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無奈此時懷抱

找到慕容端陽。

江雪柔沒料到,自己一旦決心要幫少白,就完全豁出去了,抹黑了臉,偷人衣衫,盜人長劍,竊人馬匹,一路馬不停蹄——杭州鳳凰山,血衣派,伍婉雲的師門。她知道,這是伍婉雲和慕容端陽最後一個可以投靠的地方。

其時二月春深,柳葉亂飄,桃花煙斜。她下馬在血衣派的山門前張望——怪了,每年這時候,正是西子門和血衣派掌門閉關,眾弟子把守山門的時間,怎麽這六尺來高的血衣派界碑旁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她也顧不得那許多,提了一口氣,直向山裏奔。一路鳥鳴啾啾不止,越靠山頂就越是嘈雜——這哪裏還是鳥鳴聲?根本是擾攘,是議論。她怔了怔,閃身隱在樹叢裏張望著動靜。

山頂血衣派的練功場子裏,擁擠不堪,足有百來號人。一邊穿白底鑲紅邊衣服的,乃是血衣派掌門司空如月和她的一眾弟子,而另一邊,穿著白底鑲銀邊衣衫的,正是江雪柔的師父,西子門掌門鬱道微和一幹弟子。兩邊雖然都是纖纖女子,但神氣皆是怒目相向,仿佛隨時都準備大打出手。

江雪柔隻聽司空如月冷冷道:“鬱道微,多年來也算是你住你的西子湖,我居我的鳳凰山,咱們兩派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帶了這麽些人闖進來,分明就是不給我麵子!”

鬱道微也是冷冷一笑:“什麽麵子不麵子的,我已經說得明白了,你要抓你自己的徒弟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抓我徒弟就是不行!你隻要把江雪柔交還給我,我們兩派還是井水不犯河水!”

“笑話!”司空如月道,“我也說得清楚了!我的逆徒伍婉雲殺了自己的丈夫,為天下所不齒,她帶了慕容端陽跑來我這裏,妄想我徇私偏袒她,我已將她們押下,等著慕容家的人來公審。至於你的寶貝徒弟,哼,聽說是謀奪了斷情劍,早已逃得沒了蹤影,我根本就沒見過。”

江雪柔聽聞此言,不由得膽寒:伍婉雲如此信賴師父,前來投靠,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想來那一眾等著向她們討要斷情劍的武林中人,不久也會趕到,到那時……

“滿口胡言!”鬱道微斥道,“江湖上都知道,她們三個女人自從在慕容家犯下大罪之後,就一直形影不離,現在伍婉雲和慕容端陽在你這裏,江雪柔也一定在你這裏!我的徒弟,不要你管教,你速速把她交出來!”

司空如月將袖子一抖:“鬱道微,你不要欺人太甚!慢說是江雪柔她不在我這兒,今天便是她在我這兒,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血衣派撒野!”

鬱道微臉色一沉:“你這話都說出來了,想必我徒弟就是在你這裏!你不把她交出來,我今日就踏平了鳳凰山!”說話間,手一揮,身後的弟子已經嗆嗆嗆全都拔出了長劍。

江雪柔心知師父對此必有誤會,眼見著那邊司空如月也把茶碗一摔,擺開陣勢要動手了,她很想就現身相認,把這誤會化解,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帶罪之身,師父的脾氣一向暴躁,必不容自己解釋,就要押下。為今之計,還是先趁亂找到慕容端陽和伍婉雲為上!

她心念一定,立即由樹林中繞過半個練功場,趁著刀光劍影閃成一片時,直闖進血衣派的正堂。

那裏一個年幼的弟子,乍見有人跳了進來,張口便要呼救,被江雪柔一把拽住:“快說,伍婉雲和慕容端陽被關在哪裏?”

那年幼的弟子嚇得臉色煞白,根本不能言語,江雪柔無暇無她糾纏,隻拖著她道:“你帶我去,我自然不會殺你!”

那弟子抖抖唆唆地點了頭,腿卻如篩糠一般,挪三步退兩步。這當兒,江雪柔就聽見身後一聲大喝:“哪裏來的蟊賊!”她一驚而轉身,便見一把長劍直刺到自己麵前,慌忙偏頭閃過,拽著挾持的那名弟子向後院退。

攻來的那血衣派弟子一擊不中,立即第二招攻上。江雪柔無奈,一壁抓著人,一壁抽劍防守。所幸來人隻是血衣派的後輩弟子,武功平常,數招之後,終被刺中手腕,棄劍逃開。江雪柔複又拖著那年幼弟子,逼她帶路。

料那年幼弟子見江雪柔出手傷人,已經嚇得沒有心思說謊,腿腳反而利索了起來,蹬蹬蹬領著江雪柔出正堂,穿回廊,進跨院,到柴房——釘死了門窗,加上精鋼鐵索,顯然就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了。

江雪柔一劍劈在窗戶板上,叫道:“師姐!端陽!可是你們在裏麵麽?”

