,哪個相信自己的耳朵?拋棄千年古老而美麗的家園去流浪,誰個甘心?一時,各種說法都出來了,議論紛紛炸了鍋,瑤人們心神不定了。

遷徙的路在在哪裏?當人們從寨主洞主的話裏,確認瑤府已經決定了時,千家峒像掀翻了天。元軍圍困,關山萬重,龍窖山周邊都是元軍的地盤,瑤人們能飛得過這銅牆鐵壁般的重重險阻嗎?

臘月二十三日上午,盤王廟議事廳,盤和與旺叔找來了各洞洞主、十二姓族長和眾關目,會商瑤人首次遷徙。眾人憂心忡忡。這可是幾萬人的大遷徙呀!若是不成功,定會是血流成河,怎麽向祖宗、向瑤人們交代?大家心裏忐忑著,等待看峒主和師爺,究竟能拿出什麽好辦法?

“我不走。”“我們要報仇。”“當家人的膽子怎麽小了?”“元軍怕什麽?大不了拚命。”“死在遷徙路上,不如死在家裏安心。”會眾還未開始,盤王廟早聚集了許多瑤人。大家叫嚷個不停。

內衝寨一群瑤人,更是怒衝衝闖進了議事廳。東衝洞代洞主三古,三步並作兩步,先盤和與旺叔堵在了眾人前,好言好語把大家勸走了。

三古一落坐,就鬱悶地埋怨開了:“當這個代洞主真倒黴。這幾天,我和寨主們走東家串西家,勸說大家遷徙。我剛開口,人們就搖頭擺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也不行,那也不走。一些原來想遷徙的人也反悔了,還罵罵咧咧,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我肚子氣飽了。內衝寨沒有一人願走。東衝洞答應走的不到兩十人。我好為難,這任務恐怕是完不成了。”

盤和聽了眉一皺,在首個抵觸的洞主麵前,態度必須堅決,決不能讓一龍阻擋千江水。他既酸楚卻是堅定地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丟掉千年的故鄉去流浪,家在哪裏,哪個心不痛?但是,在嚴峻的形勢麵前,瑤人已經沒有了回頭路。”他停了停,又嚴肅地逼問三古:“你打算如何完成任務?”

眼望盤和堅定的眼神和不容更改的意誌,三古竄額頭上的汗珠,看著看著冒出來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我一定按瑤府規定,東衝洞遷徙四百,一人不少,少一人我去跳崖。這幾天,開始過新年,大家都在家裏,我和族長寨主們再登門去,落實到戶到人,如果還不行,我就帶著堂客兒女、親朋戚友和同姓人先走。我原來還和幾位寨主商量了,還要把洞裏武功高強的瑤兵留下,保護好我們的千家峒,以後有了機會,大家再回來。”

龍源洞洞主喝了口茶,發言了:“我們通過登門,已經落實了二百二十人。但我又遇到了一個極大難題,完不成峒主和旺叔交給我的任務。”洞主搖著頭,臉上露出了從未見過的難色。

“是老黑他們不願遷徙吧?”盤和不假思索地問。

洞主答:“正是,我問老黑,老黑愛理不理,要我問大丁、明列。這兩人見了我,老遠就拱拱手跑了。”

其實,一些關目、洞主和族長們看見峒主與師爺在督製造船,就在心裏問著要做什麽?聽到瑤府布置遷徙後,心裏豁然開朗,聯想到當初,把水匪接進洞,眾人無不拍案叫絕,瑤府有遠見!可是,如果水俠第一批遷徙了,龍窖山沒有水手了,瑤人們既不熟悉船,又不熟悉山外水路和洞庭湖,以後遷徙怎麽辦?但對峒主和師爺的決定,哪個敢反對?眾人糾結地聽著,心都哽在喉嚨裏。

盤和無事一般轉向老黑,和顏悅色地問:“你們究竟是些什麽事放不下,不願走呢?”

老黑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一蹦站起,激動地嚷起來:“峒主、師爺,我有三件事要請教大家,隻要解釋清楚了,我們一定走。”老黑憋著氣,有條有理說:

“第一,我們曆來是官府緝拿的罪犯,放我們走了,瑤人攬下罪名,我們的良心安放何處?其二,千家峒瑤人要離開龍窖山,陸路關卡重重,無法走,水路兩三個時辰就到了洞庭湖。我們走了,瑤人辛辛苦苦造的一百幾十條船,都丟在洞庭湖裏,龍窖山損失巨大,誰人做得這個狠心事?再三,我們走了,瑤人兄弟以後還要遷徙,千家峒哪來那多水手?在生命攸關的時候,瑤人大義救我們,瑤人在困難的時候,我們一窩蜂走了,那不是置我們於不仁不義嗎?瑤人的仁義值千金,我們的仁義就是一根燈芯草,天理何在,良心何在?如果峒主師爺和大家能把這三件事說清楚了,我們一定走。”

會堂啞然。老黑的問話,把眾人的嘴一下堵住了。擔心水俠走的人心裏無不一樂,“他們不走了?”

