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巡檢私訪龍窖山 草菅人命生大怒

“大人,狼,有四頭狼。”走在一片險峻山嶺,腳盆忽然停下腳步,恐懼地喊叫起來。

這天上午,薑良興帶著腳盆悄悄上了龍窖山。雖然內衝寨瑤人被官軍無故屠殺,但瑤人整體狀況如何?治理好瑤人,首先要了解他們。他打算親眼看看實情,堅決除了那些老家那樣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富戶和不良歹徒,為苦難瑤人伸張正義。

薑良興抬頭一望,四隻灰狼站在路邊前頭的小山嶺上,瞪著一雙雙鮮紅的眼睛,吐著血紅的舌頭。薑良興習慣地把手伸向腰裏,卻沒帶兵器,立即緊張了。片刻過去,兩隻狼慢慢走下小山,從正麵向二人磨蹭著走來,另兩隻卻不見了。

“快撿石頭。”二人沒有對付狼的經曆,又赤手空拳,忙在身邊地上尋起石頭來。哪知兩邊一望,二人嚇傻了眼,另兩隻狼早惡很狠繞到了身後,正齜牙咧嘴向他們撲來。

“快上樹。”腳盆一捅薑良興,二人慌慌張張抱著身邊的大樹爬起來。

一隻狼早竄到了正在爬樹的薑良興腳下,跳起老高一咬。薑良興褲子往下一拉,屁股全露出來了。二人拚命爬上高高的樹枝,鬆了一口氣,朝下一望,四隻狼在樹下轉悠一陣後,兩隻躺到一邊的樹蔭裏,兩隻臥在一邊,不時窺視一眼樹上的人。“怎樣把狼趕走?”二人束手無策,急得全身冷汗直流,不知如何是好。

高高山頭高高的風,

我家住在雲霧中。

種了春來又收秋。

日月如流我是東,

沒有一刻有閑工。

正在二人百般無賴時,一陣歌聲從大路上傳來,薑良興和腳盆循著聲音望去,一個中年瑤漢,挑著一擔籮筐,沿大路悠閑走來了。他們心裏一喜,低頭朝樹下再望,卻怎麽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哪裏還有狼的影子?二人高興地下了樹。

“嘿嘿,客人碰到狼了吧?”瑤漢望著薑良興和腳盆,忍不住笑,熱情地問。

薑良興滿臉欣喜,雙手一拱道:“感謝兄弟搭救。兄弟好大的威風喲,四隻狼被你一人嚇跑了。”

瑤漢撲哧一笑,手一擺,答道:“客人不知道,是瑤歌威風大。在龍窖山上,什麽猛獸聽到瑤歌聲,就灰溜溜跑了。”

“噢!客人是哪裏人,有這副穿戴?”瑤漢手指薑良興,風趣十足地問。

順著瑤漢的眼光一看,二人愣了:薑良興右膝蓋下的半截褲管沒了,露著腿。原來,狼沒咬到薑良興的腳,卻撕下一截褲管,好險。

薑良興望著半截褲管,滿臉窘態,哭笑不得。

“不要緊。”瑤漢一望客人與自己的身材差不多,二話未說,脫下褲子遞給薑良興,同情地說:“來,換了穿,我馬上要回家了。你是客人,穿半截褲管東奔西走,確實有失臉麵。”

薑良興怎好接過,再三推辭。

瑤漢靦腆一笑,說:“若是客人不嫌棄,就到我家去換條褲子吧!”

薑良興眼睛一亮,我們上山不是為了解瑤人的嗎?正好去看看嘛,連忙應答道:“好啊!那就麻煩老兄了。”

二人隨瑤漢來到家,瑤嫂聽說來了客人,忙從屋裏端出兩碗茶來,口裏叫著“大兄弟!”雙手遞上,當看見薑良興的褲子時,暗暗 “撲哧”一笑,連忙轉回屋裏,搬出老公的五六條褲子,拉過薑良興道:“大兄弟,快挑一條換上。”一隻手不停地拍著薑良興爬樹沾在身上的塵土和樹皮渣,扯平,把褲子往他手裏一塞,“大兄弟到裏屋去挑了換上吧。”

