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官軍巡山察動靜 瑤兵談笑殺敵人

又過了一天,自帶的幹糧早已吃完,官軍餓了一天。甘長青思來想去,軍需官是他的親信,是絕不敢違抗軍令的。肯定是小龍在搗鬼,他大大咧咧給小龍寫了一封報捷函,又給軍需官寫了個送糧草的手令,派一個小頭目,帶領九個官軍,下山回縣去送信。

十個餓著肚子的官軍,來到田莊畈前的水口,望見山下的村莊立即來了勁,在那裏可以找到糧食,飽餐一頓了。想起香噴噴的飯菜,他們個個流著口水,飛一般沿著下山的路徑跑起來。

守在陣地上的瑤兵,立即向山上帳篷裏的神佑報告:“十個官軍從田莊的水口下來了。”

神佑立即點起在爛船坡用強弓硬弩受過訓的十個年輕瑤兵,帶著他們來到山徑邊的小山頭上。官軍們正沿著山徑跑來了。

神佑手一揮,十個瑤兵一字排在山頭上,張弓搭箭,對應著山下的十個官軍,等候神佑下令。眼看官軍已繞過山頭,隻剩下背影了,正在瑤兵們不耐煩的一刻,“放!”神佑舉起的手一落。

“嗖”“嗖”“嗖”,鐵箭帶著風聲,向官軍的背影飛去,九個官軍應聲倒地。沒有中箭的官軍猛逃。神佑一手抓過一把弓,射中了官軍的腦殼。

神佑從官軍屍體上搜繳了甘長青寫給縣衙的兩封信函。兩年前,旺叔要求關目必須學會漢語常用字,神佑讀了《人之初》《百家姓》《名賢集》等書,識得不少字。但從未讀過官軍的信,他好奇地讀起來,這是一封報捷函,神佑嗤之以鼻,丟在一邊,另一封是甘長青催送糧草的手令,滿紙渾話,句句罵人,讀得神佑大笑。他把兩封信函,派人給指揮部裏的旺叔和盤勇送去了。

夜,龍窖山籠罩在一片漆黑裏,山風呼嘯,林濤聲陣陣,像無數虎狼在張牙舞爪嚎叫,更像無數餓鬼在哭泣,聽得甘長青毛骨悚然。他關緊門窗,把這嚇人的聲音關在門外,哪知,根本不起作用,哭嚎聲音仍從茅屋洞裏,一個勁地灌進來。他眨著小眼,緊皺八字眉,在屋內不停地走來走去,一個勁地搓著手,口裏念著 “糧草!”“糧草!”他努力說服自己鎮靜,順手從褡褳裏掏出一本書,在燈下讀起來,但一個字也看不進,腦海又翻滾開了,縣城裏的人,恐怕早知道他帶兵出征瑤蠻了。他必須盡快把瑤蠻征服就範,管束起來。他就名震龍窖山周邊多縣了,可眼前的處境,怎麽一片迷蒙……

“嘭!”“嘭!”“嘭!”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

甘長青沒好氣地問:“是哪個?”

