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水俠拚命打臨鄉 功臣頭落天兵手

“討血債!殺仇人去啊!”就在馬賢義軍占領通城縣城後的幾天裏,水俠們個個眼珠血紅,桌子拍得通通亂響,聲嘶力竭狂呼大叫。

近一月來,緊盯著山外變化的明刀,聽說龍窖山周邊數縣的宋官軍,都被義軍陸續消滅,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痛心疾首地要求峒主師爺,同意水俠出山,去臨鄉縣城殺六朗、殺官軍,報往日的血海深仇。

旺叔婉言相勸暫不要去。明刀泣淚哀求道:“我五十多了,像老鼠一樣過了大半輩子,請師爺不要讓我失去了這個做人的好機會喲!”

旺叔心裏一軟。盤和同情而憂心地對旺叔說:“讓他們去吧,你幫助謀劃謀劃,千萬不能出差池哦!”明刀高興地向盤和與旺叔磕了數個響頭,爬起身,哈哈大笑,昂首挺胸 “做人”去了。

旺叔立即找來馮禾仔,細細作了一番吩咐。禾仔打馬趕往龍源洞,點起水寶和一隊精幹瑤兵,換上漢服,去護衛明刀攻打臨鄉縣城。

臨鄉縣衙所在地陸城的夜晚,燈光暗淡,冷冷清清,一片死寂,隻有一些不知恐懼和憂愁的孩童,在空曠的街道上,玩著殺敵坐天下的遊戲,追著打著,瘋著喊著。

一生沒有得到過自由之身的明刀,從未這樣高興過。他穿著紅鯉魚為他找出的、多年未再沾身的輕便戰袍,仿佛又回到了三十歲。他多麽盼望早點消滅那些善惡不分、欺壓百姓的知縣和縣兵,報了仇,迎接義軍早日到來,掌治臨鄉,他和水俠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做人啦!明刀和禾仔商量,將水俠隊伍和參戰瑤兵混合編成六個組,四個組分打四門,一個打縣兵軍營,明刀執意要帶兵打縣衙,殺六朗。

一更時分,明刀的隊伍從一條不起眼的水道,悄悄摸進了城。水俠們對臨鄉縣城的情況,曆來了如指掌。過去的歲月裏,時刻提防和掌握縣兵動向,是他們生存的第一需要。

隊伍出發時,明刀就要禾仔和他在一起。明刀想,旺叔要禾仔帶瑤兵來幫忙,就必須要絕對保證禾仔的安全。他動員紅鯉女不要參戰,省得他照顧不來。其實,旺叔早交代了,禾仔寸步不準離開明刀。明刀和官府有血海深仇,擔心明刀作戰時控製不了情緒,影響安全。再則,明刀畢竟年歲大、且數年沒有直接參與打打殺殺了。

夜,漆黑如墨。禾仔陪著明刀,悄悄來到了縣衙外,遠遠望去,縣衙冷寂如冰,唯有燈火照得通亮。一隊縣兵圍著縣衙,緊張地巡來巡去。這裏離武昌城外的元軍,僅三百裏遠近,縣衙不緊張才怪呢?

明刀想起被六朗殺死的三當家花鯽魚,想起被燒毀的湖寨,想起死在官軍刀下的二當家和百多個兄弟,今晚,就要為他們報仇了啊!他望著縣衙大門,牙齒咬得 “格格”響。他和禾仔沿著縣衙,細細察看了一圈,覺得情況與自己安排的作戰部署,沒有什麽大的出入,就放心地回到城內水道邊。水俠隊伍隱蔽的一片小樹林裏。