薑良興望了一眼滿麵真誠的瑤嫂,忙接過褲子進了內屋。

吃中飯了,瑤漢特地殺了個雞。瑤嫂早把三個孩子安頓在裏屋吃飯,來侍候客人了。她把兩個雞腿撕下,分別放進薑良興和腳盆的碗裏,親切地催促著:“大兄弟快吃。”望著二人吃完,高興一笑,對瑤漢說 “你陪大兄弟喝酒吧!”轉身又進裏屋去照看三個孩子。瑤嫂跑進跑出,一會兒添酒,一會兒勸菜,薑良興吃得好舒服。

飯後,薑良興要走了,瑤嫂又灌了兩竹筒**茶送到場上,塞在二人的褡蓮裏,說:“大兄弟帶在路上喝。”走出好遠,中飯未沾牙的瑤嫂還在老遠裏揮手囑咐:“大兄弟路過這裏,別忘了再來喲!”

薑良興回身答謝裏,突然渾身一怔,“這瑤嫂好臉熟,聲音好親切,我在哪裏見過?!”

瑤漢擔心他們路上再碰到狼,堅持要送到下一個寨裏。

三人一路有說有笑,轉過幾個山嘴,隻見一大片石地裏,男男女女數十人在陽光下秋播,挖地、整廂、打丼、下種,歌聲不斷,幹得熱火朝天。

薑良興大鼻子幾哼幾哼,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勞動場景可是他多年沒見過了,駐足觀看著。他隨意地問瑤漢:“這多人是幫哪個大戶家做工夫?”

瑤漢答:“龍窖山上沒有大戶,土地是祖上一齊開墾的,後人個個有份。全寨人天天在一起勞作。秋收的糧食和賣山貨的銀子,全寨人一齊來平分。”

薑良興突然想起,父母重病在床的情景,這裏肯定也有這樣的人,又關切地問:“勞力弱、病在**的人家怎麽辦?”

瑤漢看見客人問得認真,也鄭重地回答:“人都吃五穀雜糧,不是神仙,哪裏有不生病的人?寨上分糧分錢,優先照顧病人。”

天下還有這樣的地方?薑良興越聽越糊塗了。他忽然想起峒主肯定是大富戶吧,禁不住皺眉頭急問:“峒主是怎樣生活的?”

瑤漢一笑,答道:“峒主是全峒人選的,瑤府裏沒事,就和瑤人們一起勞動,秋後一起分糧分錢。龍窖山沒有張口吃別人的人。”瑤漢停住腳,回頭一望幹活的人們,手一指,說:“那整廂的就是峒主。”

薑良興瞪大眼睛,順著大漢的手指望去,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瑤漢,腳上打著綁腿,袖子卷起老高,手握一把鋤頭在整廂。薑良興知道,種田看田邊,種地看地邊,手上工夫不老到,一畦地就會整得寬的寬,窄的窄,邊沿凸凸凹凹。隻見那漢子操著鋤頭,熟練地修溝削邊、填凹砍凸,將地溝整得水車廂一般規整。薑良興驚訝地想:“這個老把式是峒主?這瑤漢在騙我吧?”

與瑤漢分手後一上山埂,薑良興迎麵碰上一個挑著籮筐過路的瑤漢,就好奇地笑問:“大兄弟,你們的峒主在哪裏?”

“噢,峒主?”瑤漢抬眼一望,向山下一指:“峒主在你剛路過的那塊地裏整廂,我幫你喊他。”說著,雙手合成喇叭放到了嘴上。

“別喊別喊,我們轉身再來找他!”薑良興慌忙轉身,腳尖剛好絆到一個石頭,“通”地一聲摔在地上。薑良興連忙爬起,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腳不沾土地走了。

山間有條大路,在山峰間蜿蜒曲折,時陡時緩。山上樹木五顏六色,爛熳如花。路邊雜草枯黃後,野菊鑽出地麵,黃的白的玫瑰紅的,爭奇鬥豔。多年來,薑良興在軍隊裏疲於四處奔波,從未細細領略過山野風光,走在其間,頓覺興致勃勃,心曠神怡。他的家鄉也有野**,雙眼被柴火煙熏得通紅的母親告訴他,**可以清心明目。每年秋上,母親帶著他上山采野菊,曬幹泡茶喝,那甘苦的味道至今猶存舌邊……一陣陣清香撲鼻而來,薑良興猛抬頭,隻見路邊長滿了盛開白花的油茶樹,一群群飛蟲在花間起舞。“這是誰掉的衣服?”薑良興納悶又好奇地撿起路邊一件絲織新衣,一摸沉沉的衣兜,裏麵竟有三個銀毫子。有些人喜歡在新衣裏放點銀子開張,薑良興一笑。