“雪柔姐!是我們!是我們!”答應的正是慕容端陽。

江雪柔無暇顧及那年幼弟子了,鬆手放她離去,自用力劈著窗戶:“端陽,師姐!我來幫你們了!”

“師妹,你劈這裏——這裏——”這是伍婉雲的聲音,說話時,不住地敲擊著某一處窗板,“我和端陽在裏的磨了許久……不過,我們,我們都被師父重手封了穴道,沒有一點內力,磨得並不深……師妹你就劈這裏……”

江雪柔得了指點,照著那窗戶奮力劈砍,一時木屑紛飛,更兼利劍與鐵索碰撞,火星四濺,可她的虎口也震得幾乎開裂,再看那鐵索,居然分毫無損!

她不由心下大駭,而偏偏背後又傳來一聲嚷:“江雪柔在這裏!” 不望而知,血衣派的人已殺來了,劍氣森森然,直取她的後心。

江雪柔不得已,轉身揮劍應戰。

來人共三個,應是血衣派中有些資曆的弟子,三人三劍使的是全然相同的招數,然而起落有先後,角度有高低,依照左中右的次序輪番攻來,叫人應接不暇。江雪柔才化解了第一人,第二人又逼到了跟前,堪堪躲開了第二人,第三人又補上……她聽得外麵“江雪柔在這裏”的叫聲越來越紛擾,心中焦慮如焚:假若就此失手被擒,慕容端陽姑嫂沉冤難白,薛少白的性命也……少白,少白,若你在這裏,我何至於如此慌亂?若一切都可回頭,我寧願……

“師妹,莫中了她們的計!”驀地,伍婉雲在窗裏呼道,“三人三劍,如一人一劍。一擊即破!”

江雪柔愣了愣,看那次第攻來的對手,三柄長劍由低至高,劍尖劃過,仿佛連為一體,她恍然大悟:原來這就和一人使一劍而把招式減慢了一般。當下精神為之一振,長劍送出,隻聽三個血衣派弟子連聲慘叫,兵器齊刷刷脫手。

江雪柔心下大喜,急忙轉身繼續對付那鐵索,然而三個對手隻是一怔,接著厲喝一聲,又赤手重新攻來,一拳擊麵門,一爪卸肩膀,一掌削脖頸。不過,這倒反而是尋常的車輪戰了,江雪柔毫不懼怕,側身化解了險著,繼而左手扣上一人的脈門,就勢一拖一甩,將她整個人淩空掄起丟出,砸在另外兩個人身上。

幾聲慘呼,情勢稍緩。可江雪柔還不及再朝窗戶砍幾劍,背後“嗡嗡嗡”響起一片長劍抖動之聲,又有七、八個血衣派弟子闖了進來。心知自己來到的消息必定已經傳遍了整個鳳凰山,江雪柔明白決不能再拖延,否則不僅是血衣派的人要攻來,就連她師父……到時她必無逃生之法。

她因而劍走偏鋒,棋行險著,左手拾起方才對手拋落的長劍劈砍窗板鐵索,右手則背於身後化解殺著。這樣的打法,她自己雖無十分把握,卻讓血衣派的眾人瞠目結舌,以為她有多麽厲害的劍術,或者背後生了眼睛,是以不敢輕易上前。

如此苦鬥了片刻,窗戶的木板被劈開了一個大洞,可看見裏麵慕容端陽和伍婉雲的臉了。她二人雖然麵色蒼白,但神情卻毫無頹委。慕容端陽湊到洞口興奮地叫道:“雪柔姐姐,快丟兩把劍進來,我們幫你。”

江雪柔點點頭,當下就把手裏的劍遞進柴房去,又要俯身再尋另一把。然而偏有一隻手拍在了她的肩頭。她心一沉,縮肩閃躲,卻驚道:“師父!”一時如墜冰窖。

可鬱道微卻一掌拍在一個血衣派弟子的胸口:“雪柔,別怕,師父來幫你!”

“師父……”在江雪柔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前,鬱道微已經連抓帶丟,把七八個血衣派弟子扔出院子去了。

她心裏一熱:原來她還有師父!原來少白之外,還有師父是相信她的!感覺眼睛有一點點燙,手上的劍又重新運動起來。

不過鬱道微手肘一撞,打偏了她的劍:“你這麽多年來,還是做事不先考量麽?費了這麽大的力氣,鐵索絲毫不損,再砍下去有什麽用?”

江雪柔一愕:“那……”

“消魂蝕骨!”鬱道微邊出招邊道,“你去閉關石洞,尋她們的消魂蝕骨來!”