“恩公,我是郎頭。”門外的聲音很興奮。

甘長青本來就很惱火,聽到是郎頭更是火氣直往上冒。當品出聲音裏的味道時,他打開房門,轉身就坐下了,不耐煩地問 “什麽事?”一股香味撲鼻而來,他立即轉過臉。

“野兔湯,孝敬恩公。”郎頭滿臉堆笑,雙手端進一大盆香噴噴的湯來。

甘長青瘦削的臉皮立即掛上了笑,幾天來,雖然一個貼身官軍餐餐給他做飯,畢竟沒有什麽油水,更談不上肉香,涎水早從嘴角流出來了。

“好好好,讓我嚐嚐。”甘長青迫不及待地吃起來。

站在一邊的郎頭直咽口水。兩天來,他也在餓肚子。傍晚,一隻野兔跑進了帳篷,被幾個官軍捉住。郎頭一手奪過,把它煮好送來,孝敬提攜他的甘長青。

“有一件事情很蹊蹺,我想討教軍師。”郎頭望著甘長青吃著野兔,輕聲靜氣說:“進山的第二天晚上,古屋溝有兩個警戒哨,被老虎和狼咬走了。幾天來,軍營前後山上派出的十幾個哨兵,在夜裏失蹤了。大家常常聽到,不是虎叫就是狼嗥。我到幾處警戒哨兵失蹤地反複察看,卻不見一絲血跡。兵勇中悄悄相傳,山裏的虎狼凶狠,可以一口吞下一個活人。也有人懷疑是瑤蠻在作怪,但卻沒見過一個蠻子。兵勇們嚇得不敢上哨了。如今,斷糧兩天,大家餓得直吐苦水,怨氣衝天,士氣低落。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甘長青突然停下筷子,臉皮拉得鐵緊。警戒哨失蹤?聯想到糧草沒有送達,難道是瑤蠻在搗鬼?甘長青八字眉一豎,疑惑著問郎頭:

“這幾天,幾處軍營附近,大家發現過瑤蠻蹤跡嗎?”

“什麽鬼影也沒見過。”郎頭肯定地答。

“是嘛,一夥愚蠢山民,在自己的三尺土上,還硬得起來,走出了地盤,就是瞎子聾子,不足為慮,何必自己嚇自己?你告訴大家,擔心瑤蠻是多餘的,隻管養精蓄銳,準備再打勝仗。”甘長青過去一直這樣想,如今,為了穩定軍心,他不得不仍然堅持著如此說,但郎頭的話,卻在他心裏糾結,難道瑤蠻真的追過來了?他們藏在哪裏呢?

“恩公!”郎頭望著大大咧咧說過,又朝陷入沉思的甘長青喊了一聲,說:“大家在軍營裏餓著,明天,是否可派少數人,到軍營附近山裏去打點野獸,既可解決餓肚子的問題,同時,還可以察看周邊山中的動靜。”

甘長青搖搖頭,說:“你告訴大家,不要著急,我已經派人回縣催糧了,明天就到。”剛說完又突然想起,郎頭的話不無道理,於是又說:“可以派少數人去打點野獸,警戒哨要加強,夜裏是否加派巡邏隊,你看著辦吧!”

深夜了,大林尖下的一個山坳裏,水寶坐在小帳篷中,在一張紙上畫著什麽,守哨的瑤兵幾次催他睡覺,都未奏效。

“啊!這地方讀書環境好喔!”時約三更,一個聲音在帳篷外響起。

水寶精瘦身軀一閃,蹦出帳篷,眼望自己十分熟悉的身影,熱情地招呼:“旺叔來了。”

“夜貓唧上山沒有魚吃,不習慣吧?”旺叔調侃水寶。

水寶哼了一聲,饒有興趣地回旺叔話說:“確實是,望著網裏的魚,旺叔不準吃,抓到幾個警戒哨小魚,又被狼吃了,沒我的份,幹脆,活捉了甘長青,再吃大魚!”

“對!網裏大魚小魚都要吃。弟兄們情緒如何?”旺叔進悵坐定,悄悄將一把丸子抹進口裏,就著水寶遞上來的茶水喝下,轉過話題問水寶。

水寶答:“大家都要憋出病來了,巴不得衝出去,痛痛快快殺一場。”

“弟兄們的想法可以理解。你告訴大家,官軍比我們更難受,他們還要餓肚子,已經餓了兩天,再餓兩天,官軍個個都要成幹魚了,大家想怎麽吃就怎麽吃。”旺叔寬慰水寶,停了停又說:“狗急了也會跳牆,從現在起,我們的警惕,要比以前更高,特別是你,一定要把網紮緊,一定不能讓魚把網衝破了。”

“報告!”帳篷外,一個瑤兵喊了一聲。

水寶答:“進來。”

進門的瑤兵流利稟報:“報告旺叔、關目,田莊西側的山嶺上,官軍十人一組,打著火把在巡邏,我們怎麽辦?”

