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錦城一茫茫2

無論如何,這時的杜甫不再是安史之亂發生時,奔波於道上,親見親曆蒼生苦難而寫下“三吏”與“三別”的杜甫了。也不是從華州到秦州再到同穀顛沛流離滿心蒼涼的杜甫了。在這裏,他將帶著欣喜之情為成都畫像,為成都寫下優美的詩章。

詩意成都

杜甫對成都的書寫從浣花溪邊開始,從溫潤的氣候和優美的景物開始。用宇文所安的話來說,就是“周圍優美的自然風景”。

草堂初成,正是公元760年的春天。

成都的春天,常常在夜晚降下滋潤萬物的春雨。從古到今的成都人都聽到過春夜裏雨水敲窗的聲音,聽到雨水落到窗前竹葉上、落在院中玉蘭和海棠樹上的聲音。隻是今天的成都人不像前人還能聽到雨水落在屋頂青瓦上的聲音了。那是天空與大地絮絮私語的聲音。大家都知道了,這就是中國人讀唐詩時必然誦讀的篇章之一《春夜喜雨》。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我想,中國人對這首詩如此熟稔,都不必在這裏解釋什麽了。它如此深入人心,已經化為我們麵對南方的、成都的春雨時直接的感官——無論是聽還是看。

春雨一來,浣花溪水就上漲了。杜甫不止一次平白如話而又歌唱般地寫了春水的上漲。

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

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係籬旁。

在此期間,杜甫營造草堂的工程還在繼續。他又臨水造了一個亭子一類的建築。

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

杜甫不光在水檻上臨江垂釣,更重要的還是在這兒看雨、寫雨。《水檻遣心二首》也是杜詩中的精華。他在這裏看到的雨中景象也是迄今為止寫成都的無出其右的優美篇章。

……

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

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

蜀天常夜雨,江檻已朝晴。

葉潤林塘密,衣幹枕席清。

……

有了這些文字,成都的雨,成都夜裏悄然而至落了滿城的雨,落在浣花溪上、落在錦江之上的雨就與別處不一樣了。那是從唐詩裏飄來的,潤物無聲的雨。成都可以為此而感到驕傲了。天地廣闊,雨落無邊。可是,又有幾絲幾縷被詩意點染後,至今還閃爍著亮晶晶的韻律呢?

我自己也為成都寫過一本書——《草木的理想國》。以二十多種觀賞植物寫成都四時鮮花盛放的美景。昨天,2017年12月3日,見陽光甚好,去龍泉遊玩,在一處新辟的濕地公園,還見有芙蓉花輝耀枝頭,枇杷花已開得滿樹都是,又聞到暗香浮動,翻開葉片,原來有著急的蠟梅已經開了。這還是冬天,那成都的春天呢,還是來讀杜詩吧。

《西郊》:“市橋官柳細,江路野梅香。”

《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

《遣意二首》:“一徑野花落,孤村春水生。”

《遣意二首》:“雲掩初弦月,香傳小樹花。”

更何況還有專門為花所寫的《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

江深竹靜兩三家,多事紅花映白花。

東望少城花滿煙,百花高樓更可憐。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帶水檻的草堂建成了。園子裏種下的作物也鋤過草了。招待過賓客了。蜀地的雨聽過了,錦江兩岸的春花也看過了。深入一個城市,當然要由自然及於人文。杜甫出發了。第一個目標是今天還在的武侯祠,那時還在城外的祠堂現在已經在二環以裏的市區中央了。還是以詩筆記之,也是他最有名的詩作之一《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這首詩成都人應該是喜歡的。而有些詩,卻對蜀人有諷喻、有批評。

比如,成都那時有一處如今已無處可尋的古跡。講四川本地曆史的書《華陽國誌》對此有記載:“蜀五丁力士,能移山,舉萬鈞,每王薨,輒立大石,長三丈,重千鈞,為墓誌,今石筍是也。號筍裏。杜田曰:石筍在西門外,二株雙蹲。一南一北。北筍長一丈六尺,圍九尺五寸。南筍長一丈三尺,圍一丈三尺,南筍蓋公孫述時折,故長不逮北筍。”大意說,這石筍其實是上古時代古蜀王的墓誌。杜甫來成都的唐代,作為墓誌的石筍還在。杜甫去看過,並寫《石筍行》一首。這個“行”,不是行走的意思,而是唐詩中一種相對律詩絕句更自由的體裁:歌行體。

