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先賢兵器逞強悍 打狼鬧魚初履新

早晨,太陽剛剛升起,盤勇來到了三仙坦。

東衝洞戰鬥後,盤和與旺叔、盤勇和參戰的關目及瑤兵伍長,總結了戰鬥的經驗教訓。會上,多人提及瑤兵的桑木弓射程太近,竹箭殺傷力弱,製約了不少瑤兵百步穿楊的優勢,引起了盤和與旺叔的高度重視。會後,旺叔提醒盤勇,要改造瑤兵現有兵器,可到瑤人中去尋訪答案。盤勇會心一笑。

三仙坦在龍窖山主峰高額頭山西邊。相傳莫瑤先人一到龍窖山,就看中了它重要的戰略位置。其時,這裏是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之地,虎豹豺狼時常在山中嘶鳴。峒主特別挑選了一批強悍瑤人,到這裏住下。他們一邊開墾土地,一邊消滅凶獸,一時出了眾多英雄豪傑。有赤手打死老虎的,有活捉黑熊的,有殺滅群狼的,更有創造一套有效方法,與老虎溝通,馴服了老虎的,有數人畫像上了姓氏祠堂英雄廳的。多年後,凶獸少了,隻留下不少驚天動地的傳說。隨著瑤人生活的安定,講先人英雄故事的人也漸漸少了。前不久,盤勇聽旺叔說,三仙坦的先人留下了一批強弓硬弩,被後人珍藏著。

盤勇剛把馬係到寨前樹上,就有一個蒼老聲音傳來:“盤勇賢侄來了,快來喝茶。東衝洞的仗,你和旺叔指揮打得好啊!”

盤勇扭頭一望,一座石屋門前,八十掛零的吉爹一邊喊他,一邊利索站起身。

“老伯好啊!”盤勇向吉爹走去,雙手一拱。

“好喔,這日子有吃有穿有你們護著,活得真好。隻是想起杜鵑,讓我幫她活著,老天不公啊!”

“老伯不要難過,人命天注定。你身體硬朗,肯定能活一百歲。”

吉爹從屋裏搬出一把木椅放在門前,邊請盤勇坐邊答:“托賢侄的福,我還真沒活夠呢!”

“英雄用茶。”吉爹的兒媳婦、六十來歲的杏婆婆從屋裏出來,將一碗黃豆**茶雙手遞給剛剛落座的盤勇。東衝洞戰鬥後,瑤人們更尊重盤勇了。

“你去把寨主叫來,中午陪英雄賢侄好好喝頓酒。”吉爹吩咐兒媳婦說。

盤勇謝過,直奔目的說:“老伯呀,我聽人說,先祖過去打虎豹留下了一些強弓硬弩等兵器,還可以找到嗎?”

“有喔,現在三仙坦還有兩把弓一把弩,都是鐵做的,弦是虎筯繃的,都保存得很好,隻是多年沒人開得動了,成了傳家寶喔。”吉爹說到先祖,渾身是勁,滿是豪氣,嗓門老大,唾沫直飛。盤勇不停地擦臉。吉爹又神神秘秘地對盤勇小聲說:“我家就有把鐵弓,我每年上三次油,怕它鏽壞了。”

“真的,”盤勇一喜:“老伯能給我看看嗎?”

“當然,你賢侄是英雄,我能推辭嗎?”吉爹邊答應邊起身進門,盤勇隨即跟進去。

吉爹來到堂屋正中牆壁的家神下,指著上麵說:“父親在生時告訴我,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太公拿著這把鐵弓,射殺過兩隻惡虎呢!”說完,搬過一個凳子墊腳,準備爬上去。

“我來,老伯您指我拿。”盤勇對著家神深深一揖,站上凳子,按吉爹的指點,從龍犬頭牌匾後,拿出一個長長的、沉甸甸的油紙包,雙手遞給吉爹。

吉爹一層層打開油紙,將一把油光閃亮的鐵弓,小心翼翼取出,雙手托住,口裏唾沫直飛說開了:

