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坐使一方雲擾

介於薛少白的傷勢,一行人不能在石蟹島等待南宮勳,駕了船回西山去。南宮勤又說恐怕爭執起來人多了不易脫身,堅持獨自送薛少白上鄭家花園,約定事後再與三個女人碰頭。他問三女人要去何處。伍婉雲想了想,道:“寒山寺吧,既然已經來了蘇州。”大家明白她是要去給丫丫做場法事,也不明說,隻約定在寒山寺見麵。

見他扶著薛少白漸去漸遠,江雪柔在船上愣愣坐著,才猛然發現薛少白的斷情劍還留在艙內。

她把這號令天下的寶劍拾了起來,拆開劍柄上的絲帶,見那上麵細細的雲紋和一個模糊的“雲”字。誰又知道,當初為什麽給這劍取了這樣一個名字?到如今,它果然,叫人們為了它,不要愛情,不要親情,不要友情,不要恩情,不惜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然後,後悔不及。

然後,竟然也忘記把它帶走。

斷情劍。

江雪柔握著它,茫然的,不喜不憂。

離了水路,再走陸路,來到寒山寺的時候是半夜。烏雲密布的天幕上看不見月亮,三人踏上寺前的台階,雨就紛紛落下。

“也不知道現在江湖裏傳聞是什麽。”伍婉雲道,“我們三人終究還是不要拋頭露麵的好,就到大殿上為她悄悄拜一拜便罷。”

慕容端陽知道江雪柔心中難過,自己也十分悲傷的,沒有心思爭辯,點了點頭,三人便一同躍過了院牆去。

寺裏漆黑一片,但大雄寶殿的位置總還可以辨認,三人到得跟前,就聽鍾樓之內“當當當”悠遠綿長的聲響。

古人謂:“夜半鍾聲到客船”麽,三人並不在意,隻覺這鍾聲在雨夜裏未免有些淒涼的意味。可是,手才推上正殿大門上,就覺身後驟然打閃般的一亮,竟有百來號人手持火把正瞪著她們。

三人一驚,但立刻明白了過來——為首的是薛少清,橫眉怒目,指著她們道:“江雪柔,我們可等到你了!現在還要狡賴麽?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把少白害成這樣,他向日袒護你的好處,你都忘記了麽!”

早也料到她會有如此的說辭,江雪柔根本不想反駁,隻是微微吃驚他們追來得這樣快,竟還在三人之前來到寒山寺,似乎是擺好了攻勢隻等三人入局——莫非,南宮勤出了事?

但慕容端陽見到這陣仗,心裏早就擔心南宮勤的安危了,喊話道:“薛少清,你這個天殺的惡女人,南宮勤呢?你要是敢動他一根毫毛,我和你拚命!”

薛少清冷笑:“你還好意思說他?好好的一個青年被你美色引誘,竟也做出不仁不義之事。我這做嫂子的,不能不管教!”

聽到了南宮勤被困的消息,慕容端陽怎不急怒攻心,喝道:“我從小被人罵到大,但說‘美色引誘’的,還是頭一回。你這蛇蠍心腸的壞女人,不教訓教訓你,我就不姓慕容!”說著,揮拳就要撲上。

然而人群裏卻冷不丁發出一聲嘶啞的冷笑:“畜牲,我還以為你早就不姓慕容了呢!我要是不出來找你,你打算瘋到幾時?”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婦走了出來,正是慕容老婦人。

慕容端陽雖然離家出走多時,但對母親畢竟還有些懼怕,一時愣住。而慕容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之後,把龍頭拐杖狠狠在地上一杵,衝著伍婉雲罵道:“賤人,居然逍遙法外到此時,端文的冤魂竟沒有找你索命麽!”

伍婉雲於這件事上,早就內心坦然了,冷冷道:“他逼死丫鬟不陪命,我為什麽要給他償命?他死有餘辜。”

慕容老婦人未料這個膽小懦弱的媳婦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此等言論,不覺瞪眼張口,忘了下文。

薛少清道:“荒唐!殺人償命,你謀害親夫,更是天理難容。向日我收留你,指望你悔過,不想你竟越發猖狂起來。今日非把你拿下問罪不可!”

她說得義正詞嚴,慕容端陽卻在邊上哈哈大笑起來:“好啊,謀殺親夫,天理難容。姑奶奶我先來打你兩個耳光,代你丈夫教訓你!”說著,抬腳在身邊的巨大銅香爐上一瞪,借力向薛少清飛撲過去。

薛少清不知南宮勳還活著,聽慕容端陽這樣罵,當真莫名其妙,卻不懼她,抬臂一格,擊在慕容端陽的手腕上,接著又一掌朝她胸口推去。

慕容端陽將計就計,便借助著薛少清一格之力,在空中翻了個身,落到她的身側,又揮掌要打她耳光。

薛少清如何能著了她的道兒,微一側臉,同時指捏劍訣,戳向慕容端陽的掌心。

慕容端陽嘿嘿一笑,忽然把手腕一翻,以手背對著薛少清的攻勢。薛少清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招式,正是一愕的功夫,手指一陣刺痛,已經被慕容端陽所傷——原來慕容端陽竟不知何時將一隻簪子夾於指間,翻手的工夫便如一隻刺蝟豎起尖刺。薛少清還怕那簪上有毒,怒斥:“暗箭傷人!”