“君不見益州城西門,陌上石筍雙高蹲。”完全符合《華陽國誌》中的記載。這本是有根據的史跡,但民間偏偏說“古來相傳是海眼”。那這兩柱巨石就從墓誌變成鎮塞海眼,使惡龍不得出現的鎮厭之物了。於是,一樁確切的事物就變得曖昧不明、麵目不清了:“此事恍惚難明論”。杜甫是不相信這個的,他推測:“恐是昔時卿相墓,立石為表今仍存。”這個推測是對的,是唯物的,是曆史主義的。為此,杜甫還發了感慨:“惜哉俗態好蒙蔽,亦如小臣媚至尊。”怎麽媚至尊呢?最重要原因就是人雲亦雲。

而這樣的情形並不是孤例。請讀《石犀行》。這是寫都江堰了。“君不見秦時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秦朝派來的太守李冰建了都江堰,還在堰首刻塑了三頭牛。關於這牛的作用,到底是科學地顯示水位還是迷信地鎮壓洪水,至今還各有說法。“蜀人矜誇一千載,泛濫不近張儀樓。”那時的蜀人是更多相信迷信說法的。他們都多少帶著驕傲的神情誇耀說,都江堰建成後一千年了,有這三頭犀牛的鎮壓,水再大,也沒有漲到成都的張儀樓下。但是,就是杜甫寫此詩的這一天,壞消息傳來了,岷江發洪水,淹了田地房屋,還死了人:“今日灌口損戶口,此事或恐為神羞。”這不隻是諷喻,簡直就是嘲笑和批判。石牛是鎮不住洪水的,正經的做法還是學習李冰:“終藉堤防出眾力”,有了這堤壩的保護,才能擁有豐收的秋天,“高擁木石當清秋。”

說杜甫是現實主義詩人,對雨與花的記錄是一種現實,人性萎頓,沒有求真的願望,躺在前賢造就的庇蔭下,人雲亦雲,小富即安、不思進取,也是一種現實。這樣的思想,在今天也還有很強的現實意義。迷信在科學時代,並未消失。小富即安、不思進取的心性,也並未消失。成都人也不能隻閱讀隻記誦杜甫表揚成都物華天寶的詩章。

雖然杜甫在前兩首詩中對蜀人有諷喻有批評,但與其說這是針對蜀人,倒不如說是對中國社會文化病相的普遍揭示。所以,今天的蜀人也不必為被杜甫揭過短而不高興。因為,杜甫對成都的確是熱愛的。到《贈花卿》一詩,就是對成都這座繁華而又文藝的城市總體形象的書寫了。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總之,760年,杜甫在成都的第一年,以及到成都的第二年,至少是上半年,日子都過得相當舒心。

一邊訪問新知舊友,一邊遊覽風景名勝。以他詩中所記,去了新津北橋樓,並題詩。還是在新津,登四安寺鍾樓,又兩遊修覺寺。去了青城山,留《丈人山》。回了成都,還在城中四處尋訪古跡,留下詩章的有兩處。一處是武擔山石鏡。前兩天在新華賓館參加一個會議,我還專門去看了主樓和五號樓之間的武擔山。這也是古蜀國遺跡。《華陽國誌》說,這山是堆成的,堆山的土是從很遠的武都地方運來的。這是某個蜀王妃的墓。王妃是武都人,所以她的墓要用家鄉的泥來作封土。“上有石鏡,表其門。”還有古籍記載說,這麵石鏡“厚五寸,徑五尺”,其質“瑩徹”,如此看來,該是某種玉石磨成的吧?但今天,那麵石鏡早就不知所終,隻剩下那座土丘了。杜甫還去了司馬相如彈過琴的地方,留了一首詩《琴台》。

友誼

杜甫在成都過得好,多半靠那些為官朋友的幫襯接濟。但時間久了,交淺也好,緣深也罷,最初的熱情過去,接濟也就沒有那麽頻繁了。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從杜詩研究杜甫在成都的行跡時,看出他在草堂建成後的很多時間,都在四處走動。遊風景名勝,時常進城去跟新交舊友談天吃飯,詩酒唱和。交往也很廣闊,官員、畫家、和尚,甚至還有武將。比如前麵《贈花卿》那個花卿就是一位頗有戰功也相當殘暴的武將。杜詩還有《戲作花卿歌》一首,如此看來,那過往也不是一次兩次。

也就是說,杜甫雖然寫過《為農》詩,也在《有客》詩中描繪了自己在園中勞作的形象。看來卻沒有怎麽堅持。一轉眼,春天過去,夏天又過去,就是秋天了。園子裏卻沒有什麽可靠的收獲。一到秋天,生活資料儲藏有限,隻好向已經麻煩求告過不止一次的詩友告急了。

這時的西川官場也有人事變化,對他有所關照的一把手裴冕上調京城,接任者對他沒有表示興趣。連高適那裏也沒了消息,隻好寫詩托人帶去。《因崔五侍禦寄高彭州一絕》:

百年已過半,秋至轉饑寒。

為問彭州牧,何時救急難。

在此之前,高適似乎確實有較長時間沒有與杜甫通過音信了。

對高適與杜甫的疏遠,後世注杜詩評杜詩者,有不同解釋。有人說,高適之所以不回杜甫的信,不像他剛到成都時立馬就送米送錢,根本原因是杜甫對高適施政有不同意見。這麽推測,有些根據。也有人說,高適怎麽會如此絕情,他是送了祿米的。不如此說,有損高適在邊塞詩中已然樹立的高大形象。彼時情景,史料沒有太多確實記載,大家都是靠杜甫與高適互相往還的幾首詩作的推測,下評判。而國人評判曆史上的人與事,往往不是基於黑格爾們所說的那種“有意誌的曆史”,而是基於一般的道德評判。最後就變成一個誰對得起誰,誰又對不起誰的是非公案。這非但不能讓我們以正確的方式深入曆史,反而陷入一種自我辯駁的怪圈。講曆史的人沒有遵從近現代曆史觀:“同情之理解”。

高適有沒有馬上來“救急難”,未見確切記載。

但杜詩中卻有隱約的線索:“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淒涼。”這個“書斷絕”的“厚祿故人”是誰?後世注家也莫衷一是,有說是裴冕,有說是高適。我傾向是高適。“故人”是老朋友。杜甫和裴冕的交情沒到這個份上。隻有高適,才當得起這個稱號。兩人曾在壯年氣盛時與李白同遊梁宋,又都是當時詩壇上並立的高峰。但以世俗地位論,兩人差異就太大了,《唐書》上就說,盛唐一代的詩人,高適是官運最為暢通的。

杜甫寄了請求“救急難”的詩不久,就得到消息,高適轉任蜀州刺史了。蜀州地在今崇州市。杜甫又寫了一首詩給他《奉簡高三十五使君》。恃才傲物的杜甫這回都有點語帶恭維了:“當代論才子,如公複幾人。驊騮開道路,鷹隼出風塵。”把高適比作疾馳於途的駿馬,比作高飛雲端的鷹隼。並告知高要到他新任職的蜀州去看望。“天涯喜相見,披豁道吾真。”到了相見時,我要敞開胸懷對君一吐真情。

高適回複沒有,怎麽回複也不得而知。倒是有當時高適的幕僚裴迪寄了一首表示思念的詩給杜甫。這全是因為杜甫與裴迪的個人友誼,還是有裴迪領導高適的授意就不得而知了。我這也隻是合理想象而已。

轉眼到冬天了,一家人生活物資匱乏,成都的雨也沒有春天那麽可愛了。“甲子西南異,冬來隻薄寒。江雲何夜盡,蜀雨幾時幹。”冷啊,陰冷啊,雨還下個不停,饑寒交迫,隻好繼續向人求助。求助的對象是一個姓王的縣令。他先寫了一首詩寄去,王縣令沒回。隻好再寫一首《重簡王明府》:“行李須相問,窮愁豈有寬。”這裏的“行李”,是使者的意思,而不是我們出門帶的那個行李。意思是說你應該派人來慰問幫助我,我自己是解決不了當前的生活困難了。

困難到什麽程度?《百憂集行》寫到了:

入門依舊四壁空,老妻睹我顏色同。

癡兒不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

如此情形下,看到的景色也不那麽美好了。看看連續幾首詩的詩題:《病柏》《病橘》《枯棕》《枯楠》,那真是滿目淒涼。“野外貧家遠,村中好客稀。”

恰恰此時,風雨也來作對。先是大風雨,把草堂附近一棵老楠木吹倒了。讓杜甫悲愴了一回。接著,大風再起,造成新破壞,就有了後人傳誦不絕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了。

怎麽辦?還是得找“厚祿故交”想辦法。恰好聽得人說,彭州刺史王掄和蜀州刺史高適都來成都開會了,趕緊寫詩去聯係。不好直接找高適,便找王刺史。詩題很長:《王十七侍禦掄許攜酒至草堂,奉寄此詩,便請邀高三十五使君同到》。王刺史大人你許諾過要帶著酒到草堂來看我,今天我寄此詩來請,如果你能請到一同開會的高刺史一起前來就再好不過。王掄來了,“音書絕”的高適也來了。也寫了詩,《王竟攜酒,高亦同過,共用寒字》。注意這個“竟”字。發了邀請,但沒想到要來,卻竟然來了。三人一起喝酒,還一同用“寒”字韻作了詩。兩位刺史來,不光是喝酒,還幫助他解決了生活困難。接下來,他馬上又出遊了,西去幾十裏去看蜀人在江上造竹橋。橋造好那一天,恰好遇到高適在成都公幹完畢,回蜀州,兩人又在這新橋上見了一麵。細品這首詩,過去與高適酬唱往還時引為知己的披肝瀝膽沒有了,多的是一些客氣話。