“這是一把時常發聲的神弓。我先祖三大五粗,力大無比,大喝一聲,山嶽顫抖。有一次,先祖手握鋼叉,循著一隻咬死一個瑤人的惡虎蹤跡追了一天,數次因為沒有弓箭而失去了獵殺惡虎的機會。傍晚,先祖追到一片密林裏,突然感到一股瘴氣在身邊彌漫,林中昏暗,寒氣陡降,大雨滂沱。先祖身冷腹空,頭昏眼花。惡虎驟然淩空撲來。先祖慌忙挺叉相搏。一頓飯工夫,一身傷的先祖終於將惡虎刺死。先祖負著惡虎,爬到天亮回了家,嘔了一盆血,臨死前吩咐兒子把鋼叉打成一把鐵弓,用盆裏的血淬火。用惡虎筋做弓弦。後來,這把弓在出獵的前夜,就在壁上嘶鳴,箭在囊中亂跳。兒子持弓獵物時,箭一離弦,或有雷霆轟響,或有風聲怒吼,或有人喊馬嘶。對手早嚇得魂不附體,無有逃脫的。後來,三仙坦豺狼虎豹逐漸消失了,先祖的兒子也去世了,這弓驟然沉寂了。不知為什麽,近幾晚,神弓連連發聲!”

“神弓,神弓啊!”盤勇深深一揖,雙手接過鐵弓。他感到手上沉甸甸的,足有十斤重,弓體五尺長,兩個流線型波浪製造對稱,毫厘不差,弓背與虎筋弦相距不過三寸,沒有千鈞之力是拉不開的。盤勇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指彈了彈弓弦,發出均勻的嗡嗡聲,隨手拉了拉弓,滿麵笑容地問吉爹:“老祖宗還留有箭嗎?”

“有。”吉爹又指了指家神。盤勇又拿下一個沉重的油紙包。吉爹從包中抽出一枝鐵箭遞給盤勇。

盤勇掂了掂,鐵箭足有一斤重,一尺五寸長,箭體擦得油亮,箭頭保養得像新的一般有鋒,看來,吉爹磨過它。盤勇把箭搭在弓上,又拉了拉弦。

“賢侄若是想試一下,盡管到場上去。我活了八十多,還沒見過有人拉弓試箭呢!”吉爹望著躍躍欲試的盤勇,熱情慫恿說。

“老伯,小侄現在就試試,獻醜了啊。”盤勇口吐謙詞,心裏卻充滿了把握。

“賢侄不要講禮,你盡管試,拉不開不要緊,這裏就我看見,我還去敗壞你的英名嗎?何況,我也說不壞你的英雄氣概啊!”吉爹滿是誠意地寬慰盤勇。

盤勇來到場上,燃起三枝香,對著鐵弓倒地三拜,口裏念念有詞。站起四下一望,選一個位置立定,舉起鐵弓,憋著勁,屏住呼吸,隨著一雙長手慢慢用力,鐵弓拉動了,一點一點滿圓起來。

吉爹大怔,昏濁的雙眼越瞪越大,望著望著,用手擦了又擦眼睛,回過神,連忙雙手奉上一枝鐵箭,向盤勇驚呼:“快來快來,英雄射一箭。”

盤勇接過鐵箭扣在弓上,場邊四五十丈外一顆大樹頂上,兩隻斑鳩正叫個不停。盤勇舉弓搭箭瞄了瞄,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一隻斑鳩不聲不響掉落下地。

“英雄,賢侄真英雄啊!相傳這弓要千斤力氣才拉得開呀!”吉爹顫抖著聲音大喊。未待盤勇回話,老人連忙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寨門內,使勁嚎了幾嗓子。

片刻,兩位老人一個拿弓,一個持弩,出現在寨門口,邊走邊罵個不停:“你個老不死的,吃了脹不過,殺豬樣叫,鬼打了一樣嚎,莫是把傳家寶拿來送你上黃泉路?”

“你們兩副方子 (棺材)知道個屁,我們的弓弩找到主人啦!”吉爹顫抖著嗓門,高興地回罵。

“莫是你老太公活了?”一個叫火爹的,老臉泛著紅光,撐著一根拐杖,一步一瘸來到場上,張著掉了門牙、說話不關風的嘴,譏嘲著問吉爹。

“活了活了,真活了喲!”吉爹好不激動,指著盤勇說:“快把你們的弓弩給老太公試試。盤勇賢侄英雄豪氣,真真了不得,可不是你這個沒卵用的東西,連一頭牛也怕喲。”吉爹在揭火爹昔日的短。

