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為解心中千般恨 私自下山殺馬賢

“是呀!這不正是斬了馬賢的好機會嗎?縣人都會看到做奸賊的下場,我們也報了仇。”神佑鼻子上嘣出一層汗珠,渾身來勁了。

黃昏,從通城縣城回來的禾仔,興衝衝告訴神佑,縣衙掛出元人招牌後,進城交易貨物的鄉下人驟減,縣城成了一座死城,街道冷火熄煙,眾人怨聲載道。縣衙時有斷炊斷薪的日子。商家沒了顧主,門可羅雀。小攤小販收攤卷鋪,到鄉下過日子去了。居家住市的街鄰,缺吃少食無柴火,鄉下無有親戚投奔的,隻得靠乞討度日,時光難熬。眼看冬天馬上就要來了。

馬賢雖然整日擔驚受怕,但他更擔心的是,縣城冷落了,縣衙胥吏散了,他還當什麽知縣?阿羅不花定會殺了他。他牙一咬,決定鋌而走險,在城隍廟主辦一場盛大廟會,活躍圩市,安撫縣民,凝聚人心。他還要親臨廟會親民。

知曉了神佑的態度,禾仔緊追著說:“那我們快操辦呀!”

神佑眉頭一皺,想了想,吩咐阿雨說:“你去把婆養、觀生找來。”

“我已踩了盤子,如果瑤兵喬裝混入廟會,殺了馬賢,豈不是件提振人心的大好事?我們做個無名英雄又何妨?”在敦水坑關隘,禾仔喜笑顏開,介紹了廟會,又向容易激動的婆養和觀生,慫恿煽動說。

神佑看似若無其事坐在一邊,卻不時拿眼瞥著眾人臉上的表情。

婆養滿臉麻子通紅,口水一吐,手一搓,心癢癢地一把站起大喊:“幹呀,這好的機會,正好除了馬賢,還等什麽風雨?”

觀生兩個衣袖早卷得老高了,故意挑撥激將問:“你們關係那好,馬賢還要你去當縣兵都頭,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喲?”

“你們不去,老子一人去殺了奸賊,省得你們時常侮辱老子。”婆養從懷裏拽出皮酒囊,一陣猛喝,又說:“旺叔知道了,大不了挨一頓皮鞭,撤了我的關目,還撤得了我的瑤兵不成?老子先放放心中的怨氣再說。省得天下人說我們瑤人是軟柿子,好捏,是蠢巴,好欺負。”

“嘿!說得好,我跟你幹。”觀生一個冷笑怒了,大眼一瞪。

神佑平靜一笑,說:“好吧,我也跟著你們幹。”

三個關目加上禾仔探長,一陣商量,考慮到禾仔時常進城當探子,應盡量少地拋頭露臉,婆養與觀生一致同意神佑當指揮。

眾人一走,神佑心裏突然一陣糾結。他排起八卦一算,馬賢祖上積德,未被化盡,明天殺不了馬賢。怎麽辦?箭在弦上,不能貿然打退堂鼓呀!不然,大家怎麽看他?

早晨,冬陽稀薄,銀霜覆地。眾人分頭來到縣城。神佑裝扮成一個富家讀書人模樣,手拿一把黑絲絹折扇,穿一襲闊綽藍色絲織綴錦長袍,出現在通城縣城北門。矮個阿雨扮作書童,緊隨其後,肩上跨一個大褡褳。

城門早已大開,人群熙熙攘攘。有的挑著柴火、稻米、茶油、時令菜蔬;有的扛著鋼叉,挑著一大摞野兔或麂子等獵物;更有村婦跨著竹藍,盛著雞鴨、鮮蛋和各種幹菜;也有提著香火紙錢,去朝拜城隍廟菩薩的,還有眾多看熱鬧的人們。大家都巴不得搶個好位置賣貨,爭先恐後往城門洞裏擠。

城門洞外,站著四個手持兵器的縣兵,個個瞪著大眼,朝人們緊張地東張西望,不時拉出一個人來,仔細盤查搜身後才放行。神佑夾在熙攘攘的人群裏,一步步移過城門洞,走過石板街,隻見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紅燈籠。一些老者麵無表情,依門而望。三人一小隊的縣兵,不時持械巡過街巷。