慕容端陽卻笑嘻嘻把簪子插好,躍回江雪柔和伍婉雲身邊,道:“我跟你學的。不過可惜你在金絲甲上喂毒的工夫我還沒學到家。”

薛少清這次聽出些端倪來了,麵色微變:“滿口胡言亂語些什麽?慕容小姐,趁著大錯尚未鑄成,速速回頭吧!”

見她慌張,慕容端陽乘勝追擊:“不錯,等到變成你那樣子,謀害親夫,天理難容,就回不了頭了!

此時周圍眾人也都聽出話裏有話,隻是並不知道牽扯的是哪一樁無頭公案,交頭接耳地議論。慕容端陽便道:“大家都被這個惡女人蒙蔽了,她三年前殺害了自己的丈夫,如今陰謀奪取武林盟主之位的罪魁禍首也是她。你們放南宮勤出來問一問就知。”

誰知這句話卻弄巧成拙,群豪裏不少人莫名其妙道:“世上哪有那麽多女人殺老公的?這還不天下大亂了呀?”顯然大是不信。

薛少清也就尋到了反擊的機會:“赤口白牙地毀我清譽,原來早就和勤兒串供了。他是我一手教養,居然被你蠱惑至斯……你……你……”語氣裏傷心憂憤裝得似模似樣。

慕容老婦人故恨伍婉雲,但是薛少清如此指責慕容端陽,倒也使得她這個做娘的麵子上很是下不去,須知為人父母的,自己可以罵孩子是“混帳”是“混世魔王”,旁人一旦插手,就怎麽聽則怎麽不順耳。她道:“誰蠱惑誰還不一定。江湖上都知道你那小叔不會武功,你卻同我說,他在西山和各路英雄大打出手……”

“老夫人,這可不是編的。”旁邊有人道,“南宮勤打傷我師弟。”接著另外有人也出來作證。

慕容老婦人道:“那可真是奇了,他怎麽眨眼之間成了江湖高手了?你說我家端陽蠱惑他,難道他的武功也是端陽教的麽?南宮少奶奶?”

薛少清自然無法解釋,她自己心裏也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道:“老夫人,晚輩確實不知。可是,他們把少白害得毀容瞎眼神誌迷糊——勤兒帶著少白回來的,天下英雄有目共睹……”

“對呀!”慕容老婦人道,“那是你家南宮勤,和你弟弟薛少白,與我的端陽有什麽關係?”

薛少清覺得這樣爭執下去,難免要起內訌了,忙恭敬了語氣,道:“老夫人誤會了。晚輩的意思也不過就是懷疑而已。勤兒被押到了寒山寺,令千金隨後就來闖寺,難道她不是來救人麽?”

慕容老夫人倒也沒有證據反駁,哼了一聲道:“要怪就怪江雪柔這個狐狸精和伍婉雲這個小賤人,定是她們想出的奸計。”

“不錯。”薛少清道,“江雪柔這個狠毒的女人,拿親生女兒的性命要挾少白,把少白害成了這副模樣。虎毒尚且不食子,江雪柔,你——”

她不說還好,江雪柔本來都打算今日就死在此地,然而一聽這話,悲傷憤怒齊上心頭,嘶聲道:“我害死丫丫?我害死丫丫?”也想不出來斥責或詛咒的話語,隻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階來,逼近薛少清:“我害死丫丫?你說我害死丫丫?”

薛少清見她神色瘋狂,嚇得退了一步。

慕容老夫人識得江雪柔已久,也不大相信她能做出這種事,道:“南宮少奶奶,不要什麽話都被你一個人說了。南宮勤被你押來到現在,一個字也沒說過,薛少白瘋瘋癲癲也說不出一句整話。莫要說我,便是你公公婆婆對你所說的這個經過也不能全信——你們家裏的麻煩我是不管,我今隻要帶了我女兒回去,並殺了害我兒子的凶手即可!”

“老夫人此言差矣。”薛少清道,“如今審的不是伍婉雲殺夫案,而是謀奪斷情劍妄圖稱霸武林的艱險小人。令愛與令媳都牽扯其中,一個也脫不了幹係。您要偏袒女兒,晚輩何嚐不想偏袒小叔?可是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規矩,您要一意孤行,恐怕各路英雄也不能答應。”

“他們有什麽不答應?”慕容老夫人冷笑,“隻要我不帶了斷情劍走——南宮少奶奶也不想想,如今我慕容家就剩下一個孤老太和一個不成才的女兒,斷情劍於我們有何用?將來不管是誰做了武林盟主,我們支持他就是。隻不過,有些陰險小人——哼,薛少白他不會是裝瘋賣傻吧?”

