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興瑤藥母女擔業 戰大蟒勝男救娘

清晨,梅花向山神、藥神焚香禱告,燒過紙錢,將一塊嶄新的紅絲絹揣在懷裏,和女兒勝男打了綁腿,纏上腰巾,進山去采人參。

母女倆的背篾簍裏裝著挖參的小鋤、篾片和香紙。勝男背簍裏多了一把兩尺長的大藥刀。二人剛出家門,家裏的小花狗哼哼個不停,猛撲到勝男腳邊,咬著她的褲管往家裏拖。梅花一愣。勝男俯下身,雙手抱著小花狗一親,大步上路了。小花狗又哼哼叫著追上來,被勝男幾次跺腳才趕走。這時,在家裏屋後板栗樹上做窩多年,勝男時常喂食的兩隻白頸長尾翅飛下來,啄著勝男的背簍。勝男摸摸白鳥走了。

勝男十八了,出落得清清秀秀,個子比母親還高,當了女瑤兵。小時候,父親給她取了個很特別的名字 “勝男”。勝男從小像個纏腳的小貓,跟著母親參加寨上勞動,幫母親做家務,整天甜蜜蜜笑著,父親說她是 “母親的小夾襖”,母親說她 “長不大”。但父母都不知曉,勝男早就決心要 “長大”,趁著采藥切藥製藥的機會,暗暗玩起藥刀,還像模像樣有套路,不管去哪裏,都選一把或大或小的藥刀帶在身上。

一路上,梅花不無驕傲地向女兒講起丈夫包火旺當瑤醫的趣事來。

龍窖山又名藥姑山,是全國少有的以 “藥”命名的山,除缺失甘草和黃連,被四方藥商譽為 “天然藥物大全庫”,植物藥用品種有天麻、人參、黨參、鐵皮石斛、靈芝、黃芪、田七、貝母、天冬、龍膽草等;動物有老虎、雲豹、蛤蚧、油蛙、鼴鼠、穿山甲、水貂,還有一種天下唯此山獨有的毒蛇蕎殼蚪,大的四尺多長,人一旦被蛇咬了,走不出五步,就倒地昏迷不醒,不立即用藥就沒命了。蕎殼蚪藥酒是治療風濕病的特效藥,多年來,山下漢人常來山裏采藥捉蛇。“漫山遍野的藥草,你爸覺得正好大興瑤藥。”

包火旺從老舉人家初回山時,看著山下秘密進山求醫的漢人越來越多,瑤醫人手不夠,就悉心鑽研瑤藥。他向瑤醫請教,畫了幾百種草藥圖譜,寫著名字、屬性、藥用部位、采摘佳期和製作方法,創造了不少秘方。他說,“百草都是藥,潛心用得著”,“用得著是寶,用不著是草。”醫技日有長進,名聲大噪。龍窖山馬匹極為稀少。一匹馬摔斷了腿骨,東家準備宰殺,屠夫進了屋。火旺跑去一看,把傷馬抬到家裏。一月後,他騎著這馬走在龍窖山上。

有一天,一隻流浪狗來到家裏,第二天就病了,隻有進氣,沒有出氣,病得好蹊蹺。火旺悉心照料,狗躺了七天,該用的藥全用了,怎麽也不見好轉。第八天,狗從洞裏爬出屋,咬著火旺褲管,歪歪倒倒來到後山,一連吃了四種草葉,吐了一陣黑水,躺了一會兒,蹦蹦跳跳走路了。火旺記下了這些藥草。後來,這隻狗突然不見了。鄰居說,它被一片雲裹著上了天。

有一次,山下送來一個郎中不下藥、在家等死的漢人吳姓老頭。此人背生一大疔瘡,肚皮脹成一麵大鼓。七叔公等幾個老瑤醫不敢下藥。火旺把脈問診燒了紙,口念咒語,用香火畫水。碗裏紫煙升騰,水汽氤氳。火旺用這神水煎了那四味草藥,又添進了一些藥石粉,給老頭又喝又洗。三天後,老人開始拉黑水,接著拉黃水,十天過去,老人大步走下山去了。

老瑤醫們個個驚異,說是 “先生的眉毛抵不上後生的須。”見麵戲稱年紀小多了的包火旺為 “旺叔”。火旺三十六歲時,由盤和提議,眾瑤人選舉他為千家峒師爺,從藥姑山寨搬到大風塝去住。其時,官府還在緝拿 “秀才包火旺”,瑤人們為了瞞過官府耳目,“旺叔”這一戲稱,就在老少瑤人中叫開了。