接著,這年冬天,四川又換了最高軍政長官嚴武。嚴杜兩家,上輩人就是世交。嚴的官職是成都尹兼禦史大夫、充劍南節度使。西川最高首長。嚴武761年年底上任,次年春天,就主動寫詩給杜甫表示慰問。《寄題杜拾遺錦江野亭》。杜甫馬上回詩一首:《奉酬嚴公寄題野亭之作》,末兩句說,“枉沐旌麾出城府,草茅無徑欲教鋤。”我這裏少人探望,荒草都把路掩沒了,為了你來,我要叫人把那些荒草都鋤掉。

嚴節度使真的就來了:“元戎小隊出郊坰,問柳尋花到野亭。”一方封疆大吏,隻帶了少許隨從就來了。嚴武是真對杜甫好。不光是親到草堂訪問,生活上不斷周濟,還常邀他進城,詩酒唱和。一起在成都西城頭晚眺,作詩。嚴武作了一道詠雨的絕句也要寄給他。嚴武還從城中捎去“青城山道士乳酒一瓶”。夏天,嚴武又放下繁忙的政務與軍務,再來草堂探望。“嚴公仲夏枉駕草堂,兼攜酒饌。”嚴武邀請他進城去,“嚴公廳宴,同詠蜀道地圖”。兩個人都是走過那北上南下的蜀道的,現在站在蜀道圖前,各有感慨,又賦詩一首。用寒韻。我們應該記得,之前高適去草堂時,兩人和詩也用寒韻。

好日子來得快,去得也快。762年,政績官聲人品都很不錯的嚴武又奉命回中央任職,要離開成都了。無論是出於現實生活的考慮,還是出於真誠的相知之情,杜甫都有千般不舍。他不光寫詩表達不舍離別之意,還一路相送,正是古詩中所說,“行行複行行,長亭連短亭”。不是送到城門,也不是送到城外十裏八裏,這一相送,就是好多天,一直相伴相送到涪江邊的綿州,也就是今天的綿陽。也一路留下情真意切的詩篇讓我們看到兩人在綿州流連的情景。“送嚴侍郎到綿州,同登杜使君江樓宴。”“奉濟驛重送嚴公。”可見兩人一直到出了綿州在一個叫奉濟的驛站才真正分手。

好日子一去,壞日子就來了。

嚴武離開成都不久,人還在路上,一個叫徐知道的將領就在成都發動了兵變。成都陷入了動亂之中。成都是回不去了。妻兒還留在草堂,杜甫隻身在綿州梓州一帶流浪。此時,高適接了嚴武的班,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杜甫寫了首《寄高適》發往成都府,委婉動問此時能不能回成都。沒有見到高適的回答。那時高適很忙,而且忙得焦頭爛額。一上任就遇到徐知道兵變,先在成都平亂。亂剛平,西邊岷山中的鬆州、保州、維州受到吐蕃大軍的猛烈攻擊,將要不守。當此關頭,要他去照應一個詩人的衣食怕是有些不耐煩吧。

漂泊中的杜甫很懷念在成都草堂安居的日子,以至於寫了一首寄給草堂的詩《寄題江外草堂》,並在題目中加了一句話:“梓州作,寄成都故居”。他在詩中回憶了建築草堂的過程,“誅茅初一畝,廣地方連延。”當年是刈除了很多茅草,才辟出了一塊地方。“尚念四小鬆,蔓草易拘纏。”從這句詩裏,知道他當年栽下的是四棵鬆樹,現在他想到草堂時最擔憂的是這四棵小鬆樹無人護理,會被荒草“拘纏”而死。他寄詩給草堂,草堂不是人,他當然不會希望草堂給他回信,告訴他那幾棵小鬆的消息。

杜甫隻好繼續流浪,四處就食。還把一家人都接去了。從他這一時期的詩作來看,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每去一地,當地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招待他,大家詩酒往還。在涪江邊觀舟子打魚;去射洪縣憑吊陳子昂故居。去通泉縣,去涪城縣、鹽亭縣,去閬州。這一去,就是一年多時間。

