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情瑤**錯陽差 淫馬賢惡狼露相

田莊戰事一結束,盤和主持,千家峒萬餘瑤人集會,為祖送和壯烈戰死的瑤兵,以及三十六個無辜被殺的老少瑤人,在牛皮坦舉行了隆重的祭奠葬禮。

葬禮一結束,耿耿於懷的盤和立即吩咐會眾伍長以上瑤兵頭領,將違抗師爺命令、火燒千佛寺的盤勇綁了,宣布杖脊五十棍。

正要行刑時,旺叔雙手反綁,負荊在背,一膝跪在盤和麵前,說:“是我失算,未料到官軍敢占領千佛寺聖地,造成瑤兵重大傷亡,請峒主處罰我吧。”

盤和心一軟,扶起臉色蒼白的旺叔,親手解了繩索。眾瑤兵頭領一齊跪在盤和麵前,個個擔責求情。盤和雙眉直豎,一步一頓走近盤勇,左右開弓,狠狠地一頓耳光,打在兒子臉上,直打得手軟了才停下,命令記下盤勇五十大棍,號令眾瑤兵。

寨上不可一日無主。盤和與旺叔商量,決定由三古代替內衝寨寨主。三古在官軍偷襲內衝寨,賢爹被害後的關鍵時刻,勇敢地站出來,吹起牛角號,贏得了寨人的一致尊重。

盤和又咬牙切齒地說起木養,求旺叔派人把他抓回龍窖山,或就地斬首。旺叔愁腸百結不置可否。多年來,從未在旺叔麵前露過不滿嘴臉的盤和,氣憤地手一甩,腳步聲咚咚走了。

瑤府撥了三千兩銀子,重修千佛寺,又請明光員外帶領山下十姓漢人族長驗了收,盤和與旺叔方才作罷。

再說勝男一箭未傷要害,養傷期間,旺叔親自配藥,梅花精心護理,盤勇抱著報恩之心,不時帶著滋補身體的湯水和補藥登門看望,有時,陪著梅花伯母守到深夜。

勝男傷愈後,盤勇把女瑤兵集中到爛船坡,總結參加田莊戰役的經驗教訓,操練隊伍,提高大家的軍事素質。盤勇對恩人勝男體貼入微。女兵們好糾結,盤勇為什麽不要春分參加田莊戰役?莫非他拋棄愛了多年的春分,又移情勝男了?春分又是好惹的嗎?

田莊戰役裏,禾仔的勇敢和智謀,贏得了龍窖山瑤人們好評如潮。秋菊很高興,待她回過神,不覺暗暗一笑,她正在燈下為禾仔做鞋。她在母親的篾托盤裏,挑出一片片裁衣拆衣留下的布片撫平,一層層粘貼在鞋樣上。昏黃的燈光下,翻滾的思緒,從秋菊的心裏悄悄流出。

千片萬片似流雲,

鋪展碎片寄深情,

拚作瑤女一顆心。

浪子回頭金不換,

熱血花開四時春。

把憧憬和祝願的歌,貼在最後一層鞋底上,秋菊用一塊雪白的麻布包好鞋底,貼緊夾牢,操起一把小鐵錘,把疊布細細密密錘緊,用麻線沿著鞋底四周,認認真真走了兩圈,曬上幾天,就可以納鞋底了。

秋菊一番沉思,人們不是說天圓地方嗎?她選了塊藍布,裁成圓口做鞋麵,又在鞋幫上縫了兩根藍色小麻繩,便於走路時係緊。禾仔恰逢奮發的歲月,走在龍窖山上,藍色的夢,藍色的理想,大路像藍天一樣遼闊,步步登高,永遠沒有盡頭,不負瑤人們的厚望。

秋菊興奮得手在顫抖,眼睛也模糊起來。她一不留神,針尖一下紮在左手食指上,一個殷紅的血珠在指頭一點點增大。她張開嘴,把血吮在舌頭上,和著口水吞下了。她擦了擦手,生怕有半點痕跡沾在鞋幫上,藍天住著太陽和月亮,是最幹淨的地方。

這天晚飯後,秋菊幫母親收拾了碗筷,給父親端上洗腳水,又到自己房裏,關門做鞋了。她在鞋底上寫了一個工工整整的 “福”字。在右手中指套上頂針,操起針線,她要一針針把福字納出來。

山重重來水重重,

密密納來密密縫

瑤女心事你可懂?