群豪都是明白人:慕容家雖然無後,但是門客眾多,而且幾百年的聲名不可能就這樣完了,將來誰要號令天下,總還要得到慕容家的支持,所以老夫人的意思不可悖逆。更加,從嘉興開始,一眾人馬明是薛少白率領,暗裏卻都是薛少清在背後指手畫腳,大夥兒被個女人支使,早就心存怨恨,及至薛少白石蟹島受傷殘廢,薛少清儼然成了臨時的武林盟主,眾人哪裏吞得下這口氣?聽了慕容老夫人這圓滑的言辭,紛紛議論道:“不錯,弄不好薛少白玩的苦肉計,斷情劍在他老婆手裏,還是在他手裏,不都一樣麽?”

薛少清心裏把慕容老夫人恨得牙癢癢的,可是麵上不動聲色,道:“老夫人這話又是什麽意思?南宮世家唯一的繼承人做出有違道義之事,已經被我押下,少白業已殘廢,南宮家和薛家要了斷情劍也是無用。晚輩此舉,純是為了江湖安寧。難不成您懷疑晚輩一個女人,也覬覦武林盟主之位麽!”

眾人聽了,覺得這話也有些道理,目光直勾勾都盯住了江雪柔手中的劍,有頭有臉的大門派心裏都想:今日斷情劍既然現身,必要奪了過來;而那些趁火打劫的小門派則揣摩:不知哪一家今天能奪了斷情劍去,得趁早表明立場,將來也好有人提攜。眾人於是紛紛嚷道:“還羅唕什麽?先把三個娘們拿下了,省得她們又帶著斷情劍跑了。誰有什麽罪,回頭再審!”

薛少清如何不知道他們的心思,道:“我不過是個晚輩,又是一介女流,諸位這樣說,我不能阻攔。不過,既然我公公婆婆也在此間,倒該請他們出來再做定奪吧?”

原來南宮老爺子上蘇州進香是到了這裏,江雪柔呆了呆,如今各路人馬齊集,勝過當日英雄大會了!不過,南宮勤若明知養父母在此,怎麽當初師姐提出上寒山寺他卻不加阻撓呢?

思念間,又向群豪中望望,她未見過南宮夫婦,認不出來。

正這時,寒山寺的和尚被驚動,掌燈來看究竟,睡意朦朧地對眾人道:“列位施主,本來大批人馬住在本寺已是不便,如今半夜聚集,還動刀劍,有違我寺規矩。”

眾人道:“在你這裏住著,難道還少給你香油錢?你還不快快把南宮老爺子叫起來,說有要緊的事!”

原來南宮老爺子還在睡覺,江雪柔想,難怪容許薛少清在這裏猖狂。隻是如此大的響動,又是一場轟動了武林的大風波,他卻如此不警醒,未免不合情理。

寒山寺不習武功,除了接待南宮家夫婦每年上香齋戒外,和武林中人素無來往。見一群人凶神惡煞盛氣淩人的模樣,不敢不立刻照辦。沒多時,引出一對老年夫婦來,就是南宮老爺子和夫人。

薛少清搶先走了過去,扶著南宮夫人,一副孝順媳婦的模樣,附耳把這裏的爭端說了一遍。南宮夫人道:“總聽你爹拿主意就好。”而南宮老爺子則陰沉著臉:“我們出來一個月,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了——勤兒成了武林高手,你弟弟又帶了這麽些人在家裏胡鬧一番,真不知道你當家是怎麽當的!”

薛少清很是恭順,依舊說著方才的那一套:“許多事情,媳婦也不知道。但是勤兒和這三個女人勾結準是沒錯了。否則,她們三人怎麽會夜闖寒山寺?媳婦年輕上不得大場麵,還請爹娘做主。”

“嗯。”南宮老爺子搖手示意她住口,自己打量打量江雪柔,神色很是平靜,接著又看了看伍婉雲和慕容端陽,竟微微笑了笑,道:“老夫對這三位姑娘的事也早有耳聞,憑她們三人之力,竟然能千裏迢迢來到了蘇州,各位黑白兩道的朋友,不覺得栽在她們手裏有些丟人麽?”

眾人哪料他開口說出這一番話,竟大有袒護江雪柔等人的意思,不由得炸開了鍋。

但南宮老爺子隨即又板起了麵孔,道:“老夫想,憑著三個女人,決不可能把諸位都耍的團團轉,這幕後,必定有人在作鬼!”

這是自然的,眾人想,要單是三個娘們兒,早就手到擒來了!

南宮老爺子笑了笑:“誰在作鬼?老夫身在佛門清淨地,消息卻還靈通得很——有說薛少白的,有說趙長生的,還有說我南宮世家的——不過,究竟是誰,老夫思忖諸位現在也並不想知道,因為諸位就隻關心一件事——”他伸手一指江雪柔:“斷情劍!”

