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郎君何不安個家

待蔣平走遠,小屋的窗戶輕輕被推開。

一個蒙著臉的纖瘦身影形如鬼魅般躍了進來,望了一眼黑衣人道:“鬼三,那樣一個小人你該殺了他的。”

鬼三對眼前的女子頗為尊敬,低笑一聲道:“眼下還不到殺他的時候,等我們找著了東西,我有一百種讓他生不如死的辦法。”

女子默然了一瞬,然後又道:“也是,咱們的身份不宜暴露,且讓那廝去幫我們做事。我這便回府城去複命,你自己保重。”

鬼三點點頭,輕歎道:“你沒有完成任務,回去又免不了一頓責罰,還受得住吧?”

“無妨!”女子清冷的聲線裏是無所謂的苦笑:“這麽多年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還有什麽不能承受的?”

鬼三嗬嗬低笑,有幾分淒苦道:“是啊!咱們都是死人堆裏練出來的人,又何懼笑麵虎的那些刑法。再說,這次的任務本就沒有必勝的把握,馬騰豈是那麽容易能殺得了的?”

女子眯眼想了想道:“的確,我已經暗殺過兩回了都沒有成功,上次交手還差點折在他手裏。他武功不弱,還有那麽多人相助,要殺他並不容易。可是,上頭不會聽你分辯,隻會說咱們辦事不力,責罰便在所難免了。”

鬼三從亂蓬蓬的頭發裏看著窗口,幽幽道:“阿珊,你後悔當殺手嗎?”

叫阿珊的女子怔了怔,突然笑起來:“後悔?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意思。鬼三,這話你不該問。”

鬼三低下頭去悶聲道:“是我多嘴了。聽說主子許了你將來做咱們的夫人,那就祝你早日達成心願,脫離這黑暗生活。”

阿珊一雙妙目眼波流轉,似乎是有些感動:“鬼三,咱們是自小彼此幫扶著過來的,倘或我真有那一日,也必不會忘記拉你一起脫離黑暗。”

鬼三亂發下的嘴角牽起一絲笑道:“好。我知道阿珊從來都目下無塵,一定會飛上枝頭的。我等你的提攜。”

阿珊重重的點頭,信心十足道:“會的,你放心。咱們等著那一天。”

鬼三雙手撐地轉過身,背對她道:“你快回去吧!笑麵虎那裏小心應對,先忍一時之痛,等主子來就好了。”

“那你自己留在這裏也小心一些,有事我再來。”阿珊說完推開窗戶向外張望了一下,見四下裏無人便從窗口越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鹿鳴寨。

鬼三耳聽阿珊遠去,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喃喃道:“阿珊,但願那萬裏之外素未謀麵的主子能帶給你榮華富貴,早日擺脫這暗無天日的殺手生涯……”

……

馬騰正式向卓雲辭行,出來這麽多天,軍中事務冗雜不可一日無帥,他必須及早回去。

今時不同往日,馬騰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閑雲野鶴的過路人,卓雲深知他現在的身份和肩上的擔子,縱然再不舍得也沒有強留的理由了。她所能做的,就是答應馬騰臨走時的請求,在自己有生之年保證烏嶺十八寨永遠忠於朝廷。

這一次沒有離別的歌舞,也沒有雪地紅衣的姑娘,卓雲在雲崖寨設了筵席辭別馬騰和阿諾等人。

記得去驪靬找馬騰求助的時候,她耀武揚威的自稱大頭領,那時候覺得隻有這個身份才能配得起與馬騰平起平坐。而今天真的成了大頭領,卓雲反而討厭這個稱呼了。尤其馬騰執杯向她敬酒嘴裏說出“大頭領”三個字的時候,卓雲覺得有些悲涼,那些曾經的寵溺和親近,無形中就有了距離,她再也不能毫無顧忌的跟他耍賴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點,他們客套而疏離,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這各自宿命帶來的身份變化,一個成了守護西涼的都護大將軍,另一個則成了執掌烏嶺十八寨的大頭領。

馬騰結束了對烏嶺的按察,啟程返回涼州,熱情的烏嶺人送出去很遠,而卓雲最終沒有露麵。

阿諾偷偷地鬆了一口氣,看著毫不留戀跨馬揚鞭的馬騰,她笑的明媚,一夾馬腹緊跟在他的身側。

後麵慢騰騰上馬的吳瞎仙卻饒有興致地唱起了他的涼州小曲:

“早穿棉襖午披紗

圍著火爐吃寒瓜

烏嶺遍山開滿花

郎君何不安個家

從此心上結成疤

情愛好比這風中沙

難壞了人世你我他

……”

鶯鳴群山間、碧草沒馬蹄,馬騰和阿諾並轡而行。

聽吳瞎仙唱到這裏,阿諾撇嘴道:“軍師這曲兒張口即來,他還真是愛唱啊!”

馬騰雖板正但並不愚笨,這幾天他也感覺到了阿諾的所思所想,知道她是為卓雲對自己表露出的行為不舒服呢,便順著她的話道:“他那麽愛唱也好,回程我讓他給你唱一路,而且不許重複,不然咱們就罰他。”

“啊!這樣真的好嗎?”阿諾往後看了眼正唱的起勁的軍師。

馬騰眯眼笑道:“反正行路無聊,全當解悶了。”

“好吧!”阿諾笑著回頭。

馬騰讓身後的兵士去給軍師傳令,心裏很解氣的想:“哼哼,媳婦都在呢居然敢給我胡亂編排起來了,唱不啞你!”

吳瞎仙這一路的涼州小曲果然就沒斷過,也虧他博聞廣記,天上地下、三山五嶽、飛禽走獸、逸聞趣事都唱了個遍,倒讓馬騰夫婦領略了他的文采斐然,和不俗的唱功。這樣的人除非他自己不願意走仕途,相國之才都盡夠了。

聽說吳瞎仙以前在市井間靠打卦問卜討生活,還是馬騰發現了他有過人之處,才請動了他到西涼軍中做智囊。這樣一個人,寧可隱於市井間蹉跎才華,都不願主動去求取功名,阿諾對他十分好奇。

馬騰歎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和無奈,軍師的確有大才,但他不願意躬身事權貴,所以寧可在籍籍無名裏埋沒,也不肯丟掉自己的風骨,這才是真正的文人雅士。在市井間待久了,有時候難免疏懶荒誕,但大事上謀劃周全、心思縝密卻是沒人能及得上的。”

“原來如此。”阿諾更好奇的問道:“那你是怎麽請動他的?”

馬騰想起請吳瞎仙出山的事,搖頭苦笑道:“你不知道我當初請他時,真正有一段張良拾履的刁難過程呢!”

阿諾興致勃勃的聽馬騰說起那段軍師出山的趣事。