火爹年輕時在龍窖山當牛經紀,哪個洞寨有什麽牛,一清二楚。選上寨主後,寨上一頭母牛**了。他想起了籮筐洞有頭公牛特別健壯強悍,肩胛高聳有力,但配一次種,主東要收五升米。為了給寨上省下這些米,火爹趁夜將母牛趕去籮筐洞,係在寨外林中,再去偷公牛來配種。他輕手躡腳,邊推牛欄門,邊嘮叨開了:“兄弟呀,老哥帶你去偷婆娘呢!你好命啊,老哥那陣偷婆娘,哪有人幫忙?鞋子掉在婆娘家,赤腳逃,差點被人打破腦殼呢!”哪知,公牛拉不出欄。火爹 “嘿”了兩聲罵道:“你個沒良心的東西,還不領老子的情呢!”劈頭就是一棍。公牛猛衝出門,一陣頭頂角挑,把火爹摔斷四顆門牙,膝蓋骨摔碎了,留了殘,成了眾人的笑料,牛經紀沒臉幹了,在寨上幹不了重活,寨主也當不成了。

“你個老不死的,這弓可神啦!”火爹趕緊岔開話題說弓箭。“昔時,這弓發箭後裹一團怪光,白天,綠火滾滾,驚魂斷魄;夜晚,白火如銀,寒骨冷血。獵物心死眼瞎,隻有挨射的份。箭下先後倒下三隻大蟲。有一晚,山下十來個手持大刀的強盜,打著火把來到三仙坦寨前,勒令瑤人交出銀兩、虎皮和熊掌,否則要殺人焚寨。我先祖拽滿這把弓,一箭射出,一團白火閃著丈高銀焰,呼呼作響裏,早串起了兩個強盜。先祖又大喝一聲,一隻馴養的老虎,從寨後山林裏呼嘯而出,兩口咬死兩個強盜。強盜們嚇得火把一丟,屁滾尿流逃命去了。哈哈!”火爹驟然打住話,稍頃又神秘地說:“前天晚上,我兒子突然指著弓箭大喊,白光!白光!我嚇了一跳,不知是真是假?”

盤勇朝火爹和弓箭匍匐拜過,接過弓箭撫了撫,又成功試過。

“快給老太公,你瞎著一隻眼,看得什麽清?”吉爹又催促手拿一把硬弩的曉爹。

曉爹眯起一雙眼,涎水流到了下巴上。年輕氣盛時,曉爹喝醉了酒,手拿先祖射殺過一虎兩熊的硬弩進山,發現一隻大黑熊在酣睡。曉爹大喜,就近擺弄起弩來。冷不防,黑熊一竄而起,一爪抓在曉爹門麵上。曉爹一隻眼沒了,臉上血直流,轉身跳下高坡,撿了一條命。曉爹破了相,失了豪氣,放不下麵子,在峭壁上用 “山淚”療好傷,避到程鳳寨,做了一年工,找個寡婦成了家,才躲躲閃閃回了寨。

盤勇又得心應手試過硬弩後,捧著弓弩愛不釋手,摸摸弓,又看看弩。

三位老人望著盤勇喜得直抖,頭一湊,說著說著,滿臉嚴肅,紛紛扯下白頭巾,使勁往地上一甩,三個光頭點個不停,一道向盤勇說:“小太公看中了那件,盡管拿去,全部拿去也無妨。為了龍窖山。我們三副方子沒屁放。”老人們對著盤勇,賭咒發誓,表示決不反悔。

盤勇無比興奮,向三位老人深深一躬,說:“老爹們啦,這些寶貝我不要,隻是想借用一段時間,練練瑤兵,把先人的英雄豪氣傳下去,但絕不傷損你們的傳家寶!”

“好啊!真好,我們正擔心斷了傳人呢!賢侄練出的瑤兵,隻要用得這些弓弩的,不管年紀大小,不管姓什名誰,我們都喊小太公,說到做到!”三位老人哈哈大笑。

神佑、婆養、觀生等人按盤勇的吩咐,走訪了各洞,又借來了先人留下的十支木製強弓,特別是兩把腳踩的硬弩,每次可發四支箭。還有八把百斤左右的大刀,十幾根百十斤重的鐵棍,五把鋒利的腰刀,兩顆五斤重的鐵鏈流星。盤勇一見,笑得合不攏嘴,當即又一一試過。

盤勇立即把雲飛、阿山等鐵木匠人找到爛船坡,大家一件一件,細細分析了先人兵器的製造特點、選材用料、成形尺寸等多方麵的全部數據後,決定首先改進千家峒瑤兵目前使用的普通桑木弓弩,重造一批竹、木、鐵質弓弩,分別增加到二百斤、四百斤、六百斤、八百斤臂力。又複製了四十把先人一樣的弓弩。阿山和幾個銅、鐵匠一陣擺弄後,還用青銅鑄造了腳踏弩機、鐵矛、佩刀等器械。