江雪柔一怔,不自主地後退了幾步。慕容端陽“噔噔噔”衝下台階護在他身旁。伍婉雲見到蠢蠢欲動的各路人馬,不知南宮老爺子一語道破天機是何用意,隻覺今日三人必定凶多吉少了。

“好你個南宮老爺!”慕容端陽破口罵道,“胡子一大把,卻如此糊塗——你媳婦做傷天害理的事那麽多,你還被她蒙在鼓裏,南宮勤一片好心要揭穿她的陰謀,你卻把他關了——斷情劍,斷情劍,你們一個個,心裏就隻有這把劍。這不就是一塊破銅爛鐵麽?雪柔姐姐被這劍害得家破人亡——你們誰想來試試的,就上吧!”說著,乘江雪柔不備唰地把她的劍抽了出來,照著薛少清的胸口捅了過去。

薛少清固然一愕而閃身避讓,旁邊的諸人見到斷情劍出竅,無不伸長了脖子:這柄號令天下的寶劍究竟是何模樣,他們從五湖四海而來,還都未親見哩!

有人起心奪劍,一刀架過來,觸到了斷情劍上,響聲也未有,已斷成了兩截。眾人便深信此是斷情劍無疑了,兵刃派不上用場,素以拳腳功夫聞名武林的“鐵掌門”“神拳山莊”等幫派以及三兩個少林和尚紛紛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圍攻慕容端陽。伍婉雲如何容她遇險,大喝一聲:“端陽,我來幫你!”便也拔劍躍入站團去。

慕容老夫人一邊氣得直跺腳:“孽障!孽障!”又質問南宮老爺子:“你什麽意思,出來挑起群毆麽?”

南宮老爺子卻是不答,冷冷觀戰。江雪柔揣測不出他的用意,心道:原來這些人都瘋了! 也跟著奪過身邊一人的劍來,殺進戰團之中。

那人群裏情勢饒是混亂,人人都意圖奪劍,卻又不能做得太露骨,既要防範他人搶先,又要避免被人黃雀在後,所以人人雖都是和慕容端陽交手,人人又其實都在相互爭鬥。慕容端陽仗著手中神兵利器,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又有伍婉雲近身替她防守,她便招招攻擊,殺得好不快活。

薛少清陷在最中間,無法控製住局麵,知道如此混戰下去,遲早死於非命,大喝道:“爹爹,快勸住各位英雄,媳婦支持不住了!”

江雪柔聽到她的聲音,即辨出了她的位置,心想:少白無論真假,還拿了斷情劍來石蟹島找我,而你呢……她即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狠毒的薛少清,是她教養弟弟成為狠毒的人,是她慫恿弟弟爭權奪利,是她害死了丫丫!於是,凝力在臂,緊緊握著長劍向薛少清走過去。

然而忽聽一聲喚:“雪柔姐姐當心!”回身看,一對判官筆幾乎刺到了自己的後心,慕容端陽剛好殺到跟前,揮劍將筆斬斷。

伍婉雲也跟著來到:“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我們不要這斷情劍,何必給它陪葬!”

“沒錯。”慕容端陽邊說,手中還舞出萬朵劍花。

“但是我要和薛少清算賬!”江雪柔又提劍前行。

伍婉雲望一望,人潮瞬間已經變換了,不知翻過了幾個大浪,薛少清哪裏還在原來的地方呢?“師妹,這樣找也不成,得引開這些人。”她道,“端陽,把斷情劍扔了,讓他們自己打自己去!”

慕容端陽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好,好,本來破銅爛鐵,姑奶奶才不希罕!”因把劍唰唰唰在身邊舞成一團,逼開了幾個敵手,接著拔地縱起,道:“誰想要誰拿去吧!”便脫手將劍擲入了夜空中。

這時雨下得正緊,眾人齊齊舉頭向天上望,可是眼睛都被水淋得睜不開,隻能隱約地看見一線慘白的寒光,遠而又遠,混於雨線之中不可分辨。群豪無不大怒,罵罵咧咧,奮力瞪大了雙眼,等著劍落下來。

果然,那線寒光逐漸清晰了,卻聽“哈哈哈哈”幾聲怪笑,一條黑影蝙蝠般由空中掠過,已把斷情劍奪了過去。

“斷情劍!斷情劍啊!”黑影去勢不減,踏上了一座偏殿的屋頂,才站立了下來,“果然無情無義!哈哈哈哈!”

江雪柔等都識得這是南宮勳的聲音。慕容端陽更加大喜:“來得好!來得好!快把薛少清的嘴臉揭穿了叫大夥兒看看!”

南宮勳把斷情劍往腰帶上一別,冷笑道:“她的嘴臉還要揭穿麽?這婦道人家不在家裏煮飯帶孩子,跑來這裏惹事生非,顯見得沒有安好心!”