“啊……嗬!”路邊的油茶林裏,一個男人大呼了一聲,高亢地唱起來:

滿山秋色滿山新,

滿山茶樹綠茵茵,

結滿茶籽愛煞人。

沒有阿妹勤勞作,

就是神仙也不行。

歌聲回**,歌喉停了好久,餘音還在山嶺間回應 “不行……”“不行……”消失了。

深秋茶果紅又黃,

最大一顆送情郎。

果裏裹著我的心,

哥哥莫把妹妹忘,

榨油時節做鴛鴦。

一個女高音接過男子的歌聲,在另一山頭唱起。歌聲如銀鈴敲響,婉轉悠揚,聲聲悅耳,似乎在道著心中的喜氣。

薑良興像是聽出了什麽,把衣放回原處,問腳盆說:“這瑤女還十分專情呢?”

腳盆外婆家在通城的黃袍山,山上盛產油茶果。山裏一晏姓大戶老爺帶領山民,把油茶業做得紅紅火火,榨出的茶油進了皇宮禦膳房。皇帝賜名 “本草天香”。腳盆每年進山幫親戚摘茶果,換一年吃油。他知道山裏人采茶果寂寞時,就用山歌相互開玩笑逗樂。腳盆還未說上話,一個男高音幾乎是吼起來:

我的妹妹請聽清,

哥哥永遠不變心。

茶果榨出茶油後,

抱你來做枕邊人。

日夜廝守永不分。

聲音真真切切,情感誠誠摯摯,像一對情人在傾訴心裏話。

翹尾蠍子都有毒,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想得腦殼菜籽大,

野貓子吃飯找蝙蝠。

你的美夢是夜露。

“哈哈……”男男女女的歡笑聲,從幾個山頭和叢林間隱隱傳來……

“走,快走啊!”一陣催促聲,從一條山徑上傳來了。

“快,我們趕快避一下。”薑良興想看看這群采果人。他一把拉過腳盆,拐進了路邊樹叢,躡手躡腳向深草叢裏退去。哪知一個失腳,“嘩啦”一聲,二人一齊跌進了一個兩人多深的陷阱裏。

路上嘰嘰喳喳的說笑聲驟然停息。轉瞬,三個身穿單衣的瑤漢,撥開樹叢,興奮地大叫:“捉到野豬了!”“捉到野豬了!”手握扁擔樂著喊著,循著聲音跑到陷阱邊。三人往裏一望,臉色立變:“好險!若是埋了竹尖,客人準沒命了。噢,你們跌傷了嗎?”

三人連忙伸出扁擔,把二人拉出陷坑。薑良興和腳盆一臉羞澀謝過,迅速走了。“客人等等!”兩人未走出多遠,一個瑤漢提著二人掉在陷阱裏的褡褳,口裏叫著 “褡褳,你們的褡褳。”氣喘籲籲追來了。一避過瑤漢,薑良興慌忙往褡褳裏一摸,五兩銀子還在。

日頭西斜,走了老半天山路的薑良興說餓了。腳盆一望周邊無人,就跑到一片石地邊,挖來了四五個土苕。薑良興大口啃起來。

“梆……梆梆……”一陣竹筒聲,送來一個驅趕野畜、看管苕地的老頭。他看了看苕地邊的新坑,自言自語說著:“野豬來過?”

薑良興趕緊住了嘴,把幾個土苕往懷裏一揣,蹲在一叢茅草邊。

“啊!是過路客人。”老頭走來,眯起眼,朝薑良興和腳盆一笑。

薑良興為難了,滿口苕還未嚼爛咽吞,緊閉嘴,不便答話,如果站起,土苕就會從懷裏掉落,隻得滿臉苦楚,眼望老頭連連點頭,算是作答。

“噢,客人莫非有病?”老頭眼望薑良興那苦楚而又做不得聲的樣子,著急了,一邊快步走近薑良興,一邊關切地問。

腳盆一蹦趕上,一手拉住老頭,急中生智地說:“他在屙屎。”

老頭一看薑良興身邊有堆牛糞,皺眉疑惑了。

腳盆看出端倪,連忙向老頭解釋說:“他是外地人,祖祖輩輩拉的都像牛糞!”