勝男 “嘿嘿”一笑,後來,她長大些了,聽到見到瑤人們議論,父親的傳奇故事知道得多了。父親知陽通陰。一個瑤漢突然雙目無光。父親掐指一算,叫瑤嫂夜半子時去把家裏石屋頂上的一個爛箬笠揭去。瑤漢果然重見天日。此類事數不勝數。

父親到瑤府當了師爺,雖然研究醫術的時間少了,但絡繹不絕的登門求醫者,逼著他把郎中手藝一直捏在手裏,仍然時常給求醫病人把診問脈,隻是沒時間采藥製藥了。父親要母親帶著兒子女兒做幫手。

兒子雲飛成家立業後,趕緊分家住開了。他小時就在做木工的鄰家揮斧弄鑿,對從醫製藥毫無興趣。十三歲那年,在鄰家舉斧劈木,鄰家太婆在劈凳下收撿木屑,頭一抬,雲飛剛好一斧劈在太婆頭上,嚇得他拔腿逃跑了。後來,知道太婆皮肉無損,隻劈掉了發髻,才鬆了口氣回了家。當別人拿此事取笑雲飛時,他卻賣起關子說:“我是按尺寸剁的,哪裏會傷皮肉呢?”十五歲的雲飛和一個同伴互喊 “師傅”撐門麵,在離家較遠的幾個洞攬下不少木工活。幾年下來,雲飛還真成了龍窖山出名的木匠,還會造強弓硬弩。旺叔任由兒子去從事自己的喜好。

母親隻得帶著女兒拜了岐黃神位,采藥製藥。勝男和母親在父親指導下,製了多種中草藥品,藥膏名聲尤大,求膏者絡繹不絕。

今天,父親要她和母親為老峒主九爹上山采人參。九爹是峒主盤和的恩人,臥病在床半月了。父親知道九爹病入膏肓,還是想給他的藥裏加點人參進補,想讓九爹站起來,省得在這龍窖山多難的日子,給峒主心裏添憂傷。勝男壓根就不知道,父親明白自己身上是死對頭病後,一心想要女兒多見識大山性情,盡快掌握生存技藝,一旦他有不測,這茫茫龍窖山,既可幫女兒活下去,還可為瑤人治病救難。

一路上,勝男采了不少 “半邊蓮”特效蛇藥,又采了幾把斷腸草,丟在背簍裏。

人參大都長在蔭蔽潮濕的原始森林裏。幾年來,她和母親僅采過兩次。這次,母親打算去老龍潭,帶女兒去見識那個神秘之地。

老龍潭山勢險峻,人跡罕至,時常有虎狼出沒,采參人極少去。老龍潭是龍須港的發源地,高高的峽穀裏,潭水分四級瀑布、每級從十數丈高崖飛瀉而下,老遠就聽到轟隆轟隆炸雷般的響聲。相傳潭裏有條五丈多長的大蟒,已成了精。還有一夥青蛙精,蹲在地上,個頭有一尺多寬、一尺多高。更有個一丈五尺多長的鯉魚精,魚身人像,麵部是個漂亮的美女,眼裏閃著媚光,楚楚動人,把大蟒精迷得神魂顛倒了……人們把老龍潭傳得神神秘秘,說這些精靈一口能吞下一個活人。好藥生在驚險處,老龍潭附近生長的人參特好。旺叔擔心母女安全,要派一個身強力壯的瑤兵去保護她們。勝男斷然拒絕說,現在局勢緊,你當師爺的怎麽能派瑤兵做私事呢?我不是瑤兵嗎?梅花深信人神是相通的,隻要是做善事,就會得到神靈的護佑。

爬了四五裏山路來到高額頭峰下的橫埂上,一路蜂蝶飛舞。母女舉目北望,無邊的青山連著遠方。右邊山中,有梅花十分熟悉的藥姑山寨,那裏葬著公公婆婆和義父,收藏著一家三代美好的生活歲月。梅花眼睛濕潤了,她怕影響女兒的情緒,連忙移開了目光。

