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小花生崽在地頭 巡檢遵俗當義父

小花腆著個大肚子,帶著婦女兒童在後山搶收最後一塊石地裏的米豆。她艱難地蹲在地上,一把一把扯著豆槁,咬著牙齒凝著眉,趴著腳,一步步向前移,一點點接近地頭了。

秋收開始,三古看見懷孕足月的小花走路一趴一趴,就安排她到倉庫收收撿撿。小花看到寨上勞力不足不想閑著。她像沒聽清似的問三古:“你派我什麽活路?”三古來不及答,幾個婦女們搶先嚷開了:“你在家裏等著屙崽做娘吧,多準備點喜糖甜酒噢!”小花臉一紅,知道大家在照顧她。“你在倉庫幫忙搭個手吧。”三古重複說。小花朝三古大眼一瞪:“嘿!你拿著銀子當鐵耍,好不識貨。我倒成了個幫忙搭手的料。我要是個男人,這個寨主沒你當的。”眾人一齊大笑。三古說:“好好好,你仍然管個組。”兩個月來,小花每天出工一條扁擔,收工一擔糧食。帶著婦女兒童,和另兩個組比著幹,率先完成任務後,又帶領婦女們來石地幹活了。每晚回到家裏,小花坐下就起不來,一雙腳腫得棒槌樣。

今天下地前,她用手摸著腹內的胎兒,自言自語告訴孩子:不是母親爭強好勝,實在是寨上勞力少,媽媽不出場,即使別人不說閑話,我心裏也不舒服啊!我們再堅持一天,秋收就要結束了。孩子懂事一般,輕輕踹了一腳,回應母親。眼看秋收要結束了,小花十分高興,她確實難以再堅持了。

一步步接近地頭的小花,突然覺得肚子隱隱作痛。“怎麽啦,身體著涼了?再堅持一下就完工了。”小花皺起眉,苦著臉,用手在肚子上揉了揉,痛感消失了。剛又扯了幾把豆槁,肚子又痛起來,比第一次更痛,痛得小花額頭汗水直冒。她不得不一屁股坐在地上,張著大嘴直喘氣。

兩個小花雀飛到她身邊,“唧唧唧唧”叫個不停。

“你怎麽啦?”望著一頭汗水的小花,幾個婦女圍上來。

“快,小花要生了。”一個年紀大些的婦女大喊起來。

小花一聽,突然站起身,摟著肚子向家猛跑。

“不要亂跑啊!”幾個婦女大喊,急匆匆追上去,一把拉住小花。

小花頓覺褲襠裏一股熱水淌出,隨即倒在地上。婦女們七手八腳扯來幹草,剛把小花抬上去,隻聽得一聲嬰兒的啼哭,像一聲秋雷在褲襠裏炸響了!婦女們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這瑤仔像神佑。”“啊,還是個帶把的,雀雀好大呦!”幾個婦女習慣看了新生兒**,摘了臍帶,脫下外衣包起來。

“快給小花看。”大家把嬰兒遞給躺在地上、臉色蒼白、掛著笑容的小花。

幾個男人砍了兩根楠竹,扯了幾根葛藤,紮了一副簡易轎,抬著小花。眾人一齊歡歡喜喜向寨上走。這是官軍血洗內衝寨後,寨上添的第一個男丁,眾人好高興。一個中年男人扯開嗓子嚎起來:

出門幹活是單身,

轉身已是兩代人。

殺不死的龍窖山,

生個雞巴都有刃。

又一條好漢殺賊人。

眾人說說唱唱,大笑不止。一路上,幾隻喜鵲上下翻飛,叫個不停。高處的夾竹桃花,低處的**,伴著 “吱呀”“吱呀”的轎聲,伴著人們的歡樂,東一朵西一朵笑開了。

“關目。”“關目!”從山下回來的大江,離敦水坑老遠,就在飛奔的馬上大喊。神佑聽到喊聲,快步走到關隘前。“恭喜你做爸了!”大江一邊下馬,一邊高興地恭賀神佑。

“什麽,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神佑咧著嘴,緊張得臉麵肉直扯,連連反問。

“你做爸了,小花剛生了個小瑤仔。”大江一字一頓,邊說邊從腰上取下一個小布袋,掏出幾個熱騰騰的紅雞蛋,分遞給幾個瑤兵,又對神佑說:“你家好熱鬧喲,像過年樣,鬧翻了天,你快去呀!”

