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元人威逼交捐銀 主仆各懷蛇蠍心

縣衙後有座玉璽山,呈正方形,山上蔥蘢翠綠,數顆合抱大的香樟樹遮天蔽日。

馬賢聽說,宋初時,風水先生望著縣衙高牆外的玉璽山對知縣說:“這山要是在縣衙高牆內,成為靠背山,老爺就要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嘍!”知縣要把玉璽山圍進高牆,主東富豪不同意,出錢買也不行。一天晚上,官軍大嚎大吼,從富豪家後院抓了個後唐細作,把 “通匪”的富豪下了獄。富豪家人忍氣吞聲,變賣了商鋪田地和玉璽山,才把受盡折磨的富豪保釋,一家人逃去了外地。玉璽山成了縣衙的靠背山。幾年後,知縣果然做了戶部侍郎。馬賢常想,若是把房子蓋到玉璽山下,早晚相伴靈氣,豈不更發,甚至飛黃騰達麽?何況收捐銀後正有錢,可怎樣平抑官吏和城民不滿呢?

終日惱怒交加、苦於沒有辦法對付馬大的葉享利,看出了馬賢的用意,神情一振,這不正是卷銀逃回家的好機會麽?他費盡心機迎合馬賢,主動提出在玉璽山下為知縣蓋房,一家早日團聚。馬賢半推半就答應了。葉享利當即卷起屋裏的銀兩和幾件古董精品,以請風水先生的名義,連夜回了老家,決心不再回通城了。葉享利剛走,馬賢大呼 “上當。”可葉享利已走了,悔之晚矣。

在家歇息了五天的葉享利看著成堆的銀子,心又癢起來:“當官不是比經商更容易賺銀子嗎,避過馬大就行了呀?”他牙一咬,請了個 “風水神仙”返回通城,敷衍塞責先到各裏駐地看了風水,換了三處寶地,裏正們個個高興。

葉享利繞了個大圈後,把風水神仙帶到玉璽山。神仙驚訝得半天沒作聲。葉享利連問了三次 “如何?”神仙才說了一句 “妙不可言!”葉享利向他講明了馬賢的願望。兩人一番謀劃後,吩咐胥吏們在縣城放風,玉璽山下必須做一棟房,才能壓住靈氣,縣域長治久安。收捐銀傷透了心的城民,想離開通城的多,誰有閑心管縣衙的事?葉享利見官吏城民沒有多少反對之聲,就在玉璽山下挖基下腳了。動土以來,馬賢每天早飯後的第一件事是看工地,石匠叮叮當當,磚木匠揮汗如雨。馬賢想,若是年前完工,就可以與家人團聚過春節了,於是向匠工們說,如果年前交出新房,賞銀一百兩。工匠們高興了,相互商量:“想著畜牲的錢,就伴著畜牲眠。”工地常常半夜三更就開工了。如今,主子元人逼交捐銀,這房還做不做?

緊緊盯著馬賢臉上的變化,葉享利心中竊喜。馬賢有了著急事,定會放下他私吞銀兩、渡過難關呢!葉享利聽見馬賢在問他,就故作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問:“老爺,元軍在打武昌城,為什麽要我們出銀子,義軍與元軍是什麽關係?”

紙包不住火,馬賢知道再也不能隱瞞葉享利了,忽然裝起哭臉,伏在桌上大放悲聲,幹嚎不止。

葉享利望著馬賢情緒驟變,忙裝出一副關切而焦急的樣子,不斷地安慰馬賢說:“老爺不要急,有什麽就告訴我,一齊想辦法嘛!”

馬賢知道葉享利新近在千方百計討好他,估摸著此時已感動了葉享利,忙故作悔態,把自己當的是元人知縣說了。

“啊!”葉享利怎麽也沒料到是這麽回事,頭上汗珠直冒。他不失時機地裝出一副駭然相,指著馬賢大聲嚇唬道:“老爺呀,你為什麽這樣糊塗,要為元人打天下,你不就成了奸賊?這可是辱門敗戶、遭人戳脊骨的呀?”

