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老虎恃強逞凶惡 禾仔除害顯勇猛

爛船坡瑤兵訓練結束後,旺叔與盤和商量,把龍窖山涉及軍務處理的瑤兵指揮所,從人來人往的盤王廟,遷到了偏僻的爛船坡。

盤勇提議,旺叔同意,又把千家峒數處兵器生產點也集中到爛船坡來。一來產多量大便於保密;二來鐵匠師傅到一起便於交流技藝,切磋技能,提高兵器質量。盤勇說:“白天,我到各關隘、各險要地段去檢查落實瑤兵攻防布局,根據各處、各種武器的需要量,晚上回來安排兵器加工,避免浪費材料。”

“對,這樣做你就心中有數了。”旺叔接過盤勇的話支持說:“千家峒的鋼鐵比銀子都珍貴喲,賢侄如此督造,峒主就可以放心了。”

三天後,盤和與旺叔來到爛船坡,鐵匠阿山組織的十座爐火已經熊熊升起來了。每座爐配一把小錘,兩把大錘,風箱拉得呼呼響,大小鐵錘敲擊聲 “叮叮當當”,悅耳的韻律仿若瑤歌對唱,粗一聲,細一聲,在坡裏回旋,清脆動聽。

“你們做得好,感謝大家了。”盤和與旺叔來到每座爐前,一一看過忙得正歡的鐵匠們。

“我們歡迎峒主唱個歌好嗎?”一個鐵匠興奮地吆了一嗓子。

“好啊,歡迎峒主唱個歌。”大家一起激動地附和。

千家峒人都清楚,年輕的盤和曾是千家峒的歌王,嗓音激越高昂,歌詞鼓舞人心。當峒主後,千家峒事多,心事也重了,尤其是那次東衝河搶險負傷後,常常氣喘不止,再也沒唱過歌了。本來,看到眼前激越的勞動場景,早有一股衝動在盤和心中奔騰,眾人的歡呼聲似乎突然點燃了他心中的熊熊之火:“好,我唱一首歌送給大家。”

太陽爺爺燒天火,

各路鐵神氣昂揚。

揮起千座萬重山,

打出堵堵鋼鐵牆,

守護莫瑤樂無疆!

“啊嗬!”盤和的歌聲剛落,大家一起附和起來:“打出堵堵鋼鐵牆,守護莫瑤樂無疆!”盤和的歌深深地鼓舞了眾人,大家幹得更歡了。鐵匠們也唱起來,歌聲此起彼伏,人們相互鼓勵,激奮人心。

晚上,盤勇回爛船坡後,不是和鐵匠們研究各種兵器的用料製作,就是對產品試用驗收。他總是對鐵匠們說:“戰場上,武器就是命。瑤兵的命就捏在你們手裏,拜托師傅們專心致誌,半點馬虎不得喲!”他按照各關隘攻防武器的配製,安排生產任務,又和大家一起,研究改進傳統的製造技術和方法,總結推廣新工藝。鐵匠們背後讚譽盤勇:“大公子在雷公崖囚了十天後,脾氣變了,腳踏地了,心卻比針尖還細,耳朵也裝得別人的話了。”大家從心裏敬佩他服從他。

這天傍晚,爛船坡場上,糾結的旺叔雙手抱在胸前,低著頭走來走去。他在這裏約見馮禾仔。今晨,禾仔去崇陽縣城打探形勢去了。

此時,禾仔和秋菊在金不換洞關隘吃過晚飯,正摸黑向爛船坡急速馳來。

上次,秋菊在醉仙樓請禾仔喝酒離去後,覺得傷害了禾仔,心裏很不是滋味。這天,她特地騎了父親的老騾子,與禾仔去了崇陽縣一趟。公主一路陪同,禾仔十分高興。

金不換洞到爛船坡有三十多裏上坡路,禾仔的小黑馬跑了二十多裏,經過橡樹坪時,已是大汗淋漓了。二人打算讓馬歇息一會兒再走,禾仔牽著兩匹馬,到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橡樹下水塘裏飲馬。