神佑笑得嘴巴扯到了耳角,從大江手裏接過馬韁,正要翻身上馬,突然停住了,將伸進馬蹬裏的腳抽了出來。沉思片刻,又跨上馬,向旺叔家奔去。

“旺叔!”望著在場上曬糧的旺叔,神佑笑容滿麵叫著。

旺叔手捏木耙問神佑:“啊,有什麽喜事吧?臉麵笑開了花。”

“後天,馬賢要來內衝寨,我剛才得訊,堂客生了,公事私事擠在一起。今年寨上死了那多人,現在添了丁,大家都高興,後天打三朝,如果寨人要鬧一下,怎麽辦呢?”神佑急了。

“啊!神佑做爸了,好事呀,恭喜!喝喜酒不要忘了我,噢!”旺叔腦門亮光一閃,稍作沉思又說:“打三朝就打三朝嘛,按風俗辦,寨上衝衝喜,好啊!”

看著旺叔爽朗的神情,神佑猶豫起來:“現在局勢對瑤人不利,辦喜事會不會有不良影響?”

“大喜事嘛,沒什麽不好。”旺叔懇切地說:“這幾天,關隘叫大江負責。”

“等等。”梅花邊喊邊跑出屋,手拿一段紅絲絹遞給神佑:“恭喜恭喜!給小侄做件衣,請你帶去。”

“感謝老嫂子,小侄受不起啊!”神佑把絲絹往懷裏一揣,轉身騎馬飛奔而去。

神佑回到家裏,天已經黑了。隻見門口掛著一張避邪的漁網,三古坐在火塘邊煮雞蛋。姨姐大花帶著一群婦女們,在幫產婦和新生兒做這做那,在火塘邊忙來忙去。一大群小孩在堂屋嘰嘰喳喳,吃紅雞蛋,剝桔子。

“感謝三古哥,感謝各位姊妹了!”神佑歡歡喜喜進了門,向眾人拱了手,叫了大花聲姐。

“恭喜神佑兄弟做爸了。”“你個崽,做工夫猛,又有勁,沒白吃虧喲,小花生了個帶把的。”婦女們說的說,笑的笑,嘻嘻哈哈,向神佑擠眉弄眼道了賀,又陪著神佑進了裏屋。

小花躺在**,用藍巾纏頭,蒼白的臉上掛滿笑容。神佑剛伸出雙手,小花忙把懷裏的兒子遞給神佑。神佑抱起才看了一眼,兒子 “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大花和幾個婦女,向神佑囑咐了一番,如何照顧產婦和嬰兒,又回到火塘邊,洗菜的,切菜的,燒鍋的,掌勺的忙起來,飯菜香一陣陣飄出屋。

散工回來的男人們湧進了神佑家,送恭賀的都是笑話髒話,哈哈翻天。二郞進門就喊著:“姨夫喲,田耕得深,果然好。”“喝喜酒喝喜酒。”

第二天清晨,神佑剛從嶽父家報喜回來,算命先生就來了,給小瑤仔排了生辰八字,驚奇地對神佑說:“大喜呀!瑤仔生辰八字很硬,將來又是一條好漢。”第二個、第三個登門的算命先生說著同樣的話。生辰八字硬的嬰兒要賤帶,起名就要賤。神佑與小花一商量,給嬰兒起名 “豬崽”,打算按風俗,第三天,請第一個進屋的外來男人給豬崽當寄父。