一百弓弩手集中練兵的通告發到各洞後,那些百步穿楊的瑤兵興致勃勃,背著各自的桑木弓弩來到了爛船坡。這些在各洞被稱為 “箭神”、“弩神”的人,個個趾高氣揚,信心百倍,高談闊論,講要領,說技巧,條條是道。更有一些參加了東衝洞戰鬥、當了英雄的弓弩手,更是喋喋不休地擺起功勞來:“我的箭啦,隻要出了手,閻王就在殿裏勾名!”“官軍打東衝洞,我射中了三個,還怕你們?”好多人大言不慚,要爭千家峒第一。眾人嚷開了:“卵子煽得吊瓜大,拿出來看看嘛!”“爭麽卵嘍,誰怕誰!”“莫扯空琴了,場上見!”大家嘰嘰喳喳,個個麵紅耳赤……

第二天天剛亮,一聲清脆的集合號喚醒了夢中的弓弩手,大家翻身起床,拿著枕邊的弓弩,興高采烈到場上集合了。

盤勇掃視了眾人一眼,說:“這次練兵,要請我們的先人來教大家開眼界,長見識,把弓弩拿過來。”

七個瑤兵從盤勇的住房裏捧出七把弓弩來。盤勇臉一拉,接著說:“從小我就聽大人說,小崽沒見過大人的卵,這次我信了,服了。這七把弓弩就是我們的先人在千家峒用過的,射過猛獸,殺過強盜,每把弓弩都是一個英雄的麵孔,保護了千家峒,也成全了先人神靈般的英名。今人不是說英雄很多嗎?說一千道一萬,不如比試比試。大家輪流來拉拉先人的弓弩,體驗一下什麽叫力量,什麽叫英雄氣。三仙坦的吉爹和另兩個老爹說了,瑤兵中拉得三把弓弩開的,不論派高派低,不講年令大小,不管姓什名誰,他們都喊小太公。”

場上頓時響起一陣哈哈大笑:“我來。”“我來。”“我來做小太公!”

盤勇雙手往下一壓:“不要喊,把勁留著,一個個輪流來。”

好家夥,七個瑤兵手捧弓弩,分洞組成的九隊弓弩手,輪流上陣拉弓放箭。

漆坡寨有個高壯弩神,長腿三兩步跨出,抓過弩,看也未看,立個前後步,眼睛一閉,猛力一扯。哪知,強弩一個反彈,高壯個一失勢,一連兩個趔趄,險些摔了個嘴啃泥。

眾人叫的叫,喊的喊,手指弩神,捧腹大笑。

羊樓洞的箭狀元躥上陣,挽起了鐵弓,憋足勁,使勁地拉、拉、拉,看著看著滿麵通紅,豆大的汗珠掛滿一臉,鐵弓還是個扁的。他把最後氣力憋勁用上去,“嘣”的一聲褲帶脹斷了,褲子掉落腳背。大家看見,箭狀元的屁股也憋紅了。他趕緊拉上褲子,灰溜溜躲到人群後去了。

叫喊的人逐漸稀拉了,不少人臉皮掛上了肅穆,麵麵相覷退縮了。

偏偏白石嶺有個箭霸王,早晨起來尿未拉,不讓自己泄了勁,不緊不慢踱上來,取過大木弓,搭上箭,用盡全身力氣拉開了弓,大弓一點點圓如滿月。霸王“嗖”的一箭射出,同時隻感覺褲襠一熱,尿也射出來了。

眾人望著霸王尿水直滴的褲腳,捂著嘴笑個不停。霸王以為大家在恭維他,頭昂得老高,滿臉豪氣,甩著手走來走去,好不威風。

大家一個接一個上。不拉不知道,一拉羞死了。這些千家峒大名鼎鼎的弓神弩神,有的取下方巾,脫了外衣,不少人打著赤膊,但在先人的強弓硬弩麵前,拉得動的不到一半,拉得開的不到三成,勉強射得出箭的不到一成。

大家慌了神,歎著氣,低下頭來,無人逞能了。“我拉不開,這個小太公沒人當得成嘍!”“我也不敢吹牛皮了喲!”泄了氣的瑤兵,個個嘴裏嘟嚕個不停,為自己鋪路下台。

“嗬!探長。”隨著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路口來了馮禾仔。

寂靜裏,不知誰想出禾仔的醜,使勁吆了一嗓子:“歡迎探長來比試比試,好嗎?”