“小聲點小聲點,我的爺喂!”馬賢慌慌張張,捂住葉享利的嘴。

葉享利仍故作震驚,一屁股蔫在地上,偷偷瞥著馬賢。馬賢的嘴臉終於露出來了。看他接下來如何做。

馬賢大小眼交替亂扯,慌忙一把蹲在葉享利身邊,一臉酸楚,痛苦不堪地訴說起來:“表弟呀,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在外犯了死罪,宋朝官府到處抓我,還要殺我。我隻有找了這條生路。其實,我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使的權宜之計保命,隻想發財後,找機會遠走高飛喲!”

葉享利看似漸漸平靜了,又特地提高嗓音提醒馬賢說:“以後,我們就是拴在一條繩上的兩隻螞蚱了啊!”

馬賢看見葉享利回心轉意了,心裏一樂,立即接過話說:“肯定嘍,我會什麽事都真心誠意待你,騙你就是沒腦殼的鬼!”一生騙人的馬賢哪裏知道,他的一句不經意咒語,竟是一語中讖,這是後話。

葉享利一咬牙站起身,望著馬賢又恐嚇說:“老爺呀,不管怎樣,為元人捐銀是萬萬不能做的。若是老百姓知道,就惹火燒身了,定會群起殺奸賊,要我們腦殼搬家喔!”

“可……可是……四萬兩銀子不交上去,《諭示》上說,我……我的腦殼馬上就要搬家呀?!”馬賢眼睛瞪得老大,麵色鐵青,急得話也結巴了。

葉享利一心想把馬賢攥在掌心,眼睛幾個眨巴,蠻有把握地說:“老爺呀,諭示剛下來,要我們十天完成捐銀,如果我們繞過鷹鉤鼻子,馬上給上司去打點,爭取豁免或減半捐銀,把上司搞熟了,就不害怕鷹鉤鼻在上頭說壞話了。以後,老爺飛黃騰達,也多條晉升之路啊!”

“對!這主意好,白花花的銀子,瞎子也會眼開。”恢複了情緒的馬賢心頭一喜,轉眼又憂慮著問葉享利:“可這送禮的銀子從哪裏來?我也不能空手套白狼呀,再說,我們有什麽理由要上司豁免呢?”

葉享利想了想,反問馬賢說:“老爺不是常說瑤蠻是一塊心病嗎?就拿瑤蠻說理由嘛。”

“對!這主意好。”馬賢讚揚了一聲,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問:“送禮的銀子從哪來?”馬賢聽早聽葉享利稟報,縣衙庫銀已所剩無幾。

葉享利眼睛幾眨幾眨,心中一喜,覺得讓馬賢知道我葉享利不可或缺的時候到了,便通情達理對馬賢說:“老爺管大事,送禮的銀子我來想辦法。”

馬賢雖然一聽咧嘴大笑,連說:“好好好!”心裏卻又犯起忌恨,縣衙的大權被葉享利捏在手裏了。

葉享利一轉身來到玉璽山建房工地,吩咐老板抓緊做房,越快越好。葉好不得意,陰險一笑:房子做好了,說不定還是我的呢!

晚飯後,葉享利把稅官、馬賢的姑舅老表綽號李公公找來,二人一陣嘀咕,李公公點著頭走了。

上午,縣衙召開胥吏和裏正會。葉享利鄭重宣讀了 “義軍”要通城上繳四萬兩捐銀的《諭示》,接著宣讀假造的附件,把上次捐銀出現的燒、殺、搶全部放在嚴懲不貸的條律下,輕者 “革職查辦”,重者 “押解上送,殺無赦!”眾人嚇得你望我,我望你,無人吱聲了。

葉享利眼望眾人,裝出一副焦慮的樣子說:“剛捐了銀,縣、裏已用了不少,百姓家裏掃帚掃了一遍,馬上又捐,肯定要造反。若是再告狀,你們在座的,恐怕留下命的不多了,大家說怎麽辦?”