“消魂蝕骨”是西子門獨步武林的一種厲害暗器,構造其實很簡單,不過是江南兒童嬉戲的水槍,然而內中所裝**卻叫人聞風喪膽,傳說是據雜家奇書《天工技》的記載,從礦石中提煉出來的狠辣藥物,化入水中,能叫黃金也頃刻消融。江雪柔聽到師父提到此名,心中不啻靈光驟閃,立刻應了聲“是”,長劍斜劈,殺開一條路去。

前往閉關石洞,並未費多少周章,不過沿途處處是西子門和血衣派惡鬥。

這兩派早先原屬一支,隻因南宋末年天下大亂,門徒散落江湖,各自招收弟子,便漸漸就形成了不同的支係。後來眾人回到了西子門舊址,商議重振本門,卻為了掌門一位爭執不下。其中有兩位尤其勢均力敵的,一個叫陳若然,一個叫耿如真,苦戰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勝負。便有人想出一個怪異的比試方法,請來了江南厲家的繼承人厲思承分別與二女比試,而後根據臨陣的表現裁奪勝負。比試吸引了武林各界前來觀望,最終厲思承裁定陳若然勝,成為西子門的掌門。

本來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可不料江湖上很快傳出厲思承裁判不公、存有私心的醜聞。都說,西子門的規矩,掌門是不可以婚配的,厲思承因為愛慕耿如真,所以故意把陳若然推上了掌門之位。沸沸揚揚之時,陳若然自是對此矢口否認,而原本的確相交默契的耿如真和厲思承登時反目。耿如真持劍闖到厲家大鬧一場——細節無人知道,隻曉得她次日率領擁護者叛出了西子門,上鳳凰山成立的血衣派。

自此之後,西子門和血衣派成了有世仇的姐妹,雖然人前客客氣氣,人後卻總的勾心鬥角,生恐自己一邊在武林中的聲威被對方蓋過。兩派不弟子見了麵,稱呼是“師姐妹”,但立刻兵戎相見的也不少,似江雪柔和伍婉雲這般感情親密,那是因為她們出嫁之後離開師門才能深交。

今日鬱道微率領弟子來到鳳凰山,江雪柔想,救人恐怕隻是個導火索,打成如此陣仗,隻是百年的積怨一朝爆發罷了。

她幫幾個手忙腳亂的同門師妹解決了數名對手,轉瞬到了閉關石洞前。那裏自有幾個血衣派弟子死守,個個都端著“消魂蝕骨”,見到江雪柔來到,齊齊扳下機栝,幾條白辣辣的水鏈毒蛇一般地直朝她臉上舔來。

江雪柔嗅到了刺鼻的酸味,趕忙拔地縱起。而她後麵的一名西子門弟子就遭了殃,一身白衣,凡被“消魂蝕骨”濺到了,立刻化為焦碳之色,皮膚也被腐蝕,散發出惡臭。

江雪柔看在眼裏,心中又是痛又是驚,見血衣派弟子把槍口轉向自己,忙在空中機靈靈翻了個身,撲到邊上一棵鬆樹上逃過此劫。

然而血衣派的弟子追著她不放,一擊不中,即刻又來瞄準。更偏在此時,她腳下樹枝“喀啦”一響,竟然斷了。

江雪柔連忙回身攀住一根較粗的枝椏,但也急中生智,狠狠一腳踏在了斷枝上。那手臂粗的枝幹帶著大片的細小枝杈,直朝下麵血衣派弟子的頭上砸去,幾人還未明白過來究竟,已經被籠罩在一大片鬆針之中,尖銳刺著她們的眼耳口鼻,好一陣慘叫。江雪柔就趁著這個當兒,飛身撲進閉關石洞。

洞中反而無人看守了,因為血衣派和西子門的規矩相同,此地非掌門不能入。迎麵的石壁上掛一幅耿如真的肖像,麵目工整,很有一番肅殺之氣,但眉宇間又有些許的哀愁,江雪柔瞥一眼那落款,竟然是個“厲”字,心想:為了一口氣,和厲思承鬧到那步田地,到頭來對他卻不能忘懷,這個女人未免太傻了吧!若換作江雪柔,才不要什麽掌門之位,隻要能守著薛少白就好——是的,再也不做荒唐的女俠夢了,隻要能回到她薛少奶奶的幸福生活就好。

她便不再分神,看到畫像下的小桌上陳列了一排瓶子,封條上寫著“消魂蝕骨”,即撕了一幅裙子把瓶子兜了一兜。這時就又看見下麵另有古怪了,原來那桌麵上原先被瓶子掩蓋處竟鑲了一塊水晶,下麵是一個暗層,內中供著一本書《天工技》。

就是這本書記載了“消魂蝕骨”,江雪柔想。但是她還知道,傳說這書裏有千奇百怪的秘方,或鑄造兵器,或淬煉藥物,可將玄鐵拉成毛發般的細針,又可把精鋼鍛壓成薄如蟬翼的利刃,可讓人沉睡三天如同死亡,又可使人忘卻痛楚不怕傷患——也許,這其中也有一條可解了少白身上的毒?