神佑老遠望見,城隍廟前場上,人山人海,叫賣聲、嬉笑聲、招呼聲、喝彩聲一片嘈雜。他像看熱鬧的一身鬆閑,心卻提在喉頭。他挑空地走過遍地貨擔,好不容易來到廟前。

城隍廟刷掃一新,披紅掛彩。廟內香火正旺,煙霧繚繞,市民多時不曾聽到的鼓聲,又 “咚”“咚”直響。來來往往的香客,跪的跪,拜的拜,抽簽卜卦。有急匆匆的,有輕鬆鬆的;有笑眯眯的,有愁幽幽的;有嘻哈哈的,有泣嚶嚶的……

廟前場上搭了一高台,後台上豎著一個大彩架,上麵飾著各色彩條彩花。據禾仔探知,午時頭,馬賢要在台上檢視縣眾,發表諭示,與民同樂。

神佑四顧高台後,又在人海裏搜尋起來。突然看到高台右邊場地上,一片叫賣的人群裏,觀生穿一身樵夫爛衫,戴一頂破草帽,坐在兩推碼著柴火的小車邊,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半閉不閉裏卻四麵溜著,雙手忙個不停,在反複卷著爛袖兒。他帶來的四個瑤兵,衣著稀爛,麵黃肌瘦,疲憊地守著四車柴火,向經過的客人,大一聲小一聲 “柴火”“柴火”的叫著,卻無人搭理。倒是背後有一些人在指指點點罵著:“騙人的崽,想賺黑錢。”神佑一看,推車上堆滿燒不起火的腐幹爛木,誰人問津?

觀生推車旁五六丈開外,擺著一溜兒小吃攤,煙霧彌漫,燒煎炸煮,香味撲鼻。擁擠的食客們嚷叫個不停。觀生久久盯著那裏望,點點頭。

神佑暗暗一笑,又踱到高台左邊,隻見一群人圍個大圈,指指點點,笑著喊著。更有四個守高台的縣兵,站到了台邊,樂嗬嗬地朝台下的人圈裏張望。隻有一個小縣兵虎著臉,挺著槍,把企圖爬上台的人戳下去。神佑在人群外踮腳探頭一望,婆養戴著猴麵具,手捏酒葫蘆,一邊耍猴,一邊喝酒。兩隻猴子一會兒翻斤鬥,騰雲駕霧;一會兒穿著官袍,背手踱步;一會兒兩手相執,情侶般恩愛有加;一會兒端著托盤,咿咿呀呀,點頭哈腰向觀眾討賞。圍觀者連連稱奇叫絕。一些衣著闊氣的人們,不時丟給猴子幾個銅板。婆養帶來的兩個瑤兵,扮成腳夫,手持扁擔繩索,夾在觀眾裏看熱鬧。神佑一笑走開了。

禾仔呢?神佑又向通往縣衙方向的街麵悠哉走去,心裏不由得一樂:街邊一家商鋪的屋簷下,坐著一個麵相五十多歲的老者,朝天鼻向上翹起,入神地拉著土二胡。“公六且六”的音符,從弦上悠揚跳出。不時有人上前,打時卜卦算命,老者娓娓述說,聽者連連稱道。神佑細細一望,一層薄薄的鍋煙子,抹在禾仔臉上手上,大睜的眼珠泛著白光,活活一個睜眼瞎。離禾仔丈遠左右的簷下角落裏,兩個瑤兵探子,穿著破衣爛衫,破碗和打狗棍擺放一邊,蜷縮在屋角裏,翻著內衣捉跳蚤。

看著眾人早到位了,神佑又細細觀察了一番不時巡過的數小隊縣兵,計下時間,放下心,帶著阿雨,優哉遊哉,在縣城街巷四處轉**起來,又到西城門外轉了一圈。複回到城隍廟前,在一溜小吃攤上,細細看過一排鍋灶,與阿雨盡揀新奇的食物,吃了一遍,肚子飽了,專等奸賊馬賢到來。