“上司布置了,不捐銀拿什麽交?咬著牙再捐一次,百姓告狀,腳生在我的肚皮下,我一跑,上司抓得了我,哼!”三瘋子嚐到了收捐銀的甜頭,頭上的癩子脹得通紅,摩拳擦掌,大有一番拚命的樣子。

“對!”“對!”“對!”“再大幹一場!”會場上叫喊成一片,有捋袖子的,有跺腳的,有摩擦掌的,有拳頭在條案上直擂的。

“嘿嘿!”葉享利尖笑了三次,眾人才平息了。他嚇唬說:“三老弟呀,你上次收銀逼死人,是知縣老爺和我力保了你,如果再出事,上司不來捉你,要縣衙把你用大枷押去。你吃飯的腦殼就要掛上城牆壁了喲!”

三瘋子眼一瞪,大叫道:“我怕個鬼。老子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日躲夜藏,什麽禍事都過了關,還怕這個卵事。”

葉享利一聲冷笑,說:“那你就去收吧,我一定和你把賬結好。”

“爺喂!罷罷罷,我三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這個爺爺結我的賬。”三瘋子連連擺手,一屁股坐下蔫了。

會場沒一人吱聲了。

“有一個地方可以收。”三瘋子想起禾仔殺了他的保鏢,想利用眾人幫他出氣,又站起身說:“千家峒富得很,我們一起去收。”

“千家峒確實富有。”“我去!”“我們都去!”幾個流浪漢裏正爆出一片叫喊聲。

葉享利坐不住了。今天,他是要從裏正和胥吏荷包裏掏銀子,扯遠了就不好收場,趕忙抓住茶碗,“咚咚咚”敲起桌子來。又提高嗓音說:“千家峒是朝廷兵部直管的,在座的哪個管得兵部?何必說空話。如今,火燒到眉毛上,我要大家說現在怎麽辦?”

稅官李公公知道自己該說話了,先一笑,塌鼻子哼兩哼,說:“百姓的銀子肯定不能再收了,上司殺頭不說,百姓也要打破我們的腦殼,還是留著命好。葉主簿聰明能幹,膽識過人,是生意場上的老手,請你想個辦法吧。”

“請葉主簿說。”“請葉大人說。”大家懼怕葉享利,一齊附和。

葉享利故作一副為難的表情說:“這事真難,收又收不得,上次交縣的捐銀用得不多了,如果抵上去,大家隻有把肚子綁著,但如果不上交,上司那裏怎麽過關?最好的辦法是去人給上司求情,減去六七成。你們哪個願去,現在報個名吧。”

堂上你望我,我望你,沒人吱聲。

“我看三老弟去最好。你膽子大,能說會道,認得了上司,說不定將來還可當大官呢!”三瘋子愛出風頭,葉享利必須首先把他鎮住。

“好!我去。老子死都不怕,還怕見那上司?老子把刀往上司脖子上一架,不答應就放他的血,哪個不怕死?”三瘋子一蹦站起,扯下頭上巾幘,往條案上狠狠一摔,癩子通紅。

幾個流浪漢裏正一副天王老子也不怕的樣子,敲著桌子大嚷:“我也去!”“我也去!”“算我一個!”

“哼哼哼!”葉享利虎起了臉。

“噢!”三瘋子一望葉享利,又恐懼地坐下了。

“還是請葉主簿或知縣老爺去。在上司那裏,縣官都是個芝麻,我們就是蛤蟆老鼠,沒上卯簿呢!再說,我們就是提著個豬頭,也找不到廟門啊!”李公公空著鼻腔說了一通,帶頭打退堂鼓,大家一陣附和。

葉享利裝出一副困頓的樣子,像是自言自語,卻分明是向大家說:“大家叫我去?我……我也怕見大官啦,侯門深似海,更不能一雙空手,怎麽辦呢?”

“你為大家辦事,當然大家要出銀子,你也沒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李公公說得合情合理。使勁擦了一把塌鼻子,像下狠心一樣說:“我管的事要很多錢花,但我克服困難,擠一千兩銀子交出來。”

“你們呢?”葉享利又問大家。場上無人應答。葉享利眼睛一眨,說:“這樣吧,這筆銀子你們掂量掂量,以後結賬我知道的。”

“我出一千兩!”