此時,天才二更,在靜靜等待的時光裏,興奮的明刀,向禾仔講起了祖先在楊幺帳下的輝煌往日和悲慘結局。又憤慨地說,因為先祖的原因,官府逼他過了五十多年老鼠一樣的生活,經曆著骨肉分離的痛苦……憧憬著消滅官府後,自由自在的生活時,明刀激動得眉飛色舞。他要找到失散多年的兒女,補償親情欠債,要在臨鄉縣城和嶽州府,各置一處宅業,把兄弟們帶去洞庭湖捕魚,到長沙做生意,堂堂正正地活著。他還要請峒主、旺叔、禾仔等眾多瑤家兄弟,到城裏去做客。“不!我要為瑤人兄弟在嶽州置一處宅業,以便進城落腳,還要陪峒主、旺叔上嶽陽樓,飲酒敘話,賞《嶽陽樓記》,把酒臨風,品洞庭湖波濤風雨,看世事如煙……”說著說著,他兀自笑出了聲。

“呱呱!”突然兩聲烏啼,從樹頂傳出。

“不要怨了,明晨,你的位置就換上了喜鵲。”明刀好高興,眼望樹頂頭一點。

三更梆聲剛剛響過,與六組約定的進攻時間到了,明刀眼光一凶,像雷擊般猛然站起,壓低聲音向水俠們命令:“弟兄們,報血仇的時候到了,做人的時候到了。我們要勇敢地殺進縣衙,鏟除六朗這個混賬官吏,還臨鄉一輪朗朗太陽,還老子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生。”說完,他像一隻猛虎率先竄出。

幾十條黑影如一陣旋風平地卷起,悄無聲息卻瘋狂地向縣衙卷去。

明刀一馬當先,手持腰刀,滿臉殺氣,與平日裏的溫文爾雅判若兩人。禾仔緊跟在他身後,手一遍遍摸著絛巾上的刺繡龍犬頭。

水俠和瑤兵隊伍,悄悄將縣衙圍得水泄不通了。明刀吩咐:等他把大門打下後,眾人一齊殺進去。他把剛刀往身後的腰巾上一插,就要獨自前行。禾仔執意要跟上去。

明刀臉麵一變,低聲厲言道:“老弟呀,這不是兒戲。你聽老哥一言,在外麵等著我去開門。”

禾仔固執地道:“你說破了天,我也要跟著,並不離寸步,這是旺叔對我的命令。”

一聽旺叔的命令,明刀說了聲 “那你跟緊我!”抬腿就走。兩人瞄著巡邏官軍的間隙,一齊不慌不忙,向大門口闊步走去。快接近大門時,四個守門的縣兵望著靠近的二人,突然喝問:

“是哪個?幹什麽的?快站住!”

明刀一言未置,從容不迫把禾仔拉到身後,照舊無事一般大步前行。

“站住!”縣兵驚慌地亮出了明晃晃的刀。

“老子是你水俠爺爺明刀!”明刀突然一個竄步,緊接著又一個跳躍,眨眼縱出十來丈遠,掣刀在手,銀光左右一閃,兩個縣兵旋即倒下了。與此同時,另兩個縣兵早不聲不響,倒在了飛來的禾仔的絛巾下。

“好!”明刀眼見禾仔的精湛武功一喜,放下心來,伸手在禾仔肩頭一拍,大拇指一翹。

眾人跟著明刀和禾仔,猿猴般竄過了圍牆,進了縣衙,與衙內的縣兵殺成一片。

明刀幾刀結束了兩個縣兵的生命,脫身糾纏,提著滴血的刀直撲後堂。前麵是一座漂亮的住宅,門前站著兩個縣兵,明刀並不打話,徑直朝前走。禾仔步步緊跟。

“你們是誰?夜半三更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守門的縣兵早聽見了前衙的喊殺聲,抽出刀,警惕地逼問來人。

“老子是你水俠爺爺明刀,來找債主六朗結死賬的。”明刀與禾仔竄到跟前,手起刀落。兩個縣兵來不及反應,就慘叫一聲倒地了。

明刀飛起一腳,隻聽 “嘩啦”一聲響亮,兩扇大門應聲倒地。明刀老虎一樣咆嘯,向正廂房撲去,又一腳踢下了房門。隻見六朗滿臉怒氣,早已穿好衣服,持刀站在一門前,厲聲問:“你是誰?”

明刀雙眼噴火,卻哈哈大笑道:“老子是你水俠爺爺明刀!”