眼看午時過半,人們稀稀拉拉四散吃飯去了,那奸賊怎麽沒按原定時間到場?神佑掐指一算,鼻子一哼,“既來之,則安之,老子就陪著你耗。”轉身進了附近一家茶館。

“老爺,幹脆吃了午飯再去吧。”葉享利眨巴著眼睛,滿心焦慮來到馬賢屋裏,試探的聲音裏透著幾份關心。午時頭,他就按原定時間,催促馬賢去高台親民。哪知,馬賢一動不動,一言不發,臉麵毫無表情。如今,又一聲未哼。葉享利隻得怏怏走了。候在縣衙裏的百個保駕縣兵,不知馬賢何時去親民,不敢去吃飯,坐在地上,東倒西歪待著。

為了去不去廟會親民,馬賢糾結了兩天。他想起縣人數次暗殺他,想起堂客的死狀,心就在發怵。但為了救活縣城,保住地位,他不得不開廟會,不得不見縣人,什麽時候去呢?已向社會公開午時了。猶豫不決時,隻有拜托菩薩了。昨夜,他在屋裏做了 “巳、午、未、申、不”五個鬮,虔誠地燒香焚紙,祭拜菩薩和家神後,一手抓了一個申字。“哈!天意,申時好!即使有壞人圖謀不軌,拖到那時,不是也心灰意冷走了嗎?菩薩保佑我,安排了好時辰。”馬賢朝菩薩深深一揖,放心等待。他沒把申時告訴任何人,“天機不可泄露。”

申時中,神佑帶著阿雨走出茶館,在場上轉了一圈,示意觀生、婆養和禾仔準備好。他選擇隆平寺前台階上站定,對麵城隍廟盡在視野中,高台就在正對麵。

初冬的陽光已經蔫了。廟會正在冷落,約三成人走了,還有一些人在收攤撿貨。馬賢怎麽還不來?

“當當當!”突然,縣衙方向傳出三聲清脆的鑼響,接著,就是衙役和縣兵瘋狂的喝道聲。街道上的人們紛紛往兩邊退讓。轉眼,馬賢在一大群縣兵簇擁下,來到了城隍廟前的高台邊。參加廟會的人們停下手腳,一齊向叫嚷個不停的高台方向望去。隻見馬賢笑容可掬,不緊不慢登上高台。誰知他心裏卻在一遍遍緊張地祈禱:“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千萬不要出什麽禍事啊!”

“噢!火,火!縣衙起火了。”場上,不知誰大嚷了一聲。

眾人偏頭東望,隻見縣衙後院方向,黑煙滾滾,轉瞬化作一團火騰起,劈裏啪拉的炸裂聲,接二連三從火中傳出。

剛剛邁上高台的馬賢,渾身一緊,兩眼一大一小亂扯了。但他立即警告自己:“眾目睽睽之下,我是知縣,不可失態喲!”他迅速調整情緒,裝出一副臨亂不驚的氣勢,爽朗地吩咐縣兵都頭:“立即派五十個縣兵回衙救火。”

轉眼,一半縣兵折回了縣衙。馬賢鎮定自若,走到前台,向三方高拱過雙手,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發表諭示。

“殺死奸賊馬賢!”突然一聲大吼,一個壯漢齜著兩顆老長的黃牙,騰起丈多高,穩穩落到高台上,揮動兩把兩尺多長的屠獸尖刀,向馬賢撲去。

馬賢像事先操練好了一般,身子一縮,骨碌碌就滾下了台,落到台側的縣兵隊伍中。

縣兵都頭手一揮,一夥縣兵持械擁上台,把壯漢圍在中間,喊殺聲不絕於耳。

“這是誰壞了我們的好事?”本來,禾仔放火,縣兵回撤,都按部就班地在進行,刺殺馬賢的時機來了。高台東有婆養,西有觀生,正麵有神佑,馬賢哪裏逃得脫?哪知,偏偏冒出這個壯漢來,讓馬賢活著下了台。神佑鼻子上陡地爆出一層汗珠來。