和初建草堂時要在成都終老的想法不同,這期間他已經在做回故鄉的打算了,所以特別關心北方戰事進行的情況。杜詩中一首名作《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正是這種心情的最好反映。“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還規劃了回去的路線:“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杜甫在這首詩後有一條簡短的自注:“餘田園在東京。”唐朝的東京就是洛陽。而且,在詩中,杜甫總是說自己老自己病,但這回,官軍得勝了,收複了包括洛陽在內的河南河北,他不再稱老稱病了,而是“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人都變得年輕了。隻是,一兩場勝仗並不代表戰亂結束。戰爭還有起伏曲折,離真正的結束還有很長時間。

隻好還帶著一家人在今天三台縣、當時的梓州一帶盤桓。到763年冬天,他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四川。洛陽還回不去,那就先到“吳楚”,也就是出長江往湖北湖南一帶走。臨行之前,他給對他頗多照顧的梓州章刺史寫了一首詩:“將適吳楚,留別章使君”。準備從今天的三台出發,到閬中,再從那裏乘船,順嘉陵江入長江出三峽。

就在這時,情況一變。

高適在與吐蕃的邊境戰爭中打了敗仗,丟掉了岷山中拱衛成都平原的戰略要地鬆州、維州和保州。61歲的高適被免去節度使職調往中央任職。嚴武二次入蜀,再接劍南節度使職。這次是來當救火隊長。得到這個消息,杜甫馬上改變計劃,不去吳楚,要回成都。高適當節度使,不肯認真理會他,但嚴武他是信得過的。有詩為證:《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五首》。這次回來,才三十多歲的嚴武已經封了鄭國公了。

“雪山斥候無兵馬,錦裏逢迎有主人。”你回來任務重啊,因為西邊雪山中已經沒有唐朝的兵馬了,不過,我回成都倒是有好的主人了。雪山中無朝廷兵馬,是高適造成的。前一年,沒有對他表示歡迎的錦裏主人也是高適。這就叫古詩章法中的“隱而不顯”“怨而不怒”。但這回嚴鄭公回來了,詩人要重回草堂了。但那草堂一定都荒蕪了:“新鬆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當年栽的鬆樹長得慢,如今也沒長高多少吧,倒是那些瘋長的竹子可能得砍去不少。“昔去為憂亂兵入,今來已恐鄰人非。”當年離去,害怕草堂被徐知道的亂兵糟蹋,今天回來,又擔心周圍不再是那些熟悉親切的鄰居了。

又回到成都了!草堂還在,並未毀於兵亂。欣喜之餘,寫《草堂》記之。

昔我去草堂,蠻夷塞成都。

今我歸草堂,成都適無虞。

……

入門四鬆在,步屟萬竹疏。

舊犬喜我歸,低徊入衣裾。

鄰舍喜我歸,酤酒攜胡蘆。

大官喜我來,遣騎問所須。

啊,回來了,草堂還是原來的樣子。那四棵鬆樹還在,環籠草堂的竹林也長得很好。這裏的狗也還認得我,老鄰居也拿著一葫蘆酒來慶賀我的歸來。他還為那四棵鬆樹專寫了一首詩《四鬆》。接著又為早前栽下的桃樹寫了《題桃樹》。當年栽下的一百棵桃樹都長大了。其中五棵靠近草堂的,橫生的枝丫有點擋路,更因為枝葉繁茂遮住了屋裏的光線,有訪客來建議伐掉,但杜甫舍不得,因此寫了《題桃樹》。

更重要的是,“大官喜我來,遣騎問所須”。大官自然是已經回任的嚴武。聽到詩人回歸草堂的消息,馬上就派人騎著馬來問有什麽需要。

杜甫似乎又過上當年初營草堂後那樣的安穩日子,又開始寫欣欣然歌頌成都美景的詩篇了。

《登樓》:“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絕句二首(其一)》:“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絕句四首(其三)》:“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

修複草堂需要錢,還是老路子,向人討要。有個王姓錄事官答應過要給杜甫些錢作為“修草堂貲”,但沒有兌現。於是杜甫寫了一首詩給他。《王錄事許修草堂貲不到,聊小詰》。“為嗔王錄事,不寄草堂貲。昨屬愁春雨,能忘欲漏時。”幽默感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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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武不僅關心他的生活,還從朝廷為他求了個小官職:檢校工部員外郎。這也算是有了一份工資收入。當然,杜甫也不可能到中央去上班,就到嚴武幕府中做些參謀性質的工作。杜甫去城裏上班了,與嚴武的交往也更頻繁,杜甫留下好幾首詩記他們的交往。《奉待嚴大夫》:“殊方又喜故人來,重鎮還須濟世才。”《嚴鄭公階下新鬆》。《嚴鄭公宅同詠竹》。《奉觀嚴鄭公廳事岷山沱江畫圖十韻》。