神佑的父母在官軍偷襲內衝寨時,下意識地躲進了床下的地窖裏。聽到石犬吠和喊殺聲,父親覺得,兒子是瑤兵關目,他怎能丟下別人躲進地窖?就拿起一把鋤頭衝出了門,母親也操起一根扁擔站在門角裏。父親出門就被一杆槍刺倒了。母親大怒,大罵一聲 “強盜”衝出門,不料,被一把劈麵刀砍倒了……

兩個老人都離世了,家裏辦喜事隻得靠神佑張羅,二郞大花當下手。三人忙了一整天,請屠夫殺豬,到塘裏打魚,給月婆做飯,用冷水浸黃花,用熱水發竹筍,準備了十個菜,八十斤酒,寨上每戶請一人,共五桌客。就在他們忙得不亦樂乎時,收工回來的三古帶著幾個婦女來幫忙了。三古打算幫神佑把下酒菜連夜做出,明天,旺叔要他在家備辦一桌酒,招待武昌府派來的龍窖山巡檢。旺叔囑他不能向瑤人說客人是巡檢,省得大家反感,鬧出不快事來。他一聽就窩了火,裝了一肚子氣。

又是一個燦爛的晴天。太陽從東山升起,霜後的群山早紅紅黃黃,深深淺淺地沸騰著。高高的藍天上,幾隻雄鷹在盤旋追逐。喜鵲、八哥和麻雀在房前屋後歡叫。內衝寨曬場上,人們正在翻曬最後收割的米豆槁,一群小孩在豆槁裏逗來跑去。官軍偷襲內衝寨,殺了十一個孩子。現在,人們對他們寬容了。寨上一段死氣沉沉的日子,都是被這些年幼無知的孩子們活躍起來的。

“得……得得”,“得……得得”。陣陣清脆的馬蹄聲,幾乎從內衝寨南北兩端同時響起。轉眼,兩撥人來到曬場上。

“啊,旺叔。”曬場上,馬賢怎麽也未想到,縣兵兩次進山行刺,不見縣兵歸,旺叔還活著,心裏一陣惶恐。他仍然大叫著張開手,迎著旺叔跑過來。臉上的死紅肉閃閃發光。

原來,馬賢從府裏回來,氣得七竅生煙。一萬假銀票拿到府裏,他拿出一張五千兩送給了知府。第二天,怒不可遏的知府一見到他,就把假銀票劈臉摔來,厲聲斥責你個騙子,正準備叫衙役把他抓起,馬賢一屈膝跪在地上,大呼 “拿錯了。”連忙把身上上次瞞下的五千銀票遞上。知府接過一看,原諒了他,免了一頓打,但免不了一頓無情奚落。啞巴吃苦瓜,馬賢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生出一條縫鑽進去。當他急匆匆回縣,打算查明真相,賬房小侄卻死了,找誰問究竟?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睛,兩天未出門。來到前衙,當得知刺殺旺叔的縣兵杳無音訊,他咬牙切齒把葉享利大罵了一頓,決定親自陪府裏來的巡檢,上龍窖山看個虛實,即使沒殺到旺叔,也要用巡檢氣死你個大額頭。

旺叔雙手一拱:“知縣大人。”

“好想你,好想你啊!”馬賢熊抱旺叔,左手在旺叔背上急促地拍打,像闊別了多年的好友,更像久未謀麵的親人。

“恭喜先生當父母官了。”旺叔沒想到馬賢會丟下傳統的見麵禮,如此抱著他,連忙嘴裏送著恭賀,尋機脫開了。

馬賢放開旺叔一側身,指著身邊一個三十來歲的紫紅臉漢子,向旺叔說:“這是薑大人薑良興,武昌府派來的龍窖山巡檢。”

“薑大人好!”旺叔疑惑地抱拳一躬,隻見薑專員中等身材,壯壯實實,一張四方黑紅臉上,一個大鼻子格外顯眼。

旺叔眼望薑良興身邊的一個紫紅臉又問:“這位大人是……”

“他叫腳盆,是通城縣衙的。”馬賢一說完,就拉著旺叔說:“不講禮了,許久不見,我要同旺叔好好說說心裏話。”

