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馬大率兵攻槐府 禾仔巧妝救秋菊

秋菊進槐家多時了。她數次想離開槐府回家,又數次被槐家好言好語強行留下。聯想起縣兵把她從杏婆婆家搶出,秘密送到這裏,秋菊突然發現槐老爺的目光是那般詭異:慈祥仁義裏,閃現著一種定人難以琢磨的可怕。她又恐懼又著急了,卻沒有任何辦法。高樓深院禁錮,即使自己有武功,但丫鬟成群包裹,莊客刀槍劍戟四麵護院,哪有她脫身的機會?她早成了籠中鳥,板上肉。

夜三更,一個小丫鬟眼望焦心得睡意全無的秋菊,同情地悄悄一陣耳語。秋菊大 “啊”一聲,猛地衝出門外,沿著屋廊飛跑。她巴不得一步離開這充滿陰謀的肮髒之地。

驚醒了的丫鬟們大呼小叫,從一條沒有去路的死廊裏找到了秋菊。

“哎喲!我的閨女呀,你病得這樣,叫我心痛啊!”老夫人慌慌張張來了,一把拉住秋菊,嘴一呶,眾丫鬟們手忙腳亂,將秋菊抬進了閨房。

原來,在馬賢的慫恿下,槐家抓緊了癱傻兒的婚事,要盡快把 “生米煮成熟飯,一了百了”。

秋菊有氣無力倒在**,手無意間碰上了口袋裏的小玉佛,眼淚嘩地流出。決不能讓槐府的陰謀得逞,她唯有一死,但怎麽舍得張慶?

第二天,小丫鬟滿身傷痕送來了早飯,秋菊憤怒地把飯菜全部摔在地上。小丫鬟嚇得直抖。五個丫鬟不知所措。

一個胖乎乎、滿臉雀斑的中年女人進了門,向秋菊笑容可掬地說:“我是姨娘,來親自侍候少奶奶。你要丫鬟們做什麽,就盡管吩咐。”說完,蹺起二郎腿,吩咐小丫鬟泡了一杯紅糖水端給飯菜未沾的秋菊。

雀斑是槐老爺的小妾,出身貧寒,年輕時漂亮,在槐府未育子女,生活美滿,心寬體胖,卻越長越醜。槐老爺想休了她。雀斑一反常態,脾氣暴戾,心狠手辣,又亮出少時學會的武功。槐老爺也懼怕幾份,打消了念頭,將她養在家。雀斑聽說秋菊 “不聽話”,滿心歡喜來了。她想,若是控製了大兒媳,槐府不就是她當家了?

秋菊麵對紅糖水臉一撇。雀斑母豹般蹦起,對小丫鬟怒吼道:“你個小賤貨,還敢惹少奶奶生氣。”一手揪住小丫鬟的頭發,拖去了後院。秋菊隔窗一望,雀斑一腳踢倒小丫鬟,一陣拳腳相加。小丫鬟哀叫聲越來越小,麵無血色,白眼直翻,一動不動了。

秋菊猛然衝出門,一把捏住雀斑的手。雀斑一笑,輕輕溜脫了。

這時,不知從何處踱出老夫人來,憤怒地斥責雀斑:“太狠心了”。雀斑趕緊向老夫人賠不是,手牽秋菊,樂嗬嗬返回了屋裏。

小丫鬟不見了。從此,隻要秋菊有任何反抗的表現,五個丫鬟準會輪流慘遭雀斑毒打。

秋菊怒火直冒,為了丫鬟不得不忍氣吞聲,接受雀斑的擺布。她悄悄找了一把剪刀藏好,打算若有什麽不測,就與雀斑拚命。這夜,秋菊又想起了禾仔,他知道我在這裏受罪嗎……

夜,秋菊獨自陷落在一片茫茫的黑暗裏,四處不見燈光,不見人影,沒有聲響。她害怕極了,撒腿跑起來,卻怎麽也跑不到黑暗的盡頭,一失腳,掉進一片茫茫大水裏,她急得大呼救命。一手抓住了身邊的一根光柱。旺叔和一個高高大大的白袍神仙來了。這時,一聲清脆的笑在她身後響起:“姐,我也來了呢!”她一看是杜鵑,喜壞了,雙手一抱,杜鵑一閃避過,指著旺叔光閃閃的大額頭和白袍神仙說:“姐不要急,旺叔、禾仔和張慶,還有其它人都在想法營救你。你一定要振作,靜下心等待,噢!我走了。”秋菊忙向杜鵑伸手一抓……