老人一陣 “啊……啊……”滿臉詫異走開去,許久又轉過身,從腰巾上解下個小布袋,一把塞給腳盆說:“這是我從老鼠洞裏挖出來的毛栗子,如果客人餓了,就充充饑吧。”說完,手敲梆筒走遠了。

薑良興曾聽馬賢說,有一夥黃蓋湖水匪,在即將被官軍剿滅時,瑤蠻出手救入了千家峒。薑良興當過土匪,好奇心頓生,今天正好去看看他們。二人向路遇的瑤人打聽到水匪所在的龍源洞後,徑直去了。

二人來到龍源洞,一些早睡早起的瑤家早沒了燈光。淡淡的月色裏,腳盆到一戶門縫裏透出燈光的瑤家敲起門來。

“哪個?”屋裏傳出一句問話。隨即大門開了,走出一個老頭。

腳盆忙上前說:“我想打聽……”

“什麽,哪個打人?”老頭打斷了腳盆的話,側頭伸過一隻耳朵大喊。

腳盆一陣無奈,回頭向薑良興說:“這老頭耳重。”

“啊!是阿夢。他怎麽打人?我去給你評個理。”老頭滿是怒氣,拄著拐棍,蹣跚著頭裏向夢生家走。

薑良興好奇一笑,無可奈何跟著老頭,來到一座石屋前。老頭邊敲門邊氣憤地高喊:“阿夢阿夢!”

夢生走出門來,笑問:“八爹有什麽事,進屋坐。”

“啊!沒事?你沒打人,用棍子戳的,也不行啦?”八爹怒了。

薑良興和腳盆忙上向夢生拱手:“大哥不要急,老爹誤會了。”

八爹邁著密集步子離去,埋怨著:“要睡?要睡就要睡,何必說打人?”

薑良興進了屋,小寶奉上茶。夢生問:“客人吃晚飯了嗎?”

腳盆說:“實不相瞞主東,我們還沒吃晚飯呢!”

“不要客氣了,在家靠主東,出外靠朋友,哪個出門人,把鍋灶背在背上?”夢生邊說邊往火塘添了柴,升起火。

一會兒工夫,兩碗熱騰騰的芋頭、一碗魚、一碗黃花菜、四個荷包蛋擺上了桌。夢生向客人說:“將就將就不要餓肚子吧。”小寶又擺上三個竹酒杯,一罐酒。

“老兄生活過得好吧?”薑良興喝著酒,和夢生聊起來。

“好啊!我是活過一世的人,現在是第二世。”夢生心酸而自豪地說起自己的身世和病痛,末了又說:“寨上對我好,我為大家也可以去死。”又把與黃蓋湖水匪的交往,不無得意地說了一遍。

薑良興顯然激動了,筷子也停了,夢生連忙說:“扯遠了扯遠了,喝酒喝酒!”薑良興回過神來,端起酒杯,故作不經意地問:“宋官軍被消滅後,水匪怎麽沒有回家?”

夢生滿腔憤怒,把明刀被殺的經過講了一遍。

薑良興聽著聽著,臉上浮起了慍怒,但仍不露聲色地問:“我們可以見見他們嗎?”

“啊,我還忘了問客人是幹什麽的?”夢生突然想起,問。

“我是買山貨的江浙人,聽老兄說水匪那樣可憐,就想見見他們。”薑良興剛說完,就一陣 “啊啊啊”,嘴巴張得老大,大鼻子直抖,手指指魚,又指著大張的口,臉憋得通紅。

夢生一笑,知道他是魚刺卡在喉嚨了,一邊寬慰地說著 “不要緊”,一邊舀了半碗水,口裏念念有詞,手指在碗上飛快劃動,然後遞給薑良興,催促說:“九龍下海,快喝三口。”

薑良興喝完水,頸子幾伸幾縮,驚奇地問:“這神水真靈驗!”