邁開福步走天下,

踏平坎河做英雄!

秋菊哼著哼著唱出了聲。她仿佛看見,朝陽裏、月光下,禾仔穿著福字鞋,精神抖擻,健步如飛,紫色的雲彩簇擁在身旁。他帶領瑤兵,緊跟哥哥盤勇,向侵犯龍窖山的豺狼虎豹席卷而去,取得一個又一個輝煌勝利……在盤王廟廣場,得勝歸來的禾仔一身藤甲,滿麵春風,眾人朝著他歡呼。她擠過人群走上前,拉著禾仔的手。不,她手裏早拉著一個書生……

她一驚,抬頭四望,一盞昏黃的燈在搖拽。她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發現自己剛從夢裏回來。天,已是下半夜了。書生在幹什麽?想她了嗎?現實為什麽總是這樣陰錯陽差?瑤人中關於她與禾仔談緣的傳言,早讓她痛苦不堪,她隻是想挽救一個有能耐、卻流浪在外的瑤仔回到群體中,為瑤人獻出他的智慧和力量,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這樣做,而她做了,卻引來如此多的流言蜚語。她不僅要默默忍受,還不得不繼續鼓勵他,關心他。他是一個從小就失去親情的孤兒,缺少溫暖,心早就硬了,說不定抬腿就走了,她能拋開他嗎?不公的老天啊!你為什麽要讓她在痛苦裏一年接一年煎熬?甚至在她的心上用刀割,你什麽時候來關心她?

門 “吱呀”一聲開了,早起的黃桃,循著女兒門縫透出的燈光進了門,取銀簪子挑了燈,插在頭上,心痛地問:“你怎麽還未睡?”

“你睡嘛,管我幹什麽?”心亂如麻的女兒,生硬地反問了母親一句,頭一低,全身發抖。母親一離開,她一把撲在**,拉過被子蒙住頭,淚水流個不停……

這天,看見草妹手拿香火紙錢,悶悶不樂來到白雲寺,剛好路過這裏的婆養一驚,近段,素來開朗的草妹為什麽總是一臉愁雲?甚至對他也拉著臉。他估摸草妹敬香與心情有關,忙閃進寺裏,伏在菩薩後想聽個究竟。

草妹焚過香紙,跪在菩薩前,將一肚子委屈細細訴說開了。婆養聽不出道道來,隻感覺那話兒,跟住進家裏的馬賢有關。他手捏鼻子躬起身,變了聲調,刹時,菩薩的長腔在地麵響起:“阿彌陀佛,你要挺起腰杆做人,如果有難言之事,可以去找秋菊嘛,她會為你作主的。”

馬賢進千家峒近兩月了,傷好了八成,由於筋肉腐敗過多,右手成了一把曲尺,再也伸不直了。被老鼠啃掉皮的右臉下半部,長成了一片凸凹不平的死紅肉。全軍覆沒、渾身傷殘,馬賢很是傷心了一段,在爽朗草仔的勸慰和影響下,心緒大振。他決意東山再起,出人頭地。

兩月來,雷公崖寨主安排草妹在家專門侍候馬賢。草仔早晚到山中裝暗套挖陷阱打野獸,為馬賢增加營養,恢複身體。草妹把家裏的好菜都拿出來,做給馬賢吃,飯裏的雜糧也摻得少了,還幫馬賢漿衣洗裳,掏心掏肺服侍。草妹哪裏知道,馬賢卻在想歪心思。他時常瞥著三角眼,兩眼一大一小交替亂扯,偷看忙裏忙外的草妹。她越看越耐看,三十出頭,個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膚糙米色,不大不小的眼睛,特別善解人意,圓滾滾的屁股向後微微翹起,還有那豐滿的前胸,一對不大不小的奶子,在單薄的衣裳下挺起無限美妙……自家堂客與草妹相比,一個是天上的仙子,一個是地上的老母豬。馬賢的心跳到了口裏,渾身的血一個勁直往頭頂衝,腦殼都要炸裂。 “莫非是天意安排,讓我在此碰上這個尤物?”他整天想入非非了。

有一天,山野突刮大風,剛出門去菜地的草妹折回了家。馬賢忙走上前,雙眼眯成一條縫,看似關切地問:“有什麽事可以叫我做呀,你為什麽又回來了?”草妹答:“天變冷了,穿一條褲子像打燈籠一樣,空****的。”“嗬!”馬賢一喜,不失時機地湊上去,一臉**笑說:“那就在燈籠裏插根蠟燭吧,不就暖和了嗎?”草妹聽出了下音,臉一紅,轉身快步走了。