“你們素來不對官府動刀動槍,今晚為什麽要作亂?”六朗聲音明顯小了,在打顫,卻故意佯裝不解地問。

明刀臉色鐵青,皮肉直抽搐:“哼!今天,老子是來討債的。你為什麽要下黑手,殺死花鯽魚,栽贓瑤人,讓我們與瑤人結冤?你為什麽要調虎離山燒我的湖寨,殺二當家?你為什麽要設陷阱,在河道殺我的百多兄弟?”

“那都是通城官軍軍師甘長青的主意!”六朗蔫了,忙推卸責任。

“冤有頭,債有主。今晚,我找你報仇來了,看刀。”明刀怒火萬丈,舉刀撲上去。

隻聽 “咣”一聲響亮,明刀的刀被擋開,彈出老遠,身子隨著一轉。

六朗瞄著空擋,飛起刀,惡狠狠向明刀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禾仔一個箭步竄上前,左手將明刀一推,右手的絛巾,早把六朗的腦殼抽打得轉了幾圈。

明刀回轉身,隻見六朗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明刀一腳踩在六朗胸脯上,向六朗頸上一刀砍去,手提六朗的腦殼大喊:“這是二當家的”,又衝進門裏,一陣刀聲響過,提出一顆婦人和兩個孩子的頭,通地丟在六朗屍邊,仰頭大喊:“三當家、兄弟們,大哥為你們報仇了啊!”明刀在六朗的屍體上將刀上的血兩邊一擦,解氣地點點頭,欣然地望著禾仔道:“感謝老弟救了我一命。”說完,提著刀往門外衝去,全然不顧鮮血順著左臂往下流。

縣衙的戰鬥很快結束了,水俠醫官給明刀包紮了傷口,又用一段白綾把傷手吊在胸前。

天蒙蒙亮,負責攻打縣兵軍營的老黑,帶著隊伍來到縣衙,向明刀報捷。陸陸續續,攻打四門的人都來向明刀複命了。明刀大喜。

水寶向明刀複命後提出,要帶瑤兵即刻返回千家峒。明刀疑惑地問他:“瑤兵怎麽不吃早飯就要走?”

水寶回答:“這是旺叔的安排。”

太陽升起的時候,縣城的人們聽說,六朗和縣兵一夜間被全部消滅了,滿以為是義軍來了,高興地叫喊著,搬起鞭炮,就在大街小巷炸起來。

明刀在縣衙裏聽到滿街鞭炮聲,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切地問馮禾仔:“我們可以去遊街嗎?”

禾仔望著明刀無限期盼的神情,心頭一痛,說:“你去吧!”

明刀騎上一匹高頭大馬,大叫:“老子水俠們輝煌去!”他騎著馬,挽著傷手,滿身血跡,帶領水俠隊伍,高傲而光榮地走上了大街。

聽說消滅六朗和縣兵的英雄在遊街,縣城的男女老少一齊湧上了大街。當人們認出明刀和老黑,知道了消滅縣兵的是水匪,呼聲刹時稀落,一些人悄悄溜走了。隻有一些對官府有刻骨仇恨的人,還在高喊著 “明刀”和 “老黑”的名字,遞上熱烘烘的雞蛋和糕點。

好不得意遊了個多時辰的街,明刀嚐到了報仇後的痛快,嚐到了做英雄的自豪,嚐到了做自由人的味道。回到縣衙,他立即吩咐左右,水俠要在縣衙住下,等待義軍到來。

看著洋洋得意的明刀,禾仔高興之餘,又不得不心痛地走向明刀,以征詢的口氣說:“請大頭領……不,請明刀兄回千家峒等候義軍消息吧,如何?”

“噢!老弟是什麽意思?”興奮的明刀回過神,眼望禾仔反問。

禾仔向明刀認真地解釋說:“旺叔給我兩個任務,一是保護你的絕對安全,二是要你消滅六朗和縣兵後,一定要回千家峒。”

“啊啊啊!你看我你看我,一高興就忘了形。是啊,即使要留在縣衙,我也要向恩人作個辭、道個謝呀?怎麽能過河拆橋,忘恩負義呢?”明刀歉意地向禾仔一笑,又問:“我們是不是留下幾人候著,與義軍接頭呢?”