“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無賴禾仔當瑤兵不久,瑤府頭領器重,連連高升,錐牛又打虎,天青睞,地照顧,長了大臉,不少瑤兵心生妒嫉,哪個願放過這個奚落他的時機?

盤勇嘴一咧,走向禾仔問:“探長有興趣嗎?”

禾仔是來找盤勇稟報山外軍情的。怎麽偏偏撞上這場合?不試試是難下台了。他從肩上取下絛巾,不經意裏摸了摸龍犬頭,纏了腰,大大方方地回盤勇說:“既然來了,給大家湊個熱鬧吧!”順手接過早遞到麵前的數把弓裏的一把。

眾人瞪大眼睛,有好戲看了。

禾仔屈起手指彈了彈弓弦,知道這是他從未遇見過的硬弓,錐牛打虎是用活力,現在該用硬力了。他暗暗運起氣力,渾身攢足了勁。

人們看見,鐵弓被禾仔拉開,一點點迅速圓滿起來,隨著一沉悶聲響過,鐵箭早紮在了一棵四十丈開外的大樹杆上。禾仔又舉起了一把弩。他忽然想起了秋菊囑他不要顯擺的叮嚀,忙將手抖了抖放下,拱手向眾人說:“獻醜了,實在拉不動了!”

眾人啞然。

“好了好了!”盤勇忙應了禾仔,豈能讓別人在他前麵出盡風頭?

“弟兄們。”麵對眾人低落的情緒,盤勇覺得有必要給大家打打氣長長精神了。“先人是我們的先人,我們是先人的後人,千家峒有個規矩,先人能辦到的事,後人一定要辦到,不然,怎麽對得住先人呢?那不是出遜了嗎?這些弓弩,我都試過了,隻要悟出道理,掌握技巧,所有弓弩,人人都可以射好。禾仔不是示範了嗎?”

大家來了勁,場上一個人叫喊起來:“請統領給我們演試演試!”

“演試!”“啊吙!”“演試!”“啊吙!”大家一齊附和歡呼了。

“好。我試試看。”盤勇脫去外衣,取下頭巾,隨意操起一把弓,指著場邊五十丈開外一棵數人合抱大、樹尖聳入雲霄的杉樹說:“我爭取把箭射到那樹的頂尖上。”說完,盤勇操弓搭箭,拉開架勢,屏住呼吸,隨著弓如滿月,“嗖”的一聲沉悶風響,杉樹尺長的樹尖,隨聲斷落掉下地。隨後,第二把弓、第三把弩……

眾人看呆了,七把弓弩七支箭發完,箭箭命中。場上好一陣沉默。突然,大家一齊歡呼:“統領小太公!”“盤勇小太公!”

“笑話歸笑話,見了真神玩不得假。你們中間不少人悟性比我好。俗話說,吃屎要逆風吃,就是講技巧。大家要開動腦子,相互學習,一起挑戰先人,趕超我們的先人。”眾人靜靜聽著盤勇的話。

接著,盤勇把大家按照悟性、技能和力量,進行了調整編組,十人一伍,任命了臨時伍長,鼓勵大家一起刻苦訓練,探索提高。又把新製作的各種弓弩,給大家一一作了介紹,要求大家根據自己的力量和技能,選取適合自己的弓弩,細心寬心耐心,悟出要領,提高技術,切忌一口吃個胖子,十天後,比箭結束訓練。

以往,練兵聽號角統一行動,這次號角失去了作用。弓弩手們在暗暗較勁,“我也有二十四根肋骨,不信練不出來!”操場上、樹林中、宿舍裏,或一人或三三兩兩,沒有了喧嘩和歡鬧。大家賭著氣,暗暗琢磨,領悟技能,刻苦操練。開飯了,有些人也不知道。深夜忘記了睡覺。躺在**還在比比劃劃,起床悄悄溜出了門。肩胛痛了、臂酸了、手腫了,沒人吱聲,生怕丟了醜。

盤勇整天在訓練的瑤兵中穿行,不時糾正這個的姿勢,給那個講要領,或把幾個人找到一起共同研究,相互示範。晚上,還常常與伍長和悟出要領的瑤兵一起,探討技巧方法,推廣啟發眾人。