盤和沉吟半晌,抬頭對老黑說:“唉,老黑呀,比起你們的命來,船算什麽,是船大還是命大?以後,我們需要船,還可以再造嘛。”

老黑接過盤和的話,一臉肅穆反問:“峒主,是命大還是仁義大?”

鏗鏘有力的反問,引起堂上一陣**,擔心他們走的人喜形於色,交頭接耳,臉上露著憋不住的笑容。

“你去征求過師母的意見嗎?”盤和回頭問龍源洞主。

“去了。”洞主答:“那天晚上,我到她家去,隻見她一身戎裝,帶著龍源寨幾個女瑤兵在後院練武。一個女兵悄悄告訴我,自從元人在鳳凰山殺了三個人後,鯉魚姐就練起武來了。我請她同瑤人一道遷徙,她叫我找老黑,後又補了一句,說千家峒還有一個瑤人未走,她就與這個瑤人同生死,共患難。”

“不要找她了,剛才我說的三條,就是她要我問峒主、師爺和大家的。”老黑插嘴說。

“這事先放下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旺叔,見盤和沉吟著沒吱聲,就接上話說。

眾頭領釋懷,對水俠們的仁義,爆出一陣興奮的擊掌聲。

接著,幾個族長也發了言,一致同意瑤府立即組織遷徙。洞主和族長們,都保證了各洞四百人遷徙的任務一定落實。有的洞主還說,要把老弱病殘和婦女小孩先動員走。有的說,為遷徙瑤人準備了充足的物資和銀兩,可以保證三個月的生活,特別是路途的飲食。還有的說,為遷徙瑤人準備了到新地後,生產所需的銀兩花銷。

真要遷徙了,三千六百人怎樣走?眾人無不豎起耳朵聽起來。

老黑恢複了平靜,說:“峒主和旺叔給我交辦,運送瑤人從洞庭湖遷徙的任務。我帶人趁夜駕船,把龍須港到龍源河到洞庭湖的水道,巡查了兩遍,現在,雖然是枯水期,但暢通無阻。每船載三十人沒有問題,現有一百六十條船,可載四千八百人,現三千六百人遷徙,隻需一百二十條船,另四十條船留作備用。”

“這事辦得好!另外,船從爛船坡運到龍須港,要多少人搬運,要多少時間可以安裝好?”盤和關切地問。

老黑說:“隻需一百匹馬就行了。三天時間,就可以把龍骨和船板,從爛船坡經藥姑山寨馱至龍須港,裝船隻需兩天。我同大丁、明列、秀日商量好了,瑤人們都有家,又是過新年,有的人還要遷徙,親朋好友要歡聚歡聚,相互走動走動,沒說完的話說完,沒做完的事做個交接。水軍一年到頭,天天得照顧,日日在過年,這工夫由我們包下來。”

老黑的話讓大家深深不安,年前隻有六天了,這工夫要做五天,老黑的兩百多號人,雖說沒有家,但他們也該過年呀?

盤勇一聽接上話,不容置疑地說:“我來組織四百瑤兵,兩百匹馬,一天時間,把龍骨和船料全部運完。”

“對!就這麽辦。”盤和對盤勇的安排不斷點頭。他又笑問老黑說:“船要裝起來,縫隙要快膠快幹。你當初說要保密,現在可以解密了嗎?”

“可以。過去在湖寨,我們是用石灰桐油膠合船板間的縫隙,需要多天才能幹透。這次造船,幾個瑤人木工教我,用幾種樹汁草汁和桐油,兌在一起,熬製了一種膠,可以隨用隨幹,當即粘合,隔水防水。”老黑笑嗬嗬地答。

老黑又接著說:“為了避開三江口元軍,我建議瑤船晚上走。每條船上,我們有一個熟水手,我和幾個洞主商量了,每隻船再派兩個瑤人水手,一是幫忙,二是跟船掌握技術,熟悉水道,為瑤人以後出山準備水手。”

幾個洞主報告說:“我們的水手都安排好了,大家都準備了酒,等著安排到船後,向黑兄弟的水手拜師學藝呢!”

老黑又說:“天黑後,船隊從龍須港出發,到三江口,估摸元軍正在軍營裏吃晚飯。我們經雅團,過花橋,越桃林,行托霸,到洞庭湖共約七八十裏水路,船好水順,三更時分,就可進入洞庭湖。我們的單船試過兩次,船隊雖然慢一點,但由熟手操控,慢不過半個時辰。”

眾頭領聽說洞庭湖,驚奇地屏住了呼吸。多年來,除少量瑤兵細作外,瑤人們都未去過洞庭湖。唐時,從龍窖山去洞庭湖獵雁打魚的瑤人多起來後,官府抓了幾個瑤人沒回山。從此幾百年,瑤人極少去了。如今幾千人,到了湖裏怎麽辦?