秋菊一驚,醒了,原來是一場夢。可杜鵑的話卻句句響在耳邊,那樣清晰。莫非是杜鵑托夢給我,張慶從縣兵手裏逃脫了?旺叔、禾仔和張慶要來救我?對,隻要瑤人有急難事,旺叔就會伸援手啊!秋菊好興奮,睡意全無了。

紙包不住火。這天,時常留意秋菊下落的槐家莊兄弟倆,隱隱聽莊人在傳,槐老爺想讓 “流落天仙”與他的癱傻兒成親。“啊!秋菊早就被關在槐家了?”又聽見莊人暗暗唉聲歎氣:“自古紅顏多薄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莊戶人都靠槐家討生活,槐家的手段都見識過,大家敢怒不敢言。兄弟倆怒火衝天,原來,母親是槐家串通縣兵害死的。明白真相後,二人更加堅定了解救秋菊的決心,但怎麽也想不出好辦法,甚至連見秋菊的麵也難。直聽到槐家辦喜事的具體日子後,弟弟急了,打算再去吳家莊。

恰巧這天傍晚,張三、李四趁給員外家到縣城賣米的機會,回程時繞到了槐家莊。兄弟倆大喜。張三李四進一步核實了是秋菊無誤,就細細打聽起槐家的狀況來。

兄弟倆把少小時在槐家玩耍看見的宅院內部,一邊在地上畫,一邊細細述說:槐府從前院到後堂有八重,有寬敞的石廊過道連接,雨天腳不沾水。為了防盜賊,堂裏設有曲廊回廊,死廊活廊。如若誤入死廊,神仙也難逃出。“對,我父親在世時說過,隻要沿著廊壁有曲尺嵌石的方向直走,就是活廊。”哥哥又說:宅院有二十一個大小石天井,隔開正堂和兩邊偏堂,共有正、偏廂房、正偏耳房九十九間。最後一重正堂裏,供奉祖上牌位,是祭祀天地神靈和列宗列祖的地方。傭人和莊客住在兩邊偏堂裏。灶屋和雜工房做在後山下。老爺一家住在正堂裏,秋菊可能住在第六重堂的正廂房裏。

天黑後,明月未升,星鬥漸亮。兄弟倆領著張三李四,實地來看槐宅。在宅前遠遠一望,果然,迷蒙裏一座大宅高高聳立,後不見尾,隻有少數白色風火牆垛隱約可辨。宅後立著黛色的虎頭山影。四人沿著宅院高牆遠遠轉了一圈,四個牆角布有哨亭,亮著燈,有莊客守哨。宅院右側有一條小河,可行小船,直通雋水河。

四人商議了一番。與張三李四分手時,兄弟倆再三囑咐:“你們一定要多來人啊,槐家可是有八十個凶神惡煞的莊客,日夜守護啊!”張三、李四說了聲“兄弟放心”就走了。

“你姐被困在槐家莊的槐老爺家。”這天傍晚,紫薇一邊與賣貨回程的張慶結賬,一邊細聲地告訴張慶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她瞞下了人們傳說的,槐老爺要強留她給癱傻兒作兒媳。她擔心張慶著急。

“啊……”張慶驚呆了,姐活著!他眼睛一熱,心海湧起了萬丈波濤。他努力壓抑著無限的欣喜,口裏平靜地說:“感謝小姐。”

“你早餓了吧,快去吃飯。”紫薇催促張慶,說完,就一步一移往後走。

“小姐怎麽啦?”張慶望著紫薇滯呆的舉動,狐疑地問。

紫薇朝張慶一笑:“沒什麽!”紫薇隱下自己悄悄尋訪了三天,想進槐府見秋菊,被防守宅門的惡狗咬傷的事。

草草吃了晚飯,張慶出了作坊,向槐家莊飛跑而去。他一路痛恨自己真沒用,數次到槐家莊賣貨,怎麽就沒打探出姐的下落呢?他哪裏知道,長工們的家人,哪個敢把主東的惡行告訴外人,哪個不怕割舌頭?張慶來到槐府外,望著紅燈籠高橫的大門,莊客和惡狗,轉身來到院後的圍牆邊,焦急得猛力向上一跳,想攀進槐府探個究竟,哪知,手離牆頂還隔得老遠,腳一失,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暗暗跟上來的紫薇一把拉住了張慶。

張慶猛力掙脫的當兒,又一隻有力的大手,從背後緊緊抓住了張慶。一個小個頭飛步插上來,把紫薇往身上一挽,快步離開了……

再說秋菊,雖然整天心情緊張,表麵卻靜如止水,當她從丫鬟口裏探知,槐家要她給癱傻兒做媳婦,氣得咬牙切齒了。她又想起了杜鵑托夢,一心盼望張慶和馮禾仔帶領瑤兵快來營救她,不然就晚了啊!