她一把將書拿起,揣進了懷裏。

再出門時,爭鬥中顯然已是西子門占了上風,血衣派的弟子遭遇近身纏鬥,“消魂蝕骨”派不上用場,接二連三地傷在西子門弟子的劍下。江雪柔不廢吹灰之力就照原路回到了柴房前,卻見司空如月也趕到了,正和鬱道微大打出手。

司空如月顯然是見到眾多弟子受傷,急怒攻心,長劍盡是進手招數,招招刺向鬱道微的要害,口中還罵道:“你這陰險的賤人,今日不宰了你,將來江湖上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

鬱道微卻很是鎮定,一邊還招,一邊還冷笑:“江湖上原本就沒有血衣派,將來你何須立足之地?”

司空如月經此一激,愈加暴跳如雷,看到邊上自己的弟子還顧忌著江湖規矩不敢上來助戰,罵道:“還等什麽!真要被滅門了你們才曉得厲害?”那些弟子們聞言,愣了一下 ,提劍上前。

而這小院中,亦有不少西子門的弟子,見此情形,如何能袖手,紛紛前來阻止,轉瞬便在圈外開辟了一個小戰場。

鬱道微見江雪柔回來,問:“尋到了未?”

江雪柔點點頭,將手中的包袱晃了晃,同時疾縱幾步,意欲到柴房邊破窗救人。可這時,正見司空如月一記狠招,劍鋒幾乎平貼著鬱道微的鬢角劃了過去,血花飛濺,她不又驚呼:“師父——”

鬱道微自然曉得是受了傷,“呸”地啐了一口,反手一劍上挑來割司空如月的小臂。司空如月這時收手不及,隻得整個人淩空翻起,然而還是被砍開寸許深的傷口。她氣得換以左手禦劍,劍身平拍,直擊鬱道微的頂門。

須知西子門和血衣派武功家數相似,本來拆解有一定的套路,可謂“知己知彼”,可司空如月激怒之下使出此等怪招,倒使鬱道微不由一愣,隻彈指間,便失了先機。江雪柔大呼:“師父當心!”已然不及。

眼見著鬱道微就要血濺當場,情急之下,江雪柔抄起一瓶“消魂蝕骨”就朝司空如月丟了過去。司空如月隻一心要殺鬱道微,隻順手揮了一掌企圖震飛襲向自己的事物,卻不想力道太過剛猛,瓶子四分五裂,那消魂蝕骨就全數潑在她手臂的傷口上。

灼燒的巨痛使她發出淒厲的慘叫,左手的劍也拿捏不住。鬱道微得了喘息的機會,長劍直刺,穿過了司空如月的胸膛。

江雪柔既見師父脫險,便三步並做兩步奔到了柴房跟前,片刻也不耽擱,把一兜“消魂蝕骨”一股腦兒地全倒在了鐵索上。那鐵索滋滋地冒出白沫,化為一灘綠色的**。

裏麵的慕容端陽見了,和伍婉雲齊齊用力朝窗板上撞。轟隆一聲,窗板徹底崩裂。

終於成了!江雪柔一笑,可是,腦後猛然一疼,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頭昏眼花,拚命想要看清楚周圍,但是昏黑一片,隻隱約有嘩嘩的水聲。江雪柔摸了摸脖頸,依然壓迫般的疼痛——是誰打了她一掌?

“雪柔姐姐,你醒了?”模糊的臉,那是慕容端陽。

江雪柔掙紮著移動身子,微微靠住身後的牆壁——這樣粗糙,冰冷,潮濕,陰寒之氣透徹心肺……仿佛很遙遠的什麽時候,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曆?對了,是當年不肯嫁給薛少白,揚言要叛離師門遠走他鄉,就被師父關進了西子門的水牢……“我們……我們這是……”

“咱們被你師父抓啦!”慕容端陽道,“婉雲姐姐的師父抓咱們,你師父就更可惡了,假裝幫你,結果把咱們三個都抓了!這些自詡俠客的家夥,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江雪柔怔住,冰冷的事實她不能不相信,然而猜不出原因:師父?不是信任自己的麽?究竟為了什麽?

“到頭來,還不都是為了斷情劍?”伍婉雲在一邊幽幽歎了口氣,“我師父以為斷情劍在我身上,雪柔的師父以為斷情劍在雪柔身上——都是要咱們交出斷情劍,天下,就沒一個相信咱們的人!”

“可是……可是……”江雪柔喃喃,“我們三個身上都沒有斷情劍……他們即使不信……我們又能怎樣?”心中憂愁絕望,陣陣絞痛。

“他們一口咬定是咱們把劍藏起來了!”慕容端陽氣哼哼的,“我可管他們信不信,我就是那話!大不了一死,要我顛倒是非,給人背黑鍋,我才不幹!”

大不了一死?她倒是灑脫。江雪柔黯然,可是死了,解脫了,若找不回斷情劍,薛少白就含冤莫辯,他身上的劇毒也無從解除……怎麽能夠置他於此等境地?不,這不是江雪柔放棄的時候!

她稍稍振作精神,問慕容端陽道:“你說‘背黑鍋’是何意思?那天,你去了宣州的客棧,對不對?難道你看見了凶手?你告訴我,否則少白就還要被冤枉……”

“雪柔姐姐,你原來還蒙在鼓裏!”慕容端陽跳了起來,“薛少白被冤枉什麽呀,不就是大家說他和咱們勾結麽!他才是混蛋!烏龜兒子王八蛋!就是他殺了陳文慶!”