禾仔道:“旺叔說,義軍不會不知道縣城是水俠們打下的。”

“對對對!我們斬了六朗,殺了這多縣兵,鬼都知道,義軍還要我們說嗎?!”明刀立即集合隊伍,耀武揚威地走過街道,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縣城,回到千家峒,已是黃昏了。

峒主和旺叔來了。旺叔動手,給明刀的臂傷敷了藥膏,精心包紮。晚上,由五哥操辦了一頓豐盛的酒席,慰勞了水俠們。酒宴上,明刀好高興,吊著傷手,與紅鯉魚一道,連連向眾瑤人頭領敬酒,又把昨晚在小樹林裏與禾仔說的打算,全部複說了一遍,聽得眾瑤人樂不可支,哈哈大笑。唯有旺叔的笑裏,帶著痛徹肺腑的悲傷。

酒後,旺叔提著燈籠,在河堤上扯了一大把草藥,交給紅鯉魚,給明刀療傷,吩咐一番如何用藥,告辭走了。

第二天,禾仔又來到了陸城。他看到,明刀撤出縣城不久,一大夥由於元人南下,從北方逃難到陸城邊、走投無路的難民,趁機打出 “順天行事”的旗號,以 “天兵”名義,湧進了臨鄉縣城。

這夥衣飾斑駁紛雜,扶老攜幼,麵黃肌瘦的烏合天兵,一把火燒了縣衙,在城中搭起高台,殺了數個大商家、大富戶,頭領們住進了他們的家。大大小小的飯莊、酒肆、麵館,以及那些窮得掉渣的街鄰住戶家裏,都住進了天兵。眾人蝗蟲般大吃大喝三天三夜後,終於有了貼告示的氣力,宣布一個逃難的七十多歲的老進士,任天兵的臨鄉縣衙 “知縣”。

第二天,十八個天兵抬著一頂特大轎在街道上轉悠,敲鑼打鼓慶賀新知縣上任遊街,轎裏卻不見人。一些親眼所見的人們在悄悄傳說,神秘的轎裏是:天兵首先放進知縣一生著述的十本書,再背進去一個像菩薩一樣一動不動、進轎就抖著手摸到書,一把抱在懷裏、眼睛已經瞎了的白須發幹瘦老頭,口裏不停地念著什麽。

好奇的街人大呼小叫要見知縣尊容,兩個天兵把知縣一架到轎門口,知縣蒼白的腦殼一伸出,幹癟的嘴裏,正好有氣無力地嘣出 “子曰”、“大逆不道”等字。天兵連忙把他按進了轎裏。

五天過去了,沒有任何人來找明刀,明刀心裏涼透了,大罵:“天下竟有這樣無情無義、端起現成飯就吃的家夥。”一定要親自上門,去問個究竟。他把想法請人轉告了旺叔。

旺叔帶著禾仔立即趕來了,讓禾仔把探知的情況告訴了明刀,又和顏悅色地問:“大兄弟去的意思是什麽?”

“天兵進城多日,把我們忘了,我想登門去拜訪拜訪。”明刀本來想說:“老子打下天下,這夥家夥 ‘謝’字也沒一個,就坐別人流血丟命打下的江山上,良心是不是喂了狼?”明刀還想,若是論功行賞,不給他個知縣,也該給他個縣丞或縣尉吧,退一萬步說,也應該給個腳力錢,補個湯水費吧?這些他都沒向旺叔說。

“有良心的人是不會忘記的。”旺叔手拍閃亮的腦門,深潭般的眼光望著遠方,沉思著回答。

“天兵是不是找不到我們呢?”明刀又擔心地問。

“也不會。”

明刀哪裏甘心?話鋒一轉,懇切地對旺叔說:“弟兄們好想家,畢竟還有親人在家裏盼望,千家峒雖好,但麻煩你們太多太久,我們也不好意思。我們幫了天兵的忙,兄弟們如果能夠討個賞錢,還個自由之身回家,不是也風光嗎?”