聽見門外的響動,附近一個四十多歲的鄧姓戶主,隔窗一望開了門,走近一看是秋菊和副探長馮禾仔,便熱情地將他們迎進屋,端茶倒水留宿。禾仔錐死了水牛,又當了瑤兵副探長,不少瑤人說他 “浪子回頭金不換”,尊重他了。待秋菊喝好了茶,禾仔對主人說:“我還有事要去辦,以後再來陪老兄。”

戶主臉一頓,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這路上太危險了。近日,有一隻惡虎在附近出沒,腳印碗口大,幾個老人都說沒見過這大的老虎。昨天晚上,有人憑借著月光看見,惡虎足有丈長,嘴巴張開鬥大。放聲一吼,山顫地動嚇死人。惡虎咬死了寨上一個上山挖鐵皮石斛的采藥人,又咬死了一頭千八百斤重的大水牛。近日,每天晚上到寨上羊圈叼走一隻羊。寨上十幾條獵狗嚇得躲在屋裏不敢哼聲,白天也不敢出門。師公請了眾神相助,拿了法具,帶著寨上人四處設陷阱、裝暗器都未抓到,幾次下毒藥也不見效。寨主傷透了腦筋,組織打虎又擔心傷人,隻得囑咐老人小孩白天不準出門,大人晚上不準出寨,早早閉門睡覺。他和寨上瑤兵正在商量如何滅虎呢!”

“噢,有惡虎?”秋菊十分驚奇。禾仔想起,爛船坡辟為練兵場後,東邊向天獅子的那隻老虎曾來過爛船坡,咬走了廚房準備斬食的一隻羊,險些被眾瑤兵們打死,爾後銷聲匿跡,莫非是老虎來這裏作惡了?多年來,龍窖山時常有虎豹出沒,都是一晃就消失了,極少聽說在一地反複咬死牲畜的。

今晚,旺叔約了禾仔在爛船坡議事,去,還是不去?特別是當著秋菊的麵,若是說自己怕老虎不敢去,豈不是丟盡了顏麵,叫她怎麽看我?再說,此去不一定就碰上了惡虎呀?禾仔突然膽大氣壯,若無其事手一揮,不屑一顧對房主人說:“老虎有什麽可怕的?”

盡管禾仔豪氣衝天,秋菊卻還在猶猶豫豫,柳眉結成一團。

房主眼一眨,提出一隻酒壇,倒了兩大碗,端出一托盤炒黃豆和花生,穩住禾仔和秋菊說:“公主和禾仔老弟不要急,喝了這壇酒,解解乏再說吧。”

趁著秋菊和禾仔喝酒,房主操起一把刀護身,悄悄溜出大門,去找寨主了。

禾仔端起酒壇,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口裏念著 “老虎算什麽?”催促秋菊走。秋菊心裏一片糾結,“若是和禾仔這裏過夜,別人的閑言冷語將會多麽難聽?”隻得遲遲疑疑上了馬。

待寨主和房東一道回轉家門,酒壇空了,秋菊禾仔和馬都不見了。

寨主慌了神,指著房東大聲斥罵道:“你個豬腦殼,要是公主在我寨地盤上丟了命,我怎麽向峒主和瑤人們交差?我定要剮你的皮製鼓打。”寨主轉身跑出大門,從腰巾上解下牛角號,“嘟嘟嘟嘟”吹起,緊急命令寨上全部成年男人,帶上刀槍器械去追趕保護秋菊與禾仔。

此時,秋菊和禾仔早上了橡樹坪後的山嶺。一路上,禾仔在心裏反複祈禱:“天地保佑,神靈保佑,我禾仔一生可憐,剛做人,還有公主助我,千萬千萬不要碰上老虎啊!”