嚴武二度鎮蜀,其實是來收拾高適留下的爛攤子。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收複被吐蕃攻占的鬆、維、保三州,也就是屏障成都平原的今鬆潘、理縣一帶地方。杜甫對邊境線上的形勢是關注的,在他流浪梓州時,就寫有《西山三首》:“辛苦三城戍,長防萬裏秋。煙塵侵火井,雨雪閉鬆州。”高適任節度使時,對這些地方的防衛方略保守,杜甫則認為應該要取以攻為守的方法,才能抵禦吐蕃的進攻。此間,他還寫了一首《警急》,那時三城之一的鬆州城已經被吐蕃大軍重重包圍,但高適防守的決心並不堅定。所以流離中的杜甫寫了這首詩:“玉壘雖傳檄,鬆州會解圍。”這是安慰,隻要堅持戰鬥,鬆州之圍是可解的。接下來是勸告,勸告高不要和談,不要對和談抱有幻想:“和親知拙計,公主漫無歸。青海今誰得,西戎實飽飛。”你看,過去與吐蕃搞和親,先後嫁了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過去,但這有用嗎?就看看以前是大唐屬地的青海現在誰手裏吧。那裏已經被吐蕃大軍占據,秋高馬肥,原野上飛馳的是他們的兵馬。杜甫這首詩是十月份在閬中寫的。一定是寫給高適,有向他建言獻策的意思。但高適沒有理會。十二月,鬆州就陷落了。

嚴武回來,馬上就籌劃向西山進兵,並率軍於當年秋天收複了西山失地,穩定了邊境局勢。為此,嚴武寫了一首詩《軍城早秋》。杜甫也寫了一首詩相和,《奉和嚴大夫軍城早秋》:“秋風嫋嫋動高旌,玉帳長弓射虜營。已收滴博雲間戍,更奪蓬婆雪外城。”

所以,後世研究者討論杜甫與高適及嚴武的關係時,就注意到影響杜甫與嚴武和高適關係的,更深一層,還有政見異同的原因。

嚴武早秋時節率軍收複失地,回到成都,放鬆心情,還與杜甫等一幹人出署遊玩。杜甫也有詩記其事。《晚秋陪嚴鄭公摩訶池泛舟》:“湍駛風醒酒,船回霧起堤。”

古籍《成都記》中記載,隋朝時築成都城牆挖土形成一個大窪地,再注水成湖。後來,有個胡僧到了湖邊,讚歎了一句“摩訶宮毗羅”。摩訶是梵語,其意是大。毗羅也是梵語,其意為龍。這意思就是有龍居住的大湖。

今天成都城中已無此湖,很長時間,具體位置也失其所在。這些年成都發展迅猛,建設繁巨,許多古代遺址也因建築工程而被發現。摩訶池遺址也因此被發現,大致在今天後子門一帶。

杜甫在嚴武幕中不久,又一次辭去工部員外郎的官職。杜甫“性疏放”,心裏自認與嚴武既是世交,也是朋友,但到了幕府中會有上下尊卑之分,他自然是不習慣的。所以史書中有他酒後觸忤嚴武之說,但寫到這裏,文章已經太長。對這個問題,國內研究唐詩的權威傅璿琮先生和人著有《杜甫與嚴武關係考辨》一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總而言之,杜甫在嚴武幕中的日子過得並不舒心。這也有他的詩為證。《宿府》,也就是上班時間不能回草堂,使他感到苦悶與孤獨:“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棲息一枝安。”《遣悶奉呈嚴公二十韻》:“束縛酬知己,蹉跎效小忠。”

765年正月間,杜甫又回到浣花溪邊的草堂。這回,他是下定決心要在這裏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了。《營屋》,修整草堂。《除草》,把園中的蕁麻,也就是蜇人的惡草除掉。“茅屋還堪賦,桃源自可尋。”“鑿井交棕葉,開渠斷竹根。”那麽,接下來杜甫和嚴武關係又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呢?可惜的是,我們看不到這個故事的發展了。這一年四月,才四十歲的嚴武突然在成都暴病而亡。這位能文能武的封疆大吏,就這樣走了。《全唐詩》中存杜甫詩一千餘首,嚴武詩隻有六首。其中兩首是因有杜甫相和而留下的。

這一回,失去庇蔭的杜甫真的隻好離開成都,離開浣花溪,離開草堂了。

五月,《去蜀》:“五載客蜀郡。”759年年底到,765年初夏離開,差不多六年時間。“一年居梓州。”其間一年多時間是在三台、閬中一帶度過的。“如何關塞阻,轉作瀟湘遊。”