老龍潭就在左下的崇山峻嶺中,但從這裏往下走就沒路了,盡是高高低低的青山,綠油油閃亮亮的蔥翠,各種顏色的鳥在林邊嘰嘰喳喳亂叫。成群的蟬趴在樹上,亮開尖利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叫得清脆。勝男跟在母親身後,向密林中走去。

突然,兩條不足尺長的雙頭黃色小蛇,抬頭堵在前路上,頭直擺。梅花又是一愣,眉一皺。勝男一笑跨過小黃蛇,催促母親快走。

進入叢林,天色突然被隔絕了,滿眼幽暗,像進入了另一個神秘的世界。林間不見了灌木茅草,隻有粗大的樹幹,東一根西一根立在地上,如蓋的樹冠遮天蔽日,罩著林中陰森森的空曠和冷寂。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白霧,或縷縷成帶,像喪幡在林中擺拂,飄渺不定;或團團滾動,似煙球在神靈口中吞吐,眨眼不知所蹤;或有形又無形,如鬼魅身影齜牙咧嘴,張牙舞爪,瞬間又變了形,時隱時現。一種冷颼颼寒徹徹的感覺,不時在勝男的脊背上掠過。

聒噪不休的鳥聲驟然消失了,即使有一兩隻小黑鳥,間或在陰暗的樹幹間閃電般掠過,也害怕似地小心 “唧唧”一兩聲,就像是害怕驚擾了什麽,驟然閉了嘴。從未到過如此幽深境地的勝男,雖然感到新鮮,但不時冒出一身雞皮疙瘩。

“咚!”倏忽一聲 “敲樹鬼”弄出的竹木脆響,冷不丁從東邊冒出,像敲在腦殼上,猛抬頭一望,卻不見任何動靜。驚詫裏,“咚”地又是一聲脆響從背後冒出,猛回頭,眼前隻有死寂。勝男心裏怦怦亂跳,毛骨悚然,緊緊跟在母親身邊。為了寬慰母親,她吹起口哨來。

“嗚……嗚……”兩聲狼嗥從附近山中傳來,在寂靜裏顯得分外淒厲而恐怖!

更有一處處陡峭的石崖,抬眼就擋住了去路,透過枝葉間隙望去,隱隱約約,高不見頂。讓人感到格外卑微渺小。

“媽媽,你唱個歌啵!”勝男心裏特別空落。為了掩飾著內心的惶恐,她看似調侃地向母親說。

梅花猜想出勝男的意圖,伸手搭在女兒的肩上,輕鬆地笑著說:“先人在龍窖山,就是闖過無數艱難困苦,走到今天的。他們在奮鬥裏創造了瑤歌,抒發心中誌氣,讓自己活得頂天立地,可以戰勝一切苦難。”母親望了女兒一眼,又不無憂慮地說:“你快十八了,該談緣了,你也該學學瑤歌。你不見,瑤女們唱得多好?”母親還從未聽過女兒唱歌呢!

每天,父親忙完瑤府的事回到家,要給一大群病人診治,吃飯也在想事,哪有勝男唱歌的機會?其實,她和瑤女們在一起,特別是當女瑤兵後,切磋武藝,唱歌撻舞,十分開心,母親哪裏知曉?勝男故意挑逗母親說:“我一世不談緣,跟你一輩子采藥製藥。”

“蠢巴女,那是不可能的啊!龍窖山瑤人一代代都像先人一樣,勇敢地生活生存,一步步向前走的。你不可能逃離生活的。好,媽給你唱個歌。”母女倆停住腳步。梅花站在山崖上,眼望無邊青山,突然覺得自己年輕了。她興奮地亮起了歌喉。

白雲溜溜陣陣風,

綠樹如蓋一重重,

母女挖參進山中。

前頭縱有千般險,

勝男不怕萬樣凶。

歌聲在寂靜的山林裏顯得格外響亮,餘音在山穀間嫋嫋不絕,**出聲聲回響。

“噢,媽媽的歌喉真好,長得漂亮,又聰明賢惠會做事。”勝男無比感慨地說。

“唉,人總是眨眼就老啦!我唯願自己把家操持好,讓你父親一心一意幫瑤人多做點事。我也時常怨自己,幫不上你父親的忙啊!”梅花皺起了眉頭,陷入無限的傷感中。

“我知道了,父母心裏既有陽光,也有憂傷,還有一股不屈的勁,在憋著往前行,不達目的誓不休。”聽了母親的歌,勝男覺得應該把母親從傷感裏解脫,話鋒一轉,興奮地說:“我給媽唱個歌好嗎?”