旺叔一聽是曾救了木養的腳盆,心裏驟然升騰起一種感激。他朝腳盆雙手一拱,腰一彎,親切地叫了聲 “腳盆大人好。”

馬賢早不耐煩了,未待薑良興和腳盆回話,就主人般拉著旺叔,向一座吊腳樓興高采烈走去。葉享利緊跟在二人身後。馬賢能從武昌府回來,是葉享利始料未及的。心虛的他不敢離馬賢半步。

三古陪著薑良興與腳盆在屋場裏轉。三人信步走進了賢爹家,隻見堂屋上方擺著兩個靈牌,點一盞桐油燈,供著飯菜。壁上有經幡、錢垛、金銀錠、彩繒等祭品。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流著淚,在靈前上香,薑良興望著小孩悲哀的模樣,操著一口江浙口音問:“孩子,這故去的是……”

小孩滿是哀痛地說:“這死去的是我家隔壁的兩個孤寡鄰居爹爹,前不久被官軍殺了。”

“官軍殺的,他們犯了什麽罪?”薑良興驚奇了。

小孩聲音怯怯地答:“夜半三更,很多官軍偷偷衝到我們寨上來了,殺了三十七人,十一個幾歲的小孩也被殺了。我的爺娘帶我下地窖躲過。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殺我們。”

“是真的嗎?到底為了什麽事?”薑良興臉色驟變,轉臉問三古。

三古一臉悲涼,苦楚地答:“是喲!官軍夜襲內衝寨,不分男女老少,見人就殺,我們至今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薑良興大鼻子直抖,詫異地問腳盆:“是這樣嗎?”

腳盆滿臉慍怒答:“是的!山外人都知道有這事。我在縣衙也不明白,官軍為什麽要殺瑤人。”

薑良興深深震驚了,大鼻子抖個不停。他出生在江浙鄉下老家,父母向富戶租了八十擔穀田,一家人勒緊褲帶維持生活。他十七歲時,一連兩年大旱,穀物歉收。富戶每年免了他家二十擔租穀。富戶發了善心?父母一喜,賣了這些糧,為十八歲的姐姐置辦了簡單嫁妝——姐姐是十裏八鄉的美人,與鄰村阿水訂了婚,父母正愁無錢嫁女。未料,富戶來提親了,要姐姐去做第五房小老婆。父母急了,連夜把女兒嫁去阿水家。夜半,陪嫁的人哭著回來說,姐姐被半路搶親,在富戶家撞牆死了。父母當即昏厥。哪知禍不單行,富戶的毒手接踵於至。

第二天,富戶家又來人了,要把十六歲的妹妹娶過去頂替姐姐。父親氣得口吐鮮血,當場死亡。母親拉著妹妹,一怒跳了河。薑良興瘋狂了,約上阿水,手持尖刀,深夜翻牆進入富戶家。一陣狗吠喚來大群火把莊客。二人拚死殺死殺傷數人後逃了。他和阿水當了土匪,發誓要滅富戶全家。官軍上山剿匪,阿水戰死,他渾身是傷,傷好投了官軍,一心想報仇,卻隨劉整降了元人。他時常痛恨自己,活著何益?如今,來龍窖山當巡檢,本來,他羞於公開元人身份,隻想主政一方,為瑤人除暴安良,洗清身上恥辱。未料官府對瑤人如此殘暴,自己又攤上了這個整治被官軍殺死後、連為什麽死也不明白的瑤人。

薑良興的心在發抖,低頭走出賢爹家,一連轉了多家,不少人家供著靈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站了許久,他又向前走去,隻見一戶人家,婦女們說說笑笑,進進出出好不熱鬧,連忙問三古:“這家有什麽喜事?”

三古慌了,急忙解釋道:“這家生了個官軍血洗我寨後的第一個小瑤仔,大家都高興,按習俗,今天請三朝客,寨上人到他家喝喜酒,衝洗衝洗心中的怨氣和晦氣。”

薑良興一聽,黑紅臉露出了笑容,格外顯眼的大鼻子幾哼幾哼,興奮地說:“走,我們去送恭賀!”