江雪柔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像被鐵器卡住了脖子:“怎,麽,可,能!”

慕容端陽踩得水牢裏“啪啪啪”濺起碩大的水花:“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麽!姐姐!那天你舍命救我和婉雲姐姐,我們實在不放心,後來我就一個人跟蹤到了客棧,想把你救出來,結果那房裏就隻有陳文慶,半死不活的。我猜你是脫身了,於是就想好歹用彈弓打傷幾個人,出口惡氣……但我還沒打呢,薛少白就進來了。我怕他抓我回去,跑又不及跑,隻好躲在陳文慶的床底下,我就看見,薛少白他把陳文慶殺了。”

“你……你胡說……”江雪柔仿佛被人當胸一掌,臉色煞白,但頃刻由漲得通紅,“少白……少白平白無故的殺陳文慶做什麽?”

慕容端陽有一拳沒一拳地砸著水牢的鐵柵:“先開始,他們說了幾句什麽,我也記不得了,可是不知怎麽薛少白忽然把陳文慶從**拎了起來,說要殺他。陳文慶說:‘你不敢,殺了我,就要擔謀奪武林盟主之位的罪名。’薛少白就說:‘你看我敢不敢!’然後抽出陳文慶的斷情劍就把他宰了。”

“不!不可能!”

“我親眼看見,騙你做什麽?”慕容端陽道,“姐姐,你不要做夢了。薛少白根本就把所有人都騙了——他殺了陳文慶後,拿著斷情劍端詳了半天,接著衝出門去,把整個客棧的人全都殺光了。這還不算,我逃出客棧之後,投奔了慧心庵,慌亂之中,把彈弓丟在了陳文慶床下,被那個見鬼的京城捕頭撿了去,嚷得路人皆知——薛少白他曉得我看見他行凶,當然就不放過我,把殺人盜劍的事全推在我和婉雲姐姐頭上,假惺惺的說要為陳文慶報仇,結果——”慕容端陽的聲音哽咽了:“結果,殺上了慧心庵,逼死了我師父,還……還把山前山後,所有我認識的、不認識的、可能收留我的、不肯收留我的大小山寨一一斬盡殺絕!他分明是為了斷情劍,為了武林盟主,已經六親不認了!”

“我不信,我不聽——”江雪柔緊緊捂著自己的耳朵:不錯,薛少白是個胸懷大誌的人,他夢想能夠一統江湖。然而他又是怎樣一個謙謙君子?似這般卑鄙無恥的下流勾當,他才不屑為之。“你胡說,你胡說……”

“是真的,師妹。”伍婉雲摟著江雪柔顫抖的肩膀,“你醒醒吧!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唉——你想想,如果他不是為了斷情劍,他為什麽不把斷情劍拿出來?反而要說是咱們偷的呢?”

“不,不是的……”江雪柔無法抑製自己的眼淚,冰涼是兩行順著滾燙的麵頰淌了下來,“師姐,少白他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已經服下八仙觀的毒藥,如果追查不到斷情劍,就會毒發身亡……師姐,你說,他如果有斷情劍,他何苦……”

“他是要找替死鬼呀!”伍婉雲顫聲道,“師妹!你怎麽還不明白!他想要斷情劍,想要當武林盟主,但是如果天下英雄知道斷情劍是他殺了陳文慶才搶來的,如何能服他?咱們姐妹反正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他隻要把這事推到咱們身上,把咱們抓住殺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再加上慕容家無後,誰還不服他薛少白?”

江雪柔感覺自己隻有出氣,沒有入氣,喉嚨就仿佛被萬千鋼針齊齊紮穿,刺痛,更兼火辣辣,沒有聲音。可是耳朵邊上,全是自己心裏的呐喊:不是的,這不是真的!少白不會的!她們在說謊!

她緩緩的,緩緩的,扶著牆壁站起來,隱約聽到外麵嘈雜的聲音。

“想來是那一大堆主持公道的匹夫來了!”慕容端陽恨恨,“姑奶奶就當眾揭穿薛少白的陰謀!”

不!不!江雪柔抓住了鐵柵,用整個身體的力氣去搖撼:少白……少白……求你見見我,你來告訴我,告訴她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少白……少白……”

回答她的,隻有水牢裏陰森的回聲。

“你不要叫他了!”慕容端陽猛力扳著她的肩膀,硬生生將她拖離鐵柵,狠狠推倒在水中。“你不要再做夢了!他不會來的,他在等著公審咱們呢!即使你有本事把他叫來,他也隻會殺咱們!”

“不……”江雪柔掙紮著還要撲向鐵柵。

慕容端陽氣得往她麵前一擋,甩手給她一個耳光。

“夠了,端陽!”伍婉雲把江雪柔抱在懷中,由著她放聲大哭起來,“這時候,咱們姐妹三個怎麽可以內訌?”