此時,壯漢被縣兵圍在高台上,殺成一團,台下縣兵忙護著馬賢離去,神佑喉嚨裏又 “咕嘟咕嘟”響開了。再不能等了!他氣憤地向阿雨嘴一呶。

“轟!”一聲轟天雷飛炮衝上了天,像霹靂在半空裏炸響。

“殺奸賊馬賢!”阿雨一聲高喊。

場上人們回過神,眾人憤怒地大喊:“殺奸賊!”“殺奸賊馬賢!”不少人操起扁擔家夥,就朝簇擁著馬賢的縣兵衝去。頓時,叫的喊的,想殺死馬賢的,還有趕緊收撿貨擔,離開是非之地的,也有跑來跑去看熱鬧的,城隍廟前場上,早已亂作一團。

“趕快救壯漢。”神佑早從長衫裏,掣出一把尺多長的小鐵弓,從手中的折扇裏抽出鐵扇軸,連連向台上射去。阿雨從錦袋裏,摸出小石頭,瞄著台上的縣兵,接連不斷甩去。鐵箭和石頭連連打紮在縣兵的麵門、鼻凹、額頭上。

摸不著頭腦的縣兵,隨著天空掉下的鐵箭和小石頭,慘叫聲不斷傳出,轉眼倒下七八個。待縣兵驚恐地四處張望時,壯漢早乘機砍翻麵前的兩個縣兵,一個飛猴摘桂,脫身下了台。

阿雨又從褡褳裏掏出一把折扇,遞給了神佑。

婆養聽見號令,摘下麵具往地上一摔,“噗”地吐了一泡口水,雙手一搓,從猴戲擔裏 “唰”地抽出兩把六十斤重的喪門鐧,向護著馬賢的縣兵衝去。他的兩個瑤兵,把扁擔頭上的木套一抽,還出兩杆鐵槍的真麵目,一左一右,緊跟婆養向前衝。

護著馬賢的都頭,趕忙催促一群縣兵,斜刺裏堵截婆養,雙方好一番廝殺。婆養的鐵鐧,掄得滴溜溜飛轉,碰上者腦漿四濺,血肉橫飛。左右兩個瑤兵,兩條鐵槍橫挑豎打,遇者不死即傷,鬼哭狼嚎。

都頭害怕了,趕緊轉身脫去。幸存縣兵一窩蜂四散開,迅急溜了。待婆養三人再度衝向馬賢時,哪裏靠得近?簇擁著馬賢喪家犬般逃遁的縣兵周邊,都是揮舞著扁擔家什,亂打亂叫的百姓,把婆養堵住了,眼看著縣兵架著馬賢,已跑出了十數丈遠。

觀生聽到神佑號令,把推車一掀翻,和賣柴的瑤兵,從爛柴裏撿出五把快刀來。觀生右手舉刀,左手拿一隻套索。四個麵黃肌瘦的瑤兵,一蹦丈多高,和婆養合成一處,企圖穿過熙熙攘攘的百姓,追上縣兵。

亂哄哄的百姓隻管舉著扁擔家什,向前亂叫亂打,哪裏知道後麵還有這些好殺手,更有哪個讓道的?他們殺不了幾個縣兵,實際上起了攔堵婆養們的作用。

眼看瘦小的馬賢,夾在縣兵裏沒命地跑,身影忽現忽沒。前麵隔著一大片百姓的觀生,急得汗水直流,手中的套索怎麽也把握不準馬賢。他再也顧不得了,猛力將套索向馬賢所在的縣兵堆裏遠遠拋去。套索緊緊勒在馬賢身邊一個高大縣兵的脖頸上。觀生猛地發力,一拉套索,從眾人頭頂,把縣兵拖到麵前,一刀下去,早已白眼直翻的縣兵氣絕了。大怒的觀生又飛起套索,瞄著從婆養處脫身、雙刀玩得飛轉的高個都頭甩去,套住脖頸,一把拖到麵前,又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婆養眼看著馬賢跑遠了,氣得大吼,再也顧不得堵在前頭亂打的百姓了,揮起粗腿,左一掃,倒下四五個,右一踢,又倒下五六人,待百姓驚恐散開,婆養見馬賢快進縣衙門了。他伸手一捏嘴皮,一聲長長呼哨響起。兩隻猴子箭一般跑來,敏捷地踩在慌亂的人群和縣兵肩上頭上,幾蹦幾蹦,一個斤鬥翻起,落到早被指認的馬賢頭上。隨著一聲慘叫,一隻猴子舉起一隻滴血的眼珠,蹦蹦跳跳返回了婆養身邊。婆養一點頭,猴子把眼珠往嘴裏一塞,吞了。