槐老爺請來知縣馬賢。馬賢要親自為新人主婚,又催槐老爺快把喜事辦了。槐家大喜,緊鑼密鼓作準備,四麵八方發請柬,癱傻兒明天要成親了。

夜三更,喜氣洋洋的槐府前,紅燈高懸,亮若白晝,楹聯閃爍,金光耀眼。雕梁八仙又添色,畫棟鳳尾再描春。和風盈盈,喜氣飄飄,財門大開。

六個在大門口守夜的莊客,穿著槐家特做的淺紅服飾,喝得醉醺醺,在大門口有說有笑。一個莊客眼望場前突然閉了嘴,雙眼越瞪越大,滿臉蒼白,冷汗直冒。莊客們一齊朝前場上望去,頓時驚呆了:

一個身穿一襲白衣、約有一丈五尺高的老神仙,腦後披著六尺多長的白發,兩邊臉龐上掛著尺多長的白眉毛,一個朝天鼻高高翹起,兩個黑洞洞的鼻孔比茶盅還大,四尺多長的白須溜在胸前,手持一個四尺多長的雪白拂帚,邁著丈遠的大步,從容地向大門走來,身後跟著一個不到五尺長的白衣道童。

眼看神仙一步上了門前八層台階,徑直要進大門了,才有一個高大莊客回過神,顫抖抖近前,臉色煞白,小心翼翼地問:“老神仙……”

“南無……”白衣道童頭也未回,雙手合在胸前,是答非答,跟著神仙進了大門。

莊客們哪敢再盤問是什麽神仙,什麽來頭?撲通通全跪下了,頭也不敢抬。

這晚,滿懷心思的秋菊,由雀斑帶五個丫鬟身,身前身後擁著,正焦躁不安地在正六重堂前走來走去,猛見明亮的石廊上,走過一個高大白衣老神仙來。雀斑和丫鬟們嚇得一聲未哼,就倒地暈了。

“我在哪裏見過這神仙?”惶恐裏的秋菊正在尋思,“啊!在杜鵑托的夢裏。”這時,神仙背後的白衣道童幾步竄到近前,小聲叫了 “秋菊姐。”

“你,阿雨。”秋菊鳳眼圓睜,心中大喜。

阿雨手一擺,指著神仙對秋菊說:“旺叔安排禾仔哥和我,明晚來救你。”阿雨看了秋菊的住房位置,囑了句 “千萬要沉下心”就隨禾仔往後院去了。

這時,老神仙來到宅院的消息,在槐家上上下下傳開了。

槐老爺聽說神仙進了大門,往後院去了,似信非信,快步跟了上去,隻見白衣神仙一步跨過了高牆,白衣道童一筋鬥跟上去。片刻過後,宅後黛色的山頂上,一大一小兩個白影,衣袂飄飄,升天而去。

槐老爺驚得納頭就拜,連連驚呼:“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啊!”回過神來,又趕緊吩咐跪在自己身後的眾莊客,快排香火,速擺供品,焚化紙錢,忙得不亦樂乎。

此時,在紫薇家的後院裏,早已等得不耐煩了的張慶和紫薇,迎著笑嘻嘻進了後門的禾仔和阿雨問個不停:“姐怎樣了?”