薛少清在下麵看不清來人的麵目,而南宮勳自毀容貌,也早已不是她所能認出的,問道:“你是什麽人?”

南宮勳抱著兩臂不回答。慕容端陽卻大聲替他說道:“我剛才說要替你丈夫教訓你,現在你丈夫來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荒謬!”薛少清變色道,“先夫病逝三載,豈容你們拿他的亡魂玩笑!”便撥開人群走到了南宮老爺子身邊:“爹,娘,這人滿口胡言,顯然和慕容端陽她們是一夥的。定要拿下。”

南宮老爺子點點頭:“我知道。我非但知道他和慕容端陽是一夥兒的,我還知道他和勤兒也是一夥兒的,勤兒的武功就是他教的,他平日都扮作看守牢房的聾啞老伯,一直就在暗中算計,而勤兒就在外麵幫他做事。”

薛少清不是傻瓜,聽了此語,已經明白了大半,隻是無論如何想不通丈夫怎麽能死裏逃生,還要做最後的掙紮:“不可能……這絕對沒有可能……”

南宮老爺子道:“少清,你說方才外麵鬧得天翻地覆,我為什麽在房裏睡覺不出來?我就是和兒子敘舊呢!我出來時問你,這家是怎麽當的,你還跟我滿口謊話。我又說背後有人作鬼,你也不知悔改承認。我給足你機會回頭,你執迷不悟,‘權勢’二字,就讓你癡迷至此麽!”

薛少清呆呆地立在原地。

南宮勳在屋頂上冷笑:“賤人,你開始說什麽‘謀害親夫,天理難容’?一個天理難容的人,應該是什麽下場呢?”

薛少清也冷笑:“天理?天理都是人定的。奪得天下之人,定下的規矩就叫天理。”

“那麽你奪得天下了嗎?”南宮勳問,“你當初害我,就是要這把淚血劍——如今在我的手裏,你要來奪麽?”他自背後抽出劍來,風雨裏也是一線慘白,看來和斷情劍一般無二,南宮勳伸指輕輕一彈,那劍就發出了好像哭泣般的響聲,寒山寺的大鍾也跟著共鳴起來,劍是嗚咽,鍾卻嚎啕。

所有人都被這聲響震得呆住。

“我就來奪,又怎樣?”薛少清忽然拔地縱起。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她的人已經立在了偏殿的屋頂上,和丈夫相對。

“你這個女人,何止沒有心肝,也沒有廉恥。”南宮勳不屑。

“那又如何?”薛少清劈手向淚血劍上抓去,“你當初早告訴我這劍的下落,我何至於如此?”

“你要知道這劍的下落有何用?”南宮勳將劍一晃,讓她抓了個空,“難道你還指望將來去挑戰武林盟主麽?”

“為什麽不可以?”薛少清飛起一腳踢向丈夫的胸腹之間。

“你這毒婦!”南宮勳罵,然而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裏,輕飄飄就閃了開去。“你一個女人,已經是我南宮世家的當家主母,在家裏可以呼風喚雨,你還有什麽不滿足?非要禍害江湖麽!”

薛少清哼了一聲,十指如鉤抓向丈夫麵門:“你很稀罕作當家主母麽?你去使喚用人打點賬目啊!在你南宮世家呼風喚雨算得什麽?還不是要給你爹娘晨昏定省,給你洗臉洗腳?我呸!”

“你這不可理喻的瘋婆子!”南宮勳怒斥,伸掌一揮欲撥開薛少清的手,卻見她指甲上不知何時套上了豔紅色的鐵套,熒熒的光芒,顯然是有劇毒的。他從前吃過一次虧,這是不由得加倍小心,隻虛晃一招閃開去。

可沒有料到薛少清這一招也是虛招,兩手突然一沉,抓住了南宮勳腰間的斷情劍。南宮勳驚道:“毒婦——”可薛少清已經把劍抽走了。

“哈哈哈哈!”她笑著把劍一抖,寒光刺目,“號令天下,要是真的可以,老娘要你來打洗腳水!”

南宮勳的武功高出她數倍,本來隻不過是因為輕敵,才著了她的道兒,這時候聽她口出狂言,也懶得再跟她周旋下去,手中淚血劍一揮,朝她頸間斬落。

薛少清不敢怠慢,回劍防守,兩劍相交,“錚”地一聲響徹天際,寒山寺的大鍾又再次轟鳴起來。

下麵觀戰的眾人,有些不知道淚血劍傳說的,看得目瞪口呆。聽說過這把不祥之魔劍的,又幾時見過此劍與斷情劍交戰?即使武林曆史之中,自秦書死後,這兩柄劍也從沒有同時出現過。一劍號令天下,另一劍專門克製前者,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爭鬥會有怎樣的結局。

伍婉雲卻不關心了,對江雪柔道:“師妹,薛少清看來今日必有報應,咱們走吧。”

江雪柔心想,的確也無所謂見到薛少清血濺當場,拖延起來,慕容老夫人難免還要找她們的麻煩,當下點了點頭。

慕容端陽卻看得興起,道:“再等等!再等等呀!”