“可是……”慕容端陽喘著粗氣。

“你有力氣,就想想怎麽逃出去!這樣被殺了,死也不能瞑目!”

慕容端陽瞪著眼,愣了半晌,終於也漸漸平複下來,靠著牆壁慢慢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水中。

逃出去?木板釘住窗戶,尚能劈開,而精鋼鐵索則需要“消魂蝕骨”來解決。現在,堅硬的石壁和牢固的鐵柵,困著三個沒有內力的女人,怎麽出去?

慘淡愁容,相對更蹙眉。

“對不起雪柔姐姐。”慕容端陽低聲道,“我不該推你的。”

江雪柔隻是哭,她根本不曉得自己還能做些什麽——但無論如何,她不相信端陽的話。那是她唯一可依靠的,死心塌地要跟隨一輩子的人,影子唯一可依靠的本身。她了解他。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她的心裏充滿悔恨,又苦又澀:為何就卷入這樣的麻煩?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傻事!

“這個給你。”慕容端陽愧疚地,從懷裏掏出個東西來,遞給江雪柔,“這是我那天在陳文慶床底下找到了,我知道是姐姐隨身的東西,還給姐姐……姐姐你別生我氣了。”

江雪柔感覺著塞進自己手裏的小小事物,硬的,帶著體溫,對,是熟悉的感覺,從來都是硬的,帶著體溫——這不就是,她和薛少白定情的玉墜麽!那兩隻一模一樣的玉墜!

她胸口登時一窒,捏著玉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湊到鐵柵邊,借著一點天光,仔細看。她曉得,那對玉墜的形狀、顏色,都是一模一樣的,但自己的一隻在背麵有一道極淺的紅絲,從前薛少白玩笑說:“初見之日的情愫本來也就像這紅絲一般細,但不可小看,這細絲必將我二人牢牢栓住”——這一隻,正是有紅絲的!那麽,這是自己的一隻了,那天,慧心庵裏,趙長生拿給大家看的,從死去的陳文慶手裏拿出來的,隻能是……

她身子一軟,癱在水中:是……是薛少白……至少,至少他和陳文慶扭打過,至少……要是至多……不,這什麽也不能說明!她告訴自己,少白是有原因的。隻要見到他,問清楚。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一點響動,微微的,仿佛就是旁邊的石室裏,江雪柔警醒地細聽,許是水老鼠,她想,然而她多麽盼望是個來救她的人,最好,最好就是薛少白,這就推翻所有的如山鐵證。一定要推翻。

慕容端陽和伍婉雲也側耳等著動靜三個人都靜靜地等,但是隔壁隻餘沉寂,反而水牢出口處的光線被忽然一遮,仿佛夜幕驟然降臨一般,有人踩著滴滴答答的水聲下來了。

三人一怔,全都站了起來。

昏暗裏看不見來的是什麽人。隻見黑衣、黑麵罩,暗夜的鬼魂,疾風般迅速,到了關著三個女人的牢房前,“唰”地抽出劍。一痕慘淡的灰白,是斷情劍!

三個女人愣了愣,慕容端陽立刻護到了兩位姐妹身前:“薛少白,是你這人麵獸心的烏龜王八蛋麽?”

黑衣人不答,隻是靜靜與她們相對。江雪柔求索著麵罩下的眼睛,可昏暗中什麽也辨別不出。少白,是你麽?她心裏翻騰著,口中問不出:不,絕對不是你!

輕捷如風,斷情劍劃了過來——無堅不摧的,削鐵如泥的,幾乎悄無聲息,鐵柵就斷了。三個女人麵麵相覷,江雪柔忍不住踏前一步。然而,同樣悄無聲息,那個人什麽都沒說,疾風般又去了。

“婉雲姐姐,那個……”慕容端陽說不出句整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倒沒有被割斷。愕然。

伍婉雲兩她兩人一拉:“快走,先出去再說!”

西子門地處湖心島,西湖的春夜濕潤如浸透了家釀美酒,然而漆黑的,又如盛酒的大甕,把頭伸進去,活像個無底洞。三個女人也好似爛醉如泥者的酒鬼,看看這邊,有人把手,那邊望望,依然有人保守,不知哪裏才能容身。

江雪柔渾渾噩噩,腦海裏盡是那黑衣人的身影:是少白,不是少白,是少白……每一彈指她都換一個主意,又想:來救她們的是少白,而藏匿斷情劍的不是……荒唐。她隻想這一切都快點結束。

伍婉雲拍醒她:“師妹,你對這裏熟悉,哪裏還有藏身之處?”