又有一次,草妹到馬賢屋裏去拿髒衣洗,在門口與馬賢撞了個滿懷。馬賢借故一把抱住草妹,連說:“莫跌倒了莫跌倒了。”一隻手在草妹的屁股上**。草妹雙手猛推馬賢,口裏 “哎呀哎呀”哼著卻不敢大叫,生怕兒子聽到了。“莫怕莫怕,有我在呢!”馬賢說著,趁勢把草妹抱得更緊。草妹奮力掙脫,捂著通紅的臉跑了。

見識了草妹懦弱的一麵,馬賢心裏一樂,膽子也大了。他時常趁草妹忙活的機會靠上前,口裏說著 “我來幫忙嘛!”看似有意無意地摸草妹一把,或是在她臉上順勢一親。草妹怒了,多次朝馬賢瞪眼。馬賢卻嬉皮笑臉說:“不是有意的,何必認真?”草妹百般無奈,不敢向任何人說。

一天下午,草妹在家裏忙進忙出,突然感到頭痛發暈,昏昏沉沉到**躺下了。迷迷糊糊裏,她感到有人爬上床,壓在身上,粗暴地剝她的衣服。草妹大驚,奮力爬起,卻被那人死死壓住了。她雙手亂打,那人任憑拳頭雨點般落在頭上臉上,就是不鬆手。一番掙紮後,草妹一絲力氣也沒有了,隻得任由那人擺弄……迷蒙中,她看見一張長著一片死紅肉的尖削臉,從**爬起離去了。草妹一陣惡心湧上喉頭,翻腸翻肚吐了一地。

對於馬賢的行為,草妹氣憤至極,但為了名聲,卻不敢聲張。再則,有誰懷疑旺叔的客人是壞人?說不定大家還會指責你不正經呢。怎麽辦?草妹來問菩薩了。

一段時間裏,悠閑自在的馬賢常踱到雷公崖,婆養早聽瑤人傳,他是 “指草為藥的神人”心存尊敬,他又是旺叔的朋友,總是熱情相待,還不時到草仔家看望馬賢。一來二往,兩人混得廝熟。馬賢天南海北,從古至今,天上知道一半,地上全知,道出多少新奇事,聽得婆養麻子漲得通紅,嘴都合不攏。馬賢一樂,“這不正是可以利用的人嗎?”

婆養十分佩服馬賢,二人無話不談。馬賢看出婆養是個直腸子,不經意說起旺叔。婆養接過話,唾沫四濺講起旺叔知陰知陽,通神役鬼,用兵如神,聽得馬賢心驚膽顫。馬賢趕忙趁機轉換話題,打聽起龍窖山的幾個關隘來。婆養心裏一頓,忍不住還是如數家珍,誇起一個個關隘的險峻,不停地炫耀曾經發生在各個關隘的神奇往事。馬賢不動聲色,不停地擦著飛在臉上的口水,細心地記下了所有關隘的特點,尤其是死死記下了 “沒有固定瑤兵防守的朝坪關隘”。

又有一天,馬賢與婆養在關隘上亂侃,見兩個商人打扮的人過了關隘。馬賢見瑤兵沒去詢問,就不解地問婆養 “你認識他們?”“不認識。”“你們……”婆養看出了馬賢的擔心,忙截住話解釋說:“瑤府規定,做生意的商人隨他們來去。”馬賢又是一喜,牢牢記在心上。

這天,婆養聽了馬賢叱吒風雲殺官軍的故事,大呼 “英雄!”高興得一掌打在馬賢肩上。馬賢驟然痛得大叫,一隻手垂下了。

“啊!神人的手脫臼了,這不正好看他如何診病嗎?”婆養歪打正著,心裏一喜等待著。哪知,馬賢仍在哀叫個不停,求婆養快請瑤醫來。婆養一陣遲疑,把一個懂得點醫術的瑤兵喊來,把馬賢的肩膀接上了。婆養心一涼。接觸多了,婆養發現,馬賢時常說謊話,把別人當傻子,心裏漸漸產生了厭惡。若不是看在旺叔臉上,他早發作了。婆養後悔不該把馬賢送去草妹家。馬賢還不愚弄草妹嗎?