卻聽旁邊一人道:“等什麽?小姐難道是在等在下麽?”竟然是南宮勤。

慕容端陽“噫”了一聲:“你不是……被抓了?啊喲,我忘記了,你大哥和老爺子說了,早把你放了,是騙薛少清的,對不對?”

南宮勤道:“不錯,大哥拿到了淚血劍,就回到西山來找我。若不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我怎麽會讓薛少清押我到寒山寺來?若沒有淚血劍這個證據,說明當年她的企圖,我有一百張嘴巴也講不清楚呀。”

“噢。”慕容端陽點頭,但又道:“你大哥當時瘋瘋癲癲地跳到洞裏去,誰知道他能不能找回淚血劍?要是他不回來,你難道忍心把我撂在寒山寺?”

南宮勤笑:“當日既然跟你約定了寒山寺,我就一定會來。大哥得到了淚血劍,我就同他來揭穿薛少清的陰謀;大哥得不到淚血劍,我就隻來找你,從此也懶得再管這些事端了。”

慕容端陽聽了,心中一甜,臉就紅了,連忙打岔道:“聽說你在西山和他們大打出手,被他們抓了,這究竟是你計劃好的呢,還是你武功太濫?”

南宮勤笑道:“和他們大打出手是大哥和我計劃的,料定薛少清會押我來見老爺子。不過,被他們抓了,實在是因為他們人太多,雙拳難敵四手,唯有慕容小姐這樣的高人才能以寡敵眾啊!”

慕容端陽聽他恭維自己,禁不住又是一笑,還想再說兩句,卻聽房上薛少清一聲慘呼,已經被南宮勳刺中了手腕,斷情劍脫手而飛。下麵看著的人都是各自驚呼,躍起來妄圖奪劍,然而南宮勳身形一晃,已經把劍要插回了腰裏。

“你這毒婦!”他以淚血劍指著薛少清,“害人無數,我今日就替天行道,收拾了你!”

薛少清朝房簷邊退了兩步,啞聲笑道:“替天行道?兩把劍都在你手裏,你當然就是天了!哈哈……哈哈哈哈……”笑聲裏,猛然向後急縱,同時懷裏掏出一件事物來直朝南宮勳擲去。

南宮勳曉得她詭計多端,揮劍挑開,那事物就落到了下麵的人群裏,炸了開來。登時,傳來一陣哇哇的慘叫。江雪柔衣服上被濺了一滴,立刻燒出一個洞。她看那些被打中的人,個個血肉模糊,認出那乃是“消魂蝕骨”,自己當日把《天工技》交給薛少清,哪裏想到她除了用來解薛少白的毒,還秘密製造了這些害人之物?

薛少清誤傷眾人,卻笑得一發癲狂了,自躍到銅香爐上站了,道:“也好,左右今天是沒有活路了,便拉著你們一起陪葬。你們要是心中怨恨,就去怨恨南宮勳。他說我隻能在家裏呼風喚雨,我就給他來點腥風血雨瞧瞧!”說著,手中各種暗器不停拋擲下來,有的是毒煙,有的能爆炸,而最多的還是那“消魂蝕骨”,群豪裏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南宮老爺子和慕容老夫人等靠近大雄寶殿的,立刻退進殿去,餘人也爭先恐後朝台階上跑,推搡踐踏,跌倒者甚眾。薛少清幾枚毒丸丟過去,又打傷一大批。南宮勳在偏殿之上雖然安全,可忌憚“消魂蝕骨”的利害,也不敢輕易攻擊薛少清,隻盼她早些將暗器用盡了,再行收拾。

南宮勤拉著慕容端陽躍到了院子的一角,伍婉雲混在人群中不知去向,江雪柔被毒煙障目,和人推打著,不曉得在朝那個方向跑。她兩手好容易揮散了麵前的煙幕,卻見又一枚毒丸正朝著自己的頭上飛來,心底一涼,腿腳也僵住了:這一下,她是真的要去陪伴丫丫了!

她閉上了眼睛。

可猛然間,隻覺一人撲到了自己的身上,抱著就地打了個滾兒,逃離了險境。睜眼一看,雖然麵目全非,但的確是丈夫薛少白。

“雪柔……雪柔……是你麽?”

“是……是我啊……”她愣愣地回答,發覺薛少白的腦後血水正流下來,不禁驚叫了一聲。“你為什麽……為什麽……”

“我……活該的……”薛少白慘然一笑,“要是……要是……一切能回到從前,該多好……”

薛少清見傷了弟弟,也愣住了,急躍下香爐來,扶住薛少白:“少白,你傻了麽?這個女人……你竟然為了這個女人!”