夢生猶豫再三,老黑在爛船坡造船,隻得把客人帶到了紅鯉魚家裏。半個時辰後,薑良興和腳盆從紅鯉魚家出來,臉上滿是同情。

這晚,躺在**的薑良興想起一路見過的瑤人,又琢磨起那個似曾相識的瑤嫂來。他陡然大 “啊”一聲坐起,滿頭冷汗,瑤嫂多像死去的姐姐啊!他頓時淚如泉湧,無數親切的往事在心頭泛起……

數天走過幾個洞後,回程路上,薑良興迫不及待又去見瑤漢和瑤嫂。當他興致勃勃走進瑤嫂家門時,卻怎麽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屋桌上,擺著瑤漢的靈牌,瑤嫂和三個小孩哭作一堆。瑤嫂流著淚告訴大兄弟,幾天前,瑤漢聽說山下漢人應老同家辦喜事請客,就出山去送幹山菜,縣兵發現是瑤人,就抓了,被知縣判作亂黨殺了頭。

薑良興突然眼睛瞪得滾圓,大鼻子直抽搐,抬腿向山下猛跑。

城門一側,果然貼有畫著瑤漢頭像、誣為亂黨的斬首布告。

薑良興眼睛一熱:“像我姐的瑤姐命也這樣苦!”他重重地一拳打在城牆上。抬腿去了一家酒館。腳盆心酸地跟著。

“來兩罐上好酒水,四斤牛肉,快上。”薑良興沒好氣地對迎上來的店小二指使著。

“來了來了,馬上來了,老爺稍候。”店小二高聲向內喊了酒菜,一哈腰,扯下肩上手巾,三兩下麻利抹過桌子,一轉身向後廚跑,隨即,用托盤端著酒菜來了。

薑良興想起內衝寨被無辜殺死的冤魂,想起瑤漢和一路遇上的瑤人,怎麽和馬賢介紹的不一樣?他一手抓起酒罐,咕嘟咕嘟一陣猛灌。

腳盆連忙按住他的手,焦急地細聲勸道:“老爺慢飲嘍。”薑良興一掙脫,又抱起酒罐咕嘟開了。

“這人是……”薑良興的魯莽舉動,早引來了鄰桌的目光。一個食客遲疑地小聲問另一食客。

另一食客湊上頭,壓低聲音道:“縣衙的吏員說,他是新來的龍窖山巡檢,馬賢的打瑤棍。”

“啊!”薑良興似乎聽出了什麽,狂嚎了一聲,猛然站起,怒視鄰桌食客,大鼻子直抽搐,雙拳捏得直抖。

“老爺老爺,你是老爺喲!”腳盆連忙站起,死死拽著薑良興。

薑良興抓起酒罐,“啪”地打在對麵牆壁上,大步邁出了酒館。

夜,在明亮的燈光下,馬賢三角眼一大一小閃著賊光,背著手,在屋裏怒衝衝走來走去。薑良興到龍窖山後,上次做了幹爹,這次共穿了褲子,這瑤蠻還怎麽治?

“老爺!薑大人喜歡與瑤人搞在一起,未免不是件好事。”薑良興來通城後,馬賢帶頭喊薑良興為 “大人”。葉享利立即知會,尊馬賢為 “老爺”,以壓低品級和他一樣的薑良興。眾胥吏跟著喊開了。

馬賢尖削臉鐵青,向葉享利揮著拳頭大吼:“好事?還是好事,什麽好事?你嘔出來看看。”

“老爺,武昌府要縣衙登記人口,丈量土地,準備收稅。瑤人有不納賦稅的祖製習慣,我們正愁千家峒沒人敢去,怎麽不叫薑大人和腳盆去辦呢?讓他和瑤人去狗咬狗嘛,不是很好嗎?”葉享利一臉狡譎,試探著問。

馬賢一番沉思,回過神,臉上喜形於色,點著頭道:“哼!這才像個主意。把這個爛事踢給這小子,要他像掉進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好,瑤蠻每人三籮穀,外加半兩白銀,要他去辦。”

馬賢剛剛說完,臉上的笑容倏忽消失了。他想起了旺叔,若要把龍窖山瑤蠻緊緊攥在手心,不把這個最大的絆腳石除掉,如何捏得住?稅和那個大額頭比起來,算得了什麽?一旦掌握了龍窖山,山上的銀子和糧食不全是我的了?再說,留作龍窖不納稅,還可以瑤蠻抗稅向上呈報呀?他又想起葉享利數次暗殺旺叔無果,眉毛結成一砣,三角眼迸射出一股凶光:“我要親自指揮,花血本除了這個大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