盤勇還要求雲飛和阿山,到瑤兵中征詢意見,根據大家反映的問題,不斷修改弓弩設計方案。二人和瑤兵一起實踐探索,和其他木工鐵工一起反複研究,直至大家一致認定 “好了”,才將弓弩定型,成批製造全新的鐵質與硬木弓弩,與之配套的箭,準備全部淘汰千家峒過去那些落後的桑木弓弩。

紅日高照,風和日麗,璀璨的霞光鋪滿了美麗的龍窖山,獵獵的龍犬頭大旗,鮮紅如血。訓練結束這天,看台上落座著盤和與旺叔,還有吉爹等三老頭。

三聲牛角號響,台前,一百瑤兵列成十隊,各執弓弩在手,憋著勁。盤勇揮動小令旗,宣布比賽開始。

三隊三十個個子高大、身強力壯的瑤兵,雄赳赳站立場上。大家輪番操起先人千斤臂力的弓弩,張弓搭箭,朝著五十丈開外的茅草人,一一試射結束。

監督瑤兵檢視後宣布:“二十八人中靶。”

淘汰的兩人參加到八百斤臂力的鐵弓弩的三十人隊伍中,三十二人有二十九人中靶。餘下的四十三人,一齊參加到臂力五百斤的鐵木弓弩隊伍中,除一人眼病、一人拉肚子,弓箭沒有中靶外,餘者個個命中。

瑤兵們穩健的雄姿和精湛的弓弩技藝表演,早看得盤和與旺叔大喜過望,三個老頭更是 “小太公小太公”喊個不停。

比賽一結束,盤和笑容滿麵,興奮站起,激動地向瑤兵們雙手一拱:“千家峒優秀的兄弟們,國有難,民有禍,熱血男兒當慷慨獻出七尺之軀,救國救民。拜托你們回去後,一人帶出一幫徒弟來,讓先人的千家峒精神,在後人身上延伸,發揚光大。千萬個瑤人團結一心,為保家衛國出力。”

場上一片歡呼聲、擊掌聲,落在盤和激動人心的話語上。

旺叔請吉爹講話,吉爹、火爹、曉爹一齊高拱雙手,大喊了三聲 “小太公。”彎腰曲背,深深鞠了三個躬。

目送著弓弩手們四散回家,盤勇陪著父親和旺叔,觀看了雲飛等木匠、阿山等鐵匠正在加工的各種型號的弓、弩、箭。並介紹這是用來替換千家峒所有臂力過小的桑木弓弩時,二人又是讚不絕口。

旺叔乘興問:“賢侄還有什麽絕招?”

盤勇謙恭地說:“絕招不敢當,學習我們的先人罷了。”他把父親和旺叔請進了住房。茅草屋裏,擺著一張床、一個桌子,枕頭上放著一本《三十六計》。盤勇從床底拿出一個八尺長的油紙包,又從被窩裏搬出長長短短七個油紙包來。

“這是什麽?”盤和饒有興致地問。

“打開後,父親就知道了。”

三人一齊動手,揭開這些沉甸甸的油紙包,原來是兩把一百五十斤重、八尺長的鐵砍刀,三根一百斤重、六尺長的鐵槍,三把十斤重、三尺長的腰刀,一根百斤重的鐵棍。

“真是不見高山,不顯平地啊!”過去,盤和曾耳聞千家峒有這樣的兵器,今天在這裏見到了,無限感慨。

旺叔立即明白了盤勇的打算,大聲讚揚起來:“太好了太好了,你帶領大家去操練吧,給龍窖山練出一大批天兵天將來。”

這晚,吉爹三老頭非要請盤勇小太公到三仙坦去喝酒,邀盤和與旺叔作陪。盤和數次整治盤勇,看見兒子懂得動腦子了,高興不已。為了鼓勵兒子,他毫不客氣地回答了一句:“當然,我去作陪。”

今天,是旺叔為副關目大江選擇去敦水坑關隘上任的吉祥日子。

早飯後,二郞陪大江來關隘了,一陣寒暄後,神佑陪大江進了石屋,瑤兵床鋪擺得整整齊齊,被褥疊得方方正正,為大江準備的床,擺在神佑的床邊。牆壁上,大刀弓弩箭筒掛成一條線,槍棍和神佑的鐵掃帚,插在槍架上,兵器亮光閃閃,石屋幹幹淨淨。