突然一陣怪風響起,坐騎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身子筆直豎起,前腳剛落地,就驚悚地調頭往回跑。禾仔豆粒的大汗珠唰地嘣出一額頭。瑤老們說過 “風生從虎”,莫非真的遇上惡虎了?正在他嚇得六神無主時,幾聲 “哢哢哢”的樹枝聲響起。

“快逃!”禾仔大駭,一提韁繩掉轉了馬頭。

“啊!”秋菊一聲驚叫,差點滾下馬來。

“不要怕,有我在。”禾仔心裏一咯噔,這才想起身邊的秋菊,“決不能讓公主出事,否則我什麽都完了!”禾仔慌亂地滾下馬來,扶她坐穩,在馬屁股上狠力一鞭。秋菊的馬朝橡樹坪猛跑而去。禾仔一回頭,隻見小黑馬早跟著飛一般跑了。

禾仔獨自留在山嶺上,心裏一陣陣亂跳,“快逃命啊!”他抓住身邊一棵樹,沒命地爬起來。正在他鬆了口氣時,樹一彎,把他摔下了地。“快快快逃!”禾仔慌了神,又抱住一棵大樹爬起來,哪知,手腳卻怎麽也不聽話了,一爬一滑,一滑一爬。

正在這時,又是一陣怪風呼嘯,禾仔手腳一軟,又摔下了地。

“我為什麽要顯勇呢?”禾仔後悔不迭。“天意,天意要滅我,死就死吧!”萬念俱灰的禾仔炸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拔刀在手,瞪眼一望,蒙朧夜色裏,一條長長的黑影裹著怪風,從山上躥下,伏身在他前麵不到十丈遠的灌木叢裏。

“完了完了,自己要成虎口食了!”禾仔雞皮疙瘩隆起一身。他突然牙一咬:“拚!今晚,有我無你,有你無我。眼前唯有拚命了。”

“能馴住這隻惡虎嗎?”禾仔清醒了,轉念一想,忙按瑤老們傳說的先人訓虎方法,朝著惡虎的方向,四腳四腿趴在地上,口裏發出柔柔的 “哼哼”聲,又平地一個翻滾,表示沒有武器,伏地等待惡虎回應。同時,禾仔用眼角的餘光迅速四顧,身後是一個陡坡,右邊是聳立的山崖,隻有左邊有一小塊平地可以施展手腳。

哪知,惡虎既沒有立即現身,慢慢走過來表示臣服,也沒有悄悄離去,而是立起身,大吼一聲 “嗷……嗚!”惡狠狠地拒絕了禾仔的友善。

禾仔頭皮發麻,隻有鬥了。他迅即彈起身,飛步竄進左邊的小平地裏,抖著腿,蹲了個馬步,張開大口猛吼一聲,為自己壯膽,一個勁鼓勵自己不要怕。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用絛巾縛了腰,刀指前方,雙眼死死盯著灌木叢裏的動靜。

倏忽,黑影閃電般向禾仔奔來了。

老虎躥到距禾仔三四丈遠的地方,突然往地上一蹲。在這正麵相對的一刹那,禾仔望見惡虎足有近丈長。

老虎蓄勢進攻了。

禾仔腦殼轟地一炸,緊握刀柄,又大吼了一聲,既是想威嚇惡虎,更是給自己壯膽。

“嗷……嗚!”一聲震天的咆哮,比禾仔的吼聲不知大過多少倍。隨著吼聲,老虎緊躥數步,張開血盆大口一縱身,一大團草葉揚塵平地卷起,裹著虎身騰起數丈高。

禾仔雙眼盯得真真切切。就在老虎落下的一瞬間,他一個彈跳,蹦到左邊兩丈多遠。老虎落在禾仔剛才蹲立的地方,一團急促旋風 “嗚嗚”作響,塵土草葉騰起,彌漫四濺。

老虎撲了個空,又咆嘯一聲轉過身,往下一蹲,向著左側的禾仔,緊接又一個平地騰空躥起,猛撲過來。

就在老虎軀體懸空的一刹那,禾仔慌忙身子一縮,恰似一道疾風,向老虎迎麵而去,剛好從老虎肚皮下一穿而過,竄到了老虎背後,立即轉過身來。

“嗷嗚!嗷嗚!”兩次撲空,被激怒的老虎咆嘯不止,落地後不待轉身,揮動四尺來長的鐵尾巴,向身後的禾仔一鞭鞭橫掃亂打。

禾仔又是一跳,退出了數丈遠,躲過了老虎的鐵鞭。

此時,小平地上,隨著老虎上下翻滾卷起的旋風,塵土草葉灌木已是一片淩亂,禾仔眼睛都睜不開了。他心中一陣緊張,又炸出滿身冷汗,“趕快退出小平地。”隨著閃念在腦中一掠過,禾仔幾個縱身,向右躥出數丈遠,背靠山崖站定,抬袖抹去額頭和眼角上的汗水。瞪起眼睛左右一望,他立即意識到,自己被逼到死角裏,連回旋餘地也沒有了。他毛發一豎,眼前任何一點疏忽,都足以讓他喪命。