“讓他們去巡吧,不要掃了他們的興致,叫瑤兵們讓路給他們巡,巡到那裏就讓到哪裏,千萬不要驚動他們。嘿!再過兩天,他們想巡也巡不動了啊!”水寶吩咐說。

旺叔的大額頭在燈下閃著光,問水寶說:“甘長青不知道糧草被我們截了,昨天,又派兵勇下山催糧,又被消滅了。當知道真相後,你說,他會做什麽?”

水寶想也未想就答:“他們無非是兩件事,一是撤退下山,二是搶糧保命!”

旺叔眼睛一亮道:“分析得對。如果搶糧或撤退,會從哪裏走呢?”

“如果我是甘長青,知道田莊四麵被圍,搶糧和撤退就會選擇東衝洞,一來瑤兵調出洞了,二來官軍在東衝洞慘敗過,瑤兵一定會認為,官軍不會再走這條丟魂的路了。”水寶像早有準備,爽朗回答。

旺叔一喜,高興地對水寶說:“你說的是我今晚聽到最開心的話,你明白就知道該怎樣做了。你肯定會安排瑤兵,鐵釘一樣釘在馬家埂上,有敵迎敵,如果無敵,第七天早晨,聽到總攻號令,居高臨下往田莊打,活捉甘長青。”

“馬家埂的防範,我已做了方案,正要請旺叔指教。”水寶邊說邊拿出那張畫了多時的草圖,攤在燈下,向旺叔指指點點說開了。旺叔略作提醒後開懷大笑,連連道:“夜貓唧的方案叫我真高興!”

旺叔一走,水寶連夜挑選了五十個在野外安裝自動發射弓弩裝置的熟練瑤兵,又選了二十個弓弩手、五十個刀槍手作掩護,由板栗帶領,在馬家埂朝田莊的一側山坡,於林中和草叢裏,凡是可以走人的地方,用兩百個暗器封鎖起來。天未亮,暗器安裝完畢。水寶親自察看後,又安排了一百瑤兵,配備各種長短兵器,令板栗指揮,在馬家埂上悄悄埋伏待敵。

第六天清晨,郎頭挑選了四十五個身強力壯、武藝高強的兵勇,分成五隊,一副打獵模樣,去巡查周邊山上有無峒丁。兵勇們肚子餓得咕咕叫,巴不得早點弄到吃的,誰把巡查放在心上?五隊分頭朝田莊東麵和北麵山裏,興衝衝去了。

“五股官軍,每股九人,像打獵的,進了東山和北山。”鎮守這一帶的婆養得到稟報,無意識地抓住身邊的酒囊舉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心裏卻在翻滾:“官軍想幹什麽,巡山,偵查敵情?”腦中幾個閃念,婆養猛喝了幾口酒,滿臉麻子一紅,立即派人傳令前線伍長:“讓開路,任憑官軍深入,組織瑤兵隱蔽跟蹤,弄清目的,尋機殲敵。”

正在婆養帳篷裏的禾仔,覺得這是了解敵情的好機會,帶領十個瑤兵上了前線。他們緊盯著一組官軍,從一線的古屋溝後麵,退了兩裏多遠,又跟到了木魚山。禾仔一路發現,官軍並不在意周邊的動靜,倒像從地獄放出的餓鬼,爭先恐後從經過的樹上摘下大把青澀野果,躺在地上大嚼大吃,吃完了,爬起身,個個滿嘴流著青青的野果漿汁,一雙雙眼睛瞪得老大,又在周圍樹枝上找尋個不停。