老黑說:“為了保證遷徙船隊到洞庭湖後平安無事,頭天晚上,水軍就派五十人先期入湖,在瑤船到達前,保護好航道,萬一遇到官船阻截,就堅決掃除障礙。洞庭湖水俠矮胖子兄弟,帶人在洞庭湖口接應瑤人船隊,天亮前,就引進蘆**深處隱蔽,大家就安全了。然後,矮胖子他們花一天時間,為瑤人船隊帶路,登上湖岸邊的土地,瑤人就可以往南、往西去了。另外,如果路途有瑤人生病,一時走不得,我也與矮胖子商量好了,在蘆**安排三百人的臨時住所,住五六天沒有問題。以後,由他們負責,駕船送出湖區。水軍把瑤人送上湖岸後,迅速返回出發的蘆**,就是第三天早晨了。休整一天,當夜,船隊陸陸續續、零零星星返回千家峒。第四天早晨,全部回到龍厥口關隘內。”

盤和鬆了一口氣。他最擔心的事,都被老黑如此周到地安排好了。他感動得喉嚨哽住了,許久才 “嗯”了一聲,又說:“難得黑兄弟想得如此周到,做得如此慎密。要是沒有黑兄弟,瑤人就是有飛得起的法術,也難出山,難過洞庭湖啊!各位都像黑兄弟這樣,有什麽事做不好?這次遷徙後吃慶賀酒,我請黑兄弟坐一席。”

“是啊!沒有黑兄弟,就沒有矮胖子在洞庭湖為我們接應幫忙,瑤人遷徙不堪設想。”旺叔感慨地說。

眾頭領情不自禁地為老黑的周密安排擊起掌來。大家在紛紛讚揚老黑的同時,一顆心又橫起來了。瑤人們都知道,從三江口去洞庭湖是條黃金水道。不知哪一年,曾有四個瑤人仗著水性好,試圖打通龍源河到洞庭湖的出路。他們順水而下,在洞庭湖各撈了一個兩十多斤重的鯉魚回返。逆水上就難多了,四個瑤人連日辛苦,有一人在水中累死,有兩人被過往船槳誤打而亡,隻有一人回到了三江口,被瑤人救回家。據傳,此事感動了老龍王,將特別鮮美的小魚,派往三江口,獎賞勇敢的瑤人。瑤人們聽傳,這條水道,沿岸設有臨鄉縣的三個裏,有數個稅收點,有的地方,還有臨鄉縣兵駐守,瑤船如何走得?沿途安全嗎?

盤和又轉向盤勇,要他稟報,瑤兵如何護送遷徙船隊到洞庭湖。

盤勇說,三江口兩千元軍中,一千是漢人,一千是胡人騎兵,都指揮使是胡人,副都指揮使麻老虎是江西人。此人好大喜功,愛惹是生非。上次從鳳凰山返回路上,被禾仔安裝的老虎鋏挾斷了後腳筋,現在還在養傷,估計惹事的把握不大。一千胡軍騎兵我們不十分了解,隻知道他們騎術刀術都很好,卻不習慣水戰和夜戰。三江口外的地勢地貌及軍營四周,我們打算布置三道防線:其一,安排四百瑤兵,帶著強弓硬弩,埋伏在元軍營外,隨時準備迎戰元軍;其二,選兩百會水的瑤兵刀手,天黑後潛到胡兵軍營門外,密密麻麻安裝暗器,若騎兵出營,就用跳棍打斷馬腳,阻截騎兵。即使有少數人馬衝過暗器陣,也衝不過埋伏瑤兵的密集箭弩。其三,如果胡人騎兵瘋狂進攻,埋伏在胡軍營北麵的兩百瑤兵,就用火箭攻打胡軍營帳,燒他們的老窩,把元軍調回頭。

“依我看,老子幹脆用毒氣滅了這些元人。”婆養憤怒插上話。過去,婆養曾帶領幾個瑤兵,把山中的 “見血封喉”及蛇毒等數種有毒動植物,曬幹混在一起,燒出迷死人的毒氣,準備對付官軍,被旺叔堅決製止了。現在,他又在提及。