“我出一千兩!”

“我出一千五百兩!”

裏正們一聽到 “結賬”二字,像被馬蜂刺了褲襠一樣彈起身,高高揚起手,爭著表態,生怕落後了,生怕葉享利沒有聽到……

晚上,葉享利心事重重來到馬賢家,稟報說:“老爺,今天,裏上共捐銀兩萬兩,加上縣衙胥吏捐銀共二萬六千兩。今天稅官帶了頭,就免了捐銀,共二萬五千兩。”本來,葉享利想從中扣下部分,但這多人知道數字,不便做手腳,隻得牙一咬,一盤端給了馬賢。

“表弟機靈,幹得好。”馬賢雖然心存芥蒂,仍然左手直揮,大聲讚揚葉享利,又說:“向府上不捐銀的理由,就說龍窖山瑤蠻性野強悍,不服節製,無法無天,同官府爭權奪利。今年才幾個月,瑤蠻就和官軍打了兩仗,害得民不聊生。瑤蠻自恃富有,養兵犯土,四處打家劫舍。又把山下犯大律的漢人都接到山上,尤其是把黃蓋湖水匪數百人養在山中,打算讓他們和瑤兵一道,幫宋軍協守武昌城。這些足可讓上司仇恨千家峒。”其實,馬賢還不清楚盤和寫血書、撕元皇帝聖旨,割說客耳朵這些事,否則,會作出更大文章。

馬賢說完,三角眼眯成一條縫,歪著頭問葉享利:“收銀子你費了心,給你多少獎賞呢?”馬賢看似想感謝葉享利,卻是在試探他。

葉享利早已看穿馬賢心思,立即裝出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說:“這是公款,我怎能要?不正當的錢,我一文也不取。”

馬賢知道葉享利有了警覺,隨即爽朗大笑道:“我的好表弟真是心懷博大,誌存高遠,我一定要把你向上司推薦,將來當個知縣是不成問題的。”

葉享利一聽到當 “知縣”,隨即高興地答:“感謝老爺栽培之恩,小的定效犬馬之勞,報答老爺。”心裏卻一聲冷笑:“你有真心推薦我?”

“噢!”馬賢打斷了葉享利的沉思,問:“你帶領兩個魔鬼縣兵,扮成獵人,上龍窖山殺那個 ‘大額頭’,怎麽至今還沒有消息?”

葉享利眼睛幾眨幾眨回道:“老爺盡管放心。這兩人武功高強,聰明伶俐,我給了每人一千兩白銀。這次呀,閻王定會把那個旺叔收去的。說不定你一回來就有捷報呢!”

馬賢臉麵一放開,大聲讚道:“我知道表弟會辦事。”

葉享利回到家裏,心如一團亂麻。他帶領縣兵殺旺叔無果,不好交差。收捐銀私吞了兩萬來兩,被馬大詐走了四五千兩。若是心狠手辣的馬大要殺他滅口怎麽辦?他渾身一抖,忽然想起結捐銀賬時,得了好處的裏正都信誓旦旦說要為他賣命,如果先動手除了馬賢,再來對付馬大就是易事了。葉享利牙一咬,陰險一笑,說了一聲 “無毒不丈夫”,一個惡計從心裏浮起。

夜,葉享利悄悄找來了三瘋子,把馬賢身帶兩萬五千兩銀子,明晨去府裏告訴了他,又拐彎抹角地提醒說:“萬一有人謀財害命,就發了大財喲!”

三瘋子早就對馬賢心懷不滿,立即聽出了主簿的下音,眼一瞪,說:“老爺要我下油鍋我也去。”

葉享利哈哈一笑,戲言道:“那不一定吧,如果要你去殺知縣大人,你去嗎?”