“我們見麵了,約好明晚去救她。”禾仔放下手中的白衣白用具、在樹頂放風箏的小滑輪,回複張慶說。原來,張慶冷靜後,想了個讓樂仔裝扮神仙進槐府的主意,竟與旺叔的計策不謀而合。衣具都是張慶和紫薇準備的。

四人又商量明晚救秋菊。禾仔從布袋裏,掏出一疊旺叔要神佑寫好的無頭帖,交給了張慶和紫薇,如此這般叮囑了一番。

此時已是夜半,槐家正大擺宴席。“神仙也來作賀了啊!”。槐老爺口裏念著:“天意,天意保佑我槐家子嗣昌盛啊!”喝得酩酊大醉。

秋菊又喜歡又害怕。她感激杜鵑托夢,在禾仔到來時,沒有讓她嚇倒。她招呼著醒過來的丫鬟,喂水送茶,眾丫鬟見少奶奶高興,好不快樂。雀斑大喜,忙去邀功請賞,告知老夫人。

第二天,紅日當空,陽光如流。槐家上上下下一派喜氣。兩個在外當官的兒子帶領衛隊壯勢,八麵威風回家了。槐家一應直係親屬,身穿大紅衣飾,迎接各方客人,清點禮品禮金,上冊記簿,忙個不停。一眾莊客和動用人丁,身穿淺紅衣服,打理護院、安排後廚酒食、排席設宴。裏裏外外,熙來攘往,忙碌非凡。雖然客眾事多,但各井然有序。

中午,馬賢主持,八十桌酒宴吃過,又吃了點心酒,早已日影西斜,眾客人陸續告辭離去。槐老爺和兒子、叔侄個個爛醉如泥,扶去睡了,隻留下一應淺紅衣下人,在忙著收撿洗刷,準備晚宴。

這時,李四緊縮身子,從後山樹叢裏一蹦,悄然無聲地落在一排雜工房門前,輕輕推門一看,屋裏擺著數張床,空無一人。卻聽見隔壁房裏,鼾聲大作,推門來到床前一看,一個中年人張著大嘴在打呼嚕,喘酒氣,地上吐了一大灘,一身大紅袍脫在一邊。

原來,他是槐家一遠房窮侄子,主東未安排歇息處,醉酒後溜到雜工屋裏來睡。李四迅即穿起大紅袍,大搖大擺進了後門。根據哥弟倆提供的線索,穿過第八、七兩重堂,打算到六重堂找秋菊。那些來來往往的下人莊客,眼望大紅袍,低頭忙自己的事去了。李四隔窗往正廂房一望,秋菊正坐在房裏發悶。他趕緊喊了聲 “秋菊!”秋菊抬頭一望,驚了。“莫怕,是我,我們今晚來救你。”說完,轉身走了。

秋菊幾步跨到窗前,隻見李四回頭衝她一笑。秋菊一捏手臂,在痛,心中驚喜道:“怎麽是他?這不是在夢裏呀!”

下午,張慶和紫薇各提一籃食品進了縣城,一人打掩護,一人悄悄散發無頭帖,特別是在縣兵軍營外,散得最多。

一個縣兵撿起無頭帖一看,大喜過望!原來,兩個貼心兵勇,一直沒有打探到仙子的消息,馬大整天魂不守舍。他來到軍營,向全體縣兵承諾,誰找到仙子下落,誰當縣兵副都頭。這個縣兵大喜,手拿無頭帖,興衝衝送到了馬大手裏。

馬大笑得合不攏嘴了。看著看著,他又想起了自己數次上當挨打,又疑慮了。

眼望縣尉結起了眉頭,縣兵急了,這可是自己千載難逢的當官發財機會呀!忙自告奮勇說:“我馬上去一趟槐家,打探了虛實,再來稟報老爺,如何?”

“好!快去快回。”馬大急不可耐,向縣兵手一揮。

縣兵來到槐家莊,人們都知道是他們踢死杏婆婆,搶走仙子,望見他就遠遠避開了。“好,人們這樣怕我,我怎麽不直入槐家去看看仙子呢,豈不是更放心了?”縣兵鼻子幾哼幾哼,旁若無人,大摸大樣往槐家大門裏闖。

“幹什麽的,停下。”一個莊客在縣兵前兩腿一叉,雙手撐腰,酒氣直噴,厲聲斥問。

縣兵仿佛自己已是副都頭了,不知天高地厚地耍起威風來,眼一瞪叫道:“老子找你家老爺,你敢攔阻嗎?滾開!”

莊客一看縣兵的走狗服飾,蔑視地一哼,口裏不幹不淨地反問:“你屙泡尿照照,你是個什麽卵樣子?我家老爺忙著接兒媳,陪貴客,哪有工夫見你這個小東西?”