“嗬……好,太好了!”梅花回過神,這是她第一次聽女兒唱歌,自然驚喜不已。

滿眼青翠盡蒼茫,

我隨母親翻山梁。

踏平溝壑找人參,

抓片白雲擦臉龐。

龍潭虎穴我敢闖。

甜美歡快的歌聲,像敲響的銀鈴清脆悅耳,飛過叢林,飄向遠方,震動人心。女兒紅撲撲的臉蛋上,閃著愉快的光芒。

“噯,唱得真好,道出了瑤人的骨氣,我的女兒懂得生存,長大了啊!”梅花興奮地喊起來。過去,女兒在母親心中隻是個孩子呀!梅花好高興,雙眉舒展,大笑了。

母女倆繼續往前走,一處斷崖攔住了前路。梅花上前望了望,兩崖相隔四五丈遠,山澗團團白霧像河峽裏的巨浪,在不停地攪動翻滾,又像無數巨大白馬在澗中奔騰,深不見底。如果下到山澗,攀到對麵崖上,不知要費多少時間和力氣。梅花左右望望,順手抓起旁邊一根纏上一棵大樹,又掉下一節長尾巴的古藤,用力拉了拉,又朝對麵山崖上一番打量,試探著問女兒說:“抓緊這根古藤,就可以**過這個山澗,你可以**嗎?”

“學著母親的樣子過,我一定可以。”勝男瞥了一眼山澗山崖,抬頭自信地說。

“好,你好好看著我,噢!”梅花一喜,叮囑了勝男一聲,把手中的古藤使勁拉了拉,又留出長度的餘地,覺得穩當後,退了數步,一個快速助跑。古藤把梅花**在半空中,向對麵山崖上的一小塊空地上飛去。

梅花穩穩落在山崖上的瞬間,隨即手一鬆,古藤彈了回來。梅花隔著山澗,朝向女兒堅定地鼓勵說:“來,勝男,抓穩古藤,像我這樣**。三十年前,你爸教我**崖時說,生活是海,人是船,靠各人去**。勤勞勇敢智慧的人,才能**出幸福生活。來,勇敢地**吧!”

“呱!”“呱!”兩隻白鳥飛來了,落在勝男身邊頭直點。

勝男摸摸白鳥,雖然心裏有幾份膽怯,但白鳥讓她陡然增添了無限勇氣。為了讓母親放心,她信心十足,高聲地回母親道:“媽喂,你放心,我來了。”

她細心地學著母親的樣子,雙手抓住古藤,緊緊攥在手中,瞄著對麵山崖,深深呼了幾口氣,壓住怦怦心跳,猛跑了數步,腳踏在崖邊的瞬間,猛力一蹬,**出了地麵。

白鳥伴飛身邊,勝男隻感覺身體像燕子一樣飛起來,輕飄飄,爽快快,風在耳中呼呼生響,霧團在身邊旋轉掠過,就像自己飛在天空一樣。待到雙腳落實下來,自己早已站在對麵山崖上了。趁著勝男落腳鬆手古藤的當兒,梅花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驚喜之餘,呼出了長長一口氣,興奮得大笑。白鳥高叫幾聲飛走了。

母女倆攀過數個山崖,翻過數個山嶺,又在先人建在一個小山脊上的山神廟前拜了神,下了一個叫棋蛇盤印的風水寶地,老龍潭飛瀑的水響,在耳邊愈來愈大地轟鳴起來。

“母親,你看,那裏有一棵人參。”邊走邊四處張望的勝男,突然指著潭邊崖上一處山坡裏,一叢隻有兩尺多高的綠色植物,興奮地喊起來。

順著勝男手指的方向望去,梅花眼睛一亮,欣喜地說:“嗬!好喔,這起碼是一根百年老人參。”

母女倆迅速下了山坡,來到人參前。梅花不停地搓著手,圍著人參前前後後看了看,一番細細思索後,虔誠地燒了香紙,謝了山神藥神恩賜神藥,在衣服上仔細擦了擦手,像開工一件精美的刺繡,伏下了身子。她用小鋤一點一點清去人參四周的落葉雜草,又從背簍裏拿出兩個小竹片,用手反複摸過前頭尖尖部位的棱角,一片給勝男,一片操在手中,鄭重得像握起繡花針一般,向女兒點頭鼓勵說:“來,你跟媽一齊挖。”

母女倆平心靜氣,沿著根莖,一點一點地拔開莖邊的土。梅花一邊謹慎地起土,一邊教給勝男說,挖人參要盡量爭取每個小根係都留在莖上,不能有半絲浪費,這樣的人參更完整、更值錢又漂亮。“這是天地神靈賜給我們的寶貝,絲毫都不能浪費喲!”