“嗷嗚!”“嗷嗚!”再度撲空的老虎咆嘯不止,撕心裂肺的吼聲震得大地發抖。

禾仔滿肚酒在虎嘯裏變作又一身熱汗炸出。他一遍遍告誡自己,清醒,清醒,再清醒!他突然想起,老虎的咆嘯既是恐嚇對手,也是焦躁和無奈的流露。三個騰跳已消耗了老虎不少體力。瑤老們曾說過,老虎的幾個爆發力過後,心髒就會劇烈跳動,體力下降。禾仔快速思襯著:“趕快動手,決不能讓老虎停下喘息,否則就更難對付了。”

禾仔迅速從背上抽出一把兩尺長的小標槍,朝著正在翻滾掉頭的老虎猛力甩出。

隨即,老虎一聲哀嚎傳出。禾仔哪裏想到,老虎中標了!“有了轉機,趕緊下手。”禾仔一樂,銅頭鐵尾豆腐腰在腦中閃過,左手又從綁腿上拔出一把五寸長的鋒利小尖刀,緊緊捏在手裏,尋找時機。

惡虎雖然屁股上深深地插著標槍,甩不掉,又掙不脫,鮮血不斷往外流,卻仍然八麵威風掉過頭,一雙眼睛瞪得銅鈴大,閃著幽靈般的凶光,又大吼一聲,咧著大口,齜著長牙,朝禾仔箭一般竄過來。

此時,禾仔滿渾身像火燒一樣燥熱難耐,但他哪裏有機會解開衣扣?他眼睛睜得滾圓,就在老虎抵近身邊的那一刻,迅速沿著山崖,向右一連幾個翻滾,滾出一丈多遠,避到老虎側麵。“快動手!”他抓住時機,左手猛力一揮,一道銀光向老虎疾射而去。小尖刀深深地紮進了老虎的腰裏。

隨著老虎又一聲哀嚎,禾仔一個箭步閃到老虎尾後,奮力刀一揮。隻聽見“哢嚓”一聲,老虎那條四尺來長、鐵棍般亂打的長尾巴,被砍下兩尺多掉落地麵。

兩處負傷、斷了尾巴的老虎雖然沒有那麽靈便,但卻更凶猛報複了。它怒吼著,瘋狂地掉頭撲向馮禾仔。禾仔左閃,老虎猛地撲向左邊一爪抓來;禾仔右避,老虎向右邊狠狠一爪。禾仔被逼得左閃右避,汗如雨下。

突然,禾仔一個避閃不及,被老虎一爪抓在左臂上,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老虎趁機張開血盆大口,向禾仔猛撲上來。

禾仔大驚,雖然掉下整截袖子,左臂血肉模糊,劇痛不止,仍然咬緊牙關,朝一側一連數個翻滾,一個鯉魚打挺立起身。他感覺腦殼在突地膨脹,眼睛越瞪越大。

老虎又一聲大吼,縱起老高,企圖撲倒立足未穩的禾仔。禾仔又幾步躥到了一邊。

幾縱幾撲,負傷的老虎早已耗費了最後的勁力,動作明顯遲鈍了。待老虎再次撲來,禾仔一避身閃到虎後,迎著虎尾猛竄上去,朝著老虎的右後腳一刀砍去。一截五寸長的右後腿齊刷刷斷落了。老虎再次哀嚎,不再威風,騰跳不起來了,但仍然吼叫著壯膽,三隻腳扭著身子在原地轉圈,張著大口,隻有提防對手的份了。