“他們是來找食物的?!唉,讓他們當個飽死鬼吧!”禾仔手一揮,瑤兵們悄悄散開了。官軍進,瑤兵退,眼看瑤兵們退到了一座小山頂,離官軍軍營古屋溝已有三裏多遠,離瑤兵們隻有十來丈遠了。禾仔朝天鼻子狠狠幾哼幾哼,命令瑤兵:“可以動手了。”

禾仔摘片樹葉放進嘴裏,兩聲喜鵲叫聲傳出,命令同夥動手。他從身邊的樹枝上,摘下一個雞蛋大的野柿子,瞄著一個官軍的臉,手一擲,柿子 “通”地一聲,砸在一個前頭的官軍嘴上。官軍 “哎喲”一聲,雙手緊捂住了嘴,隨後手一鬆,和著滿口血水,吐出三顆門牙來,痛得不停地叫喊。官軍們一驚,望望四周,不見任何動靜。

“怎麽啦怎麽啦?”七個官軍圍到傷兵身邊,問個不停。一個兵勇撿起地上青青的野柿子,望著地上血水裏的門牙,滿臉愁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這邊,禾仔和官軍周圍的十來個瑤兵,每人手裏握著一個約半斤左右的石頭,隨著禾仔的手勢,石頭一齊飛出,準確地砸在了官軍們的頭上,隨著 “哎喲”“哎喲”一片慘叫聲,七個官軍都倒在地上了。許久,搖搖晃晃爬起兩個官軍來,醉漢一般,歪歪斜斜向山下跑。禾仔向身邊兩個瑤兵一指:“你們過個癮吧!”二人撿起石頭,朝著官軍的後腦勺打去,兩個官軍一聲不響,像兩捆布倒下了。

餘下兩個尋野果走得較遠的官軍,聽得這邊同伴的 “哎喲”聲,大喊大叫,從樹叢裏鑽過來了。

禾仔一望,向身邊的瑤兵們輕聲說:“先讓他們享受享受死的狀況,要逃跑,你們就動手。”瑤兵們潛下身子。禾仔悄悄離開了。

過來的兩個官軍左望右望,不見一個人影,一看林中,同伴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大駭之餘,口裏不停地罵:“你們瞎了眼,有毒的野果子能吃嗎?”他們扒開樹叢,俯下身去察看同伴。

“哎呀!”當兩個官軍發現同伴是被石頭砸死的,嚇得驚恐大叫,慌裏慌張,頭也不回向小山下跑。

幾個瑤兵手握石頭,興奮地說:“讓我們來送這個鬼上路吧!”迅速跟上去了。

官軍的身影在在樹叢裏亂蹦亂跳,若隱若現,後頭一個官軍剛一露頭,一顆石頭飛過去,伴隨的是一聲慘叫。最後一個官軍沒命地叫著喊著,向山下猛跑。哪知,早已超到前頭埋伏的禾仔,一個掃堂腿打倒官軍,把他活捉了。

“想不到小時候練石頭,今天還有這麽大的用處。”禾仔望著夥伴們嘴一咧,自豪地點著頭。

瑤兵們走上前去,從官軍的屍體上摘下武器。禾仔和大家押著俘虜,說了一聲 “向麻子哥交差去”,就鑽進叢林不見了。

伍長樟樹和同伴,盯著一路官軍,退到了原古林下的一個小橫埂上。埂下的幾個官軍,吃過一些抓到的青蛙和小蟲後,又跟著一隻跑過的野兔,一窩蜂追了上去。樟樹眼看著官軍跟著野兔,鑽進了一堆茅草中,一會兒空著手出來了,向另一堆茅草舉著棍子亂打。樟樹似乎明白了官軍的目的,想動手了。可瑤兵不能下坡呀?說不定會被官軍發現呢!樟樹苦苦尋思著,怎樣把官軍引到身邊埂下的茅草裏來,一舉消滅他們呢?想著想著,樟樹 “噗”地一聲,吐出了銜在口裏的小木棍,濃眉向上一挑,向身邊的瑤兵一陣嘀咕,三個瑤兵轉身走了。