勝男與母親倆伏在地上,像刺繡一朵報春花般,細心地挑著撥著紮著拂著,排去泥土,不斷變換姿勢,足足挖了半個時辰。

“好了,真好啊!”梅花抬起頭,風韻猶存的臉上滿是細細汗粒。她滿麵春風,笑得好甜,像欣賞著一塊先人遺存的優美瑤繡精品一般,睜大雙眼,望著眼前這根主莖近八寸、須莖兩尺來長,頭、手、足清楚呈現,小根須根根完整的白白胖胖人參,斜躺在地麵上。梅花搓去手上的泥巴,又在衣服上再三擦淨了雙手,把胖娃娃喜滋滋地細心取出,捧在手裏。

“我們可以向你爸交差了。”梅花舒了長長一口氣,高興卻疲倦地坐在地上,舉著人參,眉開眼笑,像不認識似的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從懷裏掏出紅絲絹,母女倆小心翼翼包起了人參。

勝男又跟著母親,把挖在人參四周的土葉,複在取出人參的土坑裏。二人在衣上擦去手上塵土,跪在土坑前剛拜了三拜,勝男突然爬起身,向前麵坡上猛跑過去,站在又一株人參邊大喊母親。原來,勝男拜謝山神藥神賜藥時,一抬頭又望見了這棵人參。

“慢!”梅花迅速趕上,一把拉住正要動手的女兒說:“采藥不能貪心,這是先輩留下的規矩。”梅花拉著女兒,向人參一拱手離開了。

“呦……呦……”一隻小鹿的悲鳴聲從不遠處突然傳來。

梅花迅速從地上彈起,把人參揣進懷裏,眼睛朝著鹿鳴的方向警惕地望去。

一隻小梅花鹿一邊驚恐地鳴叫,一邊跑到梅花母女身邊,瞪著一雙受驚的眼睛望了望,隨即一閃而過向前跑了。

母女倆迅速回首一望,在小鹿的來路上,草木直往兩邊亂倒,隨著風勢帶起的枯葉砂石團團卷起,冷颼颼地在幽暗的林中飛旋,一陣 “噝……噝……噝”的叫聲瘋狂傳來,越來越響。

“蟒,一條大蟒!”勝男看見一個烏黑閃亮的身軀在草木間飛速穿過,追著小鹿,朝她們身邊來了。

瞬間,勝男操起了藥刀。

大蟒似乎發現了前麵的異樣動靜,突然停止了追擊,高高抬起頭來。啊!好大的蛇,兩隻閃著幽光的眼睛足有鵝蛋大,口中一閃一閃,吐著一條近兩尺長的黑信子。

“快,快靠大樹站。”梅花向勝男大喊。二人一閃身,各自就近站到了一棵身邊的大樹後,探頭緊緊盯著大蟒。

大蟒略作停頓,又 “噝……噝”幾聲怪叫,眨眼竄到了梅花站立的大樹前,身體一曲,蟒身沿著大樹,瘋狂地纏繞起來,隨著一陣飛沙走石,氣流猛旋,林中汙濁不堪。

梅花被大蟒緊緊纏在樹上,不能動彈了。頓時,她心怦怦跳得老快,嘴巴張得老大,“啊”了一聲,就憋得怎麽也喘不過氣來了。

勝男大驚:“母親危險!”她迅速從背簍裏抓起大把半邊蓮和斷腸草,幾搓幾搓,將藥汁在藥刀兩麵一抹,緊捏藥刀,不顧一切離開了藏身的大樹,一個箭步向大蟒衝去!