眾莊客酒氣衝天,一齊哈哈大笑。

縣兵來氣了,腰刀 “嗖”地拔出了鞘。

一個莊客哨棒一揮,縣兵的刀早撥到屋頂去了。

另一個莊客一個掃堂腿,縣兵摔了個嘴啃泥。好漢不吃眼前虧,縣兵爬起身,趕緊溜了。

馬大脖子伸得老長等呀等,直到傍晚,才等來了縣兵滿腔怒火的哭訴。聽到“老爺接兒媳”,馬大即時大怒,喊來縣兵都頭發布命令,晚飯後,全體縣兵帶上器械,開赴槐家莊,“一定要把仙子搶出來!”

槐老爺家的晚宴又擺了五十多桌。馬賢陪客,十分熱鬧。槐老爺接了個天仙兒媳婦,去了一塊心病,笑逐顏開坐在首席,兩個在外當官的兒子,一杯杯敬月老馬賢。馬賢看著看著歪倒了。眾人又連連敬槐老爺,恭賀個不停。槐老爺一高興,叫大家盡管吃喝,又向莊客頭目吩咐:除了守夜的,其它莊客都來喝酒。人們叫嚷個不休,小盅換大盅,小碗換大碗,猜拳行令,大喝無休。

“縣……縣兵來了,老……老爺。”這時,一個在大門口守夜的莊客,慌慌張張跑進來,結巴著,邊跑邊喊。

“走!”莊客頭目忙向馬賢稟報:“縣兵來鬧事,怎麽辦?”

雖然馬賢迷迷糊糊,酒涎吊出老長,但仍記得,他並未安排縣兵來槐府,莫非是瑤蠻裝扮來搶瑤女的?他醉眼一凶,口裏喃喃道:“假……假的……打……快打……一個不留……”

莊客頭領未待醉得癡呆如泥塑的槐老爺發話,醉醺醺地手一揮,眾莊客操起刀槍,發一聲吼,爭先恐後向前場衝去。

“慢!”槐老爺兩個在外當官的兒子,帶領衛隊,酒氣衝衝趕到眾莊客前,一望場上隻有二十多個縣兵,大兒厲聲問:“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夜闖民宅?”

馬大雙手一撐腰,厲聲反問:“你是什麽東西,竟敢妨礙老子執行公務?”

大兒勃然大怒,向莊客們和衛隊大喝道:“給我狠狠教訓教訓這些不懂事的野猴子。”

莊客們人不發怒,酒早發怒了,揮起刀槍棍棒,蜂擁向縣兵衝去。

“衝啊!”“殺呀!”場前的黑暗裏,突然一陣大喊,黑壓壓地殺出數不清的縣兵來。轉眼,場上 “劈劈啪啪”殺成一團,慘叫聲不絕於耳。

聽到馬大 “快殺進大門去”的叫喊,槐老爺的兩個兒子,嚇得忙轉身溜進屋,把大門一關,與兩個守護內院的貼身莊客,扶起醉成一團爛泥的老父親,爬上木梯,躲進逃避土匪的夾壁暗閣裏藏了起來。

此時,身穿黑衣,纏腿束腰,待在槐家後宅院外的張三和李四,聽見前場的喊殺聲,興奮地一蹦,竄過了高牆,彎腰曲背,沿著石廊,快步向秋菊住的六重堂裏溜去。

“後院進賊了啊!”一個守護內院的莊客,借著明亮的燈光,看見兩個黑影躥過高牆,大叫開了。十來個身材高大、勇猛強悍、手舞寒光閃閃刀槍的莊客,聞訊火速趕來了。一些在後幾重堂裏動用的下人們,嚇得連忙閃進了各自房間。

這可急壞了張三李四。他們是來救人的,哪裏有時間同這些莊客纏鬥?二人不敢聲張,又不敢動手,隻得裝作小蝥賊,一個勁往黑暗裏躲。莊客們持械蜂擁而上。

“阿彌陀佛。”正在這節骨眼上,一個童音在後院響起。

莊客們回首一望,又驚又喜。昨夜,槐老爺領著他們祭拜後,在後山升天的白衣白須發老神仙,帶著白衣小侍者又來了。老神仙朝天鼻裏霧氣直噴,高高地立在後牆內。莊客們忙不迭跪下,納頭就拜。