三瘋子氣壯如牛地說:“隻要是你說的,我一定幹。”

“好,事成後,你來當縣主簿。”葉享利牙一咬,心裏一陣狂喜。

三瘋子一走,葉享利按著怦怦心跳,在燈下鋪開稿子,研好墨,扶起筆向武昌府撰寫關於千家峒瑤蠻不服節製、企圖謀逆、放蠱害人的奏報。可他的心卻怎麽也靜不下來。直到五更時分,奏報才寫好。

早起準備出發的馬賢看見葉享利忙了一夜,忙叫他一起吃早餐。馬賢親自給葉享利盛了一碗濃濃的肉湯,關心地說著 “補補身體”。葉享利點頭哈腰謝個不停,心想,這是你的斷頭飯啊!

馬賢帶著兩個縣兵一走,葉享利風急火燎來到悅來客棧,催著三瘋子 “快去發財。”又囑了一句:“這是你能否當主簿的大事啊!”

三瘋子一臉凶相,連連答著:“好,老子一定把馬賢的人頭割下來喂狼!”帶著三個黑衣黑褲黑布包頭的乞丐,四匹馬一溜煙追馬賢去了……

四天後,聽說馬賢回縣衙了,葉享利一把捂著胸口,蹲在地上吐了老半天苦水,才慌慌張張從後門溜到玉璽山下的建房工地,到灰灰土土裏鑽了一圈,搞得一身髒。這幾天,他還在夢幻著,自己當了知縣,一家住進這新屋的情景,如今落空了。“這個沒用的三瘋子……”

原來,馬賢走的那天早晨,葉享利正在得意地盤算:三瘋子搶了馬賢的銀兩,殺了馬賢,自己破案,殺了三瘋子。自己當了知縣,有了權又有了錢,喜得手舞足蹈了。哪知不出一個時辰,三瘋子回來了,愁眉苦臉說,三個乞丐不會騎馬,一加鞭就紛紛掉下馬來,活活讓馬賢走脫了。葉享利痛苦極了,三瘋子說的是真是假?他不會出賣我葉享利吧。人心隔肚皮,他不敢多究,又怕露餡。許久才轉臉,苦楚一笑,說:“我是試試你,是不是忠於老爺。”三瘋子一臉迷蒙走了。

回衙的馬賢關起房門,褪下褲子,咬著牙,用藥膏塗了大腿上的兩處狗咬傷,包紮後,來到了縣衙前堂。

“主簿呢?”馬賢問衙役。

衙役一躬身,答:“主簿出去了。”

聽說葉享利不在,馬賢忍著傷痛,在縣衙轉了一圈,突然聽到玉璽山下呼聲大起,忙向建房工地去了。工地上熱火朝天。“我不是叫停下來嗎?”馬賢急得大小眼亂扯。

葉享利看見馬賢來了,立即轉頭向工匠們大喊:“抓緊時間啊,爭取半月完工,早一日完工,我再獎五十兩銀子。”

原來葉享利在督工。五天前,房子還在放窗戶,轉眼就要蓋頂了。馬賢鼻子哼了兩哼,大聲喊起 “葉主簿”“葉主簿”來。

“啊!大人回來了。”我要房子盡快做好,讓大人早日住進去。葉享利滿臉塵土汗水,快步來到馬賢前,心怦怦地要跳到口裏了。

馬賢滿臉是氣,卻不便發作,吩咐葉享利說:“快回去洗洗,中午我請你喝酒!噢,兩個縣兵上龍窖山暗殺旺叔有消息嗎?”

“有,方案已定好,隻等早晚動手了。”葉享利見馬賢態度沒有異樣,用謊言騙過後,暗暗呼出一口長氣,又故作擔憂地轉過話題說:“這四天就像過了四年,我天天掰著手指算,盼大人回來嘍。”

馬賢聽了,明明知了葉享利是在哄騙他,卻故顯感動地歎了一聲,敷衍說:“難得你一片赤誠嘍。”

二人來到明誌齋,馬賢從褡褳裏掏出一個紅絲綢包著的舊匣子,小心翼翼打開,鄭重地取出一隻玉鐲,遞給葉享利,關切地說:“這次收銀你操了心,這是感謝你的。”

葉享利做生意時,就對玉貨很內行,一上手就知道它的出產地和什麽料,一看玉鐲是個下腳貨,明明知道馬賢在糊弄他,仍然喜不自勝地說:“這……我怎麽能收大人的重禮呢?”