“不行!”盤和堅決地否定了,又要馮禾仔稟報三江口到洞庭湖河道的情況。

禾仔說:“從三江口到洞庭湖的水路有近八十裏,河道複雜。為了熟悉這條水路,我扮作水俠,和大丁、秀日,駕船沿著水道跑了個來回,除了三江口有元軍駐紮外,沿河沒有元軍駐防。途中的花橋、桃林、托霸各設一個裏,各有裏丁六人。托霸是河道中心所在地,有臨鄉縣兵三十人駐防。過去,縣兵懼怕老黑,就像老鼠怕貓。大丁和秀日與領兵的縣兵伍長相識。二人約見了伍長。伍長十分客氣,把我們請進營房。大丁剛說他們有船從這裏經過,請伍長關照。伍長連連保證安然無事,並要大丁日後關照他。伍長還擺酒設宴,熱情招待了我們。三個小頭領都來敬酒。沿途裏丁都說,船隊想怎麽過就怎麽過,還拉著大丁、秀日和我,強留著喝了酒。走的那天,我打算安排五個武功高強的瑤兵探子,扮成水俠,跟隨大丁到托霸去穩住縣兵。”

眾人舒了一口長氣,個個臉上浮起了笑容,相互點頭會意。

看著大家都講過了,盤和向旺叔說:“該你安排啦!”

旺叔向眾人掃視了一眼,說:“千家峒首次組織部分瑤人遷徙,既有外部因素,也有內在原因。千家峒每年以數百人的速度增長,各種資源的承受力是有限的,過去曆朝曆代,就有出外尋找出路的習慣,走了成千上萬人。這次遷徙前期的事,大家都做得很好,我還有幾個想法請大家斟酌,請峒主定奪。”

在談到安排哪些瑤人遷徙時,旺叔說:“要把人員搭配好,大家出外要生活,要生存,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難以適應新的艱苦環境,比例要適當偏少。”旺叔又說:“各種工匠藝人,都要選在其中,到新地後,要起屋,種田種地要造農具,上山打獵要器械,不能缺匠人。我兒雲飛一家參與遷徙。還要選四個以上的瑤醫去,要從龍窖山上,盡量多帶常用藥,保證遷徙瑤人在途中的健康。”旺叔布置:“每洞要選二十個以上武功高強的瑤兵,隨瑤人遷徙,請樟樹牽頭。一來保證路途中的安全,二來到新地後,萬一碰上邪惡勢力也好對付,讓瑤人生存的環境更好。”

說到遷徙時間,旺叔說:“今年的除夕夜,是個五年難逢的金滿鬥吉時,既祥和安泰又順暢。千家峒提前一天過年,大年三十夜遷徙。”旺叔還特別叮囑各洞主和族長,每洞都要安排一些會唱歌、會跳舞、會打長鼓與鑼鼓的藝人,及九個師公一同遷徙,並帶上器具,以繁榮新地生活。末了,旺叔又說:“為了讓遷徙瑤人有一個主心骨,同時,讓留下來的人放心,我想讓大風塝寨主唐吉去新地當代洞主。”

旺叔又說:“遷徙瑤人都是我們朝夕相處的兄弟姊妹,一旦要離開,大家的心是痛苦和難舍難分的。但是,人大分家,樹大分杈,瑤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發展的,這樣走天下的。我們應該高高興興,熱熱鬧鬧歡送遷徙的人。”旺叔又要求禾仔和幾個關目,新年期間,要特別留心山外元軍和周邊縣衙動向,有情況及時稟報。

最後,旺叔又說了遷徙瑤人的銀兩開銷費用。近年,龍窖山積蓄了不少銀子。過慣了苦難生活的瑤人,養兒防老,積穀防饑的觀念特強。寨上有存銀,洞裏有,瑤府更多。瑤人要遷徙了,這銀子怎麽辦?好多人都在看著。

旺叔說:“遷徙瑤人要少帶壇壇罐罐,盡量幹淨利索,再給每人發放五兩銀子,洞裏寨上出二,瑤府出三,到新地方創業不容易,手裏有銀子,就有底子,有了膽子。”

旺叔又部署了男女瑤兵各自的任務。細致的考慮,說得眾人一齊讚同。盤和連連說好。

最後,盤和將幾件關鍵事,加重語氣說了一遍,要大家注意向山外保密,內緊外鬆,按旺叔安排的去落實。盤和又提議,馮禾仔和明列與遷徙瑤人一路同行,落好腳後,立即回程報訊。最後,盤和說:

“我們這次遷徙,骨子裏有過往的經驗,遷徙的瑤人,一定會在新地方,敲響長鼓,吹起牛角,展示瑤人不畏任何艱難險阻的頑強生命,繁衍出興旺發達的後人。到那時,我們在座的,即使不在人世了,但我們的靈魂也是安定的。”

盤和聲音顫抖,又激動地安排了年前全峒舉行拍打舞比賽。他濃黑胡須一抖一抖,臉上的笑容威嚴而璀璨。他的心卻在祈禱:盤王、小金龍、婆王、李王和四方神靈保佑,千萬不要再橫生出什麽變故來啊!

就在瑤府舉行大規模拍打舞比賽時,人們最擔心的三江口——這個遷徙瑤人出境的關鍵之地,偏偏就傳來一些讓人頭皮發麻的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