“藏身?”自紛擾的思緒裏找出一點點的線索,“啊……掌門閉關石洞……總沒人會找到那裏。”

“那就到石洞去。”伍婉雲道,“這時候,逃了一死,橫豎還有一死,終究是死,絕境或許逢生。師妹,你帶路。”

江雪柔也沒心思想太多,什麽“擅入者死”根本還不能在她的焦慮中占一席之地。她就踉踉蹌蹌地引著伍婉雲和慕容端陽進到石洞裏來。

其時一彎新月危懸空中,清輝灑把嶙峋怪石都抹上淡淡的銀色。三人朝洞深出走了不遠,尋得一塊巨石,就在其後的陰影裏潛伏下來。

伍婉雲道,“先躲著,等他們開始大張旗鼓的出去找咱們,咱們才好趁亂離開。”

慕容端陽點了點頭:“不錯,薛少白假惺惺的,葫蘆裏不知賣的什麽藥,但是姑奶奶總有一天要找他算帳!”說著,在石頭上拍了一掌,又“咦”了一聲,道:“這石頭居然刻了字的麽?”

“噓——”伍婉雲將她一拉,“還不藏好,仔細有人來!”

慕容端陽卻是膽大包天的,徑自在石頭上撫摩,由上到下乃是七個碗口大小的字,她念道:“也無風雨也無晴——誰把詩刻在這裏?”

伍婉雲隻聽出此為蘇東坡的詞,別的自然不知。慕容端陽就來問江雪柔。可江雪柔滿心隻有“薛少白”“斷情劍”,哪有工夫琢磨這等閑事,答道:“我從前又沒進來過。總是某一代掌門刻的吧。”

慕容端陽卻一發的有興致了,把那石頭整個兒摸了個遍,說:“搞不好你們的哪代掌門還把武功心得也刻在了這裏。江湖傳說裏的曆代大俠多是如此發家的,看看我的運氣如何,要是找到了蓋世神功,我這就衝出去把那幫匹夫殺個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伍婉雲禁不住笑了笑:“哪有這種事。什麽‘得斷情劍者得武林’已經夠荒唐了,難道你還嫌江湖不夠混亂?依我看,要是這次能僥幸逃脫,我一定要遠離這是非之地。”

慕容端陽想了想,點頭道:“也是,這勞什子的江湖——誒,真的還有字……”可話音才落,忽然一縮頭:“有人來了!”

江雪柔和伍婉雲一驚,都稍稍探頭張望,可是外麵空****,隻見西湖微微泛著銀光。伍婉雲便斥了一句:“亂講,魂都被你嚇掉了半條!”

慕容端陽委屈地:“我分明看見——”她再次伸出腦袋來,接著又猛然一縮:“薛少白來了!”

這次,果然見到薛少白一襲青衣,在月色下尋尋覓覓而來,腰裏懸著他薛家祖傳的寶劍,劍柄上還有江雪柔親自纏繞的絲帶——並無半分像是斷情劍。江雪柔不禁微微露出了笑容。

而這時,隻聽“嘿嘿”兩聲冷笑,正是鬱道微的聲音。

薛少白愣了愣,停住了腳步。

鬱道微飄然而至,微笑著薛少白走了過來:“薛少俠,我於雪柔,就仿佛母女,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婿,咱們又不是外人,你何必在我麵前裝神弄鬼?”

薛少白冷冷的:“鬱前輩,晚輩不明白您的意思。”

鬱道微淺笑著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倒也不錯——你說說我是什麽意思,居然眼看著你把我那十惡不赦的徒弟給救了?”她又向薛少白走了幾步,快到跟前時,圍著他繞了半個圈兒,直走到他身後才停下。

“讓前輩見笑了。”薛少白就這樣背對著鬱道微說,“晚輩……晚輩和雪柔,情深義重,晚輩決不相信她會和奸人勾結,殺我義弟,奪取斷情劍。晚輩實不忍看她蒙受不白之冤,又苦於手中全無證據,眼見天下英雄齊聚,就要公審她……唉,晚輩才出此下策……”

“哦,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鬱道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把剩下的半個圈子繞完,回到薛少白麵前,突然就盯住了他的眼睛,“都說你對雪柔這丫頭好,今天我總算是見識到什麽叫‘情比金堅’了——就憑你對她的一片深情,這麽隨隨便便揮劍一砍,就把我西子門水牢的鐵柵給劈斷了——你可知道,這鐵柵是極北玄鐵所製,西子門有史以來,就隻被人砍斷過一次,那還是南宋年間的事呢。”

薛少白笑了笑:“是麽,不知是哪一位大俠的手筆?”

鬱道微也笑了,賣著關子調頭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那位大俠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當時用的,就是薛少俠你手裏的斷情劍。”

薛少白麵不改色:“前輩說笑了,晚輩手裏如何有斷情劍?隻不過家傳的利器恰也十分鋒利罷了。毀壞了前輩的水牢,萬分愧疚。他日事情平息後,晚輩一定攜雪柔登門至歉。前輩要怎麽賠償,晚輩決無半句怨言。”

“哎——”鬱道微打斷了他的話,“方才你救雪柔她們的時候,我恰好也在水牢裏。不過我去的比你早,聽她們姐妹三個聊了一會天哩!”

“前輩——”薛少白不緊不慢,“江湖黑白兩道都在追殺慕容端陽和伍婉雲,她們所說的話,難道一定可信?”