薑良興雙腳剛邁進門檻,幾個婦女高興得大喊:“豬崽的寄爺來了,恭喜賀喜。”拿起早已備好的鞭炮,跑到大門外,“劈劈啪啪”放起來。

薑良興看見人們的笑臉,聽著 “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心裏頓時高興起來,走進堂屋,大聲道喜。婦女們將紅紅的雞蛋、香茶與果品,一齊端到薑良興麵前,正要恭賀 “寄爺”時,被慌裏慌張趕上的三古止住了。薑良興望著三古馬著臉,細氣卻是厲言向婦女們說了一番話,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大家一副苦相,閃著不自在的眼神,一趴跪在薑良興麵前,行了大禮,低頭縮頸向裏屋躲。

“剛才大家還高高興興的,怎麽轉眼就變臉啦?”薑良興一臉疑惑,回頭問三古。

三古支支吾吾無所適從,在薑良興的再三催促下,終於說出了瑤家給新生兒拜義父的習俗。

“唉!作孽,寨上被官軍殺了這多人,好不容易攤上一件喜事,我要推辭就得罪了大家,得罪了蒼天啊!”薑良興望望東家三間普通石屋,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看著歡歡喜喜的鄉親,斷定主人不會有什麽惡跡,就莊重地說:“按風俗,如果這個義父該我當,我就當。這是緣分,老天送給我的一個親人啊!”

屋內屋外的人聽了,先是一陣驚訝,繼而一齊高興地笑起來。幾個婦女走出裏屋,把裝滿紅雞蛋和果品的篾托盆,歡歡喜喜端到薑良興麵前,把豬崽生在地頭說了一遍,口裏親切地喊著:“恭喜義父,賀喜義父!”

未見薑良興前,神佑對巡檢懷著一種本能的仇恨。聽說薑良興進了門,他的心更像掉進冰窖冷透了,正在後悔不該打三朝,聽了薑良興誠摯的話語,心裏突然泛起一種莫名的感動,連忙抱著豬崽出了屋,滿臉笑容走向薑良興,口裏連連說著 “喊義父!喊義父!”

薑良興好高興:“我在世上有親人了啊!”他眼裏閃著激動的光芒,搓搓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鄭重地輕手輕腳接過豬崽,看著寄兒紅撲撲的臉蛋,親了又親後,手直抖,從褡褳裏掏出全部五兩銀子,一把塞在神佑手裏,說:“一點小意思,給我寄兒的見麵禮。”稍停,又問:“寄兒叫什麽名字?”

“他隻有個小名,叫豬崽,還沒大名呢!”婦女們七嘴八舌。

“寄兒生在地頭……地頭……”薑良興喃喃著,想起自己在老家無有寸土,他多麽希望寄兒守著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大鼻子一陣收縮,忽然口裏蹦出一句:“寄兒大名就叫地生吧。”

婦女們一齊笑著嚷著:“寄父給豬崽取名地生啦!”“地生好,地生好啊!”“這名字硬。”

“謝謝大人,謝謝義父!”神佑連忙下跪,被薑良興一把拉住了,說:“我們有個共同的兒子,以後就是兄弟,在家裏不要講任何官場禮節,我拜托你和弟熄,把寄兒養好。”

薑良興回到了久違的鄉情和盈盈的親情裏,中午,他執意要在寄兒家喝酒。馬賢怎麽也沒有說動他,隻得無奈地在神佑家作陪。

大家尊薑良興坐上一席,酒肴果品盤饌擺了一大桌。薑良興興奮地舉起酒杯,安慰著內衝寨被官軍殘害的瑤人,向添喜的神佑敬酒,又以寄父的身份,向來客敬酒。他像在自家一樣,喝得好高興。

席間,腳盆悄悄向三古打聽木養洞主哪去了?三古一怔,支吾過去了。客人一走,三古疑惑地把腳盆打聽木養告訴了旺叔。旺叔聽了開心一笑,對三古說:“腳盆是個正直人。”