“哎呀,縣城官軍營也沒有這樣規整呢!”大江驚訝得大叫。

神佑手一擺,說:“老兄見多識廣,以後要幫老弟帶好瑤兵,讓大家把工夫學靈當。”

“姨妹夫,日子多過牛毛,要做的事以後再說,午飯準備了什麽?”二郞不耐煩了,急火急灶地催問。

“鼓眼泡哥不要急,菜都安排好了,新新鮮鮮,隻待去取。”神佑的高鼻子沁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臉上泛起喜色。

神佑吩咐大江、二郞各取一把弓,自己拿了兩把刀和一個大布袋,向阿雨等瑤兵交代了一番,就和大江、二郞往敦水坑東麵的石馬埂去了。

石馬埂如一匹巨大戰馬,靜臥山中,馬背光滑不長草木。馬腹上的皺褶裏,長著綠油油的青草,人不易上去,野兔們就在草裏做窩,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石馬埂下,是一坡茂盛的茅草,足有兩人多高。

前麵是石馬埂了,神佑突然停下步,反手攔住二人,瞪大眼睛望著二十多丈外一處微微擺動的茅草,緊閉嘴唇,鼻子使勁**。與此同時,大江也發現了異常情況,迅速從箭簍裏取出箭,搭在弓上。

茅草突然劇烈擺動,隨著兩響恐怖的 “喔”聲,兩隻大灰狼一下竄到了石馬背上,咧著嘴,呲著牙,張著血紅的眼睛,瞪著三人。

二郞一閃身避在二人後。大江抬手一箭,早射中了一隻狼的脖子。千家峒的箭,是箭杆山洞一種特有箭竹做的,以其獨特的硬度,深深紮進狼頸裏。受傷的狼咆哮著,從石崖上縱下,朝三人猛撲過來。

前頭的神佑順手把刀一丟,張開架勢,趁著大灰狼衝到身邊的瞬間,往左側一閃,右手一伸,抓住狼的一隻後腿往上一提,左手迅疾捏住另一隻亂蹬的後腿,一聲大吼,雙手一撕,灰狼的後襠隨著一聲炸裂,變作兩片,一直破到前胸,五髒六腑 “嘩啦”一聲灑作一地。

另一隻灰狼眼看正要逃離,大江抬手又是一箭,正中狼腦門。大灰狼倒在石馬背上,四肢幾蹬幾蹬不動了。

“鼓眼泡老庚,該你去把灰狼取下來,噢!”大江望了望石崖,向二郞嘴一呶,逗樂說。

“鼓眼泡哥也是客,還是我來!”未待一臉尷尬、卻死要麵子的二郞答話,神佑搶先應答,順手從東茅杆上,扯下一根攀援而上的葛藤,係在刀把上,操起刀一甩,一線銀光飛上石崖,刀尖穩穩地紮進了狼的背脊裏。神佑把葛藤一收,大灰狼滾下了石崖,拖到了腳邊。

“哈……中飯有大菜了。”二郞笑得合不攏嘴,把兩隻狼拖到一起,在附近折了幾片特大棕葉,三兩把編了兩個大提蔸,盛了狼。

二郞又問神佑說:“就這樣招待大江兄,宴席未免太薄了吧?”

神佑回話:“還有一個菜,等我們去拿呢。”

“還有好菜,快走!”二郎迫不及待了。

三人繞過石馬埂,早聽到 “轟隆隆”一片水響,如悶雷滾滾,震人心魄。三人來到一處石崖上探頭望去,綠樹掩映裏,崖下白浪滔天,深不可測。敦水坑和蔡嶺港兩條溪水在崖上匯合,衝下十數丈高的懸崖,瀉在一個深潭裏。水流卷起的氣旋,攪著無數濺起的小水點,迷霧翻滾,陰沉沉,冷颼颼,讓人不寒而栗。

“這是石午潭吧?聽說這裏隻有妖怪,莫非關目想抓個妖怪待我?”大江疑惑了。

山裏山外人將石午潭傳得怪怪的。潭裏十二隻籮索連接打不到底。潭底有一條暗河,直通洞庭湖。潭裏有個鯰魚精,修練了八千年,吹一口氣,潭水濤聲如雷,白浪衝天;吸一口氣,潭裏偃波息浪,滴水全無。鯰魚精長了一張好吃嘴,以魚為食。後來,洞庭湖妖怪心生妒嫉,騙它說,吃一百個活人可直接成仙。此話正合鯰魚精的好吃脾氣,生吞了七八十人。多年來,龍窖山的死罪犯沉在潭裏,女人剛生下、師公認定是妖魔的死崽拋在潭裏,師公作法捉住的妖孽丟在潭裏——潭裏魔鬼橫行,精怪打鬧。大旱年成,山裏山外人用活豬活羊賄賂鯰魚精,天準下雨。人們卻不敢下石午潭。