鬱道微冷哼了一聲:“薛少白,我已說了,你是我的女婿,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何必跟我隱瞞?你為了斷情劍,費盡心機,連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推她下火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江雪柔一天在我手裏,你就一天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斷情劍,你即使公審她們三個,她們手裏也沒有斷情劍。隻有把她們放了,由著她們跑個哪個荒郊野外,你再去把她們殺光滅口,隻說是自己大義滅親,奪回武林至寶——哼哼,到時候,誰還不服你?”

薛少白卻忽然笑了:“前輩果然是前輩,事情見的多了,什麽都能往複雜處想。倘若晚輩真有那一統江湖的野心,還真得向前輩好好請教請教——可惜,您太高估晚輩了。”

“莫要裝腔作勢!”鬱道微哼道,“我雖然是女人,卻不比外麵的那些酒囊飯袋。我清楚雪柔這孩子的脾性。她雖然小時候頑皮,但是沒什麽心計,要她算計著和伍婉雲勾結,殺人盜劍,她是沒這個膽子,況且,她的心裏就隻有你——她這次會落到我的手上,還不是因為她惦記著你,要來找慕容端陽問個究竟?可惜呀,一個好好的孩子,就這樣……”

“前輩不必擔心。”薛少白道,“晚輩和雪柔是結發夫妻。晚輩決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薛少白!”鬱道微怒喝,“你真要把我當成傻子麽?我是早知道你薛少俠會有號令群雄的一天,要不然,非但先前不把徒弟嫁給你,剛才,也早去大廳裏,把你的所作所為告訴天下英雄了。”

薛少白陰沉著臉,不回答。

鬱道微道:“你縱然喜愛雪柔,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江雪柔聽了慕容端陽和伍婉雲的話,不一定會待你如從前,你若想登上武林盟主的寶座,留著她就是個禍患。你豈可為了一個女子,功虧一簣?”

薛少白斜睨了她一眼,依然沒有出聲,

鬱道微就指了指那石洞道:“那裏有一塊石頭,上麵刻著‘也無風雨也無晴’。曆代掌門相傳,是宋時的一位俠客名叫蕭傲的,所留之手筆。據說他愛慕我西子門中一個弟子,廝守不成傷心發狂,打聽到當時厲家莊有鎮莊之寶斷情劍,就盜了出來想斬斷情絲。他這是多麽可笑的舉動!‘餘十九歲時借劍斷情而失雨然,二十九歲時再借此劍而失憶兒,足見此劍之徒有虛名’他在石頭上留下了這幾行字,還有那‘也無風雨也無晴’,之後就把斷情劍埋在巨石下。如此身手的一個人,居然沒有拿著寶劍號令江湖,而是為了個女人——可惜!可惜!薛少俠難道要步他的後塵麽?”

薛少白呆了呆,和洞中的三個女人一樣,從來還沒有聽過這一段掌故。江雪柔亦輕輕舉手撫摩石上的字跡,心中感慨萬千,然最多的還是淒楚,為了那早已作古的蕭傲,也為了自己和薛少白——真相究竟如何?少白,你肯不肯告訴我?隻要你告訴我,我總會站在你一邊。

“斷情劍……”薛少白道,“後來就是這樣落到了風長笑的手裏?”

“不得而知。”鬱道微道,“不過,我卻知道,如今這劍在薛少俠你的手裏。你要做盟主,我願助你一臂之力。隻不過,事成之後,我想薛少俠把血衣派鏟平,要叫天下知道,古西子門的正統在我這裏,而不在血衣派。”

“名不正,言不順。”鬱道微背轉身去,望著黑沉沉的天幕和同樣黑沉沉的西湖水,“就好像薛少俠你,如果不殺那個三丫頭就拿出斷情劍要當武林盟主一樣。我這事,非得由盟主說出來,才能太平呢!”

薛少白也緩緩向湖邊走了兩步,道:“盟主?其實,以前輩的見識和武功,方才就是到大廳把那一番話都說出來,號令群雄來殺了晚輩,那群雄俯首,前輩不就是盟主了麽?”

鬱道微嘿嘿一笑,道:“你以為我沒想過?隻不過,我一個女人,恐怕沒人肯呢!盟主,還是要薛少俠這樣的大丈夫才行,我們的女人做事,再怎麽周全,也會被人說頭發長,見識短的。薛少俠,你說是麽?”

她問這話的時候,轉頭去看薛少白,但是看見的,卻是一道寒光——斷情劍!她還要躲閃,可是這一擊太突然了,斷情劍已經劃過,斷了她的咽喉,血濺出來,她倒下去。

“女人的見識!”薛少白冷冷的、恨恨的還劍歸鞘,“果然就女人的見識!你逼我的。”

絲帶什麽時候換到了斷情劍的劍柄上?江雪柔的身體仿佛也被那利劍刺穿了:少白,少白,你究竟想怎樣?

月色下,她看見丈夫玉樹臨風,臉上都是凜然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