回寨上歇息兩天的兔子,聽說府上來了個和知縣一樣大的巡檢,偷偷跑去望了一眼,將他的模樣牢牢記在心裏。祖送死後,他雖然心裏難過,祖送親兄弟般待他,又幫他瞞下了兩次出山。但他更多的是高興,祖送死了,他出山的證人沒了。知道他底細的官軍又被義軍取代,在縣牢地下室裏,見到的木養昏死過去,不知道他,人們把出賣瑤人的犯罪推到了木養身上。他兀自喜歡,慶幸自己安全了。

兔子拿出懷裏的小木梳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想起和小翠滾在一起的歡樂,“撲哧”笑出聲來。他還想,如果能夠搞到更多銀子,在縣城和小翠成家立業,豈不更好?可是,到哪裏去弄那多銀子呢?還是官府的銀子容易賺,而最好的方法是出賣龍窖山情報。如今,巡檢上門來了,他一定需要瑤人和瑤兵的內情,如果就近送情報得銀子,豈不是件大好事?自從田莊戰役受到旺叔讚揚後,神佑對他信任了,不再要他回寨上勞動,不時派他去做一些隻有親信才能做的事,還時常讚揚他幾句。他甚至可以見到其它瑤兵見不到的龍窖山機密了。他雖然不識字,但他知道那是瑤兵的名冊、關隘攻防圖和武器配備。他如果去偷,不難得手。他也多次估算過,這些機密價值準在千兩銀子以上。但轉念一想,這些機密賣給誰?他努力按捺心中的激動,靜靜地等待來了這個巡檢。哦!是呀,義軍縣衙肯定也要瑤人的機密……

薑良興離去後,龍窖山瑤人又在一陣風般傳說,武昌府派來的這個巡檢,像蔣巡檢一樣通人情。一些人聽到後,心中仇恨平息了不少,也有人不冷不熱地說:“三朝不能誇媳婦,五月不是看禾時。官府人的心,十二隻籮索打不到底,你三寸長的眼光,能看得清人家的心?”更有人惡狠狠地反問:“善人是惡人的爺,你知道他在玩什麽花招嗎?”

馬賢一回縣衙,氣得脖子上青筋直冒,指著葉享利破口大罵:“你安排刺殺龍窖山大額頭的兩個縣兵至今沒有音訊,到大風塝當細作的縣兵不見回程,府裏的巡檢成了瑤仔的寄父。你盡出餿主意。我真不知道,你是在為我做事,還是為瑤蠻做事!”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回來的馬大,生怕葉享利報複他勒索銀子,趕緊來了個惡人先告狀,將兩個賬房的死和心中的疑慮,一五一十告訴了父親。

“我叫你去查,葉享利家裏和錢莊究竟有多少銀子,查出來了嗎?”馬賢一臉凶相問兒子。

馬大一哆嗦,生怕暴露自己的勒索惡跡,連哄帶騙包瞞道:“我查了錢莊,又三次偷偷進了表叔的家,都沒發現表叔有銀子呀!”

“滾!沒用的東西。”馬賢咬牙切齒。收捐銀時,幾個裏正都供認了,葉享利貪吞了大量銀子,賬房隻是個擺設。如果沒有把柄被別人抓住,他要殺賬房幹什麽?葉享利的銀子究竟哪去了?那次回老家請風水先生,不可能全卷走了呀?

其實,馬賢心裏更痛的是這次去武昌府,是誰害得他損失了五千兩白銀?更惡毒的是,操縱者還想借府上之手殺了他。這歹毒之人不可能是賬房呀?難道是葉享利?給他辦銀票的賬房死了,找誰人對質?他知道縣衙賬上銀子不多了,遠補不上他的損失。他又想搜查葉享利的贓銀來補他,可馬大探查不出來。他氣得三角眼一大一小亂扯個不停。

哪知,巡檢薑良興接下來做出的事,更是讓馬賢氣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