瑤兵分頭鑽進山坡和山埂的三堆濃密的茅草裏,手捏鼻子頭抵地,“咯咯咯”的雌野雞叫聲響個不停。一會兒過去,幾隻雄野雞 “撲哧撲哧”飛來了,直往茅草裏的瑤兵懷裏鑽。待三人各提一隻上了當的雄野雞回來時,樟樹和其它瑤兵,早已在小橫埂上,壘起了一堵小石牆。

樟樹吩咐,把雄野雞翅膀上的硬毛全部拔下,野雞飛不起來了。樟樹接過三隻野雞,一隻一隻向埂下的三個點分別拋去。

受傷的野雞負痛 “咯咯”叫得更響了,在茅草灌木裏東撲西撲亂竄。野雞的叫聲,長長的尾巴,漂亮的羽毛,一下吸引了山埂下官軍們興奮的目光。

九個官軍高興地湧到埂下,三人一組,分頭向三隻野雞撲去。野雞東一竄,官軍們跟著東一竄。野雞西一撲,官軍們跟著西一撲。幾個來回,空著肚子的官軍早已暈頭轉向,醜態百出。

山埂上,樟樹和同伴們雖然口裏都銜著小木棍,卻還是憋不住歡喜勁頭,笑得肚子都痛了。待到官軍聲嘶力竭,把三隻野雞捉到,歡歡喜喜抱在懷裏,癱在地上,張著大嘴,笑個不停,喘個不停時,樟樹手一揮,瑤兵們把堆在身前的小石牆,一齊向埂下推去。鋪天蓋地的石頭,轟隆隆從天而降,不偏不歪,全部地砸進了官軍堆裏!官軍慘叫都來不及,就成了一灘人雞肉醬。

興奮的樟樹大嘴一張,正要唱歌,說時遲,那時快,身邊一個瑤兵,早從荷包裏抓出一根小木棍,一下塞進樟樹張開的大嘴裏。樟樹臉一拉,不由自主地扯出嘴裏的小木棍,當他突然意識到瑤兵不準唱歌的軍令時,一把將頭抵在地上,大笑個不止。笑過後,樟樹直起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從荷包裏掏出一個熟雞蛋,一掌拍在塞小木棍瑤兵伸出的掌心中,雞蛋拍成了餅。

樟樹臉一拉,口裏罵著:“你個崽記著,吃了老子四個雞蛋。”

“不,我隻有一個到了口。”瑤兵與樟樹爭辯時,手裏的蛋餅早把另一個瑤兵的嘴,脹得老大老大。

第三組女瑤兵由玫瑰帶領,緊盯著九個官軍,朝著田莊東麵山上去了。玫瑰立即帶領秋菊和二十個女瑤兵,從最近的山路,穿插到了官軍的前頭。東麵山上的竹巒屋有個小小的廢屋場,屋場後的幾個山嶺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毛竹。待玫瑰和同伴們鑽進毛竹林裏時,隻見兩隻麂正從山下往嶺上跑,官軍們在後麵大叫 “快捉麂子。”“莫讓麂子跑了啊!”跟在麂後,一窩蜂向山上湧。

“官軍是為打野獸而來的。”玫瑰正沉思著,跑上山來的兩隻麂子,一頭碰上了眾女瑤兵,嚇慌了的麂子慌忙東一隻,西一隻跑開了。山中一人多高的毛竹,在麂子的奔跑裏劇烈晃動著。

玫瑰想起了指揮部不能暴露瑤兵蹤跡、和婆養要弄清官軍上山目的的軍令,立即折了一枝毛竹,做了一個刺的動作,不準大家使用刀槍,又向同伴們兩個指頭一伸,作了一個大散開、又往內一包的手勢,二十個女瑤兵兩人一組,迅速消失在茂盛的毛竹林裏。