薛少白艱難地笑著:“姐姐,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姐姐一樣……姐姐要是男人該多好……”

薛少清抱住了他,好像他還隻是個孩子:“胡說什麽!你是我薛家唯一的繼承人。我不準你胡說八道!不準你為了這個女人自毀前程!”

薛少白依舊還笑著,但眼中、口角都流出血來:“不……姐姐……我是真心的……假如姐姐是男人……是我薛家的繼承人……我的一輩子,都會不一樣吧……咳咳……”

薛少清一愣:她這樣爭強好勝,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弟弟,今日居然和她說出這樣的話。

薛少白伸出手:“雪柔……雪柔……我對不起你……”

江雪柔眼中一疼,也顧不得他的手上是否沾染了毒藥,緊緊地握住:“我在這裏。”

薛少白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我……做了很多壞事啊……雪柔……但是,我想你知道……我對你……我對你是真心的……真心的……從在西子門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起……我真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少白。”江雪柔的眼淚滾滾而下,滴在薛少白的臉上。

“你不要哭。”薛少白道,“我不在了……你不要讓人欺侮自己……姐姐其實不是壞人……她,她隻不過……”這句話沒有說完,也許是因為想不出合適的詞,他把江雪柔的手拉向自己:“我記得……你說你想和你師姐,還有端陽去看海……我……我不能帶你去……你自己……自己……”

“少白……你不要說了……”江雪柔泣不成聲,“你會好的……你要帶我去看海……我們……我們還要生好多孩子……我答應你的……”

薛少白無力地搖搖頭:“不……不……我好想丫丫……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我……其實我也很喜歡女兒啊……”說到這裏,突然手一沉,不動了。

“少白!”江雪柔放聲嚎啕,撲倒在丈夫身上。

嫁給這個男人,非出於她的本願,而他的話也真真假假,可她的一生,怎就和這個人係在了一起,愛恨癡纏,無窮無盡——想要離開他,又舍不得;見到了他,又被他利用;他給了一切,又奪走她的一切……如今他死了,她覺得自己的世界也死了。

周圍的人看著,無不動容。就連慕容端陽、伍婉雲這些清楚薛少白為人、且屢屢為他所害的人,也不禁落下了眼淚。

伍婉雲把江雪柔扶起來,抱在懷裏,感覺她的每一聲抽泣都是痛徹骨髓的。歎息,然而無能為力。

薛少清在一邊呆呆怔著,不防備南宮勳從偏殿上撲下,一掌擊在她的後心,接著將她的兩手反剪住:“毒婦,你終於自食惡果!”

“嗬嗬……嗬嗬……”她笑了起來,竟然已經癡呆了。

原先躲在大雄寶殿裏的人,這時走了出來,南宮老爺子看看四下裏傷亡的情形,又看看瘋癲的薛少清,道:“回去後,將她關起來就是。一個瘋婦人,我們再要傷她性命,總歸於理不合。”

南宮勳點點頭。人們這時才又注意到他手裏的兩把絕世好劍。

“得了這兩把劍就能號令天下,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南宮老爺子道,“今日已經鬧成了這副模樣,小兒現在手拿寶劍,難道諸位要聽他號令嗎?”

眾人答不出,雖然心裏還有不服氣的,但是嘴裏卻不敢說。

南宮老爺子道:“我看最先放出這個傳言的人,才是心懷鬼胎。弄得江湖上你爭我奪,他卻好在暗中坐收漁人之利,哼,真是夠狠毒的!”

眾人想想,斷情劍的傳聞已經有百年之久,並不知道是何人開創,不過當初找來這劍的陳文慶早就已經死了,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入贅慕容世家,豈料引出著許多風波來。這之中,不知何人可稱得上“所收漁人之利”。

南宮老爺子道:“老夫以為,這兩柄劍始終是不祥之物,不如天下英雄作證,咱們把劍當眾銷毀了,以免今後再生事端可好?”

居然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來,眾人麵麵相覷,誰都不舍得失去一個號令天下的機會,但是轉念一想,誰也沒有把握一定就能奪得雙劍,即使得到了,又不能確保不被別人暗算搶劫,索性就毀掉了,誰也占不著便宜。便紛紛點頭道:“老爺子明鑒,就毀去了吧。”

“至於殺人的公案……”南宮老爺子沉吟,“聽說那個趙長生趙捕頭已經在西山被害了,是不是?”

“不錯。”眾人答道,原來那日南宮勤帶了江雪柔等三人從水底逃走,薛少清就一口咬定趙長生和三個女人勾結,眾人隻認斷情劍而不認人,故而原先向著趙長生的都同他反目,趙長生怒而同薛少清拚命,不敵而死。

南宮老爺子道:“既然這樣,薛少清瘋了,薛少白已死,陳文慶的死也就不再追究了吧。老夫道聽途說,這人原對薛夫人有不軌之途,也算他罪有應得。”

本來就無人在乎陳文慶,大家對此一條,也無異議。隻慕容老夫人道:“陳文慶的死當然可以不追究,我兒子慕容端文慘被伍婉雲這個賤人殺害,我是一定要討還公道的!”