本來,旺叔想勸明刀不要著急去,但聽明刀說得情真意切,又是水俠們的共同願望,又是想家的親情逼迫,就把勸阻明刀的話咽進了肚裏。旺叔抬起目光,對明刀好一陣端詳,隻見他印堂發黑,臉色無光,氣數將盡,心裏陡地一陣難過,暗道:“天意難違喲!”隻得順口說:“大兄弟一定要去,但在天兵那裏,一定要好言相商,千萬不要動怒,更不要勉強將就,感覺不好就立馬回來。”

明刀高興地拜謝了旺叔,帶著老黑,騎了兩匹快馬,往臨鄉縣城興衝衝去了。

旺叔送到場前,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高揮的手直顫,心裏一陣陣發酸。

這時,一群黑烏鴉在漢人灣叫個不停。旺叔心裏又是一陣發緊。他立即吩咐禾仔,要他帶領幾個精明的瑤兵探子,跟蹤而去,把明刀在縣城的消息,每天向他稟報一次。

旺叔第一次得到的稟報是,明刀和老黑一到縣衙,就被天兵綁了,關進了死囚牢。

第二次得到的稟報是,水俠大當家明刀在縣教場被斬了首。天兵布告上寫著,天下不容一個 “匪”存在,要斬草除根。旺叔拍打著額頭,低首走來走去,痛苦不堪。

第三次得到的稟報是,天兵明天要斬水俠頭領老黑。

旺叔眉頭緊結,若是沒了老黑,這兩百多殺人放火、打家劫寨的水俠群龍無首了,怎麽辦?他突然抬起頭來,雙目射出逼人的寒光,臉色鐵青,手微微抖動,指著禾仔和水寶,平靜卻是嚴厲地說:“你們要不惜一切代價,賣家神當土地,花銀子買可以,流血死人去打仗也可以,軟軟硬硬,不惜一切,都要把老黑救出來。後天早晨,我來龍源洞向你們要人。”說完,頭也不回走了。

禾仔和水寶從未見過旺叔如此動情,從來沒有聽到旺叔發出過如此嚴厲的命令,二人立即找來板栗等人商量起來。

天剛斷黑,二十個黑衣人從鳳凰嶺出山了……

第二天清晨,烏雲低垂,陰風慘慘,臨鄉縣城市曹上,天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手執寒光閃閃的兵器,一派殺氣騰騰。

占縣城後,天兵抓了十個 “十惡不赦,天理難容的壞人”,一天殺一個。第一天殺的是 “水匪大頭領明刀”,第二天殺的是一個裏通元人,賣主求榮,販柴火賣給武昌城外元人的販子。今天伏法的是 “水匪四頭領老黑”。

縣城店鋪關門,街鄰閉戶。市曹沒有了交易,黑壓壓擠滿了被天兵逼來,觀看開刀問斬罪犯的百姓。緊張地巡來走去的天兵,手持器械,在市曹和附近的街巷穿梭。

市曹高台上,監斬官條案兩邊,十個天兵手把腰刀,十個杵著水火棍。高大凶猛的劊子,滿臉胡須向上倒豎,肩扛法刀,凶神惡煞般挺立著。剁腦殼的木墩前,早等著五六個穿著破衣爛衫,癆疾纏身,手拿米粑,等待蘸人血吃了治病的人。與老黑相愛過、得到老黑侍養數年的漁姑老父母,坐在木墩前的地上,麵前放著裝滿香紙的竹籃和裹屍布。老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在號哭。老丈滿臉淚水,四腳四腿爬到劊子前,一個勁叩頭懇求:“節級大哥行行好,手腳麻利點啊!”

突然,去監牢提死囚的天兵小頭領與當牢節級,慌慌張張跑來,向監斬官報告:老黑不知怎麽不見了?

監斬官慌了神,命令天兵迅速出動,拉網式全城搜捕,到處雞飛狗跳,卻怎麽也找不到老黑。天兵又返回牢獄,死囚室裏,沒有任何逃遁的痕跡,難道罪犯飛了不成?