再說草妹聽了菩薩的話,決意不再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了,她要報複馬賢了。她按菩薩的指點,找到秋菊,將難言之隱告訴了她。

秋菊杏眼怒瞪,“果然是個衣冠禽獸!”她想起馬賢在四甲鋪圩市坑害盤勇,製造事端,決心要報複,但又立即犯難了,除了馬賢雖然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可石牌不準瑤人做這種爛事,如果峒主和旺叔知道了,定會將她頂命沉潭,怎麽辦?秋菊想來想去,決定去找婆養,要他想法子把馬賢趕下山。

草妹有痛經的習慣,那三四天裏,每每疼痛難忍時,就上床躺一會。這次,小孩出門扯豬草去了。她知道馬賢在瞧著這個時機。上床前,她在火塘裏裝了半鐵瓢紅炭火,放在半掩的門板上方。

馬賢閑逛回屋了,發現草妹躺在**,頓時高興起來,連忙整了整衣冠,輕手踮腳來到草妹門前,興奮地一手推開房門,一頭闖進去。“哎喲!”一瓢紅炭火從門頂上瀑下,劈頭蓋臉澆了馬賢一頭一身。刹時,一股燒焦的肉味和須發糊焦味散發出來。馬賢痛得大叫,腦殼亂晃,身體亂蹦,手腳亂打,亂扯衣服,拚命把掉進頸子裏的紅木炭火弄出來。

草妹暗暗一喜,連忙下床,幫馬賢拍衣服,口裏假意埋怨著:“怎麽是你?你怎麽不做聲呢?早晨,有個野豬進了我房裏……”

馬賢頭、臉、頸和上身到處是斑斑點點的燙傷,幾根稀疏的山羊胡燒得卷縮成團。他氣得不行,聽了草妹的埋怨,又半信半疑了:“善良懦弱的草妹,決不會對我下這樣的毒手,說不定是準備燒野豬呢!”事後,草妹上山,給馬賢扯來一大堆燙傷草藥,幫他熬藥製藥敷藥,馬賢又在想入非非。

這天,草妹的小孩采蘑菇去了。馬賢看見,草妹提著竹籃去了屋後的菜地,就悄悄跟上,望見草妹在高高的豆架下摘豆角。就輕手躡腳從背後靠上去,一把抱住草妹,把她按在了豆架邊的地上。豆架邊有個澆菜的糞坑,裝滿了人畜糞尿。坑上搭了個架子,架上覆滿了南瓜藤。慌作一團的馬賢哪裏細看身邊的糞坑?放勢地脫起草妹的衣服來。草妹牙一咬,有主意了。待到馬賢脫了衣服,伏下身子的瞬間,草妹突然側身一滾,隻聽 “撲通”一聲,馬賢整個兒掉進糞坑裏了,糞水嗆得哇哇直叫,鼻孔流出了鮮血。

早晨,幾隻烏鴉在房前屋後 “呱呱呱”叫得好慘。草妹眼皮亂跳,狐疑著到盤王廟問告頭,盤王說,你家來了個喪門星,嚇得她趕緊又到白雲寺,請虛空禪師卜卦,又請師公算,都是一樣說的。草妹驚愕不已,再請一個神靈撲身的瑤姐過陰,找亡故五六年的婆婆問證。婆婆熟悉的聲音,在冥冥之中的瑤姐口中響起來:“草妹呀,家裏進了個喪門星,你快去請法師驅邪喲!”

草妹急匆匆去雷公崖下買了一掛豬肉,打算去請法師。

“草妹呀,家裏有什麽喜事?”途經雷公崖關隘,兩天未吃葷的婆養,兩眼盯著那掛肉,不斷地咽著口水,湊上探問草妹。別人說婆養 “三天不吃肉,爬房又上屋。”

若是別人問草妹,草妹定會笑盈盈答上腔,如今,是你婆養把喪門星馬賢送上門,讓她惹禍的,她早就滿肚子氣,一把無名火從心裏轟地燒起,憤然怨了一句:“都是你做的好事。”頭也不回走了。

“草妹怎麽啦?”婆養覺得好蹊蹺。他突然想起秋菊曾滿腔怒氣,要他 “一定要把馬賢趕下山”的囑咐,一直在尋思著找機會的婆養,忙喊住草妹說:“妹呀,我知道你家進了個喪門星,你在著急,是嗎?”