而慕容端陽一個箭步擋在伍婉雲身前,拔劍道:“誰敢動婉雲姐姐,我和他拚命!”南宮勤怕她衝動惹禍,連忙也護到她身邊。

南宮老爺子見了,嗬嗬而笑:“不要急,不要急,誰也沒說要動她!”便向慕容老夫人道:“老夫人看,我這個繼子,同令愛還馬馬虎虎能配得上吧?”

慕容老夫人莫名其妙,看看女兒,似乎有那麽一點意思,反正和南宮世家聯姻是件不吃虧的事,當下道:“就怕小女刁蠻……”

“不怕,不怕。”南宮老爺子道,“我們勤兒武功才學雖然一般,但有個優點就是能忍能讓,否則怎麽跟這他大哥三年來臥薪嚐膽揭穿薛少清的陰謀?我看他對於令愛一定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嗬嗬。”

慕容端陽被人當眾打趣,立刻緋紅了臉,狠狠打了南宮勤一拳:“可惡!”

南宮勤卻果然不還手,笑道:“老爺子說不還手,勤兒就不還手。”

慕容老夫人看了,自己多年的心病終於有治,十分歡喜,連聲道:“好,好,老身也會好好管教女兒,不給老爺子添麻煩。”

“不麻煩。”南宮老爺子道,“我小兒如今死裏複生,南宮家又有了傳宗接代之人。勤兒日後自然是入贅你慕容家,為你家多添香火。”

“這……”慕容老夫人一時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南宮老爺子道:“不過卻又一條,你看令愛這樣要替伍婉雲拚命,倘若老夫人一意孤行要伍婉雲抵命,這喜事多辦就辦不成了。你失去了一個兒子,老夫送你半個兒子,你賣老夫一個麵子,就饒過伍婉雲吧?”

話說得婉轉,其實不留分毫餘地,慕容老夫人如何甘心,沉默不語。

南宮老爺子道:“咱們都不是趙長生,律法之外還有人情在。你就看在老夫此刻還擁有那兩把絕世好劍,讓老夫也過一過號令天下的癮,如何?”

慕容老夫人思量半晌,終於道:“好,老身隻當從來沒有她這個人,饒了她的性命就是。不過,她從此也不可再踏進我慕容家半步!”

伍婉雲還抱著哭泣不止的江雪柔,冷然答道:“慕容家對我,就是牢籠,我絕不會再回去的。”

“好,那就解決了!” 南宮老爺子環視四周,看看還有無疏漏,似乎一切善後都交待妥當,便笑道:“如此,就請諸位一同上南宮家喝一杯小兒與慕容小姐的喜酒,順便也就把這兩把劍銷毀了,如何?”

喜酒可以不喝,毀劍卻一定要看。群豪皆道:“甚好,多承老爺子盛意。”

慕容端陽卻顯出些忸怩的小女兒之態,對南宮勤道:“我都沒說要嫁你,他們怎麽都說喝喜酒了?”

南宮勤一本正經道:“是啊,我也沒說要娶你,我是要娶慕容小姐而已。”

“啊呀,也是!”南宮勤裝模作樣抓抓腦袋,“那麽我就隻好娶你了,不知道小姐意下如何呢?”

“討厭!”慕容端陽又是一拳打過去。

南宮勤嗷嗷慘叫:“打死了我,當真沒有人敢娶你了!”

眾人見他們一副爛漫之態,襯在這血腥味濃鬱的底子上,顯出異常的幸福,都都竊竊而笑,紛紛告辭回房療傷休息。

慕容端陽傻樂了一會兒,忽然道:“啊喲,不能這麽快成親,要先和兩位姐姐去海邊。”

伍婉雲見她此時此刻還不忘自己和江雪柔兩個苦命人,滿心感動:“妹妹自去成親,我和你雪柔姐姐去海邊。左右我們兩個都是……都是不祥之人,也不好去妹妹的婚禮。”她雖然不給慕容端文戴孝,但畢竟還是心存芥蒂的。

慕容端陽道:“這怎麽成?我不答應!你們不來,我可不成親!”

伍婉雲無奈地看了看南宮勤。

南宮勤道:“兩位姐姐不要為難在下了。在下不是早都說了麽,那些勞什子的規矩,大可都拋開了去——寡婦守孝三年,守節一生,鰥夫倒可以一個接一個地娶填房老婆小妾。端陽和我隻當這些是狗屁!”

慕容端陽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中大喜,也跟著道:“不錯,都是狗屁。沒有姐姐們,我慕容端陽如何有今日?姐姐們一定要來。”

伍婉雲便不好再推辭了,江雪柔哭得昏昏沉沉,根本不能說話,她就代答道:“好吧,左右將來你們都住慕容家,我可就看不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