“收下收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馬賢心裏一陣竊喜。消滅縣城官軍的第三天,柳樹莊一個流浪漢來拜見知縣馬賢,送他一個舊匣子,裏麵是一個玉鐲。馬賢安排流浪漢當了裏正。這次去見上司,馬賢順便把玉鐲拿到古董店請人一看,東西是老的,料不好,隻值幾十兩銀子。馬賢精心包裝了舊匣子,順利打發了葉享利。

午席上,幾杯熱酒下肚,馬賢興奮起來,說:“去上司那裏真不容易啊。俗話說,侯門深似海,上司的家比海還深。”

“啊,是吧。”葉享利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等著聽下言。其實,他想知道的是馬賢到府裏送禮的結果,但馬賢未說,他也不好問,現在馬賢開言了。葉享利明白,送禮誰辦不好?隻是馬賢要吹噓一遍自己的能耐罷了。你吹就吹吧,我還幫著你吹,一起討個歡喜。趕緊接過話說:“老爺雄才大略,聰明睿智,還怕猴門虎門,河深海深?”

“府裏還沒個衙門,知州借住在一個大富豪家裏,晚上,我坐在門前的樹蔭裏,等到二更時分……”馬賢眉一皺,打住了話,接下來的情況是,富家莊客巡夜,惡犬向樹蔭狂吠猛衝過來,一口咬在馬賢大腿上。馬賢大叫 “我是通城知縣!”惡犬哪裏聽得懂?又是一口。莊客把惡犬製住。馬賢靜了靜心,又接著說:“莊客引我進門,傭人請來了知州的老管家,我拿出五十兩銀子,管家說:“我是知州的嶽父。”我忙掏出懷裏的兩萬銀票,啊!不,是二萬五千,管家拿到燈下一看,笑著對我說:“明天早上,你到城隍廟找穿藍袍的知州,他在那裏等你。”知州果真在等,將我帶到僻靜處說,我上任才五天,你是第一個找我的知縣,我網開一麵,圖個吉利,有話盡管說。我剛說明來意,知州就一口答應了。還說,我知道你們早就收了不少捐銀,意思是禮送少了。我裝作沒聽懂,趕緊說瑤蠻,把奏報遞上,知州說:“馬知縣回去等好訊吧。”

葉享利從馬賢的話語裏,聽出他私吞了五千兩白銀,心裏像被什麽哽住一樣,邊說邊站起身,給馬賢倒了滿滿一大碗酒,趁馬賢還在搖頭晃腦,又給自己倒了小半碗,連忙端著酒碗舉過頭頂,興奮地道:“我敬命大福大的老爺。”說完,故意慢慢地 “咕嘟咕嘟”喝完,拿著空碗,做了個底朝天,向馬賢一躬身。

“好,喝!”馬賢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隻聽 “咚”的一聲,酒碗掉落地上,摔得粉碎,馬賢一頭撲在飯桌上。

幾天來,馬賢被狗咬的傷口時常作痛,酒一喝,痛得更厲害了,幾天沒出門。這天臨近午時,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裏,傳來葉享利的聲音:“老爺,天大的好事。”

馬賢連忙開了門,瞪大三角眼,喜形於色地問:“什麽好事快說。”問話間,馬賢一手抓過葉享利遞過的兩張紙。這是一封關於整治龍窖山瑤蠻的公函。馬賢看著看著,臉上的死紅肉閃閃發光了,連連大叫 “好喔!真好。”又問葉享利:“你看了這函有什麽想法?”

葉享利早估摸著馬賢要他出對策,故意眼睛幾眨幾眨,作細細思考狀,倏忽眼睛一亮,慢吞吞地說:“千家峒瑤蠻人多勢眾,單靠我們的力量,怎麽能攥在手裏?又怎能管得住?特別是大人你,過去和旺叔有過一段情誼,表麵上還要裝好呢!”