眼看問斬時間早過了,等得不耐煩的人們**起來,嚷嚷叫叫要散去。天兵攔下人們,緊急替補了一個惡貫滿盈、強占三個民女的惡霸斬了頭。

這天,臨鄉縣城裏,滿街人的話題都是水匪頭領老黑。人們看到天兵說話落空,牛頭不對馬嘴,無不嗤之以鼻,幸災樂禍相互打聽開了:“天兵不殺老黑了?”“老黑陽壽未盡嘍!” “老黑是老鼠精轉世,打地洞遁了。” “老黑是蝙蝠精還陽,從屋簷縫裏飛了。”本來,天兵殺明刀就寒了很多人的心,眾人忿忿不平早已罵開:“這些崽心真黑,人家做好了酒席,你們來吃現成飯,還要殺主東。”“是呀!不分髒吃獨食的崽,蒼天會看著你胡作非為不管嗎?”

事後,為了找到監管漏洞,當牢節級好奇地爬上死牢屋頂,隻見幾片瓦上的揚塵沒了。

龍源洞裏,旺叔主祭,老黑和全體水俠個個披麻戴孝,傷心落淚。紅鯉魚哭得死去活來。眾人給明刀辦了隆重的葬禮,造了個衣冠塚。盤和自始至終參加了祭祀,水俠們個個感動不已。

老黑告訴水俠們,大頭領在死牢裏,十分後悔沒有聽從旺叔的勸阻,不該來找天兵。大頭領囑咐他,若能死裏逃生,就要他帶領全體水俠,死心塌地在千家峒住下來,和瑤人相依為命。

紅鯉魚和老黑帶領眾水俠,跪在場上,向蒼天燒香磕頭,賭咒發誓,全體水俠去了本姓改姓 “瑤”。老黑對著蒼天大喊:“不死心塌地報答救命恩人,我們就不是娘養的。”

明刀被殺,紅鯉魚悲痛欲絕,數次想一死了之。老黑跪在紅鯉魚麵前放聲大哭,說自己沒有保護好師傅,任憑紅鯉魚發落,請求紅鯉魚千萬不要尋短見,不然這個隊伍就散了。大家一出千家峒,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紅鯉魚心痛了,流著眼淚答應了老黑,但提出要到臨鄉縣教場去祭奠丈夫。

明刀被殺的第七天,旺叔拿著一大包祭品來了,要老黑和禾仔隨行保護紅鯉魚,去縣城祭祀明刀。這晚,紅鯉魚素衣孝服,滿臉蒼白。三人趁夜深人靜,沿一條小水道摸進臨鄉縣教場。紅鯉魚為明刀燒了紙錢,撕心裂肺啜泣一場後,三騎準備離去。

“轟隆!”一聲炮響,一片火把驟然舉起,二十來個天兵刀手,在一員鐵衣鐵甲、手持大斧的頭領帶領下,從教場邊的黑暗裏衝出來,堵住了老黑等三騎去路,厲聲高喝:“快快下馬受縛。”眾天兵把手中兵器拍得直響,一陣 “哈哈”後,興奮地大喊:“又有三個鬼送上門了啊!”

老黑臉色陡然大變,向禾仔囑了聲:“請探長保護我師母。”就怒瞪雙目,“嗖”地拔出雙刀,催馬站到了前頭。

早已滿腔怒火的紅鯉魚未帶刀具,直手空拳催馬向天兵衝,被禾仔一手拖住了。

鐵衣頭領見三人並未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勃然大怒,一拍坐騎,手舞大斧殺了過來。

這邊,老黑並不打話,兩腿一夾,戰馬離弦之箭一般,迎著大斧劈麵衝了上去。他心裏想的是,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盡快消滅天兵,保護師母和探長快快脫身離去。

俗話說,刀不如斧鬥。禾仔雖然急了,但卻隻能緊緊拉著一心想與天兵拚命的紅鯉魚,沒工夫上前搭手,眼睜睜看著老黑與鐵衣頭領越來越近了。一夥天兵揮動手中火把和鋼刀,大呼小叫為他們的頭領鼓勁。