的確,進潭極不容易,潭三邊是懸崖,潭下不遠也是高崖,不說下潭,隻要一靠近,霧雨就把人通身淋個透。

二郞雖然也是捉魚的好手,常在潭下的河道裏捕魚,但從未見人在潭裏捉過魚。他心裏暗笑,要看神佑怎麽收場?

“關目老弟呀,這裏怎麽端得出一盤菜來?這盤苦菜難得吃到口喔。”大江脖子伸得老長,眼望著神秘莫測的潭下,勸神佑打退堂鼓。

“不要急嘛,鼓眼泡哥是個萬事通,土生土長會捉魚,肯定有高招。”神佑望著喜歡多嘴多舌的二郞不言不語了,露著一臉狡譎的笑,故意戲言他。

“嘿!”二郞隨即手一擺,連連倒退說:“老弟呀,你不要戳我的痛處,更不要把虱子捉到我頭上咬。我不上你的當,你自己唱戲自己下台。”

“唉!”神佑故意歎了一口氣,說:“求人不如求己,我來試試。”說完,從布袋裏拿出香紙點燃,拱手閉目,口裏喃喃念了一通,抬頭大喊:“神仙開口,可以捉魚了。”

二人跟著神佑到崖邊一望,潭裏早有兩、三寸長的小魚,翻著白肚皮,隨流水漂出潭了。

“啊,這是……你在作法?”大江不解其故,緊皺眉頭問。

“嘿!霧水怎麽也沒有了?身上幹幹的?”二郞一摸衣服,不明白了。

神佑輕鬆地答:“神在高興呢!大江兄來了,沒有好招待,對得住人,對不住理呀?不然,姨姐夫準會譏笑翻天呢!”

“嗬,嗬,魚都漂走了啊!”口硬著 “不去不去”的二郎,突然憂心得大叫,順手抓起崖上一根古藤,往潭下一**。

神佑、大江趕緊伸出頭,隻聽潭中 “撲通”一聲水響,浪花濺起老高,水霧迷蒙,什麽也不見了。

潭水裏,二郎將手中一節腐藤一丟,雙腳雙手拚命亂打。他頓感腳上有鯰魚精在拖,身上有老少惡鬼亂拉,雙手被妖魔壓得抬不起。他瘋狂掙紮,身體卻怎麽也靠不到潭邊。他大聲呼救,一喊一泡水灌進口裏,完了完了,腦殼懵了……

正在這時,抓著崖邊藤蔓**到潭前河水邊的神佑和大江,手一伸,把二郎拉起,原來他早在潭邊了,心裏想著妖魔鬼怪,不知上岸。二人將臉色死白的二郎抬到河邊石上,見他在大喘粗氣,急忙轉身去撿魚。

流水裏,翻白的魚一個個大起來,最後,連尺多長的鯽魚鯉魚也漂出來了。

“噢,這是怎麽回事?”大江一邊忙著撿魚,一邊納悶地打聽。

二人剛撿滿一布袋,大小魚突然一個也沒有了。

大江犯疑了,問神佑:“魚怎麽就沒了?”想了想,突然頓悟道:“你在鬧(毒)魚,哪個下的什麽藥?”

神佑神秘地答:“隻求魚神給一袋魚,阿雨在關隘下的油茶餅。”

“啊!”大江一陣震驚,禁不住又問:“你們經常鬧魚嗎?”

身後一個聲音搶先回答道:“要是峒主允許鬧魚,我們肯定要去鬧長江呢!”

二人回身一看,二郎雙手撐腰,嘴裏自豪地說:“這石午潭裏,到處是妖魔鬼怪。我一去,個個都來喊爺爺,爭著把我往潭邊推……”

這天,甘長青躺在縣衙的太師椅裏,一雙腳高高架在前麵的條案上。女傭在他的腿上背上肩上輕輕地捶,輕輕地捏。甘長青微閉著眼,拿一根小竹簽在牙齒裏漫不經心地剔著。他突然大叫:“整治瑤蠻有辦法了。”身子一立,小眼一瞪大喊:“快把絡腮胡子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