“什麽情誼不情誼?人情一張紙,撕破就一文不值了。何況我們是各為其主呢!我擔心的是縣兵勢單力薄,如何去管轄瑤蠻,如何阻擋瑤兵出山?府裏肯定是聽信了,瑤兵要幫宋軍守武昌城才著急的。”馬賢臉一拉,嘴巴伸得老長,一連串嘟嚕個不停。

葉享利見馬賢拉長了臉,連忙把想好的主意從心裏慢慢擠出:“若是府裏能派個人到這裏來……”

聽到這裏,馬賢想起阿羅不花一雙小白眼,立即截住葉享利的話,連連擺手喝止道:“不行不行,你又在出餿主意!府裏又來個婆婆壓在頭上,我這小媳婦的日子怎麽過?你胡說八道。”

葉享利眼睛一眨,輕鬆一笑,啟發馬賢說:“大人想想,府裏哪有人願到這山溝裏來管治瑤蠻?但隻要有人代表府上,不在官大官小,承局、虞侯、門子、甚至棒槌上畫雙眼睛都可以。我們再給來人點酒食甜頭,來人感恩圖報,就會任由老爺使喚,按老爺的意願,到瑤蠻那裏去說話,到府裏去報訊,這人就成了老爺手裏的戲槌,隨你怎麽敲打,不是很好嗎?同時,這人還可以幫忙抗衡阿羅不花呀?!”

馬賢思忖一番,立時喜形於色,高興之餘,又滿麵憂悶地問:“嗯!正是,這樣好。隻是……怎樣把這人從府上請來呢?”

葉享利連忙討好地說:“老爺已是知州的心腹了,可以到府裏去要人嘛?至於打點,我去想辦法。”

馬賢一聽葉享利去想辦法,要他去府裏送禮,尖削臉頓時放著興奮的紅光,又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說:“我當了知縣,沒有辦法喲!你去準備一萬兩銀子,我後天走,如何?”

“好!”葉享利忙應承下來,心裏暗暗大喜:“你終於上套了!”葉立即回複馬賢道:“我馬上叫賬房辦好銀票,給大人送來。”

上次賬房堂哥被燒死後,馬賢又安排了一個遠房侄子當了賬房先生。說是管賬,其實是個擺設,真賬在葉享利心裏。

第二天,賬房先生按葉享利吩咐,在錢莊辦了兩張五千兩的銀票,遵囑交給葉享利過目。

葉享利滿臉笑容接過,連連誇獎賬房有頭腦,會辦事,有前程。賬房笑得合不攏嘴。說話間,葉享利早用兩張備好的假銀票,替下真銀票,遞給賬房說:“快給知縣老爺送去。”

眼望馬賢去府裏的背影,葉享利眉頭一緊,眼裏射出一股凶光,嘿嘿兩聲尖笑,自言自語道:“三瘋子殺不了你,府裏也殺不了你嗎?”

夜半,年輕賬房去了夢春樓。第二天,在縣城一條死胡同裏,人們發現,六個刀洞留有賬房的屍體上,旁邊有一張爭風吃醋某妓女的帖子。

葉享利裝出一副萬分悲痛的模樣,和老家來的胥吏們,請來和尚,吹吹打打埋葬了淪為風流鬼的年輕賬房。事後,葉享利找到不敢送葬的縣尉馬大,請他參加隻有兩人的酒宴。

馬大患糊塗了,賬房死了,主簿為什麽請他喝酒?當他望著葉享利似笑非笑的臉孔,凶辣的目光,聯想到兩個賬房先生的死,想到自己數次勒索表叔的銀子,心猛地顫抖不止,“難道葉享利在擺鴻門宴?”他謹慎地喝了幾杯,就裝醉伏在桌上了。當葉享利拍著他肩頭,推著叫著 “小侄小侄”,他一陣陣發怵,笑裏藏刀的表叔,會拿他開刀嗎?父親怎麽還不回來?葉享利要翻天啊!

看著馬大的可憐相,葉享利高興不已:“老子當了知縣,你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忽然,他又想起龍窖山夢寐以求的莫瑤財富,“哈哈,該我捏在手裏了!”他眼射白光,令縣兵都頭:“快派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