鐵衣頭領掄起大斧,大喝一聲 “殺!”劈頭向老黑一斧砍去。

就在禾仔大怔裏,隻見老黑機靈一閃,避過大斧,兩騎擦身而過。老黑趁坐騎衝到鐵衣頭領身後的瞬間,迅速從綁腿上抽出一把五六寸長的小尖刀,扭過身,瞄個正著,奮力一甩。一道寒光泛起,小尖刀深深紮進了鐵衣頭領的後背。頭領大叫一聲,身子一歪,雙腿倒豎,頭重腳輕栽下馬來。

紅鯉魚趁禾仔分神之際,奮力掙脫了他的手,打馬衝向鐵衣頭領,隻見她整個身子掛在馬的右邊,手一伸,從地上的鐵衣頭領身上,拔出腰刀,反手一刀,剛好剁下鐵衣頭領的腦殼。她打馬向驚得目瞪口呆的天兵揮刀殺去。禾仔緊緊跟上,寸步不離護著紅鯉魚。

老黑早衝進了天兵堆裏,如入無人之境,一把刀左砍右削,伸手是慘叫,縮手是悲號,天兵轉眼倒下了一大片。

紅鯉魚見三個腿長的天兵跑出了老遠,迅急從地上撿起被殺天兵的三把刀,一把接一把甩出,前方傳來三聲悲哀的慘叫。

禾仔連動手的機會也沒有,天兵就被老黑和紅鯉魚殺了個精光。

老黑熟練地割下被殺天兵的二十多顆頭顱。紅鯉魚三刀兩剮,一伸手掏出了鐵衣頭領的心肝,血淋淋擺在地上。三人跪地,大呼三聲 “師傅,我們為你報仇了!”祭祀過後,老黑撿起被殺天兵的火把,分別遞給紅鯉魚和禾仔,三騎高舉著火把,迅速離開了教場,衝進了大街。

此時,城內大街上,天兵揮舞刀槍,亂喊亂叫往教場趕去了。

老黑一手高舉火把,一手揮舞腰刀,一馬當先大喊:“殺強盜。”一路向北門猛跑。摸不著頭腦的天兵,舉著火把器械,紛紛跟上來。守城的天兵糊裏糊塗,就打開了城門。一出城,三人轉身向跟出城的天兵又是一陣猛砍亂劈。天兵丟下十數具屍體,轉身跑進了城門。老黑把被殺天兵的火把,悉數撿起,扔上了城樓。眨眼,大火熊熊,在城樓上彌漫開來。三人飛也似返回了龍源洞。

天兵殺人殺到第九天,平地裏冒出一股 “黃頭軍”來。兵勇們一律黃布包頭,手持各式各樣的屠獸刀,高呼著 “牛皇帝來了!”氣勢洶洶湧進縣城,見人一刀,見財就搶。不懂戰陣、無有武功的烏合天兵,哪是這些凶殘屠夫的對手?眨眼間,天兵死傷無數,血流成河,沒死的鑽雞籠、躲茅房、避豬舍,盡作鳥獸散。攜兒帶女逃不及的,大大小小被活捉了八百多,男人一律殺頭,女人分了犒勞牛皇帝的將士。大小頭領分過後,兵勇們十人分得一個。

黃頭軍裏一個秀才出身的頭領,獻出分給他的四個女人中的兩個,極力保下了看不見、跑不動、懷裏抱著十本著述,黃頭兵把刀架在脖子上,口裏仍在念著“子曰子曰”,“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天兵瞎子老進士知縣的命。黃頭軍的 “皇帝”是個開屠牛作坊的主,雖會些心算,但扁擔倒地不認得是 “一”字。他命令把一個大戶二三十口老小盡行殺光,占了大宅為皇宮,安置了前宮後宮。他看見瞎子老進士 “子曰子曰”的樣子,陡然大喜過望,一手拎著十本著述,一手挾起老進士進了 “皇宮”,宣布為黃頭軍丞相。

黃頭軍又開始了新一輪天天殺人……

在通城縣衙,馬賢欣喜若狂自封了知縣,可這個家該怎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