成都,這座建城史長達兩千多年的古城,真正代表城市古老曆史的物理遺跡基本都無跡可尋。城牆沒有了,華屋沒有了,杜詩中寫到的張儀樓沒有了,黃師塔沒有了,石筍沒有了,摩訶池也沒有了。成都以一座文化名城的存在,主要憑借的就是文字的記錄了。書寫成都,最優美、數量也最多的,就是杜甫。此前,成都出了一個大文豪司馬相如,他的《上林賦》是書寫都市景象的名篇,但他出川致仕,寫的是漢代長安。隻有杜甫,在成都三年多時間,留下了那麽多關於成都的詩篇。清澈的江水、豐富的植物、溫潤的氣候、眾多的古跡、時人的身影與生活場景、城市的氣象,無一不在他筆下清晰呈現。沒有杜詩,我們幾乎無法描摹成都,沒有杜甫,我們也幾乎無法歌頌成都。

多麽好啊,杜甫還留下了一座草堂,永駐成都。即便這座草堂並不真是杜甫當年那座草堂,但這座草堂的存在也表示了成都對杜甫的珍重。

杜甫讓我們更愛成都,當然,我們也就更愛杜甫。

奧地利詩人裏爾克說:“從此以後,你愛上這個人。這意味著,你要努力地用你溫柔的雙手將他的人格的輪廓按照你當時看到的樣子描繪出來。”那個其實不會好好種地的杜甫,那個渴望致仕卻又不能躬身逢迎混跡官場的杜甫,他自己用豐富的詩作展現了自己,以至於用不著我們再費什麽筆墨來描繪他。我們隻要在錦江夜雨時輕聲吟詠他那些詩作就好了。

回望成都

杜甫又走上他的流浪之路了。

他用詩為我們標注他東去的行跡。

他是從水路出川的。嘉州(樂山),宿過一個驛站叫青溪驛。戎州(宜賓),有楊使君請他喝酒,吃了當地產的荔枝。渝州(重慶),等一個朋友一起入三峽,沒有等到,便先登船走了。忠州(忠縣),喝了一種酒叫麹米春。

也是在這裏,他得到高適死去的消息。《聞高常侍亡》:“歸朝不相見,蜀使忽傳亡。”

盛唐詩凋零的日子到來了。

三年前,從四川出發的詩人李白死了。

現在高適死了,離開四川僅僅一年時間。

還有曾經在西域軍旅中揮灑豪邁詩情的岑參,765年接到嘉州刺史的任命,本來是可以在成都和老友杜甫見上一麵的。可是,嚴武一死,蜀中又陷於戰亂,因道路不通,走到半途又回去了。直到第二年,才來到四川。再四年,公元770年,岑參死於成都。也是這一年,漂泊無依的杜甫死於去往嶽陽的小船之上。是的,杜甫乘船東去,與四川漸行漸遠時,盛唐詩——這個中國精神史、中國詩歌史上最偉大的眾聲合唱的時代,正在垂下終場的帷幕。我知道文學史上說盛唐詩不隻是這幾位詩人,但對我來說,當這幾個我最喜愛的詩人消失,那個偉大的時代也就結束了。

在我眼中,盛唐詩歌的帷幕,可以說是在四川關上的。

杜甫在江上,還遇到了送嚴武靈柩回鄉的船。《哭嚴仆射歸櫬》,與嚴武作最後的告別:“風送蛟龍雨,天長驃騎營。一哀三峽暮,遺後見君情。”

人一死,曾經有過的怨懟都消失了,留下的隻有對溫暖友情的深深懷念。對嚴武如此,對高適也是如此。

對這兩位故人的懷念,也觸發了他對成都寓居歲月的懷念。

雲安(重慶雲陽)。杜甫在那裏生病,臥床不起,卻寫了深情懷念成都的《懷錦水居止二首》。

萬裏橋南宅,百花潭北莊。

層軒皆麵水,老樹飽經霜。

雪嶺界天白,錦城曛日黃。

惜哉形勝地,回首一茫茫。

還是臥病雲安時,暮春初夏,他聽到了杜鵑鳥的叫聲。這又令他魂歸成都,魂歸使杜鵑的啼鳴有了象征意義的成都。那個意義是李商隱用“望帝春心托杜鵑”那句有名的詩揭示過的。

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

涪萬無杜鵑,雲安有杜鵑。

我昔遊錦城,結廬錦水邊。

有竹一頃餘,喬木上參天。

杜鵑暮春至,哀哀叫其間。

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

……

我不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但在成都春深、杜鵑花開之時,聽聞濃蔭深處傳來杜鵑的啼叫,就會想起這首《杜鵑》詩,有時會忍不住熱淚湧動。使杜甫再拜的是望帝之魂,使我淚流難已的,是杜甫優美深情的詩篇。