禾仔鬆了一口氣,與垂死掙紮的老虎周旋起來。他瞄著老虎的肚子,手狠力一揮,又紮進了一枝小標槍。

老虎又一聲哀嚎,身子往地上一撲,再也沒有威風了。

禾仔又取出一把小刀,“嗖”地一聲響過,又深深地紮進了老虎的脖頸。

撲在地上老虎一個勁地抽搐,再也不盯著禾仔了,豬一般哼著,隻有了出氣。

禾仔抹了一把汗,吐出長長一口氣。此時,他才感到,自己握刀的右手抖得老高,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喘了數口氣,擔心傷虎再次進攻,自己就無力還擊了。他趕緊站起,走向老虎尾部,舉起手中刀,盯緊了一動不動的老虎屁股,使出全身力氣,一刀捅進了肛門裏。禾仔退出老遠,死死盯著老虎,不敢有半點鬆懈。

老虎大喘連著小喘,哼聲愈來愈小,直至斷了氣。

禾仔忽然感到,腦殼沉重得難以支起,頭發裏熱氣直冒,渾身燥熱乏力,軟綿綿地癱倒在一個小土包上。他艱難地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艱難地一粒粒解開夾襖和背心上的布扣,裏裏外外全被汗水濕透了。

突然,山嶺下銅鑼聲敲響,梆筒聲大作,人聲鼎沸,獵狗狂吠,透天火把迅速升起在山埂上。氣喘籲籲的寨主手舞大刀,在前頭猛跑,身後緊跟著手持龍犬頭神杖的師公,寬大的法袍橫七豎八扯在身上。人們亂晃著火把,飛舞刀槍鋤頭扁擔,洪水般湧上了山嶺,鑼聲、梆筒聲、喊聲嚎聲震天價響。

借助火光,禾仔伏地望見,秋菊挾在人群裏,焦急不堪地高喊著:“禾仔!禾仔!”不由得雙眼一亮,但卻怎麽也站不起來,又應答不出聲。

上得嶺來的寨主瘋了似的、伸著青筋直冒的長脖子,嘶啞著喊了幾聲 “禾仔”,不見回音,低頭看到腳下草木一片零亂,到處沾著鮮血,立即嚇傻了眼。他狂叫著一個個瑤人的名字,前後左右一陣指點,喝令他們分成數股,持械結夥向四下裏找人。眾人焦心地吼著禾仔的名字,拚命打響身邊的樹木,一窩蜂地四散撲去。

冷風一吹,禾仔漸漸恢複體力,勉強坐起,他的眼光在眾人裏捕捉到了秋菊,透亮的火光下,隻見她柳眉緊結,滿臉沮喪,麵色蒼白,抬眼四張,顫抖聲音喊著 “禾仔啊!”他精神一振,滿是興奮站起身答道:“我在這裏。”又 “撲通”一聲倒下了。

眾人震驚了,一陣遲疑後,反複揉了揉眼睛,當證實自己沒有看錯時,才大叫一聲 “副探長!”隨秋菊一道向禾仔狂跑過去。

秋菊和眾人扶起禾仔,寨主極力瞪大眼珠,手抖得老高,舉起火把,在禾仔的臉上照著看著,當最後一遍確認後,火把一丟,大喊了一聲 “我的爺喂!”雙手緊緊抱住了禾仔,口裏吐著長氣,不停地念著:“老天爺爺保佑,山神爺爺保佑啊!”又慌忙趴在地上,雞啄米似地磕起響頭來:“保佑保佑,眾神保佑!好了好了,我放心了喲?”