神佑猛衝過去,向簇擁著馬賢的縣兵,連連發箭。阿雨個頭矮,眼中看到的都是百姓,手捏小石頭幹著急。

縣兵又死傷數人,還是讓馬賢跑進縣衙大門,不見了影子。

婆養氣得大叫,舉起喪門鐧,朝著街邊一排碗口粗的梧桐樹,一陣亂打,一棵好樹也未留。

此時,在縣衙放火的禾仔和兩個乞丐,背著三個布袋,早趁混亂跑出了縣衙,向西門猛跑,去控製城樓了。

“你們快走,縣兵馬上要殺來了!”神佑向眾百姓大喊。眾人一哄四散,留下一街烏七八遭的雜物。

待百姓平安撤走後,神佑才令阿雨發了一通收兵的號炮。眾瑤兵按預先謀劃,一齊向西門撤。

哪知,神佑早失去了良機。聞訊城隍廟有刺客的縣兵,從各街巷、從縣衙救火現場、從各城門,從四麵八方,緊急趕往城隍廟前來了。一個頭領望著街道上幾個向西撤去的刺客大叫:“快抓刺客,抓住一個,賞銀百兩!”

雖然縣兵大都是新近招進,且沒有經過多少訓練,又已死傷了二三十人,但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又有重賞,一片怪叫 “抓活的!”“抓活的!”向斷後的神佑、婆養、觀生一窩蜂湧來。

三人邊打邊退,退到一溜兒小吃攤邊。一大排旺火灶上,或油或湯、或水或吃食,在鍋裏兀自翻滾。主東和食客跑光了。早在心裏打好了主意的觀生,端起一鍋沸油,向洶湧而來的縣兵當街拋去。三人一齊使勁,把所有的油鍋湯鍋、水鍋菜鍋,一古腦拋進了縣兵隊裏。婆養發現幾把酒壺正噴著酒香,大喊了一聲“好啊”,順手提起,嘴對嘴就喝,“哎呀呀”燙得大叫。他咧著大嘴吐著粗氣,喊著 “給你們喝。”“給你們喝!”幾個甩手,將幾把酒壺都拋進了街麵上早就悲號不斷的縣兵隊裏。後麵的縣兵趕緊回頭溜。沒有跑脫的縣兵,被滾熱的油、水和酒菜,劈頭蓋臉燙得倒在地上,抱頭抽搐,哭的哭,嚎的嚎。

觀生迅速從懷裏掏出一大把精心製作的子母炮,就著灶火點燃,天女散花般向當街的縣兵中拋去。“轟”地大大小小數聲炸響,熱油熱酒,劈劈啪啪燒起來了。頓時,街道大火彌漫,烏煙瘴氣,鬼哭狼嚎,混響成一片。其餘縣兵駭得作鳥獸散。

神佑一夥趁機脫去,徑直跑過西城門洞。早用標槍殺死四個守哨縣兵、控製了西城門樓的禾仔,和兩個乞丐飛身下樓,和神佑一夥,合做一處,飛奔出了西門,一氣跑到五裏外雋水河邊的下灣,才停住了腳。

此時,遠遠近近的村莊,已亮起了燈光。

被神佑在高台上救下的壯漢,一直同瑤兵在一起。他早就明白,是他的魯莽行事,壞了這夥好漢刺殺馬賢的周密方案。他走近神佑,雙手一拱,愧疚地說:“英雄呀,是你救了我,可我卻壞了眾兄弟的好事,罪過深重啊!”