官軍們追上嶺來,一齊鑽進了毛竹林裏,口裏大喊著:“不要讓麂子跑了。”他們在毛竹林裏四處張望,哪裏的毛竹在晃動,就往哪裏追。

兩隻驚慌的麂子在毛竹林中亂竄,東邊碰上女瑤兵,掉頭就往西邊跑,西邊被女瑤兵攔住,又往東邊跑,惶恐地東一聲,西一聲叫著,此起彼落,把幾個山頭的毛竹,弄得到處晃晃****。

玫瑰估摸著同伴們都到位準備好了,隨手扯一片竹葉放在唇上,裝了三聲斑鳩叫,命令大家尋機動手。玫瑰和秋菊砍下兩根毛竹,把竹竿的一頭削得尖尖的,做了一杆竹長槍,一把竹匕首捏在手裏,用手把身邊的毛竹搖晃起來。

兩個官軍看見一片毛竹在晃動,大喊著 “麂子在這裏!”猛撲上來。“麂……”口裏剛喊出前一個字,玫瑰手中鋒利的毛竹尖,早穿透了官軍的胸膛。與此同時,秋菊一個餓虎撲食躥上去,倒肘從背後挽住了另一官軍的脖子,竹匕首刺進了官軍的前胸。兩個官軍都來不及慘叫,就咽了氣。

與玫瑰相距不遠的一個官軍,聽見同伴的呼喊,望著毛竹在劇烈晃動,看見兩個同伴撲下去了,以為是捉到了麂子,高興得連連叫喊,擠開毛竹叢,迅速鑽過來幫忙。玫瑰想起婆養 “弄清目的”的命令,和秋菊一比劃,打算抓個活口回去交差。她們把手中的竹器一丟,扯了一根葛藤準備著,靜靜伏在原地,繼續搖動毛竹,為那個鑽上來的官軍指引方位。

“你們躲著不作聲,想獨占捉麂子的功勞嗎?”官軍氣喘籲籲、撥開竹叢,興奮跑上來,朝著晃動的毛竹猛撲上去,等待他的是兩雙靈敏而有力的手。秋菊從地上抓起一大把竹葉,塞在官軍口裏,二人把餓得渾身無力、又嚇得癱軟的官軍,用葛藤綁了個結實。

玫瑰藏身處剛一靜下來,一隻麂子竄到跟前來了。考慮到還有官軍未消滅,不能讓這誘餌跑了。秋菊迎著麂頭,把竹竿一晃,又把它趕入了毛竹林裏。

眼看著官軍的喊叫聲逐漸稀少,一些沒有殺到官軍的女瑤兵怨氣大發。她們伸出竹竿,把周圍的毛竹,大幅度晃動起來,口裏學著麂子的叫聲。最後兩個官軍一見,擠過毛竹,高興地撲上去……

聽著再沒有喊叫聲了,玫瑰摘片竹葉,裝了三聲喜鵲叫,東邊的喜鵲回了兩聲,西邊的喜鵲回了三聲,中間山頭上的喜鵲回過一聲,

玫瑰屈指一算滿意了,隨後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眾女兵一齊趕到竹巒屋場集合,手拿繳獲的兵器,押著一個被抓的官軍,向麻子哥交差去了……

一個多時辰的光景,婆養派出的五支瑤兵隊伍,全部回來交了差。

婆養看著女瑤兵組抓來的俘虜,吐了泡口水,在掌心搓個不停,高聲讚揚了玫瑰的女瑤兵和禾仔一番,當眾獎了每人五個熟雞蛋。婆養又朝其它三隊男瑤兵眼一瞪,大罵開了:“夾卵的果真抵不上夾**的。你們能不討我麻哥罵麽?”