秋菊眼望禾仔,放下心,眼裏閃著驚奇的光芒。

“不要緊,老虎算什麽?”禾仔鼓起勁,無事一般寬慰秋菊。

眾寨人聚集禾仔身邊,疑惑地舉著火把,在禾仔頭上身上腳上,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照了又照,伸著老長的脖子看了又看,隻見他通身熱氣騰騰,一望左臂鮮血淋漓。一雙雙眼睛刹時瞪大,口裏 “啊!”“啊!”“啊!”起來。

“快快快,七叔公快拿藥來快拿藥來喲!”不知誰在狂叫。

“傷在哪裏傷在哪裏?”七叔公提著個藤條藥箱,飛跑到禾仔麵前,睜著眼,驚慌著問個不停。他伸開兩手,快捷地從禾仔頭上摸到腳上,撫著流血的左臂,口裏喃喃道:“不要緊,不要緊,未傷骨頭,小事小事,盡管放心。”忙著把創傷藥敷在傷處,迅速包紮了。

“還傷了哪裏?”眾人仍圍著禾仔,舉起火把照的照,喊的喊,問的問,急得團團亂轉。

直聽得禾仔 “撲哧”笑出聲,說了句 “沒——事!”大家才一個驚愣,吐了口長氣,異口同聲喊起來:“爺喂,你真不怕嚇死我們喲?!”

“嗬,老虎?”不知誰突然看見躺在一旁的大老虎,不由自主地驚得大叫,轉身一蹦,朝後猛跑。

“千萬不能讓惡虎再逃了。”寨主一聲厲喝,山頭驟然寂靜。

眾人 “呼”地挺起手中器具,瞪大雙眼,人挨人,背疊背,貓著腰,迅速圍成數圈,跟著寨主,一步一步向老虎逼去。見老虎一動未動,膽大的用火把一照,回過頭來,瞪大眼睛望望禾仔,又回過頭,望望死虎,默然無聲。

“老虎死了?”“真的,老虎死了啊!”幾人興奮地吆了幾嗓子,盯著老虎的眾人突然歡呼起來:“老虎被打死了。老虎真的被打死了啊!”

人們欣喜地翻動著死虎,一聲聲感慨地驚呼:“好大的老虎喲,肯定做了太公。”“這是標槍。”“還有短刀。”“噢,老虎尾巴也砍斷了。”“肚子、前胸和脖子各刺有一個大洞。”“肛門還在流血流腸子,插進了一把刀呢!”

“我的兒呀,你的仇報了啊!”一個老年婦女撕心裂肺痛哭起來,舉起菜刀向死虎亂砍。一個中年人幾步趕上,憤怒地朝死虎狠狠踢了幾腳,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揉著踢痛了的腳跺,口裏仍不解氣地數落著:“在我們的禾仔英雄麵前,你算個屁,怎麽不狂了?有本事就不死,還去我家咬羊吃嘛!”

秋菊笑容滿麵,擠到禾仔身邊,激動地望著禾仔,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他救下她,獨自麵對死亡。她突然覺得禾仔高大了,甚至那兩個黑黑的朝天鼻洞,也生得恰到好處,不然,怎麽能朝天放豪氣呢?

“你們把老虎抬回去,把皮剝下來硝好,留給旺叔禦寒,其餘的骨肉你們處理吧!”禾仔把人們擦淨遞上的標槍刀具收拾好,向秋菊望了一眼,努力裝出一副平心靜氣的模樣,吩咐寨主。

“我們走吧!”秋菊溫柔地拉了禾仔一把。

禾仔聽著 “我們”好激動。他猜想著這是秋菊發自內心的、對他的最高獎賞,也是他二十二年聽到的最美的天籟之音,更是一種美妙的幸福降臨身邊!他驟然感覺有一顆炙熱的心在向他貼近……

“走!”他興奮地回答了一聲,從寨人手裏接過小黑馬,一個縱身躍上去,向眾人雙手一拱:“感謝大家擔心牽掛了。”緊跟秋菊,緊跟夢幻,策馬向爛船坡飛馳而去。

禾仔打死惡虎的消息在千家峒傳開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說惡虎打死一隻就少一隻,感謝英雄除了害蟲,對禾仔又添了一份很有分量的敬佩。那些對禾仔當瑤兵連連晉升有意見的人們悄無聲息了,說禾仔壞話的人蠟封了嘴,說秋菊與禾仔談緣是 “鮮花插在牛糞上”的人,改成了 “自古美人愛英雄”,瑤人齊讚旺叔,禾仔用得好。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雖然龍窖山英雄輩出,但再烈的馬,身上也要長虱子。可不?禾仔在除害蟲,兔子卻在惹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