“兩個小蝥賊,我來管,你們去前場抵抗縣兵,該存該亡,老天自有定數。阿彌陀佛!”老神仙聲音低沉,說話平靜有力,手中拂帚一摔。

“老神仙來助我們了。”莊客們叩了響頭,高興地向前場報訊助力去了。

避在高牆外的神佑趁機在牆頭張開風雲袋,頓時,風聲呼呼,黑黃煙霧翻滾,迅速彌漫了後宅院的幾重堂。神佑按下牆頭,和女瑤兵玫瑰騎上口銜枚、麻包蹄的幾匹快馬悄悄走了。

白衣小侍者幾步竄到躲避在黑暗裏的張三李四前,說:“張三李四兄弟,你們快去六重堂的正廂房裏救秋菊。”

李四一眼認出白衣小侍者是阿雨,大喜,連忙拉起張三,向六重堂裏跑,一手推開正廂房的門。一身新娘裝束的秋菊,早在心急如焚等待著。李四扯下秋菊頭上的金銀大花冠往地上一摔。張三順手揭了一個雙眼筆直木呆著的丫鬟頭冠,戴在秋菊頭上。雀斑回過神,瘋狂撲向秋菊,被李四一腳踢了個仰麵朝天。二人擁著秋菊,迅速出了廂房門,向後院猛跑。

躲在房裏的下人們個個嚇得發抖,頭也不敢抬。兩個膽大的隔窗望見,翻滾的煙霧裏,兩個蝥賊把一個丫鬟架到後宅。三人被老神仙衣袖一拂,帶出院牆不見了。

秋菊隨眾人跑到小河邊,登上了槐家莊兄弟隱在垂柳下的小船。阿雨幫禾仔幾撕幾扯,脫下大白袍,卸下五六尺長的高蹺。原來,禾仔早就發現了張三李四的秘密,就請張慶在小船上等候。

張慶一見秋菊,細細一看一切都好,雙手緊緊抱住了她。二人喜得相擁而泣。

禾仔大駭,難道 “書生”就是他?頓感萬箭穿胸。他的蝴蝶夢破滅了,臉孔一黑,朝天鼻歪了,氣得連連怒吼著催促:“這是什麽地方?還磨磨唧唧的,不要命砬?快開船快開船!”

小船劃到雋水河裏,換乘了一艘漁船,四把槳一齊劃動,水急船暢,順流而下。船上,眾人憑借槐老爺家明亮的燈火望見:縣兵殺進了偌大的槐府,滾滾黑煙四處冒起。此時,正是天幹物燥,轉瞬,熊熊大火燃燒開了……

漁船駛到通城縣城下遊,拐進鐵柱山邊停下了。禾仔裝了三聲野鴨叫,山上密林裏走出幾匹快馬來。

神佑一見秋菊與張慶來了,頓時大喜,興奮地對眾人道:“上馬。”轉身捧出個小銀袋,硬塞在再三推辭的杏婆婆兒子懷裏,說:“瑤人感謝你們的母親和兄弟倆。”

“噢!張三李四呢?”禾仔左右一看,不見了二人,忙問。

“算了吧,旺叔說,瑤人記下了他們的情義。”神佑和大家一齊上了馬,一眾人沿著河岸,向龍窖山策馬而上。

幾天後,一個瑤兵探子出現在紫薇家,給她送來了一塊豹皮,感謝她對張慶和眾人的幫助。

原來那晚,禾仔好勸歹勸,紫薇才沒和張慶一路去救秋菊。幾天來,紫薇天天牽掛張慶,憂慮著張慶的姐救出了沒有?當紫薇明了禾仔一眾人是龍窖山瑤人時,驚得許久說不出話。

禾仔一回龍窖山,就病倒了。想起張慶,他喉嚨就像哽了個綠蒼蠅般難受,數天未起床,他怎能咽下奪愛之恨?

瑤兵們聽說,張慶與旺叔營救秋菊的計策不謀而合,個個大驚,盤和更是喜上眉梢。

再說那晚,醉醺醺的馬賢渾身著火,喪家犬般逃出了槐家大門。馬大一見父親,官帽和頭發胡子全燒了,幾步趕上,七手八腳脫去父親著火的外衣,反手丟進了大火裏。馬賢一肚子的酒,突然變作一身大汗嘣出,瘋狂大叫:“敗家子,我衣兜裏還有槐家給的一千兩月老銀票啊!”轉身一腳踢倒了馬大。

槐府場上,到處躺著死傷的縣兵衛隊和莊客。馬賢遠望龍窖山影,咬牙切齒地說:“敢於裝神弄鬼來救瑤女的,除了瑤人還有誰?這仇豈能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