“他怎麽知道?”婆養一語中的,草妹停下步。轉臉將手裏的肉一擺,語氣和緩說:“我正準備去請法師呢!”快步走了。

婆養大喊:“哥可以幫你除了妖孽。”他向關隘瑤兵招呼了一聲,就帶著兩把從不離身的喪門鐧和幾個猴子兵,去追草妹。

草仔一見婆養來了,就急匆匆地把家裏進了喪門星,準備請法師捉鬼驅邪,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馬賢聽說草妹家進了喪門星,嚇得縮做一團了。

婆養一愣,一臉輕鬆對草仔說:“不就是要捉鬼驅邪嗎?我當瑤兵前,早學過法師。我給你們做,不收工錢,隻管酒飯。哼!不怕老子的鬼怪,我還未見過呢!”婆養一激動,竟然一手抓下在外從未揭開過的頭巾,厲聲吼道:“快拿法帽來。”

草仔一望婆養驚呆了,那頭上的癩子堆成一座小山,臉上大麻子套小麻子,粒粒紫紅,眼睛瞪得老大,比惡鬼更像惡鬼,比妖怪更像妖怪,又學過法師,魔鬼不怕才怪呢,何必去請別人?立即同意了,說:“可以呀,關目作法最好不過了。”

婆養又要戴儺麵,草仔望著婆養嚇死人的麵相,又勸道:“關目八麵威風,還要什麽儺麵?”

瞥了一眼在旁邊氣得直抖的草妹,婆養哈哈大笑,對草仔道:“你老弟最了解我。”忙吩咐草仔,削了一堆桃木樁,他要動手驅邪了。

馬賢慌裏慌張跑出來,望著婆養的麵相與以往大不相同,以為神靈撲在他身上,嚇得直抖,縮瑟瑟走上前,懇求婆養去看看,喪門星是否在他房裏。

婆養神杖也不要了,吐了兩掌口水一搓,來到馬賢房裏大喊:“原來喪門星在這裏,你哪裏逃!”手舉兩把曾殺虎殺豹的喪門鐧,亂打起來,把馬賢睡的床和一應用具,一陣亂鐧打得稀爛,又扯開破喉,嚎起儺歌,瘋狂的口氣伴著毛毛雨般的唾沫,隨著風聲在屋內亂卷,整座房子都在晃動。婆養又四腳四腿亂蹦,跳起儺舞來,鐵鐧寒光四射,冷風呼呼生響。

此時,馬賢六神無主,癱在場中椅子上,張口氣直喘。

“呼”地一聲,婆養衝出了門,鐵鐧直指馬賢的椅邊大喊:“喪門星在這裏,快釘桃木樁。”幾個猴子跑上去,拿起木樁釘起來。

馬賢滿臉蒼白,一蹦站起,趕忙往一邊躲。

婆養濃眉緊鎖,眼睛微閉,口裏嘟嘟著不知念些什麽,突然眼睛一張開,又在大喊 “快釘桃木樁”。幾個猴子又衝向馬賢站立的地方。如此往複數次,馬賢被猴子攆得東奔西跑,滿臉驚悸癱在地上,精疲力竭再也無法動彈。猴子又圍著馬賢釘起桃木樁來。

又該來壇前焚香、念咒作齋醮了。這下可為難了婆養。他見過法師默念過咒語,但哪裏聽出念的是什麽?想著肉快到嘴邊了,他靈機一動念起來:“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盤王老祖宗……”念著念著沒有詞了,草仔在旁邊侍候,怎麽辦,不能露餡呀?

“啊……”婆養一急有詞了:“盤和峒主、旺叔師爺、統領盤勇、關目神佑、特別是我婆養大帝……”一直念到龍窖山叫得出名字的寨主,念得順當,人忘了形,念到唐吉時,聲音越來越大,早被一邊的草仔聽在耳裏。

“什麽……你說唐吉幹什麽?”跟在一邊的草仔疑惑著抬起頭,不解地問婆養。

“噢……噢……”婆養噢了兩噢,回過神,一本正經地小聲說:“法事做完了,喪門星被我抓起來了,神仙菩薩吩咐,要唐吉快押送去陰曹地府。”

“噢!神仙都知道唐吉寨主呀?那……莫非他要交好運了?”草仔驚奇地問。

有一次,婆養幾天未沾葷,想去醉仙樓蹭點酒食。唐吉正忙著沒留他。婆養心裏很是不滿,聽了草仔的話,立即反問道:“他有什麽好運?要他把喪門星送到閻王那裏去,是好事嗎?”