大曆五年,公元770年,杜甫生命最後一年,也是堪與秦州歲月相比的最悲苦的一年。以中國之大,竟沒有讓最偉大詩人寄寓的一塊土地,杜甫生命的最後一年基本上是在一葉孤舟上度過的。流浪的他,前途無依,隻餘回憶。

這年正月,他翻檢行囊中的舊文稿,高適贈他的一首詩《人日寄杜二拾遺》,赫然呈現眼前。

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

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

身在南蕃無所預,心懷百憂複千慮。

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

高適這首詩寫於761年春節,那時他剛到蜀州刺史任上不久。前麵說過,那時杜甫對高適有情緒有意見。所以,那麽勤於寫作,甚至跟名聲不好的暴虐的花將軍酬唱都不止一次的杜甫,居然沒有回複高適。在這正月的寒江之上,登岸幾天便又登船漂泊,身陷戰亂,飽嚐世態炎涼的杜甫,想必有些後悔,當年自己對高適可能有些過於苛求了。

現在,他在公元770年,回複高適761年大年初七寫給他的那首詩了。這時高適死去已經五年。那首詩寫就的時間已經將近十年。他要寫這首詩了:《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他在序文中寫道:“開文書帙中,檢所遺忘,因得故高常侍適人日相憶見寄詩,淚灑行間。讀終篇末。自枉詩,已十餘年。莫記存歿,又六七年矣!”

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

今晨散帙眼忽開,迸淚幽吟事如昨。

嗚呼壯士多慷慨,合遝高名動寥廓。

歎我淒淒求友篇,感時鬱鬱匡君略。

……

這些舊友一走,天下就寂寞了。

“東西南北更誰論,白首扁舟病獨存。”不要說自己老病如此,無助如此,即便是成都的春光,沒有了高適這樣的人,也是“錦裏春光空爛熳”了。盛唐已成舊夢,盛唐一代的詩人也相繼凋零。杜甫寫下此詩後不久,岑參在成都死去。然後,這年年底,杜甫在舟中死去。

相對杜甫在其他地方的遭遇,四川厚待了杜甫,成都厚待了杜甫。杜甫則一如既往用詩歌回報成都。連他去世前寫的最後詩篇也與錦城相關。他“追酬”故友高適的這首詩,更是貢獻給成都一個節日中的節日:草堂人日——一個回味成都文化韻事的節日。

紅梅初放,柳色簇新,草堂人日,我們來了。成都,浣花溪畔的杜甫千詩碑正在建設。成都,人日遊草堂已成風習。今年人日,我有幸擔任本回人日祭祀的主祭人。作為成都市民,作為深愛杜詩的成都市民,這是我最巨大的榮耀。為此,還專門去做了一身莊重的衣裳,並親寫了祭文。今天,寫成此文,已是2017年歲末了。就把祭文抄在這裏,作為這篇向詩聖致敬的文章的結束吧。

維公元二〇一七年,歲次丁酉,正月初七人日,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四川省杜甫學會、成都市中小學校,及社會各界人士,匯集於大雅堂前,謹備鮮花雅樂,敬祭杜甫先生之靈。辭曰: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起於夏周,盛於漢唐。文脈流轉,群星璀璨。詩聖杜甫,繼往開來,承上古雅正之義,張盛唐海納風尚。公之一生,體聖人心,踐聖人言,與國同運,與民同命。身在盛世,寫大詩史。遭逢亂離,狀真世情。蒼生疾苦,筆底波瀾。顛沛流離,來在成都,浣花溪畔,築此草堂。植桃樹竹,並留詩章。微風細雨夜,似聽哀玉聲。水檻遣心時,描摹錦城景。城中十萬戶,此處兩三家。茅屋秋風破,西嶺雪山青。棲亂離世,懷憂國心。出師未捷死,英雄淚滿襟。漫卷詩書去千裏,留此草堂萬世名。今逢人日,梅蕊飄香。少長鹹集,齊聚草堂。詠詩聖詩,體詩聖意。新柳弄色,紅梅初放。光陰百代過,國體日日新。萬裏船正發,錦城景更明!詩聖有詩在,猶狀新時代: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壯哉大中國,開天大畫圖!詩聖遺詩教,隨風潛我懷。教我寫時代,教我抒心懷,教我憂黎元,教我懷家國。詩聖精神,世代承傳。文化複興,再寫華章。在此人日,來拜草堂。杜高酬唱,萬古流芳。緬懷先生,想象容光。高山仰止,再詠華章。古柏森森,修竹篁篁。岷山皚皚,錦水長長。工部道德,拾遺文章。千載不滅,萬古流芳。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