婆養走向俘虜,伸出五指,一把抓住官軍的腦門左右一轉。官軍痛得大聲求饒,生怕捏爛了腦殼,未及婆養問話,就忙把頭領已經懷疑瑤兵追上來,要小隊官軍以打獵為名,到山中察看瑤兵虛實,一口氣說了。禾仔一聲冷笑,嘴一撥,與另一個瑤兵,將兩個俘虜帶到朝坪的指揮部去了。婆養還不解恨,又朝三隊誤報 “官軍是為了找吃的”的男瑤兵大罵了一頓。

指揮部對婆養抓到兩個活口大加讚賞,獎勵了一百個熟雞蛋。婆養高興得連皮帶殼,一口一個吃了十個,喝了半皮囊酒。他突然停了手,把剩下的九十個,全部送到女瑤兵陣地去了。

幾天來,甘長青不斷接到郎頭報告:

“警戒哨沒了!”

“巡邏隊沒人回來!”

“打野獸巡山的五個中隊,不見一人歸營!”

甘長青時光難捱了。直到第六天,還不見軍需官送來糧草,他深感情形不妙,聯想起一係列發生在田莊附近的異常情況,似乎明白:他的擔心成了現實——瑤兵已經追上來了。可瑤兵在哪裏?為什麽看不到一個人影呢?甘長青氣得鼻子都歪了。他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惱怒地指著郎頭破口大罵:“你個混賬東西,連個敵情也摸不清楚,你幹什麽去了?!”

郎頭嚇得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他明明早就感覺到,巨大的危險已在四麵臨近,但他哪裏敢向剛愎自用的甘長青稟告,那不是討罵嗎?他知道,官軍極有可能麵臨滅頂之災!

第六天中午,甘長青坐在床前,後悔自己小看了瑤蠻,預感到決定自己生死存亡的時刻已經到來,官軍唯有一搏了。他吩咐郎頭,全體官軍出營,把附近田裏、水裏、溝裏、地裏和山上所有能吃的東西,全部搜來,吃了恢複體力。

餓了近三天、走出帳篷的官軍早已是個個蓬頭垢麵,肚皮貼著後背,有氣無力,哪裏挪得動?大家一出帳篷,就坐在地上,扯起青草,抓到小蟲就往嘴裏放……半個時辰過去,官軍們的氣力看似有了些恢複。甘長青立即命令:大石坪、古屋溝的人馬全部到田莊集合。看著五百人的隊伍上山,無聲無息就變成了不到四百人,甘長青一陣心痛後,無奈地大聲發布命令:“下山回城。”

官軍的先頭隊伍,一窩蜂湧到田莊畈前的水口。突然,東邊塘坡山上,西麵金盆山上,箭矢標槍雨點般飛來。十幾個衝在前麵的官軍立即倒下了,後邊的官軍大駭,爭先恐後向後退。

撤退的路斷了!站在官軍隊伍後的甘長青臉麵鐵青,牙一咬,“唰”地拔出佩劍,奮力向前一指,大喊一聲 “衝啊!”其實,官軍們都明白,再不出山,即使峒丁不殺也會餓死。大家拿出最後氣力,發一陣喊,向水口瘋狂衝去……兩邊山上,更加密集的箭矢、標槍波浪一般迎麵潑來,又有三十多個官軍倒在血泊中。

“撤!”甘長青望著眼前的死路,萬般無奈,不得不命令官軍撤回田莊。田莊的周邊山頭上,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一個擔驚受怕的下午挨過去了。甘長青在莊屋裏踱來踱去,從哪裏突圍下山呢?

甘長青忽然想起絡腮胡子實地察看畫的草圖,拿出細細研究了一番,“撲哧”一聲冷笑道:“瑤蠻子做夢也想不到,老子又要走這條路。”他立即叫來郎頭,十分樂觀地說:“你去告訴弟兄們,現在安心睡覺。今天晚上,我一定把大家平安帶回城。”

郎頭眉頭緊結,軍師真有救命妙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