“噢!原來是你幫倒忙,救了馬賢?”禾仔氣憤地上前一看,興奮地一拳打在壯漢肩頭,轉臉向眾人道:“當初,鴉雀被縣兵抓住,就是這位 ‘狼牙’老兄,幫忙從縣兵手中搶下,交給我帶回龍窖山執法的。”

眾人對狼牙稱謝不已。

“今天未殺馬賢,是他陽壽未到,我們怎能怪老兄呢?”神佑寬慰了狼牙,忙從身上摸出一兩銀子,說:“老兄去買點酒喝吧。”

狼牙接過銀子,高興地說:“你們救下我時,我就知道你們是誰了。在通城,隻有你們能呼風喚雨,翻江倒海。願蒼天永遠保佑龍窖山啊!”狼牙深深一揖,飛快地消失在夜幕裏。

神佑順手從河邊樹上,摘一個葉片,放進嘴裏,三聲尖厲的哨音響過,一條船從河對麵的黑暗裏,急速劃來了。一眾人登上船,離岸而去。

在船上,禾仔狡譎一笑,朝天鼻得意地幾吼幾吼,把三個布袋打開,將從縣衙公堂收繳來的一應公文物品,東一把,西一把,拋進了滾滾的雋水河裏。他手拿一枚知縣的銅官印,好奇地歪著頭,左看右看,一口唾沫吐上去,揮手摔出好遠,“通”的一聲,落在河道中。這是他在縣衙裏放火後,趁著一片混亂,順手牽羊做的好事。

眾人回到龍窖山下,天已交三更。一進東衝洞口,幾個跟蹤在後和等候在洞口的瑤兵,就截住他們,亮出旺叔手諭,將其他瑤兵放了,把三個關目和禾仔綁到盤王廟,跪在盤王銅像前。

緊皺眉頭的盤勇,陪著滿臉苦楚的旺叔來了。盤勇當眾宣布:三關目和探長,私自帶兵出山動武,嚴重違反軍紀,必須重罰,以戒後來。每人責打一百皮鞭,撤去關目、探長職。

八個瑤兵走上前,向關目和探長舉起了皮鞭。

“慢!”婆養仰起頭,向盤勇大喊:“這次出山,是我的主意,我領的頭,好漢做事好漢當,與他人無關。”

正在瑤兵們手握皮鞭猶豫著,等待盤勇命令的當兒,一個暴躁的聲音,從廟門口傳來。

“下三爛的崽,論罪該殺,隻是莫把汙血,髒了盤王聖地!”盤和須發倒豎,怒氣衝衝闖進來了,指著幾個關目探長破口大罵。

原來上午,旺叔要秋菊告訴父親,幾個關目和探長擅自帶領瑤兵進城,暗殺馬賢去了。盤和大怒,本想重處四人,但哪裏經得起秋菊的嘮叨:龍窖山用人之際,幾個關目和探長被家法打傷,又撤了職,瑤兵怎麽對付元軍?盤和狠狠白了女兒一眼,但還是不得不出麵幹預。

旺叔暗暗一喜,接過盤和的話,當即宣布:“通告全體瑤兵,撤銷四人關目和探長職務,每人寄下一百皮鞭,回崗位上待打。”

四人忙向盤王磕頭,又轉向盤和、旺叔和盤勇磕過頭,急速溜出了門。眾人一眼望見秋菊站在廟場上,一怔之餘,連連拱手。婆養親昵地說:“感謝公主奶奶的救命之恩啊!”

秋菊眼望四人卜哧一笑:“好自為之吧!”四人野兔子逃命般跑了。

不久,瑤府又宣布:四人為代關目、代探長,勒令戴罪立功,憑功再論打罰。

再說傍晚,葉享利聽說有人刺殺馬賢,興衝衝地向縣衙門口跑來,當看見馬賢喪家犬般,在縣兵的簇擁下回衙了,心一冷,連忙轉身,縮進一個屋角裏,滿臉無奈地搖著頭。

這天晚上,幾十張無頭無尾,寫著馬賢 “老家人”來通城縣 “清理門戶”的帖子,被街鄰們興奮地傳讀著。

馬賢在明誌齋的條案上、自己的住房和縣衙的公堂上,也各發現了一張 “家鄉人”散發的帖子,嚇得渾身發抖。當發現縣衙所有的函、奏、章、箋和一應文牘,以及阿羅不花命令他熟讀硬背的元朝律條,已盡被家鄉人卷走,片言隻字未留時,驚魂未定的馬賢,捂著個空洞洞滴血的傷眼,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個鷹鉤鼻又將怎樣責罰他?

此時,在龍窖山北,又一個瑤人敗類鑽進了元軍的錢眼,為龍窖山招惹了一場大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