“噢,閻王要唐吉去,那……那不是要他死?”草仔驚異地問。

婆養暗暗一笑,但又急了。他擔心草仔把這話說出去,想了想,又鄭重地囑告草仔說:“老弟呀,天機是不可泄漏的哦!在凡人麵前,更是不能亂說。噢!菩薩說你能活一百歲,亂說了,就要減陽壽的。再說,今天的這個喪星,說不定要到天神那裏去告狀,說我嘴不關風,我的通神術就不靈了,不是害了你,又害了我麽?”

草仔聽了自己能活一百歲,一陣高興,又害怕喪門星再來禍害家裏,忙答應婆養道:“是,我一定不亂說。”

一切做完後,婆養隻待吃肉喝酒了。他嘖著嘴一摸腦殼,嚇得大叫,慌忙找到方巾纏上,一溜煙跑回了關隘。幾天裏,婆養一想到沒吃到草妹那掛肉,心裏滿是不高興。

這天傍晚,婆養去找禾仔商量趕走馬賢,路遇一個瑤婦在祭拜土地神,石台上擺了魚肉豆腐蛋四樣菜。婆養一望四處無人,忙趁著暮色,躡手躡腳穿過樹林,悄悄摸到石台邊,瞄著女人磕頭祈禱的機會,一伸手端過魚盤肉盤,踮起腳尖快步走了。當女人在興奮地拜謝 “大神顯靈了啊”時,婆養正盤腿坐地,從懷裏掏出酒囊,就著魚肉,風卷殘雲般收拾了盤子,拍拍手走了。

婆養聽了禾仔把馬賢擠下山的想法,開心大笑。盤勇鬧四甲鋪圩市後,禾仔十分氣恨馬賢。他特地去提醒盤勇。盤勇一聲冷笑走了。若不是龍窖山有保護客人病人的傳統規矩,他早就動手報仇了。

馬賢的住房裏一片狼藉。草仔給馬賢搭了個地鋪。晚上,馬賢想起喪門星,哪裏睡得著?屋內外任何一個微小聲響,都嚇得他汗毛倒豎。這天夜半,無法入眠的馬賢突然聽到,窗外響起一陣奇怪的窸窸窣窣聲,抬眼一望,一個閃著紅螢光的巨大黑影,在窗上一閃不見了。馬賢大駭之餘,又一個閃著綠螢光的黑影,扒在窗上,兩個嚇人的大鼻孔噴著綠氣。半個時辰後,又有兩個黑影靠在窗上,張著鬥大的螢光大口,兩條閃著螢光的紅舌頭吊出尺長,向著他 “哼哼”個不停,口裏怪聲怪叫 “拿命來拿命來!”馬賢嚇得人事不省了……

第二天下午,雷公崖來了一個用布包了鼻子的漢人,口稱來找兩月前進山治療手傷的先生。婆養派人把他帶到草仔家。來人一見癡頭愣腦的馬賢,“劈劈啪啪”好一頓耳光打過,破口大罵:“你個畜牲,老子到處找你不著,還以為你見了閻王呢!”

來人令馬賢火速與上司聯係,否則要殺頭,說完轉身就走。

馬賢迷迷糊糊,立即下山去。經過雷公崖時,他請婆養轉告旺叔 “多謝了!”沒忘又悄悄把婆養拉到一邊,說他當了知縣,一定請婆養到縣衙去當縣兵都頭。馬賢曾多次誇婆養,武功堪比三國時的猛張飛,還會捉鬼驅邪,實在是一員難得的好將。

婆養高興得手一舉,馬賢嚇得身子趕緊一縮。下午,婆養見到旺叔,嗤之以鼻地說:“這個尖嘴猴腮的東西,要老子去當縣兵都頭,收買我。”

旺叔說:“馬賢想分化龍窖山,千方百計把瑤人拉到他手下。”

說來也巧,草妹房前屋後,怪叫了數天的烏鴉不見了,家裏太平了。草妹好高興,左手提一罐酒,右手一罐肉,到雷公崖關隘來了,口裏親熱地叫著:“婆養哥,婆養哥喂,你的法術真靈,喪門星被你收拾了。我草妹送酒肉來感謝你這個活菩薩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