“呱!”“呱!”兩隻白鳥突然飛到勝男身邊,像為她鼓勁般大叫。

勝男在彌漫的揚塵裏,極力睜開雙眼,辨出大蟒正在翻滾的軀體,躲過亂擺的大尾巴,看準烏黑發亮的蟒身,舉起藥刀猛力砍下去。

大蟒身體上立即現出的一條四寸多長的白色刀口,旋即被鮮血染紅了。大蟒迅速鬆開了梅花,飛速扭動的身軀,鮮血四亂拋灑開來。發怒的大蟒掉過頭,抬起五六尺高,張著血盆大口,“噝……噝……”狂叫著,轉身向勝男撲來。

“呱!”“呱!”兩白鳥在蟒頭上空翻飛,猛撲亂啄。

說時遲,那時快,勝男迎著蛇頭,將搓揉得發著濃烈氣味的藥草劈麵摔去,迅急一閃身,避到一側。同時,她趁著蟒頭被蛇藥擊中,頭一低的當兒,舉起藥刀,對著蟒頭又是奮力一刀,砍在大蟒額頭上。

負傷的大蟒一頭紮在地上,口裏卻 “噝噝”得更響了!身體兀自扭曲翻滾,巨大的尾巴左右猛甩,打得草木呼呼亂響,砂子石頭草葉四處亂飛。一派烏煙瘴氣,冷颼颼地罩起大蟒周邊四五丈遠的地方。梅花母女被裹挾其間,哪裏睜得開眼?

勝男大喊一聲 “媽媽不要怕”,飛快衝上去,一手拉住緩過氣,緊靠大樹的母親,避到了一邊。一看母親無大礙,放下心來。

“必須盡快製服大蟒!”勝男一閃念裏,又操起了藥刀向前衝。白鳥緊緊跟上去。勝男躲閃著避開大蟒瘋狂亂擺的大尾巴,機警地靠過去,附在一棵大樹後,朝著大蟒扭動的身軀,看得真真切切,抬手又是狠狠一刀。

大蟒再也沒有了瘋狂的勁頭。

“斷腸草和蛇藥共同起作用了。”勝男高興極了,這可是她選擇配製的藥方呀,哪知真的派上了用場。

大蟒 “噝……噝……”聲小了,爬動遲滯,向側邊的老龍潭 “轟隆”一聲掉下去了。

梅花回過神,高興得眼淚雙流,一把抱住勝男說:“女兒什麽時候有這樣的勇氣和膽略了?你像爸一樣,既勇敢,又有謀略啊……”

這天傍晚,在敦水坑關隘,阿雨告訴禾仔:“旺叔要你今晚到他家去一趟,有急事與你商量。”

昨天傍晚,從山外回來的禾仔,向盤和與旺叔稟報,木養下山的前兩天,付楚已被官軍軍師甘長青,在縣校場當內奸斬了首。縣牢裏沒有關押木養,倒是官軍軍營對麵一家油漆店裏的夥計,看見有個穿瑤服的中年胖子,被帶進軍營不見出來。禾仔又疑惑著把東衝洞戰鬥前夜,木養洞主要他和幾個伍長 “禮讓”官軍的話,又補上稟報了。

盤和聽著大驚,臉麵越拉越長,心裏浮起了一連串疑問:木養究竟是騙下山的,還是借故逃跑的?多年來,他鬼頭怪腦,陽奉陰違,莫非他利用與付楚聯係的機會,腳踩兩隻船,與官府早有勾結?不然,官軍為什麽沒把他關進牢房,而是住在連縣衙胥吏和裏正都不準進入的軍營呢?官軍為什麽要保護他?盤和思來想去,勃然大怒吼起來:“知人知麵不知心,兒子豹仔當英雄,女兒賢惠能幹,父親卻是個奸細。你去再探,一定剝開這家夥的畫皮,讓醜惡嘴臉大白於天下。”

第二天,想了一夜的盤和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殺了木養,怎麽向東衝洞戰死的杜鵑和死傷的瑤兵交代?他要旺叔想方設法派人除了叛徒木養,省得壞了瑤人名聲,甚至給龍窖山造成新的損失。

旺叔為難極了。張喜曾傳訊於他,有瑤人向官軍提供了漢人為龍窖山買漕鹽和鋼鐵等情報。內賊不僅挑起了東衝洞戰事,還害得嶽老板下了大牢,明光和大江亡命在外。內奸是木養嗎,不是他又是誰?不派人殺了木養,又怎麽向峒主交差?可殺木養的證據在哪裏,若是殺錯了,又如何向龍窖山交代,李姓人還不鬧翻天,瑤人不就分裂了?

旺叔命令禾仔,一定把木養的情況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